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秦三?,认认真真地把秦三?审视了一会儿。
秦三?并不是赤胆忠心?的纯臣。她?打从骨子里厌恶苛政强权,也不贪求功名?利禄,只盼望天下太?平无事。
秦三?不懂“忠君”,只懂“爱民”,愿意为民而战,却不愿为君赴死,皇帝选她?来杀华瑶,实在是选错了人。
华瑶勾起唇角,微露几分?笑意。
琉璃盏中灯油将尽,秦三?终于写完了信。她?召来自己的心?腹,派遣他们连夜骑马递送信件。
随后,秦三?又去收容人质的地方巡视了一圈——这些人质都是土匪从虞州、秦州、沧州等地抓来的百姓,大多是风华正茂的少女少男,华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众人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还有太?医相?伴左右。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不知经历过?什么,双眼空洞无神,浑似枯木一般,或躺或坐,寸步不动,看上去就像是只剩一口气?的行尸走肉。
秦三?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淡淡的月光照进屋里,她?忽然注意到一位少女的腰间挂着一只荇草纹的荷包。
秦三?的家乡在虞州柴桑县。
柴桑是水泽之乡,常年潮湿多雨,池塘边上长满了一丛丛的荇草。
想到这里,秦三?不免怅然,喃喃地说了一句家乡的方言。
那少女听见她?的声音,顿时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哀哀切切,却始终讲不出完整的句子。
秦三?弯腰扶住她?:“姑娘莫急,你老家是不是也在柴桑县?”
姑娘头发蓬乱,脸色憔悴不堪,瘦得不成人样,微微张开的嘴巴里竟然只有小半截舌头。她?趴在一条鹿皮制成的毛毯上,指甲掐入毛缝里,朝着秦三?爬近了一步,虚软的双腿颤悠悠的,垂落在她?的腰后,无论?她?怎样用力,她?也无法抬腿起身。
秦三?大吃一惊,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凄苦,苦得发酸、发胀,连带着喉咙也干涩疼痛起来。
微弱而压抑的哭声,落到秦三?的耳朵里,就仿佛是一面铜锣,铛铛地敲个不停,比战鼓号角还要震撼,让她?想立刻冲进土匪窝,不顾死活地疯狂砍杀,杀光那群恶棍。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血液如?火焰般沸腾灼烧,甚至在这一刻想通了很?多关窍——虞州县乡的失踪案,武职衙门从来不管,总是各地的县官、乡官自行解决。这些官员根本不会武功,自身也没?有太?多实权,更不敢率众剿匪,只能不断地向?土匪妥协。
虞州邻近京城,遍地都是豪强权贵的田庄与马场。
那些京城来的豪强权贵,与土匪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虞州本地的官员还要仰仗他们的势力,怎敢与他们翻脸?只有到了实在瞒不住的时候,文官才会上报朝廷,请求武职衙门派兵平乱。而武官也乐得清闲,懒得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自从进了军营,秦三?整日忙于练兵。她?与贼寇交过?几次手,每一次都打了胜仗,她?的官阶升得很?快,虞州总兵非常器重她?……这般平和的表象之下,又有多少肮脏的勾当,是她?所不知道的?
秦三?提起沉重的长缨枪,坐在冰冷而坚硬的门槛上。她?发了一会儿呆,双眼直愣愣的,看不清东西似的,木然地盯着庭前台阶上的一滩积水。
忽有一股药香飘来,秦三?抬头,竟然望见了汤沃雪。
汤沃雪身穿一袭素布长裙,腰间挂着一把短刀,手里端着一碗药羹,满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低叹道:“您就是秦将军,对吧?麻烦您老让一下,我这儿还要照顾病人,忙得很?,您别挡在门口啊。”
秦三?飞快地让开一条路:“抱歉,抱歉,您别生?气?,我马上滚……”又忍不住问:“对了,大夫,这姑娘的双腿,怎么样了?我是她?老乡来着,兴许认识她?的家里人。”
汤沃雪垂眸敛眉,药羹的热气?扑上她?的面颊,雾色中的双眼盈盈如?水:“现在的情况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了很?多。”
秦三?小心?翼翼地问:“您还需要什么药材吗?”
汤沃雪道:“什么也不缺,公主把药材库打开了,随便我们怎么用。”
秦三?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公主确实仁慈慷慨。”
汤沃雪轻声说着:“我们在岱州、凉州和京城都救过?不少人。”她?慢慢地卷起那位姑娘的裤腿,柔声细语地安抚道:“不要害怕,你也会好起来的。”
姑娘的泪水止住了,最后一滴眼泪落到她?的衣襟处,她?的胸脯轻微地起伏着,左手支撑着身子,右手探向?药碗。汤沃雪正准备喂她?喝药,但她?不肯麻烦汤沃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语调还带着柴桑县的口音。
秦三?听懂了姑娘的意思——碗里的药汁容易洒出来,这位姑娘不想弄脏汤沃雪的衣裳。
汤沃雪没?听明白,也没?细问。
姑娘有力气?自己端碗喝药,汤沃雪很?为她?高兴,连忙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
秦三?把长缨枪放到自己的脚边,默默地看着汤沃雪施针。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扫荡山谷的风雨尽数消散,透窗吹来的空气?潮湿又清新,混杂着草香、花香、和树香。老槐树的影子垂在窗前,枯枝似乎长出了新叶,她?从中看到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临近五更天,雾霭浮荡,晨星寥落,寒鸦凄然地啼叫着,惊扰了华瑶的清梦。
华瑶睁开眼,把头偏向?另一侧,往谢云潇的怀里拱了拱,谢云潇顺势将她?搂住。她?的发丝乌黑如?瀑,散乱地堆在枕边,也有几缕缠在他的衣领里。
谢云潇抬手帮她?略作整理,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稍微停留一个瞬息,便挪开了,挑起一阵温热的、微痒的感
触,从身上蔓延到了心?里,她?的困意随之消散,整个人彻底地清醒过?来。
垂落的帐幔遮掩着天光,床榻上朦胧昏暗又寂静,华瑶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只感觉他似乎正在注视她?,揽在她?腰间的手掌也无比火热。
华瑶忍不住调侃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热得像火炉一样。”
谢云潇抓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握,她?毫不躲闪,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倒真像是情动意乱了,猛地将她?一抱入怀。
华瑶脑袋抵在谢云潇的肩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单薄的寝衣。其实她?也能察觉得到,他对她?的挂念更深了一层,好像她?面临着刀山火海,随时有可能掉下去似的。
华瑶向?来怜香惜玉,不忍心?让美人担惊受怕,便把谢云潇的腰身一搂,温言软语地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哪怕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还可以带着你躲进深山老林,去做一对闲云野鹤。”
华瑶早就发现了,谢云潇不求功名?,不争权势,也不贪富贵。他一心?向?往着避世隐居的生?活。他在战乱连年的凉州长大,看不惯世间的不平事,厌倦红尘纷扰,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谢云潇听完华瑶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华瑶想象中的那种兴高采烈。
华瑶正要追问,谢云潇就说:“你似乎是在哄我。”
“才没?有呢,”华瑶狡辩道,“我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比真金还真。”
谢云潇想笑却没?有笑,直言不讳道:“你的十句情话里,若有一句是真的,就算十分?的难得可贵。”
谢云潇这一招“捧杀”用得很?好,华瑶一贯伶牙俐齿,此?时竟然无语凝噎。她?憋了半晌,火气?也冒了出来: “我是君,你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我怎样对待你,你都得给我忍着,听懂了吗?”
谢云潇凑近华瑶的耳边,还没?挨到她?,她?就起身离开了。他仍然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她?还想挣脱,谢云潇竟然把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衣襟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仿佛什么都能摸到,什么都任她?赏玩。
起初华瑶静止不动,少顷,她?开始一点点地、仔细地摸捏他身上这件寝衣的襟角。
谢云潇把床帐撩开一条缝,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清辉流淌一地,洒在堆叠的衣袖间,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她?瞧见他的衣领微微地敞开了,每一寸肌理都是光洁而紧实的,从肩膀到腰腹,无一处不显露他的劲健有力。
华瑶的眼睫眨了眨,故意偏过?头,不再?看他:“就算我偶尔轻薄了你,你也该念着我平日里的恩义。如?今我们的处境比逃犯好不了多少,我虽有应对之策,也需要你尽心?竭力,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瑶的话还没?说完,谢云潇俯身在她?的脸颊上极轻地一吻,微凉的唇才刚碰到她?的肌肤,他就浅尝辄止了。她?呼吸一顿,只听他说:“天还没?亮,我懒散困乏,也不够清醒,何必在这个时候教我君臣之道。”他略微一使力,将她?放倒在柔软的缎枕绫被里。
华瑶紧拽着谢云潇的袖口,半边衣袍顺着他的手臂滑脱下来,就在乍然之间,春色鼎盛,冷香清幽。
所谓“人间之绝色,世外之天香”,莫过?于此?刻的景象。华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云潇,略带犹豫地伸手,想要悄悄地摸他。
谢云潇一把攥着她?的手腕,以一种近乎于气?音的、低缓又柔和的声调道:“卿卿。”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饶是华瑶这般心?志坚定的人,被谢云潇如?此?蛊惑,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过?,华瑶转念一想,既然谢云潇已经和她?成婚了,那她?作甚还要拘束自己呢?
何况谢云潇平时也极少投怀送抱。
虽然谢云潇是华瑶的驸马,但他很?有几分?傲骨,从不摆出迎合之态。华瑶有时候觉得趣味甚浓,有时候又想用一条红绳把他狠狠地绑在床上。
窗外的月亮大抵是向?西而去了,房间里的光线极为黯淡,重叠的碧纱帐幔笼罩着床榻,仅有一隙的微光,浅浅地透过?来,恰好落到谢云潇的身上。
谢云潇牢牢地牵着华瑶的手,原本是想与她?十指相?扣,但她?突发奇想:“你会看手相?吗?”
谢云潇道:“略懂一二。”
华瑶点了点头:“那你帮我看看。”
华瑶掀起帐幔,从床边的柜子里找出几颗夜明珠,扔到枕头上,周围一刹那变亮了,枕席间散发着玲珑剔透的光晕。
谢云潇把华瑶的一只手牵到了亮处,一边端详一边说:“手指纤细修长,掌纹干净莹润,纹理清晰如?丝线,可见你为人聪明伶俐、乐善好施,既有慈悲之念,又有仁义之心?。”
谢云潇的指尖顺着华瑶的掌根,一路摸到了掌心?,仔仔细细地摩挲,轻拢慢捻,轻揉慢搓,那种酥痒难耐的感觉,仿佛穿透了肌肤,钻进了华瑶的骨头里,久久挥之不去。
华瑶立刻说:“好痒啊,我不玩了。”
谢云潇的态度依然严正:“摸骨看相?,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你不是在看相?,”华瑶在他耳边轻轻说, “你根本就是想摸我。”
谢云潇岿然不动,端的是一副坐怀不乱的风度:“我只摸了你的手。”
华瑶倚入他的怀里:“所以呢,你还想摸哪里?”
她?把他的衣带缠在指间:“装什么术士呢,你这个淫贼。”
“淫贼”二字,被她?念出了淡淡的骄矜之意,她?的语调既轻率,又有一种浮躁的、不安分?的邪气?。
谢云潇心?头一热,嗓音反倒平静:“我原本想做正经事,但你说的话都不太?正经,倘若我是淫贼,卿卿又是什么?”
华瑶随口胡说:“我是被你抓住的人,这辈子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华瑶都有点佩服她?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谢云潇的反应却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谢云潇并未被她?打动,甚至越发的不可捉摸。他若有所思:“卿卿的甜言蜜语,果然婉转动人,好听得很?。”
“我现在就说一句真话,”华瑶的目光格外放肆地从他胸前一扫而过?,“你的心?跳变快了,气?息不够平稳,胸膛也热得像火。”
谢云潇缓缓地拉拢他的衣领。他身上的寝衣十分?轻薄,紧贴着他滑韧光洁的肌肤,就像水中之月、云巅之雪一般,使人欲近而不能,垂涎而不得,哪怕看得再?久,也只是徒生?妄想而已。
华瑶正看得出神,谢云潇忽然解释道:“我之所以心?跳变快,是因为……”他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屋子里有些闷热。”
华瑶非要和他较劲:“真的吗?可是我觉得冷森森的。”
谢云潇凝视着她?的面容,她?眼中似有星辉流转,既清亮又明澈,他便知道她?仍在说笑,但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哪里冷,身上不舒服吗?”
“全身都冷,”华瑶很?自然地说,“你帮我捂热一点。”
谢云潇心?生?一种不妙的预感:“你想如?何……捂热?”他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屏风的后侧有一只炭炉。”
华瑶的食指抵住了他的唇,也止住了他的话音。他略微含住她?的指尖,她?收回?手,在她?自己的唇瓣上点了点。
谢云潇见状,不由得低头一笑。
华瑶立刻抬起双臂,勾住谢云潇的脖颈,极尽缠绵地贴着他,亲亲热热地同他耳语,飘进他耳中的声音轻不可闻,全是他此?前没?听过?的荤话,一句比一句振聋发聩。
谢云潇的耳尖涨得通红,终究忍无可忍,猛地将华瑶扑倒在床上。奈何华瑶早有预料,她?反手一推谢云潇,自己滚到了床角,裹着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仿佛完全收敛了恶劣的秉性,变成了一个谨守戒律的好学生?。
华瑶兴奋得不得了,满心?以为谢云潇一贯端持的风度即将毁于一旦。
她?对谢云潇的性格是很?好奇的。
谢云潇犹如?天上寒月一般凛然不可侵犯,常有一种孤高清静、无欲无求的气?质,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颇有几分?仙姿神韵。
但他偶尔也会急躁、冲动、怒火中烧,像所有少年人一样执着于情缘爱欲的羁绊。他向?华瑶展露出来的心?意,犹如?烈火一般赤诚灼热。这种独一无二的反差,让华瑶感到费解、茫然,同时又很?欢欣雀跃——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什么东西越让她?欲罢不能,就越会牵动她?的兴趣。
华瑶双眼亮晶晶地望着
谢云潇,怎料,谢云潇平复呼吸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披上衣袍、准备下床,华瑶连忙扯住他的袖子:“你……”
谢云潇道:“怎么?”
华瑶惊讶道:“你,你就这么走了?”
谢云潇还在等她?亲口承认:“想让我留下来吗?”
华瑶一眼识破他的诡计。她?当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要走就走吧,我继续睡觉了。”
话音未落,谢云潇从她?背后靠过?来,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腕骨,另一只手轻轻挑开了她?的衣领。
厚重的床帐也被他重新放了下来,夜明珠的光晕流淌在枕边,华瑶因为惊讶而短促地“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一块被角:“你干什么?”
谢云潇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尖:“你已经亲了我、摸了我、对我说了许多荤话,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华瑶拒不回?答,谢云潇又说:“殿下,你向?来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乃是华瑶深恶痛绝的行径。谢云潇这么一说,华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爽快答应道:“行吧,我姑且给你半个时辰……”
谢云潇揽过?华瑶的肩膀,起初他的一切动作都是轻缓的,逐渐便开始热烈而热切地反复亲吻她?的唇,她?的心?底燃起了一簇火苗,只觉他的触碰既温暖又灼烈,帷帐里的空气?似乎都燥闷起来。
华瑶心?旌摇曳,思绪却越发混乱,因为他尝起来真的很?香很?可口,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上瘾的、贪恋的妙物?,若非她?心?智坚定,恐怕早已沉溺其中。
华瑶刚刚答应了谢云潇,在半个时辰之内,她?会任由他施为。但是,她?心?里忽然又反悔起来,这一大清早的,她?早早地醒来,就在床上和美人纠缠不清,是不是昏君所为呢?
华瑶是善于反省自己的人。哪怕此?时意乱情迷,也不耽误她?静思己过?。她?暗暗地想着,她?为何会与谢云潇寻欢作乐,他们原本不是在谈论?手相?吗?
想到这里,华瑶当机立断:“你还记不记得,你没?给我看完手相??摸骨看相?,推算命格,讲究一个铁口直断,切忌半途而废啊。”
谢云潇沉默片刻,呼吸间的滚烫热气?洒在她?的耳侧。她?忍不住蹭了蹭枕头,他欲言又止:“你真是……”
华瑶理直气?壮:“我怎么了?”
“挺好,”谢云潇似乎是在夸奖她?,也似乎是在开解他自己,“你冷静自持,绝不会沉溺于情爱。”
华瑶点了点头:“当然!”
谢云潇执起她?的双手,放进夜明珠的一片柔光中。
华瑶掌心?朝上,任凭谢云潇打量。
谢云潇低声道:“手掌的四周较为饱满,中间较为低陷,指根处的艮、震、巽、离、坤五个位置光润细腻,这是天生?富贵相?,可见你的根基深固,福禄绵厚,这一生?的命格极为尊贵。”
他话中一顿,才说:“坎位略平,乾位有一条逸纹,巽位有一道玉阶纹,右手的掌心?还有一道浅细方正的十字纹,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帝王之相?。你思虑多、疑心?重,善于谋划,敢于拼搏,年少时的运势稍显坎坷……”
华瑶大大方方道:“君子问祸不问福,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谢云潇握住她?的指尖:“你才智过?人,且有深谋远虑,只是偶尔谨慎有余,果断不足。”
华瑶与他对视,坦然道:“毕竟我现在没?有兵权。”
谢云潇同她?耳语:“凡事有得必有失,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无论?如?何,你要把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
华瑶心?想,谢云潇绕了一大圈,竟然就是为了提醒她?自保。这一番情深义重的规劝,让她?感到十分?受用。
华瑶顺水推舟道:“谢谢你的提醒,我都记住了。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学过?一点相?术。心?肝宝贝,来,把你的手给我,我也帮你看一看。”
谢云潇才刚把左手交给华瑶,华瑶就说:“真不得了,你是天生?的皇后命。”
谢云潇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华瑶一把攥住他的食指,轻轻地抚摸他的骨节,情真意切道:“皇帝一直独爱你一人,你和皇帝是少年夫妻,你们相?互扶持,白头偕老,这段美满的姻缘,终身如?故。”
第101章 闲宴罢 难怪“温柔乡”又叫“迷魂阵”……
谢云潇默念着?“少?年夫妻,白头偕老”八个?字,便有?一股温情涌上心头。他将华瑶拥入怀中,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华瑶毫不?犹豫地在他唇上重重一吻。他的呼吸凝滞一瞬,揽在她腰间的双手收得更?紧。她没再开?口,他也不?说话。周围的一切都是沉静的,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像是沉醉在春风里,平添了无限的暖意。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拥抱,也让华瑶觉得十分舒适。她不?禁暗想,难怪“温柔乡”又叫“迷魂阵”——世人若为情爱所迷,就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游到?何方?去了,心中杂念全消,只顾着?贪欢享乐,相当于是误闯了“迷魂阵”。
华瑶可?不?敢在迷魂阵中耽搁太久。
她扯了一下谢云潇的袖摆:“天快亮了,我要起床了。”
谢云潇虽有?留恋之?心,却无纠缠之?意。他慢慢地放开?了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现在要去沐浴更?衣吗?”
华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拽着?谢云潇去洗了一个?鸳鸯浴。等她收拾妥当,差不?多是卯时三刻,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朝阳从东方?升起,天空仍是将明未明,四处漂浮着?渺渺茫茫的云烟。
朦胧的雾气?弥漫山野,天光似水一般洒在青石铺成?的道路上,华瑶昂首阔步,走向了一排营房——秦三的一百多个?亲兵就在此处暂住。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营房的外部仍是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哪怕屋子里堆了稻草、铺了毛毯,墙角依然?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潮气?,透着?一股萧森的冷意。
那?一百多个?官兵都穿好了盔甲,备好了武器,列队整齐,士气?威武,直挺挺地站在营房附近。
秦三率领两位副将,检视了一遍军容。她正准备对着?士兵训话,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秦三转过头,刚好瞥见了华瑶的身影,她略感惊讶,没料到?华瑶一大早就出现了。
天未大亮,雾色尚浓,十丈之?外的景象都是一片混沌。
华瑶面朝着?秦三,渐行渐近,仿佛穿过了缭绕的尘烟,翩飞的衣带在微风中若隐若现。她脚步稳健,轻功卓绝,举止从容不?迫,颇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即便她看到?了整装待发的秦三,她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诧异或惊疑。
秦三收定心神,抱拳行礼道:“参见殿下。”
华瑶的态度分外随和:“免礼,秦将军是在练兵吗?”
昨天夜里,秦三还要和华瑶拼个?你死我活。今天早晨,秦三却像是华瑶的属下,恭恭敬敬地禀报道:“殿下,卑职正要向您请辞。”
秦三没说自己?为什么急着?走,只是和华瑶客套了一番:“殿下是仁义之?主,收容了数百名人质,不?仅救治了他们,还把他们的户籍查清楚了。您对虞州百姓的恩德,比泰山还重,卑职无以为报。如?今的局势十分危险,卑职也不?便再叨扰您……”
秦三这一段话还没说完,华瑶已经猜到?了秦三的意图。
秦三知道华瑶一定会宽待人质,就不?愿再继续逗留。
此外,秦三做事一向
谨慎。她要避免自己?和华瑶牵扯不?清,也要防止军心变乱。她必须尽快返回官兵驻扎的地方?。
华瑶对上秦三的目光,神色自若道:“既然?你去意已决,那?就立刻动身吧。葛巾失踪了整整一夜,山海县可?能也有?些异动。”
秦三赶忙道:“多谢殿下谅解,卑职先告退了!”
言罢,秦三吹响一声口哨,唤来一匹红鬓白蹄的骏马。她翻身上马,握紧缰绳,从高处俯视着?华瑶,这原本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不?过华瑶并未追究。
华瑶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她侧过身,望向远处。飘渺的雾霭遮挡了她的视野,她仍然?耐心地等待着?。少?顷,竟有?两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他们的职责是巡逻放哨。据他们所说,约有?一两千名官兵沿着?山路,策马前行,正向着?黑豹寨的北门攻来。
秦三闻言,立刻调转马头,直奔北门。她比华瑶更?先一步赶到?城墙之?上。她极目远眺,隐约瞧见了飘摆的旌旗,轰雷般的战鼓声渐渐急促,“咚咚咚”地响个?不?停,她的心潮随之?起伏,难以安定。
战鼓传达的号令,正是“剿匪杀敌”!
秦三做了十年的武官,自然?一下就听出来了。她双手握拳,心里越发烦闷。她不?可?能对官兵动刀,更?不?可?能贸然?进攻黑豹寨。正当她进退两难的时候,白其姝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秦将军,稍安勿躁,我这里有?一条万全之?策。”
白其姝话音未落,华瑶也登上了城墙。
当着?华瑶的面,白其姝坦然道:“秦将军,您是山海县官兵的统率,只要您朝着?官兵大喊几声,把话都说清楚了,他们肯定会立刻退兵的,谁也不想白白送死啊。”
白其姝这一条计策,表面上简单可?行,实际上暗藏玄机——“剿灭”与“招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制敌手段。秦三的官阶还不?够高,没资格做选择。她只能听从朝廷的命令,顺应朝廷的调遣。
倘若秦三自作主张,劝降土匪,就面临着“通敌谋逆”的罪名。
想到?这里,秦三不?禁长叹一口气?。
由于华瑶盛名在外,谢云潇的父亲还是边关大将,朝廷不能无缘无故地下令处死他们,便以“剿匪杀敌”为借口,调派了五千多名虞州精兵。
秦三受命领兵,也明白其中的隐情。
秦三手底下的大多数官兵并不?知道华瑶的罪责,还把“剿匪杀敌”当作自己?的任务,恨不?得一夜荡平土匪寨,谁能想到?虞州的局势竟是如?此混乱?!权臣勾结强盗,强盗欺压百姓,民脂民膏都被搜刮干净了。
秦三的思绪乱作一团。她是虞州的武官、朝廷的鹰犬,可?她的心正在动摇,这种感觉从昨晚就开?始了。
她恪守着?“明哲保身”的规矩,却无法忽视他人遭受的苦难。
她是官兵的统率,却说不?清自己?究竟为谁而统,为谁而战?
眼看着?官兵快要来到?城下,秦三把心一横,提刀而立,放声大喊道:“诸位,我是秦三,听我号令,立刻停战!黑豹寨已被公主降服了!!”
秦三的内力强劲而浑厚。她目如?闪电,声若洪钟,话音几乎传遍了四野。
官兵的杀气?减弱了不?少?,但有?一人依旧勇往直前——此人正是赵惟成?。他骑在马背上,拉开?一张沉重的长弓,箭头对准了华瑶,高声道:“秦三和公主叛变投敌!她们要造反!”
华瑶勃然?大怒:“赵惟成?和葛巾都是土匪的走狗!葛巾已经当众认罪,赵惟成?还敢诬赖我,简直罪无可?恕!”
赵惟成?本来也想不?到?这种话术。昨夜,他和葛巾一起逃出土匪寨的时候,郑攸好心提醒了他几句,他才学会了如?何造谣生事。
约莫两个?时辰之?前,赵惟成?跟着?葛巾回到?了驻军之?地。五千多名官兵齐聚在那?里。即便赵惟成?的手上有?贺鼎的人头,官兵也不?愿意追随赵惟成?。最后还是葛巾搬出了军令,抽调了一千两百名士兵,打着?“剿匪”的旗号,出动了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