和清冷首辅和离后by慵不语
慵不语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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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月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面色平静道:“大人所言,晚月知晓了,大人若是无事,便请早些回去吧,民女也要歇息了。”
裴昀无错,他坚定,认真,深情。
若自己未曾嫁过人,也许会被他的言语所感动,所俘获。
可江晚月知晓,裴昀这番话,是在护她安然无恙,却并非护她勇立风雨成为自己。
他终究是错过了她。
谢璧在不远处听着二人的对话,眸中泛起思索之色。
谢璧派去几个暗卫查那几个女子的身份,暗卫很快查清那几个女子的身份。
事关重大,几人立刻暗中告知谢璧。
谢璧听罢这些人的身份,平稳的面色微微一变,思索片刻沉吟道:“你再替我去办一件事情。”
吩咐完暗卫,谢璧又蘸墨写信,写给随朝廷去了蜀地的友人崔漾。
谢璧知晓,这次翻船事件并未真的过去,碧胧峡靠水而生,对水有天然的敬畏,而女子行船,却是千百年来极少有的情况。
这次翻船,唤醒了他们的恐惧和对女子的忌讳。
要想破除这份心魔,必须要让更多的人亲眼看到,女子所掌,女子所乘之船,能在湍流急浪中安稳前行,岿然不动。
江晚月所想,和他所思,不谋而合。
谢璧统筹抗击北戎之事,治下本就有造船所,他这几日勘探了三门壑的地形,除去是几个支流入江的口子,路狭石多,船身行驶时容易撞击舷板,也是造成倾侧的原因。
谢璧和船所众人开始研制优化船板,并暗中通过船所的官员和英哥秋璃送去口风,秋璃昨日过来,说是江晚月和笛儿,阿文,英哥等人,已将船所研制的船板安在了船身两侧,制了两个护舷板。
谢璧日夜查阅造船书籍,和船所的官员商量,将客船改成尖底小腹的模样,船头和船尾高翘,并将船辗转送于江晚月。
除了船板,纤绳也极为重要,他从江边拿来的纤绳,明显软绵很多,谢璧这几日查遍典籍,书上记载,蜀地竹子最坚韧,若是制成纤绳,能抵抗更大风浪。
谢璧立刻写信给崔漾,正是想让他运送些蜀地之竹。
崔漾在蜀地无事可做,立刻携了一车竹子而来,陪着谢璧每日研制纤绳,为了让纤绳更耐磨坚韧,制绳时除了加入竹子,木材,还会糅合牛皮或豹皮,谢璧负箭而行,趁了夜色进入后山,不分昼夜,蹲守了整整五日,在崔漾,竹西急得团团转时,谢璧总算从后山回来,他鬓发凌乱,白皙如玉的脸上长出了胡渣,他顾不得歇息,将提着的豹皮洗净分割。
“牛皮就不成么?你为何非要去后山?”崔漾后怕道:“后山的虎兽伤了不少人,本地壮年都不敢去。”
在东都,他也常常和谢璧去射猎,但都是经了防护的山庄猎场,君子不立危墙,这等野山荒林,他们从不踏足。
谢璧手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竹西给他上药,谢璧捧着受伤的手一言不发,双眸却未曾从豹皮上移开过。
有了蜀竹,有了豹皮,他想要的纤绳制好,她的船也会多几分牢固安稳。
她的船护了很多人。
他只想做一艘不会倾翻的船护着她。
一艘乘风破浪的船,护着她,抵达她想去的千山万水。
崔漾这几日算是看明白了,踱步道:“我说你为何要留在潭州,还非要来碧胧峡,如今看来,并非是为了国事,倒是对她念念不忘,余情未了……”
谢璧不急不怒,淡笑摇头道:“无稽之谈,如今北戎虎视眈眈,朝廷偏安一隅,我又怎会困于私情?”
况且岁月飞逝,追忆无益,她已是他的前妻,前尘已断,他能有何心思?
崔漾狐疑道:“那你为何如此用心?”
谢璧眉目间隐有流光,宛若高寒的月影,不沾半丝尘俗:“她有功于朝廷,我自不能坐视她被流言诋毁,否则以后谁还为国效力?”
崔漾凝眸片刻,沉吟笑道:“我不信,你竟如此高风亮节,毫无私心?”
谢璧淡淡道:“既是多年知己,难道你不知我?”
崔漾顿了顿道:“自知尚难,又何谈旁人知晓——我知不知你无妨,你知自己的心就好。”
谢璧心口一颤,不知为何心绪又渐渐烦乱纷杂,剪不断理不清,他神色怔怔,半晌未曾说话。
在江晚月横渡三门壑的前一日,谢璧来到了江家院落外,他未曾进门,而是找了附近一处僻静之地,拿出从三门壑捡起的那截纤绳,缓缓道:“这纤绳看似和以往不同,实则轻柔易断,三门壑一事,已调查清楚,那日风大浪急,翻船时所用纤绳被人动了手脚,是翻船的主要原因,此外,散布流言之人,暗中身份是秦刺史的家婢,她事发前后多次前往是秦婉住处,此乃真相,但秦家是一方刺史,也许民声沸腾。”
“不过,我会让人将北戎信物放置在此二人屋中,会有人查抄出北戎之物,证实传播流言之人是北戎之人,但此事并非真相。”
谢璧语气沉稳有力:“你是受流言所害之人,有得知真相之权,更有惩奸处恶之权,我此番来并非让你为大局忍气吞声,而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如何选,我都会依从你的选择,和你一起面对。”
身为巡抚,若以潭州利益为重,自是将二人打成北戎人奸细为上策,但他不会再委屈江晚月,若他为了所谓大局遮掩真相,连一人都护不住,又怎能在乱世之中保一州平安?
江晚月走到谢璧面前,轻轻行了一礼,语气淡然坚决:“多谢大人查询真相,替民女伸冤,此事皆因北戎而起,和旁人无关,大人费心了。”
谢璧一怔,他想过前妻会选北戎,却未曾想到她会如此果断,如此平静。
听到秦婉名字时,他的妻面容并无波澜,似早已跳出闺阁恩怨,抛下一切过往。
她甚至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初衷,不想探究自己的所言所行,几分是为了国事,几分是在袒护秦婉……
是他……又一次把她想低了。
谢璧终于相信,站在他面前的,是被江水洗濯过的,崭新的,清冷高远的江晚月。
半分也不属于他的江晚月。
谢璧心里涌起沉沉的怅惘,眸光定定落在前妻的面颊上,她玉肌昳丽,映着静影沉璧的秋光,真的宛如江上普度众生的观世音,纤尘不染,俯瞰俗世之事:“无妨……我并非只为你,身为巡抚,这本就是应尽职责,再说此番多难之秋,有不少女子一同抗击北戎,身为朝廷官员,不可让女子被群小所侮,为流言所伤。”
一旁的竹西听着自家大人的慷慨陈词:“……”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公子为何非要在此时展现自己的刚正不阿……
江晚月赞赏的看向谢璧:“得遇大人,是黎民之幸。”
被江晚月的眸光一看,谢璧只觉满心苦涩。
只因这赞赏和感激,是百姓对官员的感恩钦佩,却不是妻对夫的依赖感激。
黎民遇他,是幸。
那……她呢……她遇到他,可曾有悔?
想说的话翻涌着堆积在喉头,哽得谢璧胸闷气短,可最终久久沉默,未发一言。

终于到了江晚月随众女子乘船横渡三门壑的这一日。
三门壑浪急水深,过的人本来就少,但这次渡船,之所以传得人人知晓,还是因了这是一艘女子参与制作,女子掌舵,且皆是女子所乘的船……
女子属阴,在水运中尤其忌讳女子上船,可这次,江晚月的这艘船,可是从头到尾,都沾了女人,可谓是丝毫不顾祖宗留下的规矩了……
还要在惊涛骇浪的秋日过三门壑,这不是作死吗?
江晚月上船之前,裴昀非要装作船员模样,暗中登上这艘船。
裴昀以将军之尊,竟要自贬身份,以船员模样登船,心腹前来阻拦。
“据说这船皆是女子,是犯了大忌,万一……将军三思啊!”
裴昀淡淡道:“女子行船,是否有险,我并不敢断言,但若无危险,我可看她乘风破浪,若有危险,我更该陪在她左右,护她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可他知道,江晚月是不会让他上船的。
他也不愿惊扰到她,只想暗中陪她一程。
朝阳从开阔的江面上缓缓升起,众人挤在岸边,望着如同在怒吼的三门壑巨浪,窃窃私语:“秋日是潮头最猛的时候,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作孽……”
“祖宗的规矩,难道真的丝毫都不顾了吗?这船上竟都是女子——阴气如此之重,真是荒唐……这可是要触怒神仙的啊……”
众人纷纷不安作揖,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提前向江中的神仙请罪。
“祖宗的规矩,难道真的丝毫都不顾了吗?这船上竟都是女子——阴气如此之重,真是荒唐……这可是要触怒神仙的啊……”
众人纷纷不安作揖,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提前向江中的神仙请罪。
江水翻涌拍岸,灰铅色的天沉沉压下,在江浪和天的交接处,一艘弯翘的客船缓缓而来,在苍茫江浪映衬下,船体甚是渺小单薄,呼啸的旋风将帆吹得簌簌作响,船上几人裙袂飘扬,宛若天边锦云,众人望着,不由提了一口气。
三门壑凶险,平日都是挑好日头过,还要祭祀祷告,绝不让女子沾染唯恐不吉,如今风猛浪急,船上又都是女子,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直直盯着客船,不敢有丝毫走神。
江浪狂烈,似是想让妄图挑战它的人就此止步,那艘客船却无丝毫犹豫,驶向灰蓝色的江浪深处,弯翘的船一次次随着浪尖翻涌上下颠簸,礁石撞击在护舱板上,船纹丝不动。
一个几乎要触碰云端的巍巍浪头汹涌而来,飞溅的江浪将岸边百姓衣衫打湿,众人一声惊呼,再去看时,却未曾看到那小小的船只,谢璧指挥岸上的纤夫用力拉纤,坚韧强劲的绳索绷紧,浪花落下,客船飘飘摇摇的再次出现,云层倾斜日光,船身闪出熠熠光彩。
几个女子立在甲板之上,姿容清丽,宛若仙子,眉目间的光芒烨然灼目。
众人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谢璧眼眸落在风口浪尖中,江晚月翩跹的身姿上,他为她自豪,只要她得偿所愿,他便安心开怀。
至于他所做之事,他并不愿江晚月得知。
没有什么比这等场景更有冲击力,此前的流言也被人质疑。
“要说翻船,还是和船技,风势,运气有关,也怨不到女子身上……”
“是啊是啊,你看看这一船,连水手都是女子,还在此等狂风呼啸之时过三门壑,若只要是沾了女子就翻船,船早就翻了……”
“……”
众人议论纷纷,纷纷赞叹,待到船稳浪定,有人押着几名女子来到人前,并将北戎的服饰,物品等洒落在地上,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谢璧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声音沉稳:“你们可还记得她们是何人?”
“当然记得。”立刻有人议论道:“就是她们传言,说江姑娘……”那人顿了顿,才道:“说江姑娘命中带克,因此才导致家中的灾祸和前几日的翻船……”
“然而本官一路追查她们,却在她们的住处查到了北戎的腰带,服饰和信物。”谢璧语气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江姑娘是无辜的,那些传言更是无稽之谈,因为她们是北戎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
一语既出,跪在地上的女子瑟瑟发抖,拼命摇头似是想争辩什么,却被堵住了嘴,围观的众人则神情大变,如今人人谈戎色变,没曾想身边竟被安插了北戎人的奸细!这些人挑拨离间,散播谣言,而他们,差点进了北戎人设下的圈套!
众人的关注点不再是男女之争,而是和北戎之间的血海深仇!
谢璧趁着群情激愤,才定声道:“北戎造谣女子不吉,甚是可恶,而她们所利用的,恰恰是每人心底的所思所想。”
“凡是有船经过,洗衣淘米的女子便要回避撤离,掌舵,船员,更是绝不允许女子担任,就连船桨等物件,都不许女子触碰,甚至不少船不搭载独身女子,若船无事还好,倘若船有半丝不妥,常常不去追究男子之责,却将脏水泼在和船无关的女人身上,舟来船去,这条江送不少男子外出求学经商,也给不少男子提供了生计,诸位,为何女子未曾受这等优待,却要承受百般非议?”
黑压压的人群甚是沉寂,唯有谢璧沉稳有力的话语,字字清晰。
“可这次出船,船上皆是女子,由此可见,所谓女子不吉,皆是无稽之谈,”
“以后会有很多女子开的客船,行的巨舟荡漾在江面上,碧胧峡的江很美,天公造物,人人可得,此地不该是女子的禁区,若谁心有不忿,请找我谢璧理论!”
人群中一阵哗然。
众人听谢璧一番言论,也觉得针对女子的种种限制也许有失偏颇,但谢璧如此明目张胆的让女人来江面上,如此用心的为女子陈情,还是引起了不少人质疑。
“巡抚大人这是要为咱们女子出头了?”
“……咱碧胧峡又不是没男人了,那江面风吹浪打,何苦非要让女子受罪呢?”
“身为巡抚大人,不该是处理政事大事吗……这……怎的还管到女人身上了?”
窃窃私语和质疑细碎而汹涌的席卷而来,谢璧岿然不动,眸间隐有光华流转:“这次北戎来犯,生死存亡之时,有很多女子挺身而出,东都的城墙上有女子,她们坚守到城破的最后一刻,行医救人的有女子,是她们助战士冲锋陷阵,江间渡人的也有女子,在众人哭天喊地,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就是救民于水火的菩萨!依本官所见,女子的气魄,胆量,智谋,不输男儿!若听信流言,抑制女子,岂非让人寒心?再入绝境时,还会有哪位女子来相帮?女子之事,绝非小事,而是关乎国本民生之事!”
这番话铿锵有力,但谢璧语气却是温润沉稳的,语气并非责怪,却透着恳切和真诚,听起来自有一番动人的力量,
阿文和江晚月一同下了船,看到这一幕,阿文不由拽了拽江晚月袖子,低声道:“谢大人这样的官员,不,这样的男子,也真是世所罕见。”
江晚月轻笑,羞她:“你不若反思一下自己,见的世面是否太少了些?”
阿文却正色道:“都说谢大人仙鹤骨松姿,不染凡尘,我却觉得他是最最有凡心之人,能这般为女子这样着想,也不知哪个女子有福气,能做他的妻。”
也不知哪个女子有福气能做他的妻。
这句话,曾经无数次的掠过自己脑海。
唯有真的成了他的妻,才知晓,所谓福气,并非人人可享。
江晚月心头一颤,将脸偏了个方向。
阿文却未曾罢休,低声道:“晚月,你不是在京城呆过一年吗?可曾有见过谢大人?或是听过什么有关他的事情?”
江晚月脸色渐渐没了血色,她缓缓握紧手指,语气发涩:“谢大人……是贵人,纵使我去了京城,和他也是云泥之别,咫尺天涯。”
阿文面露失望,江晚月面色煞白若冬雪,捂着手帕轻轻咳了几声。
阿文忙回过神,轻轻拍着江晚月背:“晚月……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晚月低声道:“无妨,只是有些……晕船惧水罢了。”
“晕船惧水?”阿文怔住:“你……你不是最不怕江浪的吗?从前夏日,还总带我们去江浪里采莲蓬……”
江晚月唇角的笑意渗出几分涩然。
坠入深冬冰窟,落水无人搭救,两次绝望时的挣扎,让她对江水的畏惧早已融入骨髓,望着起伏的江面,江晚月手指轻颤,她忘不掉在水中的无助窒息,方才在船上她面色镇定,其实早已心绪翻涌,恐慌无助的情绪涌向心头。
有人在甲板之下,轻轻叫她名字,和她说了许多和谁有关的,琐碎的,美好的日常。
“夏日的水面波光荡漾,有莲花,也有很多莲蓬,你说你喜欢剥莲子吃,还用荷叶做了一顶帽子……”
“记得吗,秋日的湖面有很多小虾和小蟹,但螃蟹太小了,待到日后,我们一起去捉蟹吃可好?”
船上那道温暖低沉,始终给她力量的声音,她听得出,是裴昀。
阿文上前还要再说什么,秋璃却笑着用话堵她道:“姑娘这般打听男子,莫不是动了春心?”
阿文脸一红,也未曾辩解什么,她本也是感叹几句,如今对江晚月的牵挂大过了对谢璧的好奇,忙去找到水壶递给江晚月。
谢璧一番话,说得众人面上都有了几分羞赫,他们竟轻信了流言,进了北戎的圈套,还诋毁曾经被无数渡江百姓敬仰的江小菩萨。
真成了过河拆桥,令人唾弃之人。
众人纷纷走上前给江晚月道歉,有些人面色尴尬,被江晚月澄静如江水的眸子一瞧,更是说不出话,半晌支支吾吾道:“日后姑娘你有了空闲,来婶子家坐一坐……”
江晚月含笑应下,对这些说风就是雨的众人,她的面上也并无几分怨怼。
秦朗始终站在远处,看着孙女从风浪中上了岸,她的笑意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娇羞,愈发显出蕴含柔韧的坚定。
他总算放下了心。
没人知道,自从他听说江晚月要乘船过江一事,已食素至今,每日都要在关帝庙中烧香祈祷,保佑孙女平安。
还好,苍天有眼,这一关,她总算是过了。
望着望着,秦朗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
当时女婿治水遇难,女儿准备去江西寻女婿同僚了解情况,一时间,众人异样的目光纷纷看向女儿,有同情,有感叹,有幸灾乐祸在看热闹……女儿却比往日更加沉静,她收拾好行囊,带着年幼的江晚月踏上寻夫之路。
之后有将近一月,他未曾接到女儿的来信,放心不下去寻时,却发现女儿遇到山匪跌落山崖,江晚月被临时安置在府衙下辖的养堂,看到自己,盛满泪光的眼眸透出几分怔忡呆滞。
他牵着孙女回了碧胧峡,从此只字不言此事。
只是此后,他对官府的人向来敬而远之,也唯有裴家,相处多年,知根知底,才想将江晚月托付。
秦朗不由叹了口气。
他并不愿江晚月卷入纷争,能平稳安然的在碧胧峡过一辈子,一生无忧,是最好的。裴昀有这份心,又不嫌江晚月嫁过人,已是很难得。
但裴家在潭州也是有脸面的大族,自然不愿江晚月在江面上抛头露面,迎来送往,这次流言一起,秦朗并不愿出面澄清,他想孙女是聪明人,想来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趁着流言甚嚣尘上,裴昀不介意,不如顺利嫁入裴家,相夫教子。
他在碧胧峡也有几分势力,只压制了江晚月不详的传言,女子行船不吉的传言,并未曾着手去管。
没曾想,江晚月未曾退缩,却用这等法子为自己正名。
秦朗一时间说不出心底是忧是喜,是何滋味。
秦婉在碧胧峡呆了几日,但想买什么都处处不方便,带了几个婢女一道去了永州。
人在永州,但江晚月的动向她始终极为关注,听闻江晚月渡三门壑破流言之事,秦婉气得几日都未曾安眠。
今日有人拿了帖子请她,她认出此人是谢璧身边的人,坐到马车里,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下了马车,才发现到了巡抚衙门,唯有谢璧一人在内。
谢璧平日总在乡间徘徊勘察,日日一身布衣芒鞋,秦婉都差点忘了他的真实身份。
谢璧一身官服,面色沉沉,眸光甚是冷淡疏离,让人望而生畏。
秦婉心里怯了几分,低声道:“君白哥……”
谢璧冷冷道:“秦姑娘出身官宦之家,难道还不懂规矩吗?”
秦婉一怔,万福一礼,低声道:“大人。”
谢璧面色凝重,语气冰冷:“三门壑究竟为何会翻船?”
秦婉心头一惊,面上仍是淡然的模样:“大人不是查出,是北戎奸细传的流言吗,想必……想必翻船也是他们做的手脚吧。”
谢璧冷笑:“是吗?那些人真的是北戎奸细?”
秦婉面色有几分慌乱,勉强笑道:“大人说是,那自然就是了。”
谢璧步步紧逼道:“传流言的两个婢女,一人年二十,一人年十八,皆是在十五岁时入的秦刺史府,她们不是奸细,是秦家的婢女!”

第48章 第48章
秦婉登时变了脸色,肩头轻轻一颤,支支吾吾道:“她们……她们竟然敢瞒着父亲做出这等事,身为秦家婢女,竟如此大胆,和北戎勾结……”
谢璧冷冷望着秦婉,谢秦两家交好,他们二人也算一同长大。
曾经的秦婉笑容纯澈,读诗念文,出身名门,温婉明理。
谢璧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的看清秦婉。
谢璧冷笑一声道:“北戎?你到现在还在遮掩!北戎的衣裳饰品,是我遣人放过去的。”
秦婉猛然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谢璧向来温润,此刻眯起的眼眸却如利刃,凛冽冰冷:“不然呢?让百姓都知晓秦家身为一方大员,却做出这等阴私丑事?!外敌未退,朝廷争权夺利,让他们借由此事让潭州大乱?”
潭州地处南北交界,水系众多,是战略要地,秦家在此地,也是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可偏偏秦婉不知轻重,做下这等事。
谢璧缓了缓,冷冷道:“到了如今你还要遮掩,这些女子为你办事,你不为她们申辩一句,反而咬定她们是北戎奸细!”
何等蠢笨,何等无情!
秦婉脸色苍白,比起阴谋被发现,更让她难过的是谢璧此刻的态度,她轻轻啜泣道:“大人,是我一时糊涂,我知错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蓄谋已久。”谢璧逼视她,冷声道:“我今日明白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就断然不会让她蒙受冤屈,也绝不允任何欺她侮她!”
谢璧的眸光透出几分冷戾,秦婉不由心惊胆战,从前谢璧向来是温润阔达的脾性,对仆人都不曾说过重话,她手足无措,语气颤抖道:“可……可你们已经和离了,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人……她已不是谢夫人,早已和谢家无任何牵扯了……”
谢璧漠然:“我和她究竟是何关系,轮不到你来评判,你若不能管束好自己,别怪我不念多年情面,对秦家下手!”
秦婉打了个寒颤。
谢璧这番言语,言外之意便是他虽重潭州局势稳定,但若她仍执迷不悟,对江晚月下手,他便不会留情。
甚至不惜铲除秦家,重整潭州。
未等秦婉反应,谢璧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是个识大体的,不愿将此事公之于众,但那是她的大度,并非是你脱罪的理由,你去一趟江宅,将此事前因后果言明,向她请罪,并谢她宽宥吧。”
秦婉全身无力,嘴唇瓮动,却说不出一字。
她知晓,谢璧遮掩此事,是替朝廷着想,让她去请罪,却是替江晚月撑腰。
她是官宦之女,而江晚月,不过是一卑微船女罢了。
让她去向她请罪,何其可笑!?
可她知晓自己没有选择,只好咬咬牙,含恨去了。
去之前,秦婉强撑着精神,已做好了被江晚月羞辱讽刺的准备。
可未曾想到的是,当她将实情讲罢,含泪请罪时。
江晚月昳丽的面容安静得宛若碧胧峡山间的昙花,只淡淡道:“我知晓了,如今正值战乱,秦姑娘往后莫要做损人不利己之事了,这礼我不要,秦姑娘拿走吧。”
纱帘轻拂,江晚月刚洗了发,墨发用湖蓝色布带松松束起,发尾带了清新微甜的枇杷香散在腰间,她平静坐在椅上,宛若寒骨冰魄的仙子,语气说是怨怪指责,倒不如说是指引和希冀。
但那份高贵冷清的气度,让秦婉更觉颜面扫地,深受侮辱。
江晚月不过是个山野村女,又不是宫中的娘娘公主,当时在东都,可是诸事不懂,到哪儿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回了碧胧峡,纵使有了些名声,也是贱民村妇罢了!
故意在自己面前摆出这等不记前尘,清高无尘的模样,既气了自己,还能勾了谢璧!
更未曾想到的是,此事刚过去,父亲秦凌便写急信让自己回潭州,秦婉回家后才知晓,谢璧对父亲言明了此事,让父亲对她严加管束,若不能将她约束在后宅中,那他便奏明朝廷,公事公办。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完全不顾念两家情谊。
秦婉每日闷在家中,从此深恨江晚月,但终究不敢再下手了。
冷风吹了几日,天愈发冷了,碧胧峡的姑娘们在秋末冬初常常聚在一起翻新冬衣,院子里,江晚月和几个未曾出嫁的姑娘一起谈天做衣裳,因了阿文即将婚配,便未曾过来,笛儿也和母亲一起去潭州做生意了,这些年轻姑娘谈到阿文和叶家定好了来年开春后成婚,又不由谈到喜欢的男子。
“前些天来的巡抚大人,你们知晓么,据说曾经也来过咱们碧胧峡呢……”
“好像是前些年来过,我和我姐姐一同去的,他长得真是好看……”
“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瞧出来了呢,前些时日他冒雨独自一人来我家附近的水渠视察,我那时根本不晓得他身份,就觉得那寻常的布衫雨笠穿他身上就不一样了,倒像是画中的翩然仙人,让人只想瞧着他看……”
“怎会只有你瞧出来,谢大人样貌向来是极好,你难道不晓得?据说他之前在京城被叫做鹤郎……”
“鹤郎……这名儿真衬他……一听便是俊秀出尘的郎君……还有,你可曾瞧见过他的手,冷白修长,一看就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皆是围着谢璧。
江晚月认真拆缝冬衣,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婚前做女儿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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