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一句一顿道:“我姓高阳,名华瑶,在家中排行第四。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的额头贴地,极其谦卑地答道:“小人姓陈,名叫、叫……叫做二狗,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华瑶一个闪身?,瞬时?跃到?陈二狗的面前。
她用剑鞘挑起?他的下巴,见他相貌年?轻、五官端正,黝黑肤色中透出淡淡的浅红,紧绷的布衣包裹的胸膛精壮结实,鼓鼓囊囊的肌肉涨得似要爆炸出来,通身?的筋骨强健有力?。
华瑶顿感满意,对他放缓了语调:“你怎么了,讲话结结巴巴的,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陈二狗十分?上道。他伏拜道:“求您,赐我一个新?名字。”
华瑶不假思索道:“那就叫你陈二守。天子二守,忠心耿耿,你要对得起?自己的新?名字。”
陈二守连连磕头:“小人遵命。”
“你不是小人,”华瑶纠正道,“是我的属下,起?来吧。”
陈二守瞄了一眼袁昌的尸体,又想起?袁昌平日里对自己的打骂,而华瑶贵为公主,不仅文?武双全、贵不可?言,待人接物也颇有风度,无论才学、胆识、胸襟、家世都远胜袁昌。
那袁昌死了,陈二守跟了华瑶,就像捡了个大便宜。思及此,他立刻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华瑶的侍卫,毫无犹豫地加入了他们。
有了陈二守带头,剩下的那些高手也跪在了华瑶面前,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道:“您……下毒了吗?”
华瑶点头,承认道:“袁昌在香炉里投了毒,你们事先吃过解药,对不对?这间屋子门窗紧闭,又有好?几盆炭火,烟雾缭绕的,如此简单的招数,我早就看?穿了。所以,我也往香炉里加了点草药,恰好?与?你们的解药相克,现在,你们都中了剧毒,只有我知道如何化解。”
众人面如土色,华瑶笑说:“你们也别心急,只要你们愿意效忠我,好?好?表现,我一定会为你们解毒。我和袁昌不一样,你们慢慢体会,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主子是多么明智。”
陈二守第一个附和道:“是,是!属下遵命!”
他语速略快,胸口起?伏不止。
白其姝斜睨他的胸肌,又听华瑶发话道:“赐他解药。”
白其姝拿出一枚蓝色药丸,塞进陈二守的嘴里。他一吃完,便说:“我的功力?恢复了四成,多谢主子。”
华瑶道:“不客气,再过几天,你就能完全恢复了。”
她转过头,望向其余的高手:“你们呢,怎么想的?”
黑豹寨的那一群高手都把脑袋垂得更低,姿态也更臣服。他们面朝华瑶,齐声喊道:“属下拜见主子!”
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华瑶都佯装接受。
华瑶严正道:“不错,诸位,你们在黑豹寨都有一定的威望,接下来的几天,我要和你们一同维护黑豹寨的秩序,设立一套新?规矩。你们大概也听说过,我的生母是贱民。我虽是公主,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这一套新?规矩,不仅约束你们,也约束我自己。所以,任何人胆敢违法违纪,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当夜,华瑶收服了袁昌的旧部,把他麾下的二十大将、十大谋士都纳入自己的阵营。由于这些人全部中了毒,谁也不敢离开黑豹寨,只好?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协助华瑶连夜收拾黑豹寨的烂摊子。
华瑶一直忙到?次日清晨。她指派陈二守抓走了贺鼎和郑攸,把他们二人软禁在一间厢房里,她和谢云潇就住在隔壁。她偷听贺鼎和郑攸的谈话,直到?他们二人沉沉入睡,她才打了个哈欠,小声呢喃:“我也要休息了。”
谢云潇轻拍她的后背:“睡吧。”
华瑶抚摸着柔软的棉被:“好?久没?用这么好?的被子了。”
她攥紧被角,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小鹦鹉枕被我落在了秦三的军营里。”
谢云潇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你可?以抱着我睡觉。”
谢云潇牵住她的手,指引她的掌心搭在他的腰上。
华瑶不由感慨道:“美人杀人不用刀,勾魂夺魄全在腰。”
谢云潇轻声劝告道:“别说荤话。”
华瑶十分?傲慢:“不,我想说就说。”
她有理有据:“我已经是土匪了,落草为寇,还要讲究礼节吗?”
谢云潇在她耳畔窃窃私语:“土匪寨也不过是一盆花泥,用来供养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何必自谦?你姓高阳,将来会登基称帝。”说着,还亲了她的耳尖。
华瑶耳根微痒。她忍不住蹭了蹭枕头:“有时?候,你也挺会讲话,挺会伺候的。”
谢云潇低声道:“我从?没?伺候过任何人。”
华瑶又埋头往谢云潇的怀里钻:“那我就是第一个。”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心想她还是不懂情爱,不懂也好?,懂了反而不好?,问鼎天下的霸主确实不该牵挂私情。他们走到?了今时?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一条回头路,进一步是锦绣前程,退一步是万丈深渊。
第92章 流光遮面 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华瑶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窗棂纸上映着一轮骄阳。
正值隆冬时节,天冷日短,太阳也照不?暖身子,华瑶仗着自己有内功护体,并不?畏寒。她一脚踹开一间厢房的?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毫不?意外地见到了瑟瑟发抖的?贺鼎和郑攸。
华瑶含笑道:“真抱歉啊,怠慢了二位先?生。”
她语气轻快,似有一种幸灾乐祸之意。
贺鼎初见她时,只?觉她貌美心狠,如今再看她的?作态,更是异常的?歹毒阴险。他打起精神,悠悠地说:“殿下,昨天夜里?,小人依照您的?吩咐,带您潜入了寨子……”
“不?错,”华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正想夸你一句,你把我?送到了袁昌的?面前,让我?看清了他的?形迹,方便?我?用哨声通风报信,在城墙上设下埋伏。”
她缓缓落座,正对着他说:“但是呢,你害我?打草惊蛇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你在我?身上押注,也在袁昌身上押注,无论我?和袁昌谁胜谁败,你都能?找到脱身之计,未免过于圆滑了。”
贺鼎被她看穿,也不?慌张,只?说:“殿下胆识过人,才思?敏捷,小人愿意奉您为主。”
华瑶笑出了声:“此话当真?”
贺鼎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华瑶拍响了木桌:“好!你立刻把袁昌的?信物交给我?,袁昌名下的?赌馆、寺庙、田产、宅邸,从今日起,全部归我?所?有。”
贺鼎连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信物。他指天发了几个?毒誓,立志要一心一意地伺候华瑶,辅佐华瑶成就霸业。
华瑶命人送来一只?炭盆,贺鼎如获至宝,趴在地上磕头。
贺鼎的?同乡好友郑攸始终不?发一语,冷冷地旁观贺鼎的?言行。
华瑶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了,郑攸,你一直板着一张脸,对我?心存不?满吗?”
郑攸道:“不?敢。”
华瑶一手反转剑鞘,粗暴地挑起他的?下巴:“难道袁昌对你很好吗,你还想为他守节?”
郑攸忍受了整整一夜的?苦寒,全身都冻得发抖。他闭上双眼,牙关打着颤说:“你和袁昌十?分相似,一样是昏聩贪鄙的?暴君。”
“放肆!”华瑶勃然?大怒,“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
她拔剑出鞘,剑锋划出一道刺耳的?嗡鸣。
贺鼎忙说:“殿下息怒!”
华瑶甩出来一把匕首,刚好落在贺鼎的?脚边。
贺鼎心头一惊。
华瑶低声道:“方才你发誓效忠我?,好啊,现在,我?命令你亲手杀了郑攸。”
贺鼎迟疑道:“郑、郑攸是我?相识六年的?好友……”
华瑶扫他一眼,目露凶光:“杀了郑攸,别让我?说第二遍。”
贺鼎屏住呼吸,狠下心来,双手抓起刀柄,向着郑攸的?脖颈刺去?。
匕首寒光蓦地一闪,映入郑攸眼帘。
郑攸也不?反抗,仿佛早就活腻了一般,只?求速死。他引颈受戮,预料中的?巨痛仍未发作,他睁开双眼,只?见华瑶一脚踩住贺鼎的?后背,匕首掉落在地上。
贺鼎高呼:“殿下……”话没说完,已被华瑶一拳打晕。
华瑶微微弯腰,凝视着郑攸的?面容,赞赏道:“不?错嘛,你很有骨气啊。”
郑攸苍白的?肤色因为愤怒而泛起酡红:“您要想杀我?,直接动手便?是。”
炭炉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地燃烧着,烟灰飘飘渺渺,呛得郑攸打了个?喷嚏。他半抬起头,忽然?发现房门被人推开,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此时郑攸坐在地上,谢云潇离他约有一丈远,他紧盯着谢云潇不?放,谢云潇不?以为意道:“你若真想死,我?送你一程。”
郑攸默然?不?语。
谢云潇愈发冷淡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必留他性命?杀了算了。”
谢云潇的?这句话,显然?是对华瑶说的?。
华瑶心中暗道,谢云潇劝她杀人的?这般作态,还真像是一代祸国妖后。幸好华瑶是心怀仁义的?明君,不?会被谢云潇影响。
华瑶一把拎起郑攸的?衣领,将他拎到了一张大床上。他面如死灰,正想咬舌自尽,华瑶淡淡道:“袁昌给你的?恩宠,我?也能?给,只?要你跟了我?,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郑攸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华瑶又道:“我?听说,你帮袁昌定下了黑豹寨的?规矩,尽心尽力地操持着寨子里?的?杂务,你赏罚分明,很受大家的?敬重。”
郑攸终于开口:“无济于事,土匪就是土匪,难登大雅之堂;暴君就是暴君,难掌天下之势。”
华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孟子有云,国君应该与民同忧同乐,忧民之忧,乐民之乐。倘若国君残暴不?仁,他就不配称王称帝,你觉得呢?”
郑攸含糊其?辞道:“孟子是圣人。圣人求仁取义,以孝悌为本,以忠信为主,兼爱世?间众人……”
华瑶点了点头,感慨道:“倘若国君遵循圣人之道,治国有方,兴国有术,国家自然?安定富强。但是,掌权者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远仁慈、永远明智。”
郑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华瑶直言不?讳道:“国运之兴衰,社稷之利害,在于良法善治。我?盼着自己早日登基,妥善地制定良法,以法律、以仁德合治天下、惠泽万民。”
郑攸道:“您的?意思?是,您若登基,必将依法治国,法治大于人治?”
华瑶道:“法治也是人治。法律由人制定,由人执行,难免有人徇私枉法。皇权凌驾于众生,脱离于众生,皇位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总会传到昏君的?手上。”
华瑶是复姓高阳的?公主,她竟然?敢说“皇权凌驾于众生,脱离于众生”。
郑攸结结巴巴道:“大梁朝……”
“再过几百年,大概也会覆灭,”华瑶一点也不?避讳,“古往今来,所?有朝代皆是如此,由衰转盛,由盛转衰,周而复始,代代相承。”
郑攸听她这一席话,只?觉自己头皮发麻。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盼着祖宗的?基业延续千秋万代?哪个?皇帝不?盼着自己永远执掌大权?天底下怎么会有高阳华瑶这样的?异类?
郑攸的?视线往下落,忽然?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怅惘,他好像是沧海中的?蜉蝣,与世?浮沉,随波逐流,早已被炎凉世?态磨灭了心性。
华瑶看着他,又说:“我?嘲笑贺鼎是赌徒,但是,天底下哪个?谋士不?是赌徒呢?郑先?生,你敢不?敢跟着我?,再赌一把?”
他不?讲话,她接着道:“你是虞州垂塘县人。七年前,虞州垂塘县发了水灾,数十?万人受难,虞州布政使?贪污了数十?万银元,多亏了你们垂塘县的?一位名士,跑去?京城上访,奏闻徐阁老,震动朝野。你一定听说过这位名士的?事迹吧?我?很欣赏她。”
郑攸哑然?失色,半晌后,才说:“她回虞州以后,被官兵乱棍打死,血肉横飞,尸骨荡然?无存。时人赞她风骨高洁……我?只?知道她死了。”
华瑶轻声道:“果然?如此,你是名士之子。”
郑攸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华瑶踢了踢瘫在地上的?贺鼎:“贺先?生告诉我?的?。”
郑攸一时无语。
华瑶又问了他一遍:“所?以呢,你敢不?敢再赌一把?你憎恨官府,你母亲体恤民众。天下官民殊途同归,所?求所?愿,莫过于政通人和。而你,可以跟着我?,闯出一个?太平盛世?。”
她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她朝他伸手,他不?再犹豫,“砰”地一下跪倒在地,语带颤音道:“臣愿为您效死力!”
“好!快快请起!”华瑶随手扶了他一把,“从此你我?君臣一心,必将大展宏图!待我?来日登基,一定会在虞州为你母亲立一座祠堂,将她的?事迹载入青史,以供后人缅怀。”
郑攸低头垂眼,潸然?泪下,泪水沾湿了华瑶的?袖摆。
华瑶趁热打铁,详细询问了黑豹寨的?诸多事务,郑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让华瑶受益良多。
待到后来,郑攸饥寒交迫,实?在支撑不?住,几乎昏倒在床榻上,华瑶为他盖好被子,嘱咐道:“你好好休养,晚上我?再来看你。”
言罢,华瑶又命人把贺鼎拖走,并在屋内添置炭盆,为郑攸送来热茶热饭。
华瑶和谢云潇一同走出这间屋子,恰好与陈二守打了个?照面。
天降小雪,冷风刺骨,陈二守内功精湛,毫不?怕冷,衣裳也仅有薄薄一层。那衣料是麻纺的?夏布,做工粗糙,胸口隐约有些透风,他一点也不?在意。
陈二守望着华瑶,声若洪钟:“见过主子!”
华瑶继续向前走,目不?斜视,也没看他一眼,只?问:“全寨上下戒严了吗?”
“戒严了!”陈二守道,“九道城门全部关紧!”
他跟着华瑶走了两步路,又想起一件事:“昨儿?个?晚上,咱们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大概二十?来号人逃出去?了。他们逃得太快,咱也没抓住他们,您说,该怎么办?”
华瑶道:“先?不?管这些逃兵,整肃军纪才是当务之急。”
陈二守道:“好!”
华瑶转身走向营房所?在的?位置。她撑着一把竹伞,独自一人走在最前方,谢云潇、齐风、陈二守都跟在她的?背后。
呼啸的?寒风浸透了陈二守的?衣袖。陈二守伸了个?懒腰,胸膛挺得更高,齐风的?目光从他胸前扫过,含蓄地建议道:“你……你换一件宽松的?衣裳吧。”
陈二守道:“我?这样穿,好不?好看?”
齐风道:“你……”
谢云潇道:“有碍观瞻。”
陈二守读书少?,不?太明白“有碍观瞻”是什么意思?。
但因谢云潇武功高强,陈二守害怕谢云潇的?脾气古怪,没敢细问。
陈二守快步跟紧华瑶。
华瑶命令道:“往后退,别离我?这么近。”
陈二守立刻向后退开几步,待到华瑶走得更远,他再发动轻功追上她。
齐风脱口而出:“陈二守……”
谢云潇道:“并非良将之才。他的?武功比你兄长高,心智似乎差了点,仍需公主指教。”
齐风没什么底气地争辩道:“我?兄长不?算愚笨,偶尔会有一点机敏。”
“是么?”谢云潇道,“你说的?偶尔,大约是十?年一回。”
齐风不?卑不?亢道:“兄长去?了京城,凶多吉少?,公主一直没等到他的?消息,请您别再挖苦他。”
谢云潇看了一眼天色,才说:“倒也并非挖苦,只?不?过就事论事,他在京城凶多吉少?,你在土匪寨生死难料,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齐风踌躇片刻,竟然?问他:“我?死之后,您能?否派人把我?的?骨灰……装进瓷瓶,拿给公主?”
谢云潇停步,既感到好笑,又有一丝不?悦:“你以为我?会答应?”
这时候的?雪下得更大,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似是搓棉洒絮一般,铺满了黑豹寨的?屋舍,却无一分一毫沾染谢云潇的?衣袖,原是因为谢云潇的?武学境界至高,可化剑气为屏障,自能?遮风挡雨。
相比之下,齐风的?黑衣袖摆就略有潮意。
齐风把手背到身后,言辞隐晦道:“秦三的?五千兵马驻扎在十?里?之外。白小姐
收到消息称,沧州正在往虞州调兵,您应该也明白……”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明白。”
忽有一阵冷风吹过,谢云潇身影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先?别急着战死沙场,公主也盼着你多活几十?年。”
雨雪一连下了七日,华瑶也在黑豹寨休整了七日。她查清了黑豹寨的?总人数,除去?死伤者,现有五千四百一十?四人,其?中官府通缉的?盗匪四百余人,良民两千余人,贱民两千余人,无户籍者一千余人。
华瑶原本以为,黑豹寨多的?是精兵强将,然?而,经过一番仔细探查,她才发现一流高手仅有七十?三个?,二流高手约有四百来个?,剩下的?那一批三流武夫绝非虞州精兵的?对手,这也难怪谢云潇和齐风在半个?时辰之内杀光了把守城门的?壮汉。
攻打寨子的?那一夜,倘若华瑶与袁昌正面对战,那华瑶的?兵马确实?会消耗殆尽,只?因袁昌占据了城内优势,兵力也并不?逊于华瑶。反观秦三的?军队,不?仅有充足的?粮草辎重,还有沧州的?援兵,攻下黑豹寨简直轻而易举。
时值寒冬腊月,树叶凋零,山间道路全无一点遮挡,从高处一瞧,便?能?瞧得清清楚楚。秦三兵强马壮,并不?畏惧华瑶偷袭,必定会把火炮、弩台、云梯、战车一个?不?漏地运送上山。思?及此,华瑶不?禁叹息一声。
郑攸还特意提醒华瑶:“殿下,我?有一言,必须向您秉明,葛知县……荒淫无度。您的?近臣金大人,齐大人,甚至于陈大人,若是落到她的?手上……”
华瑶满怀好奇:“会怎么样?”
郑攸道:“生不?如死。”
华瑶道:“不?会吧,她没这么狠吧。”
郑攸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您切勿小看她。”
华瑶心道,倘若葛知县喜欢玩弄美人,处境最危险的?就是谢云潇了,谁见了谢云潇不?想玩弄一把?如此想来,谢云潇真是天生的?皇后命,应该被她高阳华瑶关进皇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夜夜伺候她一个?人。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照例走去?兵营查岗。
华瑶带着虞州骑兵入住黑豹寨,自称是代替朝廷予以招安,要把全寨的?男男女女都收编为虞州官兵。但凡有谁不?服她的?,她要么亲自开导,要么亲自暴揍,既能?把人说得泪流满面,又能?把人打得落花流水,连续三四天下来,几乎没人敢再忤逆她,偶有一两个?不?怕死的?,非要调戏她,她就把人绑起来,当成活靶子,专门给弩兵练箭。
这般整顿了几日,华瑶才颁布了新的?军规。她沿袭黑豹寨的?旧制,以此为基础,把军队分作男兵、女兵两大类,每一类中按照兵种各分小队,队内四人一组,依次编号,登记成册。普通士兵、组长、队长、总兵长的?待遇各不?相同,而战功是升任的?关键。
由于黑豹寨内过半的?武夫都是贱籍或者无户籍,他们听闻华瑶要把他们收为官兵,心里?十?分乐意。剩下那一批黑豹寨高手,过惯了烧杀抢掠的?日子,也曾遭受虞州骑兵的?痛击,原本不?该屈从华瑶,但因华瑶手段狠绝,众人敢怒不?敢言。
华瑶深知,士卒之气,在于同心同力。
凉州二十?万铁骑所?向披靡,将军与士兵情同手足、无畏生死,羌羯派出六十?万大军也没能?攻陷凉州。相比之下,华瑶手里?的?这一群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华瑶思?前想后,只?能?用荣耀、名利、前程、家国大义为饵,诱人上钩。她编写了一套浅显易懂的?短句,勒令全寨上下背诵。每天清晨和傍晚,她还要在军营里?慷慨陈词,日复一日地蛊惑人心。秦三的?军队迟迟不?出现,华瑶就以打猎为目标,频繁率领军队演习,熟练地操演各项赏罚事宜,渐渐的?,她在黑豹寨的?威望之高,已是无人可及。
先?前袁昌器重的?几个?属下,还以为华瑶与秦州义军勾结一气,早晚会夺取虞州,他们不?仅忌惮虞州官兵,也忌惮秦州义军,两相权衡之下,他们终于彻底归顺了华瑶,令华瑶大感满意。
待到华瑶忙完这一圈,已是二月上旬,她恍然?想起来,谢云潇的?十?九岁生辰过去?了半个?月,而她不?仅没给谢云潇筹备贺礼,甚至没跟他打声招呼,也不?知他会不?会心存芥蒂。
华瑶略一思?索,就从袁昌的?金库里?挑了一块玉石,随意地刻了一行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硬送给谢云潇当作礼物。
彼时天色黯淡,斜阳向晚,绯色流霞洒到了谢云潇的?衣襟上。他落座于一把木椅,接过那一块石头,问她:“送我?的??”
“当然?,”华瑶振振有词,“不?送你,我?还能?送谁呢?这一行字也是我?亲手雕刻的?。”
谢云潇客气道:“多谢殿下费心。”
华瑶坐到他腿上,细观他的?神色:“你不?喜欢吗?”
谢云潇与她对视片刻,状若平常地回答:“还好,挺喜欢。你日理万机,抽空为我?雕刻一块石头,已是十?分不?易。”
华瑶点了点头:“嗯,没错,是这个?道理。”
此话说完,她正准备离开,谢云潇的?左手又环住她的?腰,附耳对她低语道:“你急着去?做什么?”
华瑶如实?道:“白其?姝约我?一起泡澡。”
谢云潇差点把华瑶送他的?石头捏得粉碎。他道:“大敌当前,你身为主帅,切忌纵情享乐……”
华瑶没等他讲完,就插嘴道:“泡个?澡而已,养精蓄锐,怎么了,犯法吗?要不?你陪我?泡澡,也是一样的?。”
他不?答话,她就在他唇角亲了又亲,最后还把他压在软榻上,浅尝了一下美人的?舌尖,真是清香甘美,骀荡神魂。
温热的?轻吻一路游移,直至他的?锁骨,她浅浅地啜吸一口,极小声道:“我?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你为皇后。”
谢云潇心间燥热,只?觉她的?唇瓣柔嫩温软,与她这样亲近,畅快发自筋骨之中,更有不?可名状的?诸多妙趣。她吻得越深,他的?气息就越混乱,情思?也被她惹动,但他若是反守为攻,她就会立刻停止一切动作。他不?得不?尽力忍耐,右手紧紧握住了软榻的?木栏。
当他收回手的?时候,坚硬的?栏杆周围隐现一圈指印。
他状似平静地转移话题:“快一个?月了,你是否收到了京城的?消息?”
华瑶趴在他的?身上,细想了片刻,轻声道:“我?暂未收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兰泽的?情况如何,就算方谨没有严厉地看管兰泽,顾川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解决虞州军队,然?后向西行进,接连吞并秦州义军、康州义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食指在他衣襟处画圈,缓缓地往他衣领内探去?:“京城的?纷争,我?鞭长莫及,不?过高阳东无那个?疯子,不?可能?毫无动静,还有皇帝和皇后,总有一方会先?按捺不?住的?。”
谢云潇立刻按住她的?手:“我?收到了祖父寄来的?信。”
华瑶问:“什么时候的?事?”
谢云潇道:“先?前我?派人留守寺庙,扮作香客,暗中联络京城商队。今日一早,辛夷外出,去?了一趟寺庙,恰好接到谢家传来的?密信。”
辛夷是谢云潇从镇国将军府带出来的?侍卫。辛夷原本是戚归禾的?部下,如今效忠于谢云潇,遇事也只?会禀报谢云潇。倘若谢云潇命他去?死,他大概也是愿意的?。
华瑶略一思?忖,就说:“既然?是你祖父亲笔的?密信,每一句话都很重要,应当反复推敲。”
天已入夜,灯烛未明,屋内愈发的?朦胧昏暗,华瑶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只?听他说:“你起来吧,我?去?取信。”
华瑶跳下软榻,点起一盏明灯。
谢云潇坐在灯光里?,逐字逐句地译解密信,华瑶听得心头一惊。她早就听说了皇帝三个?月没上朝,但她刚刚才知道
,今年春节,皇帝没去?宗庙祭祖,皇城内一应事务皆由太后、皇后料理。朝臣以为皇帝圣体不?舒,屡次上书恳求皇帝立储,大致分为两派,其?中以徐阁老为首的?一派,劝皇帝立嫡,也即三公主高阳方谨;另一派劝皇帝立长,也即大皇子高阳东无。
华瑶唏嘘不?已:“皇帝这个?人呢,疑心很重,最讨厌别人催他做事。如今大臣们接连上书,或是因为皇帝的?病症日渐沉重,或是因为太后暗地里?授意,总之,京城势必面临更大的?变故。立储之事,关乎国体,大皇子和三公主争得不?可开交,六皇子还有一块富庶的?封地,他们谁也不?服谁,就算皇帝决定立储,他们也一定会斗得死去?活来……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竟然?还派兵追杀我?,真奇怪,他到底有多恨我?啊,我?其?实?也没怎么得罪过他吧。”
谢云潇道:“你杀了高阳晋明。”
华瑶道:“父皇叫我?杀的?,我?是他最听话的?女儿?。”
谢云潇默然?片刻,又问:“太后向着哪一方?”
“谁也不?向,”华瑶断定道,“太后心里?只?有她自己。”
谢云潇顺口说了一句:“皇族中人,大抵如此。”
华瑶大言不?惭:“我?不?一样,我?重情重义。”
她撒谎也不?脸红:“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