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华瑶已经?给白其姝传信,命令她做好准备,等候华瑶的调遣。如果贼兵合力围剿临德镇,华瑶也不得不从扶风堡搬救兵。
华瑶清点了一队侍卫,准备赶往城南迎战。
谢云潇正要随行,华瑶命令道:“你率兵赶往城北,贼兵一定会兵分两路。”
谢云潇道:“他们有多少人?”
华瑶道:“至少七千。”
谢云潇又道:“城南城北的敌军,哪一方兵力更强?”
华瑶猜到了谢云潇的心思?。他不愿让她涉险,他自愿率兵迎战强敌。其实她也不知道,哪里的战局更危急?她只知道,冯保率兵来攻城了。
冯保不愧是东无的走狗,也不愧是东厂出身的太监。他防备得十?分周密。自从华瑶和谢云潇入驻临德镇,冯保派出暗探,守在临德镇的附近,来去无踪,形影难测。
今日寅时,天还?未亮,华瑶出征灵桃镇,冯保也收到了消息。
冯保并未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等到启明军与贼兵交战之后,华瑶忙着处理军务,他突然发动了攻势。
卢大强无法传信求援,冯保却能代替卢大强传信。
冯保招来了金莲府的贼兵。他们双方的兵力汇合,总人数至少在七千以?上。他们兵分两路,先后攻打城南和城北。
想到这里,华瑶撒谎道:“我觉得,应该是城北的敌军更强。你立刻赶过?去,事不宜迟,争取速战速决。”
谢云潇隐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虽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殿下?,万事小心。”
华瑶道:“你也是。”
她刚走出一步,谢云潇又道:“殿下?。”
华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缓声道:“只愿您百战百胜。”
华瑶默念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她随口回应他:“启明军确实百战百胜。”
而后,华瑶收回目光,奔赴城南战场。
南面?城墙之下?,聚集了三千贼兵。在这其中,又有两千人效忠于东无,他们都是东无派来的轻功高手,轻易地登上了三丈高的城墙。
华瑶早已设下?了埋伏。
启明军的弓兵和弩兵等候已久。敌军的轻功高手才刚现身,万千弓箭和努箭一齐发射,密密麻麻的箭羽飞驰,恰似飞蝗遮天蔽日,死伤的敌军人数超过?了四百。
华瑶又率领众多士兵投射流弹,每一枚流弹的长宽仅有半寸,炸开的火花一霎爆燃,威力极强。这种流弹也是华瑶精心设计的,专门?用来对付轻功高手。
这一番交战之后,敌军伤亡人数又多了三百,太监冯保的声音格外尖锐:“冲啊,杀啊!你们还?等什么?!谁能杀了华瑶,主子重重有赏!”
华瑶忽然大喊道:“冯保!你中了洗髓炼骨的剧毒,你快死了!我知道解毒办法!我能让你捡回一条命,终身不再服药!”
确实,华瑶正在胡说八道,那又何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华瑶当众胡言乱语,那些轻功高手听见?了,恐怕也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但他们的弱点已被她当众揭露,他们的武功并非修炼而成,她也能看穿他们的招式破绽。
冯保站在城墙之下?。他听见?华瑶的喊话,确实有些迟疑不决。
华瑶又胡扯道:“唐通已经?归顺我了!”
冯保听?见华瑶的一番话,到底还是生出了疑心。
难道唐通真的归顺了华瑶?如果?华瑶可以化解洗髓炼骨之毒,唐通归顺华瑶,在道理上也能说得通了。
冯保犹豫不决之时,
华瑶率众反攻。她亲自冲锋陷阵,攻杀之势极强,追随她的士兵都是不怕死的,真像天兵天将一般勇猛。
转瞬之间,又有数十人死在了启明军的手里。
冯保心头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正所谓“兵不厌诈”,华瑶精通诡诈之道,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恐怕都是她胡编乱造的。
华瑶早已?料到,冯保会率领一众轻功高手前来攻城。因此她提前设下了埋伏,城墙上弓箭和弩箭一齐发射,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遮住了半边天空,轻功高手也不易躲避,冯保这一方自然落入下风。
冯保高喊道:“朝廷钦犯!休要妖言惑众!”
华瑶的声音比他更洪亮:“太监当政,天理何存!!”
华瑶话音未落,冯保咆哮道:“放暗器!!”
随着冯保一声令下,众多轻功高手排开阵型,放出了名?为“暴雨万花针”的暗器。千千万万的毒针急如骤雨、快如奔雷,猛地刺向启明军。
这种暗器的厉害之处,华瑶早已?领教过?了。她也猜到了,敌军一定?会借助暗器重?创启明军。
在此之前,启明军反应迅捷,华瑶当众胡言乱语,冯保被他们震慑,犹豫了一小会儿。华瑶趁此时机,歼灭敌军七百余人,却还是不能把敌军斩尽杀绝。果?不其然,剩余的敌军使出了暗器,射杀启明军的前锋部队。
华瑶急忙运力,施展她自创的绝招。
城墙上狂风四?起,沙石飞落,刹那间天昏地暗,华瑶高喊道:“本宫是真龙天女,自能呼风唤雨!”
华瑶反手一剑狂斩,剑风凌厉之极,迅速地破开虚空,结成一堵风墙,终是挡住了毒针的侵袭。
敌军的军旗也被狂风斩落,军旗倒地,军心浮动,竟有上百人做了逃兵,逃向了远离城墙的开阔之地。
华瑶传令追杀敌军。她的剑刃上鲜血淋漓,城墙外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的双眼渐渐泛红,她杀得畅快,如同杀神附体,浑身布满了杀气。
她命令道:“杀敌!杀敌!”
冯保察觉到华瑶的异状。
华瑶的内功尚未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但她不顾自身的状况,拼命使出了类似于“化风为屏”的绝招,甚至比“化风为屏”更厉害,竟然能把毒针尽数消融,本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还不知休息。她拼尽全力,继续追杀残兵败将,真像是走?火入魔了。
华瑶排布军阵的本领,远在冯保之上。她驻守灵桃镇还不到半天,已?经深谙此处的地形。她根据地形,变换军阵,打得冯保节节败退,启明军的士气步步高升,敌我?双方的强弱胜负已?然分明。
冯保原本打算立刻撤退。此时撤退,他还能保住一千名?轻功高手的性命,但他转念一想,他在永州打了败仗,回到京城之后,东无会如何惩罚他?他还能捡回一条命吗?他的下场,恐怕比岑清望好?不了多少。
再看?如今,华瑶接近于走?火入魔,再过?一刻钟,她必定?支撑不住,启明军必定?军心溃散,岂不是立功的大好?时机?
冯保立功心切。他点燃了信号烟,又召唤了三千贼兵。
这些贼兵驻扎在距离灵桃镇不远的山坡上。他们与?冯保立定?盟约,冯保率兵作为前部先锋,等到冯保消耗了启明军一半以上的兵力,他们便?会赶来助阵。他们说是“助阵”,其实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冯保和启明军两败俱伤,他们便?能从中获利。
天色仍是暗沉沉的,战场上的血腥气已?是十分浓重?。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冯保叫嚣道:“御林军的援兵来了!”
华瑶转头一看?,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将近三千人,排开了一个名?为“鹤翼”的军阵。所谓的鹤翼阵,适用于多面?进攻,速战速决。
这三千贼兵都是弓骑兵,身手极好?,行速极快。他们吼叫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
他们的口号,与?秦州叛军相同。
他们的首领咆哮道:“抢到公主,分给兄弟们享用!”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浮现杂念。她想把他们全杀了,她的杀心如此之重?,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她还想起了“红肠血肺人皮灯笼”,正好?可以用到他们身上。他们原是御林军,当然知道“不敬皇族是死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她会把他们开膛破肚、剥皮抽筋。
华瑶明明已?经疲惫至极,但她的情绪异常兴奋,极度地渴望杀戮,只有杀戮才能平息她的愤怒。
不过?片刻之后,华瑶也放出了信号烟,临近的山林之中,忽然钻出一千名?精兵,领头者正是齐风。他们一齐放箭,射杀那三千贼兵,扰乱了贼兵的阵型。
华瑶又命令士兵在城墙上架起火炮,炮口对准了贼兵的队伍,弓弩与?炮火齐发,战场上遍布硝烟弹雨,贼兵虽有伤亡,却还是不愿退兵。
华瑶的兵力略逊于敌军,冯保又派出了几队精兵强将,势必要与?华瑶决一死战。
华瑶飞快地跳到城楼之上。她站在高处,俯瞰战局,又用战鼓传递军令,启明军的军阵变幻莫测,敌军一时也无力突围。
正在此时,侍卫赶来报信:“启禀殿下,卢大强一心投诚,他请求您准许他领兵作战……”
侍卫还没说完,华瑶吩咐道:“传令下去,青黛率领一千五百精兵,速来支援。卢大强站到城墙上,担任监军一职,此战获胜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侍卫领命告退。
不多时,青黛与?卢大强赶到了城墙之下。
青黛确实带来了一千五百精兵,不过?,这一千五百精兵之中,竟有一千人出身于御林军。他们宣称自己归顺启明军,也学会了启明军的军歌。然而,短短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启明军的俘虏,如今他们与?启明军一同作战,万一他们叛变了,启明军的处境必定?十分危急。
华瑶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似乎看?穿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
华瑶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启明军。本宫听?说,你们曾经被贼兵赶出了金莲府,现在金莲府的贼兵来攻城了。贼兵在金莲府享尽富贵,还要攻占启明军的地盘,本宫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们必须让贼兵知道,启明军无人敢欺。”
众多士兵齐声道:“谨遵殿下口谕!”
永州贼兵分属于七大阵营,各个阵营虽然签署了盟约,分赃不均的状况仍是时有发生。大多数贼兵都想驻守金莲府,只因金莲府乃是永州北境第一繁华富丽之地,随处可见高门豪宅、香车宝马,贼兵做惯了烧杀抢掠之事,又见到金莲府的富贵之象,自然会心生觊觎。
兵力最强的贼兵阵营攻占了金莲府,又把其余阵营的贼兵全部赶出去了,这也算是他们内部的纷争。
华瑶故意挑拨离间,只为激发他们的斗志。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她转过?头,看?着卢大强,低声吩咐道:“你大喊几声,启明军百战百胜。你若是抗命不遵,本宫立刻把你凌迟处死。”
卢大强的面?色真像烟灰似的,又灰又白,他不敢忤逆华瑶,只敢在心里骂她歹毒。
他打了一个寒颤,高声呼喊:“启明军百战百胜!启明军百战百胜!!”
华瑶的剑风扫到了卢大强的膝盖。他双腿一阵剧痛,顿时跪倒了,华瑶又威胁他:“你应该竭尽全力,声情并茂地呼喊,别?偷懒,别?耍花招。你再犯错一次,本宫剁了你的四?肢。”
华瑶的剑刃直指卢大强的双腿,寒意刺骨,杀气弥漫,卢大强怎敢违背华瑶的命令?
他使出十成劲力,放声赞颂:“启明军百战百胜!!”
贼兵也认得卢大强的声音。他们听?见卢大强为启明军助威,便?知道卢大强已?经投靠了华瑶,灵桃镇的兵将也是华瑶的走?狗。
贼兵首领怒吼道:“卢大强,你坑我??!”
在华瑶的逼迫之下,卢大强回话道:“投靠启明军,才是人间正道!!”
依照华瑶所见,贼兵之间,可没什么兄弟情。事实也如同华瑶预料的一般,她派出去的一千五百精兵,正对上金莲府的贼兵,双方的大
战一触即发,血肉横飞,断肢滚落,方圆一里之内,草木皆是血红色。
华瑶观望着战局,把一切状况尽收眼底。她审察形势,变换军阵,启明军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战场上硝烟渐渐散去,她又亲自率领一队侍卫,活捉了冯保,斩杀了贼兵首领,俘虏了一千多名?残兵败将。
华瑶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她还来不及高兴,忽觉自己脚步酸软,心跳也比平日里更快。她略微抬起头,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命令齐风收拾战场,又派遣青黛关押俘虏,再把守城的兵将安排妥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立刻登上战车,赶往灵桃镇的医馆。
此次行军,汤沃雪并未随行。灵桃镇的战局太过?混乱,汤沃雪毕竟不会武功,华瑶不愿让汤沃雪冒险,因而汤沃雪留守临德镇,汤沃雪的两名?女学生随军出征。她们都练过?武功,足有自保之力。
华瑶抵达医馆,立刻召见她们。
她们先后为华瑶诊脉,异口同声道:“殿下似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华瑶闻言一惊,怎会如此?她修炼武功又勤快又扎实,从来不曾投机取巧,她的心念也是正正经经的,这世?间极少有人比她更正派了。她又怎么会走?火入魔?
东无都没走?火入魔,凭什么华瑶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华瑶也没做过?人皮灯笼,她只是想想而已?,想想都不行吗?这又是谁定?下的规矩?
华瑶不禁问道:“我?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医师道:“请殿下恕臣直言,近日以来,您是不是经常练武练到气衰力竭时才会停止?您的内息浮荡于奇经八脉,气脉瘀阻,虚火扰心,正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另一位医师也说:“殿下切莫忧虑,仅仅是一个迹象,并非真正的走?火入魔。您静心休养两日,症状便?会消失,若要痊愈,还请您循序渐进,慢慢地修炼内功……”
这其中的道理,华瑶从小到大都听?惯了,谢云潇也对她说过?不止一次了。她当然明白医师的意思,这一次的病症,与?之前相似,起因在于她劳累过?度,她的意志比身体更刚强。她已?是精疲力竭,战场的调度又不能停止,她消耗了极大的脑力和体力,难免会有些筋骨酸软的状况。
既然她并非走?火入魔,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离开了医馆,忙着处理各项杂务。
当天夜里,灵桃镇的局势基本安定?。
从灵桃镇运往临德镇的粮食,也都顺利地抵达了临德镇粮仓。临德镇的驻军饱餐一顿,众人十分感?激华瑶的恩典。
华瑶的侍卫又从临德镇接来一位文臣,此人名?为俞广容,原是秦州彭台县的知县。华瑶离开秦州的前一夜,俞广容伺候得稳妥又周到,她审讯俘虏的手段,也让华瑶大开眼界。
正因如此,早在四?天前,华瑶传下一道密令,把俞广容从秦州调到永州。如今的永州时局艰危,华瑶急需人才辅佐,在她看?来,俞广容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俞广容提着一盏灯笼,脚步匆匆地赶往议事厅。
时值深秋,夜晚的空气挟着寒意,钻入肺腑之中,冷得刺骨。俞广容的心里却有?一腔热血涌上来,公主把她调到了永州,她已?是公主的近臣。只要她勤勤恳恳地做事,必能受到公主的器重。
俞广容走进了议事厅的正门。她满面春风,奔着自己的前程而去?。
见到华瑶的那一刻,俞广容双膝跪地,叩首行礼:“微臣参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道:“免礼,请起?。”
俞广容缓慢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华瑶面前。
偌大一间厅堂里,仅有?华瑶和俞广容两个人。
华瑶仔细打?量俞广容,只见她脸上稍有?欣喜之色。尽管她极力掩饰,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还是瞒不?过?华瑶的双眼。
华瑶沉声问道:“你从秦州赶到永州,走过?一千多里路程,这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
俞广容道:“回禀殿下,秦州境内,万事太平,今秋粮食大丰收,秦州百姓感恩颂德……”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秦州传来的喜讯,我早已?听?说了,你也不?必多说。”
俞广容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俞广容连忙改口:“永州战火纷飞,百姓受尽饥寒之苦。微臣走在乡野之间,看见不?少腐烂的尸骨,肢体残缺不?全,肋骨上的筋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还没到寒冬时节,永州的饥荒已?经闹大了。”
俞广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方圆百里之内,各个村落乡镇,妇女和孩童全部消失了,微臣找不?到一个人影……”
华瑶道:“他?们都被?杀了吗?”
俞广容道:“杀了,拐了,吃了,埋了,也是说不?准的。”
华瑶道:“你有?何见解?”
俞广容道:“再过?三五年,永州才能恢复原状。”
华瑶深知永州的灾祸并非三言两语所能概述。她之所以询问俞广容,只是为了试探俞广容的心性。
依照华瑶的所见所闻,俞广容的怜悯之心微乎其微。
俞广容这一路走来,目睹了尸横遍野的惨状,却没有?一丝动?容。但她惯会揣摩上意。她态度恭敬、言辞婉转,陈述事实并无任何隐瞒,倒也算是一位合格的文臣。
华瑶试探道:“我活捉了一个太监。他?出身于?东厂,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酷刑。我把他?交给你,你能否从他?口中挖出消息?”
俞广容立即答应:“殿下放心,微臣必不?辜负您的厚望。”
华瑶淡淡地笑了一笑。她命令侍卫,把俞广容送去?地牢。
华瑶在俞广容面前装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俞广容走后,华瑶举高双手,悄悄地伸了一个懒腰。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正当?此时,侍卫又来禀报:“启禀殿下,齐风有?要紧事求见。”
齐风能有?什么要紧事?
华瑶道:“传他?过?来。”
齐风脚步无声地跨过?门槛。他?半低着头,似有?百般恭敬。
雕花木门紧密地关上了,夜风透过?缝隙吹进室内,寒霜秋雨般的湿冷渐渐地散漫开来,华瑶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天气越来越冷了,野菜越来越少了,那些逃荒的饥民如何求生?
齐风并不?知道华瑶的心思。
齐风与华瑶仍有?一丈之遥。他?听?见华瑶的叹气声,还以为是他?打?扰了华瑶,随着心跳的加快,他?失神一瞬,又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华瑶道:“免礼,你怎么了?”
齐风道:“属下……”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没有?外人。”
齐风改口道:“我……”
华瑶注意到他?的左臂上有?一条血痕。今日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受了一点?轻伤。她随口问道:“你怎么还没给自己上药?”
齐风道:“我去?医馆拿药,遇到两位医师。她们托我向您转交香囊。”
齐风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茉莉花、白芍、桂枝、檀香、玫瑰、白芷、合欢花……”
他?已?经检查了香囊里的药材。他?本想把药材的名字都念出来,但他?说话的时候,华瑶认真地看着他?,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他?不?敢与她对视,只能把头低下去?,凝望着青砖上的倒影。
她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他?们的影子相互重叠,他?连影子都不?敢看了。近旁的烛光闪烁不?定?,他?侧过?头,视线落在烛芯上,燃烧的火苗正在他?眼里跳动?,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处?
华瑶明知故问:“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齐风向来少言寡语,此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讨饶般地念了一声:“殿下。”
华瑶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喉结,又立刻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她一本正经地命令道:“把香囊给我。”
齐风断断续续道:“医师说……香囊有?静心安
神之效,在您就寝之前,请您把香囊放在枕边。”
华瑶从他?手里接过?香囊,隐约闻到了桂枝的香味。她不太喜欢,立刻拒绝道:“你把香囊带走吧,晚上就放在你的枕边。”
齐风道:“我……”
华瑶道:“你还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齐风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室内仅有?他?们二人。这般相处的机会极为难得,他?站在此处,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也化?作了烛火,火光映照着她的神色,他?陷入幻梦一般的妄境。正当?恍惚之时,他?记起?观逸禅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观逸禅师说,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方能脱离苦海,世人穷尽毕生之力,也难破除贪嗔痴爱的魔障。
转瞬之间,齐风清醒过?来。
他?低声道:“属下告退。”
华瑶并未挽留他?:“去?吧,好?好?养伤。”
齐风躬身行礼,转身离去?。他?推开木门,缓步穿过?庭院,天上飘洒霏霏细雨,沾湿了他?的衣袖。他?脚步一顿,偶然瞥见谢云潇的身影。
屋檐之下,灯火璀璨,谢云潇站在明暗交接之处。隔着一层朦胧雨雾,他?的身影不?甚明晰,似是独立于?尘世之外。
齐风把香囊收入袖中:“参见殿下。”
谢云潇客气而疏离地回答道:“免礼。”
谢云潇步入院门。他?招来一阵疾风,庭院的木门被?风一吹,宛如闸口一般严密地合拢。
齐风站在门外,静立片刻,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场雨越下越大,又密又急,他?左臂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异常疼痛,他?不?得不?快步离开此地。
齐风转过?一条回廊,隐约感知到了燕雨的踪迹。他?迟疑一瞬,竟然施展轻功,逃往相反的方向。
燕雨紧跟着齐风,小声呼唤道:“喂,你不?认识我了?你往哪儿跑?”
公馆之内,禁止喧哗,燕雨可不?敢犯规。他?不?能喊叫,更不?能抛下齐风,他?不?知道齐风为什么躲着自己?他?找不?到原因,绝不?可能罢休。
齐风跑入公馆北侧的厢房,燕雨紧随其后。齐风走进自己的房间,燕雨抬手去?抓,只抓到一团凉透指尖的寒气。
齐风“啪”地一声,关上了他?的房门。
燕雨拿起?剑柄,撬开一扇窗户,从窗户爬了进去?。他?双脚才刚落地,寒光照亮了他?的双眼。他?侧过?头,只见齐风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正对着他?。
燕雨大惊失色:“你敢对我动?手?”
齐风道:“不?是。”
燕雨道:“你拔剑干嘛?”
齐风道:“故意吓你,最好?能把你吓出去?。”
燕雨昂首挺胸地走过?来:“你想吓我?做梦吧,我可不?怕你。”
齐风不?愿与燕雨争执。燕雨比麻雀更聒噪,又能感应到齐风所在之地,纵然齐风有?意躲开他?,他?还是能追上来。
齐风悄然落座,燕雨跳到他?的跟前:“你手臂有?伤,我给你上药。”
齐风道:“不?用上药了,伤口不?痛。”
燕雨道:“你放屁,明明痛死了!我还奇怪呢,今天我左臂怎么那么疼?原来是因为你负伤了,我被?你拖累的,本来一个时辰就能忙完的活,我做了足足两个时辰。”
齐风心不?在焉地听?着燕雨的抱怨。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把燕雨的怒火点?燃了。他?说:“你太偷懒了。”
燕雨从京城回到秦州,卧床养伤半个月,从那以后,他?真没休过?一天假,也没偷过?一点?懒。
齐风这一番污蔑,让燕雨怒气冲天。
燕雨狂吼道:“放屁!放屁!”
齐风冷冷地回答道:“我没放屁,你不?要乱喊。外人听?见了,只会以为你在放屁,边放边喊。”
燕雨气得头晕目眩。他?蒙受不?白之冤,无处倾诉,便也不?再倾诉了。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金疮药,交到齐风的手里。
齐风一语不?发,燕雨又问:“你为什么心神不?宁?”
齐风道:“我没有?心神不?宁。”
齐风说话时,袖中掉出一只香囊,燕雨眼疾手快,先把香囊捡起?来了。
燕雨闻到极淡的玫瑰香气,顿时惊慌失色:“你偷了公主的东西??”
齐风道:“这不?是公主的东西?。”
燕雨道:“不?是吧,你还没死心?”
齐风严肃道:“兄长不?要乱说。”
燕雨看出来了,齐风是真动?怒了。他?不?知道如何劝解自己的弟弟,只因他?自己也很难割舍情缘。他?坐在窗边,背对着齐风,正看着窗外的雨景,隐约记起?杜兰泽对他?说过?的话。
杜兰泽道:“对于?我们而言,这样宁静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胜败兴亡,自有?天命来定?。”
次日一早,黎明未至,天边乌云滚滚,下起?了瓢泼大雨。
华瑶睡得正熟。她紧搂着谢云潇,早已?沉入温暖的梦乡,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雷光,随着一声雷霆巨响,她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道:“好?大的雨……”
谢云潇也被?吵醒了。他?道:“天还没亮,继续睡吧。”
华瑶道:“嗯嗯。”
谢云潇轻抚她的长发,她的气息渐渐平缓。
十丈之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云潇听?出来了,来人正是华瑶的侍卫。
果不?其然,侍卫跪在卧房的门外,毕恭毕敬道:“启禀殿下。”
华瑶道:“所为何事?”
侍卫道:“俞大人求见。”
华瑶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裳,正要走出房门,谢云潇跟在她的背后:“殿下。”
华瑶抬手拦住他?:“你不?必跟着我,你留在房间里等我。昨日你率兵作战,立下汗马功劳,也算是费尽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华瑶不?等谢云潇回答,匆匆忙忙地转身而去?。她赶到议事厅,只见俞广容一脸笑容,袖袍上的污血还没擦干净。
华瑶不?禁问道:“冯保还活着吗?”
俞广容道:“奄奄一息。”
华瑶又问:“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俞广容撩起?衣袍,端正地跪坐在地板上。她仰视着华瑶,如实禀报她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