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感受到自己身体在逐渐僵硬,就像她要死了一样,但她的意识依旧清晰。
“那是什么?”她问。
付兰没有给出任何答案,而是抬头看向天空中逐渐靠近的小黑点。
救援队快到了。
“抱歉。”付兰笑着对她说。
聆音的面色很难看,她不想去接受那群人的审判、在那群人的判决下走向死亡。
可是僵硬的身体让她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在救援队飞驰而来的悬浮车显现出清晰的轮廓时,聆音突然对付兰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刚刚注射的那东西是什么,对吗?”
这是她从付兰销毁注射器的行为中推测出来的。
付兰听出了聆音的威胁之意,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虽然她也承认,如朵维斯所说,自己就像一个“反派”,但是付兰可不会像文艺作品里的反派那样,十分富有分享欲,做出对别人“有问必答”的事情。
由于这里遍布废墟,不好降落,急救队选择悬停在这附近,携带着急救装备索降。
他们火速将付质从轻甲转移上悬浮车,并且一记镇静剂下去,让聆音彻底失去意识。
付兰并没有跟随急救队离开,而是申请了一套探查设备,在这附近排查可能会被再次引爆的安全隐患。
这种工作一般归属机器人,但如果有人申请,负责人也不会吝啬于让人跟机器抢活干。
毕竟这是一个在法律的限制条件内,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允许的开放、包容的星际联邦。
付兰排除这附近可能会造成二次爆炸的隐患。
接着她走到藏匿傻子的地方,在对他身上的伤口略微处理一下的时候,顺便在他的伤口里塞进一枚芯片,最后将他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付兰准备归队,然后去医院看看她“不省心”的老妈。
在这个所有人类的行为被朵维斯严密“监控”的时代,成功与朵维斯达成合作关系,可以说是付兰最大的胜券。
说曹操曹操到。
朵维斯突然冒出来,说:“真奇怪,明明所有的工作现在都可以交给人工智能,人类为什么还要选择亲历亲为?”
“你今天的话好多。”付兰回。
“人工智能的倾诉欲?”朵维斯似乎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名词解释。
“那么亲历亲为也许是人类的创造力。”付兰说,“去尝试,去寻找,然后获得从前没有经历过的经验,感受新鲜感带来的快乐。”
“啊,但是现在大部分人类并不像你的描述了。”朵维斯说。
付兰随口说道:“或许是因为你太完美了,所以大部分人类可以选择放弃创造力,躺在你的怀抱里休憩。”
朵维斯没有回答。她又消失了——但她无处不在。
“记得通知费米尔过来捡他心心念念的基因改造人。”付兰对着寂静的周围说道。
在肉眼不可见的数据世界里,某个信息跃动一下,跳了出去。
付兰来到七号城的医院,按照“家庭联络频道”的指示走到急救区。
萧呈宁站在门口,沉静的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
他听见了付兰的脚步声,但并没有回头。
付兰余光一瞥,看见乖巧坐在一旁的萧柯窦。
她走到萧柯窦旁边坐下,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家里没人,我就跟过来了。”萧柯窦老实回答。
付兰狐疑地看着他,然后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
没过多久,急救室的房门打开。
戴着身份胸牌的医生走出,他朝萧呈宁看了一眼,示意他到隔音区谈论。
坐在那里的付兰托腮,看着自己的老爸皱着眉头和医生在隔音区交谈。
“会没事的。”萧柯窦突然对付兰说。
付兰偏头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萧柯窦突如其来的安慰,她只感觉想笑。
但这时候不太适合笑出来。付兰只能忍住笑说:“嗯,我知道。”
萧柯窦看着付兰“难过”到扭曲的神情,有些手足无措。
他跟着萧呈宁来的,在付质刚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并且听见医生讨论付质的毛病本质并不是外界造成的损伤,而是身体内部的崩溃。
萧柯窦没有学习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显然能从医生凝重的神情里猜测出这件事十分棘手。
可是一向能说会道的萧柯窦此时却笨嘴拙舌起来,他总觉得什么安慰的话对于付兰来说都太过轻佻、无力。
——但他不知道付兰此时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虽然恼怒于萧呈循的“暗度陈仓”,但因为付兰及时阻拦了付质与聆音的接触,也算是亡羊补牢。
而付质现在昏迷着,情况紧急,她又身处相对混乱的七号城,简直就是浑水摸鱼最好的时候。
是以付兰一点儿也不着急。她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萧柯窦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付兰的情绪,他注意到付兰一直在凝视着隔音区的医生,心下更加紧张。
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位医生的目光也时不时越过萧呈宁,与面无表情的付兰对上。
没过多久,萧呈宁从隔音区出来,下意识看向付兰。
付兰奇怪的回望过去。
萧呈宁回避了付兰的目光,迟疑着说:“兰兰,现在你妈妈的状态很不好。医生说可以尝试外源相似基因矫正法试一试,这需要抽取一部分你的再生能力较强的细胞。”
他就是干这一行的,对这方面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医生的方案有一定的可行性。
只是涉及人体基因方面的研究,一直都是很容易触碰到高压线的存在,在外源相似基因这方面的研究很早以前就被官方叫停了,而医学界并没有先例,谁也不知道成功或者失败的界限在哪里、又分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萧呈宁对付兰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也始终纠结着。
不过他肯定不会想到,此时付兰心里的想法居然是:他居然叫我兰兰欸。
萧呈宁的父爱一向非常稀薄,毕竟他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所以乍一看像个合格的父亲。
但是他对付兰向来直呼其名,能叫一声“小兰”都是破天荒,更别说“兰兰”这种叠声词叫法。
当然付兰并没有在这种场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而是反问萧呈宁:“这需要犹豫吗?”
付兰的干脆回答让萧呈宁升起更为浓厚的愧疚。
但他不可能因为风险而选择放弃。所以他只是转身对医生说:“直系亲属同意,需要签订知情书吗?”
这父女俩来来回回签了七八份文件,不过因为在光脑上操作,所以也没耗费多少时间。
付兰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后,她就被送进了手术仓。
精密的自动器械可以更加精准的进行细小的操作,只是手术仓外会有医护人员看顾。
手术仓合拢,在麻醉气体被释放出来之前,付兰头顶的红灯忽然亮了一下。
朵维斯带着机械质感的声音响起:“恭喜你得偿所愿。”
——无翼鸟基地在当年那个混乱的时代,打着“生命的奇迹”的旗号,到处拉投资。
朵维斯不知道付兰时从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个没有被历史详细记载过基地。
从搜罗无翼鸟当年的成员、投资他们在一号星暗中发展,到现在——在朵维斯的安排下,将有着另一重身份的“医生”送进来,进行这一场几乎不可能失败的手术——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付兰偏头,隔着手术仓、手术室大门,看向站在门口凝视着急救室内的萧呈宁,开口:“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而后她又收回视线,说:“在九号星小行星带的'遗产'被萧呈循接收了?”
她没有等到朵维斯的回答,麻醉气体已经喷涌而出。
在失去意识前,付兰仍在思考萧呈循从星海荣光号上获得了多少弗里敦的“遗产”。
毕竟安装在聆音机甲上的装置,是付兰在“碎片”中看见过、出自弗里敦之手,专门针对付质进行精神攻击的发明。
——付兰前往九号星,是在报一个在这个世界尚未发生的仇怨。
想要将星海荣光号整个搬走是不可能的。
朵维斯可以对萧呈循绕过坐标点进入星海荣光号的事情瞒而不报,但如果整个星海荣光号被别的别人拖走,它必然要上报九号星管理层。
一号星的队伍还在九号星,九号星那群老家伙保住自己都困难,哪里还有闲工夫帮星际海盗遮掩?
那么就是萧呈循在进入星海荣光号后,精准找到了针对付质的设备?
付兰不相信这是个偶然。毕竟萧呈循与她的父母仇怨也不小。
在付质异军突起之前,一号星最大的家族是萧家。
而萧呈宁接手了萧家一部分资产,就足以打造出万象科技这样庞大的集团,当年萧家在一号星的势力可见一斑。
显而易见,朵维斯是最大的嫌疑“人”。
也不是说萧呈循不能从某个渠道获得关于这个装置的消息,只不过相比较而言,朵维斯的嫌疑更大些。
人工智能可不讲诚信。
而她与朵维斯的关系,仅仅是合作,并且永远都只会止于合作。
星星被黑暗吞没,像是干涸的鱼目,没有一点儿该有的烁光。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海面上行走,晃荡的波浪无法触碰到她分毫。
这里比起付兰上一次来的时候,要暗淡许多。
白色的星星上涌,聚集在付兰的脚下。
这些星星被黑色的波浪包覆,像眼白与虹膜的颠倒。没有任何亮光的灰白色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站在这里,那可能会被这样的场景恶心到。
付兰没有理会脚下的怪异场景,而是抬头,看向天空。
须臾,付兰感受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她脚下的星星们颤动着,像是嗅到危险的小动物一般迅速散开,沉到黑色海洋的底部——因为它们失去了光芒,当它们彻底沉下去后,便被黑色的海彻底掩盖,这整个空间里只剩下黑色。
除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付兰,她是黑色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她的想法不需要说出口,祂就已经“听见”了付兰的声音。
所以在付兰凝视着黑色的天空后,祂给出了回应。
黑色像一缕缕丝线,攀爬上付兰的四肢。
她沉默着,竭力去听清祂给自己的答复。
坐在手术室门口,正在查找基因矫正相关技术资料的萧柯窦,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牵引力。
他皱着眉头将目光投向手术室的大门,视线越过萧呈宁,透过透明的隔离板块,看着付兰沉静的侧脸。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
然而下一秒,付兰的口鼻中突然涌出鲜血。
随着萧柯窦惊愕的起身,站在门口的萧呈宁已经开始联系七号城医院的院长。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是手术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萧柯窦并没有将这件事与他梦中的星海联系起来,尽管二者同样会有“七窍流血”的表现形式。
时间久远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在于萧柯窦记忆里只有在旅游星舰上,梦到过两次那样的星海,而且只有第二次有过出血的症状。被绑架那次属于付兰“强制开机”,他本身是无意识状态,压根不知道付兰强行闯进来过。
所以当手术仓里的付兰出现异常情况时,萧柯窦直接将刚才出现的奇怪感受抛之脑后,专注于现实中最显眼的手术问题上。
手术室内,付兰的主刀医生已经从付兰体内取出所需的材料,他也被付兰突然的流血症状吓了一跳。
在他犹豫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余光瞥见门外的萧呈宁明显的使用光脑与他人联系的动作。
他顾不上检查付兰的身体情况,立刻开启手术室内另一台手术仓,里边躺着昏迷不醒的付质。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如果等萧呈宁联系到其他人,来手术室内查看情况,就会发现他们正在进行的手术,是从未在星际联邦官方报备过的非法行为。
主刀医生尽量保持镇定,避免被外边守着的萧呈宁看出问题。
他控制自己的视线,使自己不会和萧呈宁的目光对上,然后按部就班的启动付质的手术仓,并在手术仓的设置上输入一串特殊编码,并根据付质此时的身体情况,对其中一些数值进行修改。
他的速度很快、双手很稳,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沉着冷静到了令人怀疑的地步。
在手术室外一直观察着里边情况的萧柯窦皱眉。
这个医生的行为有些反常。
他又看向萧呈宁,他也注意到手术室里医生的反应。
但是萧呈宁虽然面色深沉,却只是在联系院长,并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萧柯窦突然明白过来。
对于萧呈宁来说,即使他关心付兰的情况,也不会允许临时中断这场关系到付质的手术。
他沉默着收回自己落在萧呈宁身上的目光,隔着一层层玻璃凝视着面上残留着血渍的付兰。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也在付兰的预料之中,即使她醒来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正是对自己父爱稀薄的老爸非常自信,付兰才敢在偶然被拉进祂的空间时,在还在手术的众目睽睽之下,径直与祂接触。
付兰对自己身体的抗造程度也蛮自信的。
很快,两座手术仓建立连接管道,机械臂小心的进行着后续操作。
在手术进度达到50%的时候,主刀医生在进入手术室后被自动屏蔽的光脑突然解除屏蔽,他的上司联系到他,让他查看付兰的身体状况并报告给自己。
主刀医生偏头看了眼门外透过窗口盯着里边的两个大男人。
他走到付兰的手术仓前,向上司报告:付兰此时身体素质各项检测数值的变化,都是手术开始前,预估的正常波动范围。
——确实都是手术开始前预估的正常范围,不过却不是他提供的、那份看起来非常安全手术计划里预估的,而是另一份躺在某个隐蔽的地下基地里的一份计划。
如果他们的手术计划安全又合理,符合星际联邦的法律法规,他们何必在背地里搞“非法勾当”。
这个手术计划的雏形,类似“一命换一命”。
后边经过无数次叠代、优化,才获得了现在这版的方案。
但哪怕是现在这个手术方案,也不能称得上安全。
这个计划能被运用下来,主要依赖于付兰身体强度高,以及付质的身体濒临崩溃,不会产生特别大的排斥反应。
不过医生给出的答复显然并不能让有医闹潜质的萧柯窦先生信服。
任何人看到明明是进行细胞提取的手术,患者却突然七窍流血的场景,恐怕都不会觉得是正常情况。
——事实上,这场手术也确实没有会出现内出血的环节。
这类手术最大的风险是提供者术后的身体衰竭,以及受让者的排斥反应。
包括主刀医生自己都想不明白,付兰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但是萧柯窦有意见没用,他就是把萧呈宁“瞪死”了,萧呈宁不松口,这场手术就得继续做下去。
寂静的黑暗中,付兰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放松紧绷的神经,准备回到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在彻底脱离这片空间时,她忽然想问问祂,萧柯窦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付兰猜测自己或许会得到一个自己听不懂、无法理解的答案。
但回答她的只有一声祂的“笑”。
手术进度达到百分之百,两座手术仓显示的数值都很平静,没有什么夸张的波动。
主刀医生松了口气,在关闭手术仓的运行时,借助视线盲区,将手术仓里自己刚刚输进去的手术程序删除。
人工智能也可以做这件事,只是他对人工智能的信任度并不高,做“坏事”还是亲历亲为比较让人放心。
自动装置将手术仓里的病人送入观察病房,并贴心的将付兰面上的血渍擦干,为她换上一身干净的病号服。
观察病房里不许人随意进出。
直到付兰的神经活动率先活跃起来,医生判断她有苏醒的迹象后,才将她转入普通病房。
付兰模模糊糊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她循着声音走去,在黑漆漆、空荡荡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女孩。
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跌坐在地上,哭得十分无助。
她蹲下来,问:“你是谁?为什么哭啊?”
那个女孩抬头,悲伤地看向付兰,只问她:“为什么呢?”
那张面孔,赫然是尚且稚嫩的付质。
付兰一惊,女孩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她起身环顾四周,可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付兰猛然间明白过来,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黑暗消失,温和且明亮的灯光落进付兰的眼帘。
随后一个熟悉的脑袋凑到付兰眼前。
“你醒了?”萧柯窦轻声道。
付兰抬手,把这张看着就心烦的脸推开,只是脸上不自觉的带起笑意。
萧柯窦也不生气,捉住付兰的手,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又说:“你睡了一天了,不过现在还是不要乱动。这个手术对身体的损耗比较厉害,等晚一点你吃点营养剂,其它的食物暂时不要吃……”
然后萧柯窦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营养剂是原味的,医院提供,适口性比学校里的好。”
虽然从付兰平时的饮食习惯里,萧柯窦也看不出来她对食物的味道有什么强烈的要求。
付兰随便他在自己旁边絮絮叨叨,反正她也不听。
她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亲爹。
萧呈循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她。
“感觉怎么样?”
一句来自父亲的姗姗来迟的问候。
付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萧呈宁:“我妈怎么样?”
“还好,目前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萧呈宁说,“按照现在的恢复情况,两到三天内就能苏醒过来。”
付兰点了点头,又说:“聆音呢?”
那一瞬间,萧呈宁身上可以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显然他事先并不知道付质赴约的事情,并且此时正记恨着聆音这家伙。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对付兰说:“她没事,还在接受治疗。不过因为基因改造人的特殊性,军方那边并不打算让她在接受审讯意外的时间里保持意识清醒。”
很难说这其中是否有萧呈宁的授意。
付兰有些失望。她还是蛮想让聆音把自己给她注射了某种保命药剂的事情说出来,看看以一号星的科技水平,能不能检测出来那是什么。
至少以付兰的地下基地检测水平,这种药剂已经到了“无残留”的地步。
萧柯窦看着付兰和萧呈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向付兰“打小报告”,叙述一下萧呈宁先生在手术期间的不作为。
但这是他们的家事,萧柯窦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插嘴。
他们父女俩又在萧柯窦的凝视下,视若无睹的平静交流了一会儿。
大概是看付兰状态很好,萧呈宁看了眼时间,说:“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下。”
付兰点头,目送萧呈宁离开。
然后她看向萧柯窦,问:“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有吗?”萧柯窦抬眼看向付兰,又悄然收回视线。
付兰狐疑的目光直愣愣向萧柯窦刺去。
——这种看一眼又假装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的动作未免也太刻意些了吧?
萧柯窦轻咳一声,说:“要不然你再休息会儿?”
“你都说我睡一天了,现在还要我睡?”付兰嗤了一声。
萧柯窦目光游移,接着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十分心虚,立刻把视线固定在光脑上,做出一个无所事事玩光脑的形象。
“欸,萧柯窦!”付兰身体向他微微倾斜,说:“你跟我爸吵架了?”
“没有。”萧柯窦低头说。
“也是,我想象不出来你们吵架是什么样的场景。”付兰一只手支着下巴,虽然正对着萧柯窦,眼神却有些涣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现在处于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像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目标,此时正处于小成功后的闲适阶段。
萧柯窦看着面色还有些苍白的付兰,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出神。
于是一些憋在心里、不应该说出来的话就问出了声。
“总觉得你和萧先生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至少萧柯窦不是很没情商的带上主观情绪,斩钉截铁的“挑拨离间”。
“干嘛,你想趁虚而入啊?”付兰重新聚焦在萧柯窦身上,嘴角噙着笑意。
萧柯窦:……
如果不是付兰“提醒”他,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宏图霸业”了。
看看他这几个月在干什么——研究生石花的种植培育、收集一号星的旅游路线、申请一号星图书馆的借阅名额并在里边闲散看书,看的书还是和“本职”完全无关的书籍。
当然,还有没事浪费大量时间去琢磨付兰,到底在琢磨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大概是最丢脸的“总裁”吧,已经把“出场设定”完全抛弃了。
——啊,当然,胃病这个顽疾还在如影随形。
“我只是在提出一个观察到的情况。”萧柯窦跳过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说:“或许你们星际人的父女关系就是这么僵硬吧。”
“这话可不怎么好听。”付兰答,“不过实话实说,我一直觉得萧呈宁先生对孩子的爱是有的,但只有一点点。”
萧柯窦现在觉得自己很多余——果然这种别人的家事就不应该随便插嘴,付兰自己身在其中,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情况。
但是……
付兰的外表一直很具有欺骗性,特别是她灵动的神态,总是透露出年轻人那种不安分、说走就走的朝气蓬勃,使她总是看起来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当然她能给别人这种印象,她的身高也出了很大的力。
而当她安静下来,像一个还没有上妆的精致娃娃,陷在纯白的病床上时,特别是了解她醒着的时候有多么恶劣的人,很难不会因此升起怜惜的情绪。
当然,显而易见,怜惜对于付兰来说是一种多余的存在,她醒过来时,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态,但神采飞扬的模样足以点亮这个病房。
但是对于萧柯窦而言很奇妙的是,哪怕他清楚明白付兰的“本性”,在遇到类似的情形时,总是会控制不住对她生出相同的情绪,然后被醒过来的付兰一脚踹翻这些“无聊”的情绪。
……真的只是因为自欺欺人而形成惯性了吗?
当萧柯窦突然陷入沉默,付兰就知道他的思维八成又去九号星。
付兰现在都快怀疑九号星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了,怎么去一趟九号星回来,萧柯窦跟被什么玩意附体了似的?
她身体后倾,两条腿抻直了搭在病床旁边的栏杆上,发出碰撞的轻微声响,叫萧柯窦骤然回神。
映入萧柯窦眼帘的,便是付兰拽的二五八万的动作。
“……你能不能把腿放下?”萧柯窦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为什么?这里又不是公共场合,我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付兰歪头盯着萧柯窦。
萧柯窦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正常人躺着的时候脚抬高,可能会引起心脏压力变大和下肢缺氧。”
付兰眨了眨眼,说:“不怕,我对自己的心脏很自信。”
能说会道的萧柯窦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付兰忍俊不禁,把腿撤回被子里,说:“好无聊啊,咱们的这个话题。”
“是吧,很无聊。”萧柯窦回应着,他们简直就是在没话找话。
这个独立的病房又安静下来,萧柯窦看着付兰打开光脑的动作,这个刚从观察病房里推出来的“网瘾少女”,昨天经历了一场可以说是让她元气大伤的手术,也不能阻止她醒来后兴致勃勃地玩光脑。
“你是不是在通过光脑做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萧柯窦突然开口。
这句话让本就安静的病房里透出几分死寂。
付兰还看着光脑屏幕,听到萧柯窦的话后挑眉,头也不抬的笑着说:“怎么有人总喜欢乱试探呀?”
萧柯窦知道自己这句话跟刚才对他们父女俩进行“挑拨离间”一样,是不合适的话。
他很早以前就能察觉到付兰一些反常的行为,付兰在面对他时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想要隐瞒的意思,就是他的问题总是得不到肯定回复罢了。
他以往对此只会表现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好奇,避免引起付兰的提防。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不希望付兰怀疑自己而已。
很奇怪的念头,跟刚才无缘无故产生的怜惜情感一样莫名其妙。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刚才突兀的问出这个问题。
萧柯窦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他很喜欢此时付兰对他的话作出回应。
所以刚刚“扔炮弹”的人又把扔出去的“炮弹”抱回来,笑着对被“炮弹”激起警惕的人说:“胡乱猜测,概不负责。”
付兰心里笑骂了一句“有病”,嘴上对他说:“那要小心我告你诽谤哦,我觉得我心灵很脆弱,受不了别人的随意揣度。”
萧柯窦正要接下去说什么,付兰忽然脸色一沉,皱着眉头在光脑上扫视一遍。
“怎么了?”萧柯窦起身询问。
付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掀开被子坐起,打开床头带着指纹密码的柜子,从里边掏出一把电磁枪,丢给萧柯窦,自己又拿出另一把萧柯窦没见过的武器。
萧柯窦:?
什么情况。
他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接收到付兰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