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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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斑驳树影落到了软榻上,沈希仪忽然站起了身子?。她从金玉遐的面前走过,“砰”地一声?跪在了华瑶的脚下?:“邸报刊登了驸马卢腾的讣告,京城正处于?大乱之中,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天下?大治,大乱大治之后,必有太平盛世。倘若殿下?不弃,微臣愿效死力,奉您为社稷之主。”
“快快请起,”华瑶扶住沈希仪的手臂,“你不必对我行大礼,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沈希仪出身寒门,举止却是十分的端庄,比起金玉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调香的本事也很高超,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幽淡的莲花香。华瑶与她亲近片刻,难免有些?飘飘然。
沈希仪的声?调更轻柔:“请您继续进军,尽快收复邺城、庚城、宛城……乃至整个秦州。只要您夺取了秦州,那凉州、沧州也将归顺您。”
华瑶却道:“时局动荡,我还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我入驻彭台县也没几天,这?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都?往彭台县跑,你打?算如何安顿他们?倘若你置之不理,那在下?个月的邸报上,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沈希仪笑了一声?:“区区骂名而已,我怕什么,难道您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人吗?您把我当成谁了?”
自从华瑶入驻彭台县,沈希仪就格外关注华瑶的动向。
这?些?日子?以来,沈希仪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沈希仪听说,华瑶的身边曾经有个谋士,名叫“杜兰泽”。
杜兰泽年纪轻轻,才?高八斗,但她体?弱多病,身形也清瘦的像是扶风弱柳。华瑶怜惜她、器重?她,经常与她同桌而食、同路而行,她在华瑶心目中的地位必定非同寻常。
后来,杜兰泽离开?了华瑶,改投了三公主高阳方谨。
沈希仪怀疑杜兰泽与华瑶仍有联系。
沈希仪故意提起“弱不禁风”,原是想试探华瑶的口?风。华瑶似乎察觉了沈希仪的意图。
华瑶收敛了笑意,轻声?道:“你这?些?话,从何说起?”
沈希仪跪在华瑶面前,伏地叩拜:“我一时情急,多有失礼,望殿下?恕罪。”
华瑶轻轻地敲了敲软榻的扶手,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我本以为你和我同心同力,现在看来,你和我应该是互相依靠又互相猜忌。彭台县被叛军围困了三个多月,我率兵剿灭了叛军,这?其中的艰险,没人比你更了解。”
沈希仪连忙道:“微臣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却不知?如何报答您。您在民?间极有威望,您的仁心义举也是微臣亲眼所见。请恕微臣冒昧直言,君王之圣德,恰如日月之辉光,普照万民?,泽被天下?,当今的诸位皇子?或公主之中,唯独您有君王之像……”
华瑶打?断了沈希仪的话:“我确实救了你的命,但你也不用?把这?一份恩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我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沈希仪再次叩拜:“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心刻骨,没齿不忘。”
华瑶依旧散漫地斜坐在软榻上,语声?不急不缓地说:“你也看到了,在本月发行的这?一份邸报上,彭台县的胜仗与我无关,
方谨夺走了我的战功,朝廷把功劳算到了一群窝囊废的头上。”
话到此?处,华瑶的神态与初时大不相同。
沈希仪抬头看她一眼,竟不敢再与她对视。她双目之中的一切情绪,就仿佛是消散的云烟一般渺无影踪。
华瑶毕竟是高阳家的公主。纵然她不是无情之人,她的情意也淡薄得很,她能容忍臣僚的冒犯,却不会忽略君臣之别、尊卑之分。
沈希仪有些?惘然。她斟酌着说:“内阁擅自专权,朝纲荒废已久……”
她一句话还没讲完,华瑶再次打?岔道:“你知?我知?的事情,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朝廷现在夺了我的战功,将来就敢削了我的兵权,但我的手里不只有这?一万兵马,沈希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希仪的呼吸略微滞涩了一瞬。
沈希仪确实十分感激华瑶,但是,沈希仪也有自己的私心。
沈希仪在彭台县扎根多年,她对彭台县的感情极其深厚。她知?道华瑶必将造反。彭台县不能被华瑶当作大本营,彭台县的民?众更不能沦为华瑶的垫脚石。
沈希仪之所以劝说华瑶出兵,是希望华瑶率领一部分兵马离开?彭台县,另择一座更好的城池。华瑶所在的城池,必定是叛军围攻的重?心,那彭台县就能得到休养生息的良机。
华瑶看穿了沈希仪的心思,故意说起了“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
沈希仪方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沈希仪回过味了,华瑶是在威胁她。没了华瑶的兵力支持,十几万流民?将会为彭台县带来一场血光之灾。
原来华瑶与沈希仪的交锋,从她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开?始了,沈希仪的寒毛立了起来。倘若彭台县再次遇险,朝廷也无力支援,京城仍处于?动荡之中,彭台县经不起风吹雨打?,那满城的百姓又将遭受怎样的劫难?
文臣的纸上谋略,终归抵不过士兵的刀剑。
沈希仪权衡了一番利弊。她躬身垂首,长跪不起:“殿下?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令人钦佩不已。微臣听了您的话,茅塞顿开?。”
华瑶道:“你还想试探我吗?”
沈希仪道:“微臣不敢。”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如此?甚好,你我之间不该有任何芥蒂。你刚才?说什么弱不禁风,我倒要问问,你心里想的是谁?”
沈希仪未有迟疑,开?口?报出了“杜兰泽”三个字。
出乎沈希仪的意料,华瑶竟然说:“杜兰泽是方谨的人,你为何要提她呢,难道你和方谨有什么关系吗?”
沈希仪还没回答,华瑶自顾自道:“按理说,军队打?了胜仗,地方官员奏报朝廷,朝廷才?会嘉赏战功……”
沈希仪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坦然承认道:“是,您的推断准确无误,我隐瞒了您的功绩。您打?了胜仗,拯救了数十万百姓,而我告捷的奏章上,却没有提到您的名字。”
华瑶不怒反笑:“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才?。”
沈希仪向她行了一礼:“承蒙殿下?抬爱,微臣对您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内阁把持着朝政,权势正盛,以微臣之见,如今的局势对您不利,您只能避实就虚,韬光养晦。”
沈希仪说得好听,华瑶仍是半信半疑。
华瑶的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当年晋明纠缠沈希仪的时候,言官纷纷上奏,痛骂晋明的胆大妄为,那究竟是言官们义愤填膺,还是哪一位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一位大人物?与沈希仪又有何种联系?
晋明逃出京城之后,没过几日便抵达了山海县。晋明不敢让他的军队提前来山海县接应他,是不是因为山海县附近也有他不想惊动的人马?
如此?想来,晋明削减了彭台县的军资军备,并?不只是为了泄愤。他综合考量了不少问题,却还是死在了华瑶的剑下?。
华瑶忽然坐直了身子?。她紧紧地盯着沈希仪,沉声?道:“京城动荡不安,秦州叛乱未平,如你所说,天下?必有大乱。你必须忠心耿耿为我办事,才?能保全自己、保全整个彭台县,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凭你的聪明才?智,也无须我再多言。”
沈希仪毕恭毕敬道:“多谢殿下?指教,微臣谨当遵命。”

第120章 应笑痴狂逐富贵 筹集军饷
沈希仪提起?“杜兰泽”的名字,是想试探一下华瑶和方谨的关系。
沈希仪没料到华瑶的城府如此之深。短短几句话之间,华瑶便能把真相推断出?来。在?这一场交锋中?,沈希仪反倒落了下风。
沈希仪不?敢再?有任何僭越之言。她沉默地跪坐着,谨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只等华瑶一声令下,她便不?得不?服从?。
窗帘在?风中?飘荡着,疏疏落落的光影投在?白墙上,翻来覆去地晃动了几次。华瑶终于开口?道:“彭台县的银库里?还有多?少钱?”
沈希仪猛地抬起?头:“殿下!”
华瑶冷声道:“我的士兵在?彭台县出?生?入死,阵亡七百人,重伤四百人,还有一千多?人伤势未愈,他们的战功都被你亲笔抹杀了,我要如何向他们交待?粮饷的缺额又由谁来填补?沈希仪,你不?能只说好话,却?不?做实事。我对你向来宽厚,别再?让我失望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钉在?沈希仪的心上。
这一时之间,沈希仪也分辨不?清,所谓的“仁心仁术”究竟是不?是华瑶的面具?华瑶借平叛之名,行造反之实,劫不?义之财,杀不?忠之辈。她会一步一步地走到高处,直至登上帝王之位。
沈希仪稍稍定了定神,方才回?答道:“早在?去年?春天,便有一群盗匪流窜于秦州北部。各地的卫所相互推诿,那一场祸乱就从?秦州北部蔓延到了西?部。去年?秋天,秦州瘟疫横行、尸首遍地,盗匪自命为‘秦州义军’,召集了数十?万流民,洗劫了秦州北境的诸多?城镇……”
华瑶似乎早有预料:“你是不?是想说,从?那时候起?,秦州官府就开始筹集军饷了?”
沈希仪垂下头去:“是,彭台县也捐了一万四千两白银。”
华瑶瞥了一眼金玉遐。
金玉遐立即会意,温声说道:“秦州乃是中?原的富裕之地,每年?的税银至少有一千三百万两。彭台县又是秦州的交通要塞,往来的商客数以千计,彭台县每年?至少有五万两白银入库。沈知县,您在?彭台县为官多?年?,不?可能算不?明白这一笔账。”
为了方便和沈希仪说话,金玉遐一掀袍摆,跪坐在?沈希仪的身侧。他的言谈举止总是斯斯文文,没有丝毫的胁迫之意。他仅仅是在?阐述事实:“从?去年?秋天开始,秦州各城也设立了厘金,常言道,‘钱漕有积欠,厘金有中?饱’,厘金的利润之高,钱漕远不?能及。殿下,以微臣之浅见,区区一万四千两白银,绝不?可能耗尽彭台县的库存。”
华瑶点了点头:“彭台县位于秦州、虞州的接壤之地,芝江、东江的交汇之处,这么好的一个位置,田税、商税、渔税、茶税都没少收吧。”
“殿下!”沈希仪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纵然彭台县的库房里?还有银子,这些银子也是一宗公款,应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已从?库房中?支取了数万两白银,用以筹备枪炮弹药、安顿平民百姓……”
华瑶站了起?来,锦纱裙摆拂过地板,轻烟似的缥缥缈缈,好像并不?存在?于人世间一般。她的姿态高高在?上:“若不?是我率兵平叛,彭台县早已被叛军洗劫一空,你去哪里?筹备枪炮、安顿百姓?”
金玉遐附和道:“沈知县有所不?知,这半个月以来,军队的开销超过了四万两白银。每个士兵的月俸是一枚银元,将领的月俸至少三枚银元,还有枪火、粮草、车马、各类药材……这一笔又一笔的款项,可真难筹,公主原本是想奏闻朝廷,添拨军饷,奈何沈知县已经呈上了报捷的奏章、抹杀了公主的战功、断绝了将士的命脉。沈知县,到了此时,你又怎能一毛不?拔?”
说来奇怪,金玉遐仿佛忘记了表姐惨死之事。他又像从?前一样能说会道:“叛军攻占了秦州的北境和西?境,还有许多?个城镇,正等着官兵去营救。彭台人也是秦州人,秦州人也是你的子民,沈知县,请你三思。”
沈希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瑶的影子。
直到此时,沈希仪才察觉华瑶的真正意图。华瑶想要搜刮彭台县的库积银两,无论沈希仪答不?答应,这彭台县的钱粮都会落入华瑶的手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希仪平静道:“古语有云,‘竭泽而渔,则明年?无鱼;焚林而田,则明年?无兽’,凡事总要留有三分余地,才是长久之计。微臣斗胆,恳请公主殿下三思。”
华瑶比她更平静:“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在?雍城的那几个月,可是把雍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沈希仪,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深谋远虑是一件好事,疑神疑鬼就是一件坏事。”
沈希仪默不?作声。她觉得自己的心乱如麻。
华瑶朝她伸出一只手:“你应该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我。”
沈希仪仍有千般不?肯,万般不?甘。她为官数年?,游走于朝局之外,周旋于党派之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攒下了价值十?多?万银两的库存,如今却?要全部交给华瑶,任凭华瑶消耗殆尽,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她宁愿为华瑶去死,也不?愿看到彭台县一贫如洗。
沈希仪纹丝不?动,好似一具无知无觉的石像。
华瑶佯装恼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冒犯皇族是死罪,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与其留在世上煎熬,饱受刑罚之苦,倒不?如一死了之,早点投胎去吧。”
沈希仪伏地叩首,仿佛认命一般。她从?唇齿间吐出?几个苦涩的字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华瑶端起?茶几上的一碗黑色汤药,亲手递到沈希仪的眼前,命令她一口气喝完。她反问道:“是毒药吗?”
华瑶不?自觉地流露出?恶劣的本性:“我本想与你同心协力,共创太平盛世,奈何你冥顽不?灵,耗光了我的耐心。这一碗断肠绝命汤,就是我事先为你准备的毒药。你喝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等到今晚亥时,你的死期就定了。”
地板上撒满了铜钱大小的光斑,沈希仪恍然察觉今日?的午时已过了。她还没来得及用午膳,当然她也没有任何食欲。
在?华瑶的注视之下,沈希仪打了个寒颤,失尽血色的嘴唇隐约地颤动着。沈希仪双手捧碗,仰头把毒药一饮而尽,瓷碗从?她掌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华瑶半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别割伤了你读书写字的手。”
沈希仪闭目合眼,交代遗言:“彭台县的库房存银十?万两,铜钱两千贯,另有素布五十?匹、清油二十?桶、官盐四十?桶,以及铜磁、玉器、珠宝、金石若干。此皆民脂民膏,请您慎用,也请您善待彭台的百姓。”
华瑶偷偷地摸到沈希仪的腰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拽下来一串钥匙。
沈希仪也不?知道华瑶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华瑶轻易地挑拣出?了库房专用的钥匙,还故意晃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沈希仪眼睫低垂,目色敛在?暗处,似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华瑶忽然挨近沈希仪,在?她耳边悄声说:“我骗你的,刚才那一碗汤,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上好的何首乌炖鸡汤。何首乌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极难得的补血养气的御用药材,怎么样,那碗汤是不?是挺好喝的?”
沈希仪的双瞳之中?,浮现出?迷惘之色。她与东无、晋明、方谨、司度都打过交道,也曾见识过皇族的无情无义。皇族所设的阴谋诡计,多?如牛毛,毒如蛇蝎,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她未能窥见京城党争的全貌,却?能猜到朝野局势的凶险之处,但她竟然捉摸不?清华瑶的用意。
华瑶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又说:“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碗何首乌炖鸡汤,原本是想给你补一补身子。你对我如此吝啬,我对你却?是大方得很。我不?仅救了你的命,还很关心你的安危。我总是以德报怨,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沈希仪的一颗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沈希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华瑶就悄声息地离开了,金玉遐匆匆跟上了华瑶的脚步。
沈希仪坐在?原地,神思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梦境。她偏着头,依稀瞥见了谢云潇的身影。她立即喊住他:“殿下,请您留步。”
谢云潇道:“所为何事?”
沈希仪道:“彭台县已经收容了十?万流民,这其中?必有奸细,请您和公主谨慎行事,谨防有诈。”
谢云潇道:“依你之意,流民群聚,兵戈四起?,彭台县的时局也不?太平。”
沈希仪垂首,应声道:“是。”
谢云潇轻敲了两下门框,他的四名侍卫即刻赶到了。这些侍卫都是凉州军营出?身,杀气与煞气并存,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把锋利无比的鱼鳞精钢刀,那钢刀没有刀鞘,冰凉的刀刃被日?光照得亮如镜面。
谢云潇对侍卫说:“沈知县是公主的近臣,你们负责保护她。”
沈希仪不?知道谢云潇是出?于好意,还是想借机监视她。她轻声道:“微臣拜谢您和公主的隆恩,惟愿您和公主诸事顺利。”
谢云潇措词隐晦:“大梁朝不?只有一位公主。”
沈希仪道:“三公主的手段……”话未出?口?,她欲说还休。
谢云潇已经跨过了门槛,走出?了这一间屋子。他的侍卫把沈希仪请出?了房间,而他本人也去了一趟库房。华瑶正在?库房中?清点账目,忙得不?可开交。她一见到谢云潇,便朝他招了一下手,他径直走向她,与她一同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们的身侧是一堵红砖砌成的墙壁,砖石的缝隙间悬挂着一张撕裂的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雾霾般的灰尘味道,华瑶低叹了一声:“沈希仪真会省钱,可惜,她省出?来的十?万两白银,也只够军队四个月的开销。我还想扩军备战,那十?万两很快就会耗尽了。”
谢云潇道:“你打算在?彭台县招募新兵?”
华瑶道:“是啊,许敬安从?这一批流民中?挑选了七百多?个精壮的年?轻人,昨天我去看了一眼,挺不?错的……”
她若有所思:“我想养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每月至少花费三十?万两白银。”

谢云潇道:“凉州竭尽财力,只能供养二十万骑兵。”
华瑶牵住谢云潇的衣袖。她的指尖熟练地探入他的袖口,摸到他的手背,像是?抚花弄玉一般,极为轻缓地摩挲了一会儿。
谢云潇不由得握紧她的手指。
华瑶的语声依旧平稳:“凉州多的是?精兵强将,为什么镇国将军只在凉州境内行?军作战?”
谢云潇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华瑶希望镇国将军能与她合作。凉州军营豪杰辈出,这些豪杰应该驰骋于更广阔的天地,不再忍受朝廷的压制。
谢云潇略低下?头,静默地看着华瑶。
华瑶对他笑了一下?,流转的眼波如?同?一泓春水,投注在他一人身上。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仿佛置身于洪荒之界、广漠之间,独独只能望见他。
谢云潇心念一动。但他熟知她的本性,不能也不该被假象蒙蔽。
他放开她的手,与她谈论公事:“凉州骑兵从不远征,一是?因为凉州承担不起远征的开销,二是?因为君臣不和,上下?猜忌,兵将不敢擅自作主?,更不敢越过边境。”
华瑶感慨道:“难怪朝廷总是?拖欠凉州的军饷。凉州没钱了,就?发展不了军队,更别提远征了。”
华瑶说?得轻松,但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烦躁。她绝不会搜刮民脂民膏,那她应该如?何?筹集钱粮?
正如?谢云潇所言,钱粮是?军队的命脉所在。如?果?军队缺钱少粮,不止战力会减弱,先前攻下?的地盘也会被敌人占据,“收服中原六省”的目标又变得不可企及。
华瑶必须尽快攻占秦州,再将凉州、岱州收为己用。她无力与朝廷抗衡,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铲除叛军,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在夹缝中寻求生机。
华瑶沉思片刻,拐弯抹角道:“秦州是?富裕之地,每年的税银至少有一千万两。如?果?我把秦州据为己有,我就?能资助凉州的军费了。”
谢云潇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些:“我会派遣一批人马,传信给
父亲。若他答应与你合作,他的威望比你更高,你难免陷入‘君弱臣强’的境地。若他不答应,你独守秦州,更要谨慎防范四面八方的敌军。”
华瑶点?了点?头:“镇国将军的名声太大了,朝野上下?都认为他是?忠臣义士。我倒不是?想让他帮我造反,只是?想借用他的势力,安身自保而已。”
谢云潇半信半疑:“是?吗?”
华瑶撒谎也不脸红。她气定神闲道:“嗯,凉州人是?你的乡亲,镇国将军是?你的父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强迫他们走上造反的路。”
谢云潇忽然牵起华瑶的手腕:“你曾经?说?过,夫妻之间就?应该无话不谈。你不必试探我,有话不妨直说?。”
谢云潇这一番话出自真心,听在华瑶的耳边,却又有另一层隐晦的意思。所谓的“夫妻之间就?应该无话不谈”,不过是?她从前的信口胡言,此刻他重提这一句戏语,倒是?让她落于下?风了。
她不怀好意地看他一眼:“怎么,你想和我坦诚相待吗?”
谢云潇并不答话。华瑶只见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能洞穿一切世事人情。她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妄念,这种烦躁的情绪,既是?由他而起,也该由他而灭。
华瑶极小声道:“今天晚上,你陪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许穿衣服。我要你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然后我们……”
谢云潇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华瑶的眼前。
华瑶怔了一怔,茫然地环顾四周,终于在一座木柜的后方找到了谢云潇。他站在僻静无人的角落里,像是?远离了凡尘俗世的纷扰。
华瑶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便佯装一副平静的样子,缓步走到了谢云潇的身边。
她为自己打?圆场:“我刚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谢云潇剑鞘一挥,挑开一张垂落的蛛网。
华瑶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迎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他竟然低声问她:“我找到了一处隐蔽角落,方便你畅所欲言。你刚才说?,我不着寸缕地躺在你的床上,然后呢?我想听你说?完。”
谢云潇的回答出乎华瑶的意料之外?。
谢云潇的性情向来是?冷若冰霜的,又因为他的武功登峰造极,这世间没多少人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依照华瑶对他的了解,他的脸皮比纸还薄,她随便对他说?几句荤话,他的耳尖就?会隐隐泛红了。
而今,谢云潇一反常态,没有丝毫的欲拒还迎,反倒像是?蓄足了攻势,随时有可能将华瑶一举擒获。
华瑶的气势更强,严肃道:“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双手负后,正正经经地说:“我知道你一心为我考虑,但你毕竟是?将军府上的公子……”
谢云潇道:“我若不是将军府上的公子,你不一定会与我成亲。”
华瑶道:“如?果?我得不到你,我肯定会抱憾终生。”
谢云潇道:“我不信。”
华瑶噗嗤一笑:“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谢云潇忽然俯身挨近她。这一刹那间,她的呼吸比往常更轻了一些。
谢云潇察觉她不同?寻常的反应。他拨开了她衣领处的一缕长?发,并无任何?越过雷池的亲近之举。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又在深浓的阴影里站得笔直。他的身形颀长?而挺拔,胜似远山青松、月夜修竹。
华瑶漫不经?心道:“你离家已久,你的亲属不可能不挂念你,要不这样吧,你今天就?写?三封家书,分别寄给你的父亲、哥哥和姐姐。”
谢云潇似乎窥破了她的心事:“京城起了内乱,御林军也惨遭劫难,五公主?的驸马死于非命,秦州叛军被你率兵击溃……这些消息传到凉州,对你更有利。”
华瑶承认道:“是?啊。”
谢云潇处处为她考虑,她的疑心仍未打?消。
她不太相信所谓的“父子之情”。她从小在皇宫长?大,在她看来,父子也罢,君臣也罢,只要涉及权位之争,人人都会袒露一颗自私自利之心。
她指使谢云潇写?信,只是?为了挑拨朝廷与镇国将军的关系。偏偏谢云潇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此时的气氛尽在不言中,华瑶一时词穷。她随手敲了敲墙壁,发出一阵“砰咚砰咚”的响声。她又敲了几下?,断定道:“这墙壁的后方……”
谢云潇接话道:“大概有一间密室。”
谢云潇的听力极佳,远远胜过寻常人。他和华瑶做出了一样的判断,华瑶便也不再犹豫。她唤来自己的侍卫,命令众人合力寻找密室的机关,又把沈希仪传召过来,仔细盘问了一遍。
奇怪的是?,沈希仪对此毫不知情。无论华瑶如?何?旁敲侧击,沈希仪也没提到“密室”二字。
沈希仪的神色不似作假,华瑶姑且相信了她,甚至允许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将库房内的全部财物逐一清查。
沈希仪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她和金玉遐一同?检阅账目,算账的速度总是?比金玉遐更快。
金玉遐钦佩沈希仪的才学,忍不住与她闲聊了几句,越聊越投机。他二人尽释前嫌,相处得分外?融洽。
半个时辰之后,华瑶的侍卫迟迟未能找到机关。华瑶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她打?了个响指,她的侍卫就?列成一排,同?时出剑,全力劈向那一堵墙壁。
华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红砖砌成的墙壁霎时倒塌,碎裂的砖石散落在各处,扬起一大片尘埃,犹如?洪流般滚滚而来,又如?炊烟般飘飘而去,呛得她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众多侍卫的手里都提着灯笼,交错的火光闪闪耀耀,映红了华瑶的双眼。她仔细地打?量那一间密室,断壁残垣之中,竟有五六个锈得发黑的铁皮箱子。
那些箱子的外?层镂刻着精巧的忍冬花纹——忍冬又名“金银藤”,这种植物枝繁叶茂,耐寒耐暑,冬夏不绝,岁暮不凋,还有一种清淡甘甜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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