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官侍奉皇后多年,自成一股威严气势:“明仁宫是讲规矩的地方,任何人不得放肆。”
若缘的头发都散开了,几缕长发凌乱地挂在她的肩头,但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仪表。她唇边还带着?笑,仿佛很轻松似的:“这些奴才不敬皇族,我教训了他们。”
若缘抬起手,指着?宫女和太?监:“我的姓氏是高阳,再不济也?是当朝五公主,冒犯皇族是死罪,明仁宫的奴才都比我更清楚这个规矩吧。”
直到这时,女官才发现,若缘身上?穿着?一件绣金镶边的纹锦长裙。这裙子的衣料极为?贵重,乃是吴州的特产,制作工序精细而繁复,堪称千金难求,吴州今年也?只进贡了十匹,若缘又怎么可能享用得起?
女官眼神一瞟,指使?侍卫抬走那两个躺在地上?的奴才。随后,女官又对若缘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什么样,自有?皇后娘娘圣裁,公主殿下,请您跟我走一趟。您也?别觉得委屈,您披头散发,大?呼小叫,
已?然触犯了宫规,太?不成体统。”
若缘的唇角仍是微微上?扬的,那样诡异的笑容,仿佛凝固在她的嘴边,而她本人并没有?特殊的情绪。她跟随女官,平静地走入殿内,姿态从容又闲适,当她见到皇后,她还笑着?说?:“儿臣参见母后,恭请母后圣安。”
皇后只说?了两个字:“跪下。”
若缘倒也?听话。她缓慢地跪倒在地上?。
皇后肃声道:“本宫的奴才被你打?成重伤,你可知?错?”
若缘忽然抬起头:“母后,您想让我怎么办呢?您的奴才作践我,我还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那我到底有?多下贱啊。”
说?完,她又嗤嗤地笑了一阵,像是揶揄,也?像是嘲讽。
今日的若缘与往常不同。往常她总是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招致皇后的责罚。
现在,若缘什么都不怕了。她手头没多少钱,公主府里也?没多少人,除了自己的这条命,她没什么好失去?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皇后见她几近癫狂,便吩咐道:“你把宫里的规矩都忘了,本宫是管不住你了。来人,将五公主移送到宗人府。五公主丧德失仪,有?伤国体,应当按照家法管教,杖责一百,禁足半年。”
“宗人府”是处罚皇族的地方,嘉元长公主被定罪之前,也?曾在宗人府遭受过折磨。可是若缘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宗人府?
若缘突然开口:“我已?经投靠了皇兄,多亏皇兄照拂,我听说?了宫里的旧事。”
若缘跪在正殿的中央,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的侧门,八皇子正站在门边,偷听若缘和皇后的对话。
若缘下意识地念出了八皇子的名字:“高阳,安隐。”
皇后的脸色丝毫不变,这样一副问心无愧的神态,却?被若缘看出了端倪。皇后一向藐视若缘,在皇后的眼里,若缘还不如宫里的奴才,既然如此,皇后又怎会允许若缘直呼八皇子的大?名?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皇后都应该露出一丝怫然不悦的神色,她越是掩饰,就越显得可疑。
而且,八皇子的资质极其愚钝,远不如他的哥哥姐姐,关于八皇子的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了京城。皇后如此疼爱八皇子,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缘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毫无顾忌地说?:“二?皇子失踪了,萧贵妃上?吊自杀,我的驸马死于非命,您想不想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皇后并未回答。
若缘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八皇子。她冲他喊道:“八皇子,你躲在那里干什么,来啊,到姐姐这里来,姐姐有?话和你说?。”
若缘抿着?唇,含着?笑,说?话的语气温柔又诚恳。她穿着?一件金缎彩绣的长裙,腰间是一条串珠缠枝的金链,琉璃宫灯交相辉映之间,她这一身的装扮绚丽缤纷,但她的双眼就像黑洞一般深邃,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机。
八皇子心中有?些恐惧。他后退两步,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皇后看了一眼女官,那位女官立刻会意,带着?侍卫去?寻找八皇子。他们这一群人走后,殿内静悄悄的,只剩下皇后与若缘两个人。
若缘依然跪在地上?。她自言自语道:“你进宫以来,备受皇帝宠爱。可是如今,皇帝快死了,皇子皇女一个比一个更厉害,他们和你都有?仇,恨不得活剥了你的皮……”
她又笑了一声:“哈哈,你的儿子胆小如鼠,蠢笨如猪,你是一点倚仗都没有?了,将来该怎么办呢,皇后娘娘?”
皇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她身为?六宫之首,举止娴静,仪态万方,行走时香风飘飘,步步生莲,百蝶花卉纹的裙摆在金砖地板上?拖曳。
若缘仰视着?皇后。
皇后走到她的面前,挥手重重地抽了她一耳光。
若缘的左颊一阵剧痛,还笑得合不拢嘴:“你亲手打了我。”
她擦去?唇边的血迹,尚且镇定道:“你怕了,你打?我,就是怕了我。”
说?到这里,若缘的声音骤然抬高。她目眦欲裂,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神态十分?狰狞可怖:“八皇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宫里宫外都没有?定论。皇帝一旦驾崩,你和你的蠢货儿子逃不脱一个死字!你打?我也?没用,除了我,还有?几个人和你讲真话?出了皇城,还有?几个人敬你是皇后?!”
皇后从容自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疯了?本宫告诉你,这宫里就没有?不疯的人。”
皇后拿出一块珊瑚色绸绣花帕子,轻轻地擦拭若缘眼角的泪痕:“你还是太?急躁了,当众失态,举止疯癫,这宫里又有?谁能看得起你?即便东无做了你的靠山,他也?会杀了你,金连思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仿佛是怀揣着?一片怜惜之情,皇后的语调低低柔柔:“你自己寻死觅活的,谁又能救得了你呢?”
若缘深吸一口气,才回答道:“反正你不会救我,冰天雪地的时节,你指使?卢彻把我推进了湖水里,我差点就冻死了。”
皇后没想到若缘竟然知?道这件事。
卢彻好赌成性,整日在赌场里鬼混,输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京城的那些赌场,也?都有?皇后的耳目。皇后指派赌场的管事去?劝说?卢彻,连骗带哄,要他还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若缘的头上?。
皇后的本意是想教训若缘,抓住若缘的把柄,让她背负京城高利贷的冤债。
京畿地区的高利贷就像一张渔网,无论平民百姓,亦或达官显贵,都有?可能落入这张渔网,皇后紧握着?网绳,还要再找一只替罪羊。
事实也?如同皇后策划的那般,若缘承担了罪名,又遭受了惩罚,至今还没洗脱冤屈。
皇后感?叹道:“本宫从没想过杀你,倒是卢彻对你动了杀心……”
若缘打?断了皇后的话:“我要杀他。”
皇后还没回答,若缘又一次重复道:“我要他死!!”
皇后似笑非笑:“欺负过你的人,何止他一个,你的性子这么急躁,报仇的把握能有?几成?”
若缘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身量比皇后矮了一截。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些,直直地瞪着?皇后:“卫国公是卢彻的父亲,卫国公曾经担任京城御林军的统帅,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他的旧部也?在官场上?纵横多年,各自的势力盘根错节……”
若缘提起裙摆,走到皇后的面前,继续说?:“御林军分?为?新?旧两党,新?党的官员皆由皇帝一手提拔,皇帝扶持新?党,压制旧党,如果新?党的风头胜过旧党,皇帝又会封赏旧党,这原本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可是皇帝病重之后,局势就岌岌可危了。”
话未说?完,若缘仰起脸,自嘲般地笑了笑:“新?旧两党争权的问题,始终未能解决,我的驸马因此丧命,卢家上?下,只剩卢彻一个独苗。卢彻死了,对我有?好处,对您也?有?好处。”
皇后准确地猜到了若缘的意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轻蔑之情。
若缘生长于脏乱的冷宫,正如皇城里的泥沙草芥,天生一条贱命,竟然也?敢参政议政,小麻雀飞上?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了。
若缘并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只想尽快把话说?完。她的语气更急促、更严肃:“卫国公的手里要是没有?兵权,便无法保全家族,卫国公掌握兵权,御林军内部就会两极分?化……
皇后插话道:“御林军内乱频繁,京城必然动荡不安,本宫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若缘弯下腰,跪在了皇后脚边:“御林军一旦分?裂,东无和方谨有?机可乘,为?了争夺兵权,他们都会使?尽手段,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您原本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吗?除了这个办法,再没别的可谈了。”
说?着?说?着?,若缘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八皇子年幼无知?,又蠢又笨,要不是东无、方谨、华瑶、司度全死光了,八皇子怎么可能继位呢?!”
似是不经意的一个转身,皇后的鞋尖踩住了若缘的手指。皇后并未用劲,若缘已?经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若缘的双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她缓慢地弓起腰,瞪着?眼睛,张着?嘴,笑声变得响亮又狂放。
皇后提醒她:“这点折磨,你都无法忍受,你还想做什么大?事?萧贵妃上?吊自杀之前,也?是在宫里犯了疯病。”
若缘咯咯地笑道:“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如果你有?类似的经历,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也?许你比我更疯呢。”
皇后挪开了鞋尖,那一只金丝缀珠的绣鞋,又回到了她的裙摆之下。
皇后的神情仍是一派湛定,心绪却?是烦乱的。若缘的疯癫似真
似假,但她投靠东无已?成事实,她想要周旋于东无与皇后之间,放在从前,皇后断不会多看她一眼,但如今,皇后的处境也?相当艰难。
前日里,皇后才收到消息,葛巾死在了宫外。
葛巾原本是山海县的知?县,由于华瑶从中作梗,葛巾离开了山海县,赶到了京城。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自己的亲朋师长,然后才给?皇后传信,乞求皇后保住她的身家性命。
碍于葛家的情面,皇后只能想方设法,为?葛巾脱罪。
皇后动用了人力物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这个过程中,葛巾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更严重。
葛巾住在京城的一座私宅里。起初她只是面色泛白,后来她浑身的肌肉都瘫软了,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太?医断定她身中剧毒,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中毒。
没过多久,葛巾一命呜呼,给?皇后留下一个烂摊子。
如果葛巾死在山海县,那她充其量就是一步废棋,不值得皇后大?伤脑筋。但她偏偏死在京城,她的亲朋师长都怀疑皇后为?了自保而谋害她,这让皇后吃了一个哑巴亏。
真正的下毒人,必定是华瑶。
华瑶故意把葛巾放回京城,正是为?了利用皇后。即便皇后猜到了华瑶的诡计,也?不得不忍耐这一时的屈辱。
华瑶这一招借刀杀人,确实切中了皇后的要害。
近几个月以来,京城的揭帖也?多了许多,那些揭帖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写帖人都是匿名的,暗指皇后私通侍卫,诞下了蠢笨的八皇子。
其实皇后也?不确定,八皇子的生父究竟是皇帝,还是何近朱。她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鱼水之欢。这么多年来,她极力避免八皇子遭受诟病,却?没料到消息竟然从民间传了出来。
“八皇子到底有?多蠢”引起了民间的热议,比起皇族的风流韵事,大?梁朝的平民百姓更想知?道八皇子的状况。
皇族向来凌驾于众生之上?,“高阳”二?字也?可以代指“才貌双全,文武兼备”,至于八皇子这样的异类,自然是一个极好的笑料。
官府听闻此事,立刻下令,严禁百姓张贴揭帖,违令者鞭笞八十,服刑三年。严刑峻法固然是有?威慑力的,官府又惩治了一批闹事者,强行把声浪压了下去?,街巷中的揭帖也?都被官兵清除了,可是皇后的名声已?经大?不如前。
皇帝迟迟没有?处置皇后,大?概是因为?太?后为?皇后求情了。
太?后留了皇后一命,皇后便不能与太?后争权。
宫里的日子还是照旧,八皇子还在上?学,太?傅不再传授帝王之术,只让八皇子日复一复的读书背书。
皇后陷入僵局之际,又听说?了萧贵妃的死讯。
即便如此,皇后依然镇定,全无一丝慌乱,始终保持着?一贯的高贵气派。
皇后略微俯身,对若缘说?:“本宫给?你指一条路,能不能成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若缘握紧双手:“我成事之后,凡是我收到的消息,我都会传给?你,尤其是东无的动向,我会详细地向你禀明……”
皇后叹了一口气:“东无要是发现了你的把戏,他会用最残酷的刑罚,将你折磨至死。”
若缘低下头,噗嗤一笑:“我活在这世上?,已?是生不如死。”
皇后温柔地拂去?她颊边的发丝,又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八皇子要是有?你这份心性,本宫便能对八皇子放心了。”
夜幕由上?而下地降临,漆黑的天色如同墨汁一般渐渐晕染,碧纱宫灯连成一片璀璨光华,皇后和若缘都站在灯影之中。
生平第一次,若缘得到了皇后的优待。她心里感?到一阵痛快,对权势的渴望越发强烈。她并不觉得自己疯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柔弱、疯癫、凶狠、强硬都是她的面具,她可以伪装成各种模样,金连思和萧贵妃都不是她的前车之鉴,她要做未来的皇帝。
华瑶身为?贱民之女,都能在风浪中站稳脚跟,那么,若缘应该也?能建功立业。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先自信自强、无惧无畏,只要想通了这个道理,大?梁朝的下一位皇帝必然是女帝。
卯时将至,天快亮了。
凉风从旷野上?吹来,吹到了巍峨的城墙上?,秦州叛军的旗帜猎猎地飘扬着?,守城士兵却?有?些懈怠。他们正准备换班。昨夜将军传令,让他们严守城墙,他们熬了一整夜,连官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忽然之间,城东与城西相继传来一阵巨响,“轰隆”的爆炸声犹如雷鸣,滚滚烟尘直冲天际,破碎的石块散落在城门外,宛城的城墙竟然炸开了两道裂口。
秦州叛军如临大?敌。他们立刻吹响了号角,身披铁甲的兵将分?为?两队,涌向了东西两侧的城墙坍塌处,以防官兵趁乱突袭。
此时冲锋在前的兵将,都是秦州叛军的精锐。他们还没来得及排开军阵,埋在城墙之下的火药再次爆炸。这些火药重达万斤,爆鸣的响声比上?次更加猛烈,炸死了不少叛军,碎石瓦砾、断肢残骸堆成了一座小丘。
硝烟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飘到地上?,就化作腾腾的雾气,叛军的视野昏暗不明,过半的士兵仓皇逃窜,又在踩踏的乱流中丧命。
天空隐约泛着?红光,朝霞在曙色中绽放,四处弥漫着?血腥味、焦糊味、以及硫磺火硝的刺鼻气味。
守城的士兵大?喊道:“城墙坍塌了!官兵进城了!官兵进城了!!”
守城的将领都不见了,士兵完全陷入混乱。他们点燃烽火,往城中传递急报,过了半晌,叛军的第一大?将姗姗来迟,此人名为?“武宰”,身高体壮,气势威猛,武功也?是极高的。
武宰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意为?“绝世武功,宰杀牛马”,在他眼里,凡是不服他的人,便是牛马,必将死于他的乱刀之下。
武宰率领一群士兵,奔赴东侧的城墙,即便此时硝烟未散,他仍然看见了官兵的踪迹。他飞身一跃,疾纵而起,离地一丈有?余,锋利的刀刃笔直地削了下去?,差点就削到了华瑶的肩膀。
华瑶向后闪退,在心里把武宰骂了一百遍。
可恶,这个王八蛋的轻功和内功都很强,比她想象中更强,纵然她最近勤于练武,还是无法亲手杀了他。
武宰跟在华瑶的背后,狂笑道:“这儿有?个漂亮女人!我把她的尸体送给?兄弟们享用!!”
华瑶并不愤怒。
战场交锋,切忌分?心。
华瑶冷静地审时度势,趁乱砍杀了武宰的两个亲兵,武宰也?看清了她的武功路数,挥刀斜劈她的胸口。
她横剑挡开他的刀刃,劲力奇猛,身法奇快,还对他暴喝一声:“贱货!”
他被女人辱骂,怒火难消,更想虐杀华瑶,冷不防一道刀光从他背后急射而下,他还未转身,半边臂膀就被一把大?刀砍断了。
鲜血狂涌,残肢乱飞,剧痛的感?觉犹如锥心剜肉,凿入了武宰的体内。武宰心中惊怒交集,猛然瞥见了秦三的身影。
秦三的武功境界堪称神妙,武宰当然有?所耳闻。他运气提刀,对秦三严加防范,却?忽略了这一方的华瑶。
华瑶眼中凶光一闪,双手蓄满了劲力,势道狂暴之极,比瞬息更短的一刹那间,她挥剑砍落了武宰的人头。她顺手拽住武宰的头发,熟练地拎起血淋淋的人头,高声呐喊道:“武宰死了!被我活宰了!!”
叛军的军心瓦解,更无力与华瑶对抗。
启明军从东西两侧鱼贯而入,与城内的官兵汇合。这些官兵原本效忠于朝廷,后来改认了叛军为?主,又因为?华瑶在秦州的势力越来越强,宛城的官兵弃暗投明,私下与华瑶联合,制订了里应外合的计划,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叛军。
武宰作为?叛军的第一大?将,练就一身盖世神功,但在秦三的面前,他不堪一击,这也?是因为?,华瑶派出的暗探在宛城酒窖的酒水里下毒了。
华瑶原本只是想坑害一部分?士兵,真没想到,武宰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交战的时间一长,他的反应就变得迟钝。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辰时已?过,启明军俘获了上?万叛军,华瑶作为?启明军的首领,自然是信心满满。她率领众多将士,慢慢地深入宛城,此地的百姓受惯了叛军的压迫,听闻公主驾到,便如同迎来了神仙。
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道路两侧,齐声高呼:“恭迎公主殿下大?驾,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139章 天地廖廖云淡淡 “本宫会驻扎在宛城,……
宛城不仅是秦州的州府,也是秦州最繁华的地方?。
宛城位于永定河畔,自?从大梁朝开国以来?,官府在宛城一共设立了十三?座通商港埠,又修建了上?百条官道,连通了四面?八方?的水路、陆路,民间的商贸更加兴旺,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宾客捧场。
文人墨客、商贾匠役长居于宛城,他们的文才与技艺也有所依托,经过一番历练,又有几位贤士成为一代名家,宛城便得到了“人杰地灵”的称号。
昭宁十四年,皇帝为晋明挑选了一块秦州封地,晋明便从京城搬到了宛城。
晋明天性风流浪荡,时常流连于声色犬马,贪享风花雪月的欢娱,做惯了放浪形骸之?事。秦州的官员为了迎合他,搜罗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给他享用,但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他在宛城修建了青楼、妓馆、勾栏院,大力发展这一桩淫业。
他还写过一首诗,名为《宛城寻花》,诗曰:“楼阁千重出天外,烟霞万里?入镜中,花柳无眠唯长夜,春秋一梦与君同。”
且不说他文采平庸,单论他诗中的“花柳”二字,华瑶也有与众不同的见?解。
华瑶觉得,晋明所写“花柳”,应该是“花柳病”的花柳。
总之?,华瑶对晋明的厌恶和鄙视,涉及方?方?面?面?。他肮脏又愚钝,远不如华瑶多谋善断。
如果皇帝把秦州赐给华瑶,不出五年,此地百姓便能过上?好日子,然而晋明在秦州住了十多年,只把秦州搅得乌烟瘴气。秦州叛军在短短半年内攻占了大片城池,可见?秦州各地的吏治、军政都不够完善,根本没?有抵抗叛军的能力。
如今,华瑶肃清了宛城的叛军,宛城的知府、同知、总兵、参将纷纷前来?迎接华瑶。他们穿着大梁朝的官服,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他们跪在距离华瑶十丈以外的街道上?,齐声喊道:“罪臣恭迎公?主殿下?大驾!”
他们自?称为“罪臣”,华瑶心生一种微妙的感觉。
诚然,他们向叛军投降,保全了宛城的百姓,又与华瑶里?应外合,击溃了叛军最后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
战争才刚结束,城墙边上?硝烟未散、热血未凉,他们竟然穿戴整齐,守在街口等候华瑶,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华瑶与他们结为同盟,他们却没?有派出援兵,反倒是启明军打了一场硬仗。数千名工匠一连挖了半个月的地道,启明军又运来?一万多斤火药,埋藏在城墙最薄弱的区段,再将引线分批点燃,这才发动了数次爆炸,让叛军死在了火光之?中。
华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先前她就怀疑秦州官员勾结叛军,现在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可是这样一来?,宛城的官员恐怕比叛军更难对付。
华瑶缓缓地开口道:“诸位,请起来?吧,启明军战胜了叛军,你们出力相?助,也算是有功之?臣。”
宛城的总兵官第一个站直了身体。他名为崔纬,时年三?十五岁,武功高强,体格健壮,外表也很引人注意。
崔纬的面?部轮廓凹凸不平,高高隆起的颧骨有棱有角,头?顶一条刀疤又长又深。他的双眼白多黑少,眉毛杂乱又粗浓,目光锐利如鹰隼,当他注视着华瑶,似乎向她投来?了沉重的压力。
华瑶与他对视,面?不改色。
他抱拳道:“卑职崔纬,宛城总兵官。”
华瑶道:“你在宛城任职几年?”
崔纬并未理睬华瑶。他忽然抬手,抓住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高声道:“殿下?明鉴,此人就是秦州叛军首领,周丰茂!卑职率兵包围了周丰茂的人马,将乱党叛贼一举擒获!周丰茂犯下?滔天罪恶,应当处以剥皮削肉的极刑!”
华瑶一步一步地走向崔纬。
秦三?紧跟在华瑶的背后,极低声地念了一句:“殿下?,小心有诈。”
自?从谢云潇去?了岱州,秦三?便是华瑶身边的第一武将。又因为秦三?的武功已入化境,华瑶便把她当做了护身法宝。她与华瑶相?距如此之?近,华瑶倍感安稳,完全没?把崔纬放在眼里?。
不消片刻,华瑶走到崔纬的面?前。她右手一转剑柄,剑下?掠过一股疾风,携着一阵嗡鸣之?声,猛地横扫周丰茂的脑袋。
眼看?着周丰茂即将脑浆崩裂,崔纬竟然无动于衷。华瑶的手指用劲一握,及时收住了杀招,剑鞘停在周丰茂的颈侧,她严肃道:“你是秦州叛军的首领?”
周丰茂依然跪在地上。他仰起头?,双眼一片血红,泪水从他眼角流出,他张开嘴,露出一条断了一大半的舌头?,咽喉处的舌根只剩半寸来长,粘稠的血液都凝结了,散发着强烈的膻臭味。
华瑶大吃一惊。
如果这人真是周丰茂,那在华瑶攻占宛城之?前,周丰茂已经落入官兵手中。宛城的叛军只是一盘散沙,华瑶连续多日的筹划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华瑶早就知道叛军闹起了内讧,也使了几次离间计,如今看?来?,这场“内讧”不止是叛军内部的纠纷,也是宛城官兵与叛军之?间的博弈。
华瑶不确定宛城的官员打的是什?么主意,又担心这一群人之?中包含着晋明的旧部,他们对华瑶的恨意深入骨髓,必将用尽一切手段铲除她。
华瑶在明,他们在暗。
不过,现在,华瑶可以确定,这个崔纬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纬还等着华瑶大发雷霆。华瑶一声不吭,崔纬便问她:“殿下?,您要不要亲自?审问周丰茂?”
审问个屁。
周丰茂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连个“死”都写不出来?吧。
数万名百姓都被官兵拦住了去?路。他们站在街道的两侧,远远地望着华瑶的背影,自?然看?不见?周丰茂的惨状,更不知道崔纬的歹毒心思。
电光石火之?间,华瑶想出一条计策。
她一把掐住周丰茂的脖颈,将他从崔纬的手中提了起来?,随后又施展轻功,拎着周丰茂飞上?了一座点将台。
朝阳闪烁着万丈金光,照得启明军的盔甲时时明亮。
华瑶面?朝着众多兵将,气势十足地宣告:“叛军首领犯上?作乱,劫财屠城,不死不足以平民愤,既然宛城将他献给我,那么,今日,此时此地,我请诸位做个见?证。我要杀他祭天,以泄民愤!他死之?后,叛军覆灭,宛城的官员会打开叛军的仓库,犒赏启明军、慰劳官兵、赈济百姓!!”
兵将与民众群情?激昂,高呼道:“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一声声“千岁”之?中,甚至夹杂着“万岁”。
公?主千岁,皇帝万岁。
从民众的反应来?看?,周丰茂确实是叛军首领。此人貌似一介书生,实则荒淫无耻、残暴无德,他按照战国时代的制度管理军队,激励士兵快速升迁,钱财和女人都是战利品,也是他们宣泄罪恶的器具。
周丰茂住在宛城公?馆,宛城深受其害。
华瑶拔剑出鞘,手
起剑落,当众斩断了周丰茂的人头?,颈血喷射一丈多远,血淋淋的头?颅滚落了点将台,又被愤怒的民众一脚又一脚踩得粉碎。
华瑶的剑尖沾血,直指崔纬一干人等:“崔纬,你身为宛城的总兵官,不敌叛军,举城投降,原本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本宫给你一个机会报效朝廷。”
数以万计的目光投射到崔纬的身上?,崔纬万不得已,只能直挺挺地跪下?,声若洪钟:“卑职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