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她想把武林宗师全部抓来?,严密审问?,让他们?交出武功秘籍,她一本一本地翻查,查到哪一本最合适,她便能?知道如何?修炼自己的绝招。
她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梦话?。
天色漆黑,月色明亮,谢云潇沐浴完毕,又?换了一件软绸白衣。他走到床边,只听华瑶极小声道:“绑起来?……审问?……”
谢云潇道:“你想把谁绑起来??”
华瑶道:“所有人。”
谢云潇道:“所有人?”
华瑶似有所感。她睁开双眼,未见一丝亮光。她从床上坐起身,又?闻到了浅浅淡淡的冷香,随风送至,令她心旷神怡。她道:“你为?什么不点灯?”
谢云潇取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烛灯,灯光明明灭灭,而他坐在灯影之中,极有潇洒出尘之致,恍如天仙降临凡世。
华瑶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洗过澡了吗?”
谢云潇道:“刚洗完。”
华瑶道:“好,你在床上等我……”
谢云潇竟然反问?道:“等你做什么?”
华瑶振振有词:“当?然是和我一起睡觉,安安静静地休养,不然还能?做什么?我这么老实巴交的人,通身一派正气,从来?没动过一点邪念。”
华瑶才刚说出“老实巴交”四个?字,谢云潇淡淡地笑了一声。她把一句话?说完,谢云潇又?低声道:“从未动过邪念吗?”
华瑶道:“嗯嗯。”
谢云潇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正派、更老实巴交的人。”
华瑶怔了一怔。不过片刻之后,她坦然承认:“很好,你很有眼光,不瞒你说,我就是正道之魁首。”
话?音未落,她跳下床,披上一件衣袍,飞也似的奔向温泉池。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又?冒出谢云潇的那一句“从未动过邪念吗?”
华瑶沉入温泉水池,温暖的泉水从四方涌来?。她双手捧起一掬水,依稀窥见自己的倒影,她记起了方才的梦境。她当?然也很想成为?绝世高手,东无和方谨的武功都比她强,她的内功始终未能?修炼到绝顶之境。习武之道,欲速则不达,她深知此中道理,可又?难免生起了一点邪心。
这几日的逃亡途中,华瑶时时刻刻不敢松懈,只怕自己落入敌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现如今,华瑶逃到了临德镇,顺利与启明军会?合。她还活捉了东无的属下,包括唐通在内的十位高手,已是她的阶下囚。倘若她对他们?严刑逼供,或许能?问?出“洗髓炼骨”的秘密,她能?否掌握这一种秘术,施用?于自己人的身上?
倘若她也能?改动普通人的根骨,颠倒乾坤,翻转造化?,把普通人变为?高手,那她的势力必将大?大?增强。纵然她的武功不如东无和方谨,她身边的高手数量却能?超过他们?。只因她的声望极好,愿意为?她赴死的人极多,她何?不利用?他们?,集结成千上万的死士,专为?她一人尽忠效力?
想到此处,华瑶屏住呼吸,不行,此事一旦败露,她的声望也会?受损。她不能?草率决策,还是应该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华瑶也等不了太久,沧州边境的军情万分危急,边境十三城已经沦陷,朝廷派遣武将出征,京城仍是人心惶惶。东无和方谨的斗争日趋激烈,西南省份又?有叛军作乱,藩国?与叛军联合,滋扰百姓,劫掠城乡,各省各州的官府,又?能?支撑到几时?皇城的琼楼宫阙,又?能?屹立到何?日?
华瑶思绪纷乱,久久不能?平静。大?概两刻钟之后,她才离开浴室。她身穿一件绸缎长袍,脚踩一双紫檀木屐,慢慢地走回了卧房。
华瑶仍在思考各地战况,其?时已是熄灯时分,她的侍女特来?请安,她这才记起来?,每天晚上就寝之前,寝具都要更换一遍。她招来?几位侍女,她们?为?她添置了一盆炭火,又?把床单、被套和枕套换成了一尘不染的绸布。
侍女告退之后,华瑶立刻扑到了床上。她钻进被褥里,双手攥着柔软的被角,舒服得叹了一口气,高床软枕,果然还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谢云潇熄灭烛灯,躺在了华瑶的身侧。
华瑶顺手搂住他,也不管他正在想什么,她抬头轻吻他的唇角。他抚上她的后颈,指尖已是深入她的长发。她情不自禁地与他深吻,唇舌交接之时,又?尝到了她一贯喜欢的清淡香气。
她摸索着解开他的衣带,他立刻捉住她的手腕:“不行,你今晚不能?……”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确实,我今天很累,早已是精疲力竭。我随便拽一下你的衣带,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她钻进被窝里:“我睡觉了。”
谢云潇沉默片刻,暗暗地运气调息,终归是静下心来?。他状似平静地回答道:“早点休息,卿卿,明日还要早起。”
华瑶并未应声,大?概是睡着了。谢云潇给?她掖了掖被子,她忽然转过身来?,又?在他脸上偷亲一口。他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与她相拥而眠,正如此前他们?生死相依的每一夜。
清晨时分,天色大亮。
窗外竹影晃动,冷风呼啸,华瑶隐约听见了风声。她睁开双眼,渐渐清醒过来。床榻上?温暖又舒适,昨夜她睡得很安稳,现在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谢云潇正躺在她的身边,他依然?紧搂着?她的腰肢:“卿卿,睡醒了吗?”
华瑶道:“天亮了,该起床了。”
谢云潇道:“辰时未至,不妨再睡一个回笼觉。”
谢云潇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华瑶不自觉地落入温柔乡里。
她双手缠住他的脖颈,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也?在他脸上?亲了又亲。他们二人肌肤相贴,气息相融,彼此情投意?合,似是共做了一场春梦,更有无限的浓情蜜意?。
此时正是春光盎然?的时候,外界的风声、雨声、竹林摆荡之声已然?渺远。谢云潇的衣领也?被华瑶扯开了,她正要?抚摸他的胸膛,却见他的左肩上?赫然?一道伤疤,约有四寸长,血痂尚未脱落,看起来触目惊心。
华瑶认真道:“你等我一下。”
昨天下午,在他们的逃亡途中?,谢云潇自创了一种精深奇绝的招式。树林里千千万万的落叶,瞬间化为冰刀寒剑,极快地射杀了敌军。彼时谢云潇不慎割伤了自己的左肩,直到此时,华瑶才察觉他的伤势不轻,至少应该静养两三天。养伤期间,不宜使力?,不宜动武。
华瑶跳下床去,找来一瓶金疮药。她坐到床上?,又用棉签沾了一点药膏,细细密密地涂抹在谢云潇的伤处。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左肩,不知为何,他左手攥住了她的衣袖,臂膀上?的坚硬肌肉紧绷着?,似是张满待发的弓弦。
华瑶暗暗地心想,谢云潇是不是太害怕了?怕她上?药之时,下手太重,再把他弄疼了。可她最?懂得怜香惜玉,又怎么会?弄疼他呢?
华瑶轻声道:“好了,你别怕,药上?完了,你还疼吗?”
谢云潇坐起身来。他衣衫半褪,衣领半敞,举止倒是依旧从容。他把自己的衣袍缓缓地提上?去,低声回答道:“伤口早已结痂,不疼不痒,无知无觉……”
谢云潇还没说完,华瑶又问:“真的不疼吗?”
谢云潇沉默不语,只看着?她的双眼。她对他的关切之情,全?然?出自真心实意?,他由衷地笑了一下:“卿卿。”
华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喊她,她只知道他并无大碍,她也?要?去做正事了。昏君难过美?人关,而她立志成为一代明君,绝不能贪恋温柔乡。
华瑶飞快地穿好衣裳,简单地洗漱一番,诚邀谢云潇共进早膳。从始至终,她没再接近谢云潇,也?没多看他一眼,她嘱咐他安心静养,随后?,她率领一队侍卫直奔衙门。
华瑶赶到衙门的时候,秦三正站在刑堂外的院子里。
地上?铺着?一层石砖,砖缝凹凸不平。秦三把她的红缨枪插入砖缝,枪尖上?寒光凛凛,而她神色自若,俯视着?跪地叩头的俘虏。
这十个俘虏都是昨天抓来的,秦三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五毒万花针”的机关装置,以及兵器、药瓶、令牌、信号烟若干。
昨天傍晚,秦三给俘虏戴上?刑具,俘虏一声不吭,秦三并未发落他们。
今早,秦三又把俘虏五花大绑,让他们一个个双手负后?、双腿弯曲,头颅向下跪趴着?,做出一种引颈受戮的姿势。
秦三道:“你们从实招来,我饶你们一命。”
俘虏都是一副死人模样?。他们如同?耳聋一般,听不见秦三的问话。
秦三的心里生出一股怒火。秦三正要?发怒,华瑶渐行渐近,秦三立即躬身行礼:“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华瑶道:“免礼。”
天冷了,日光也?凉了,正值辰时一刻,天色暗淡昏沉,冷风把落叶吹到了华瑶的脚边。众多俘虏不敢抬头,只能窥见华瑶的鞋面。
华瑶也?在打量他们。
少顷,华瑶命令道:“他们有十个人,那就分成十组,一人一组,严刑审讯,愿意?把事情交代清楚的人,重重有赏,死活不愿意?开口的人,全?部做成人皮灯笼。”
此令一出,众人皆惊。
其实华瑶也?不知道“人皮灯笼”怎么做,但?她一向擅长胡编乱造。她深知东无的毒辣手段,已是她不能企及的,而她凭空捏造的本?领,也?是东无远远比不上?的。
顷刻之间,华瑶杜撰出来一种酷刑,名为“红肠血肺人皮灯笼”。她简略地描述着?行刑过程,便有一名俘虏惊出了一身冷汗。
包括唐通在内的所有俘虏,都对华瑶的一派胡言深信不疑。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华瑶既是皇族,又是东无的妹妹,她与东无必定一脉相承。她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只因她惯会?钻营,巧妙地掩盖了她的本?性。
秦三也?是第?一次听说“红肠血肺人皮灯笼”。她明知华瑶正在胡说八道,却与华瑶配合默契,她甚至提出一个建议:“殿下,依臣之见,不如先把俘虏的衣裳脱去,后?背开上?一刀,如果他们愿意?从实招来,就给他们妥善医治。他们不愿意?,那就活剥人皮,也?能剥个新鲜的。”
华瑶的心中?万分震惊,但?她并未流露出一丝慌乱。像是很有趣味似的,她沉沉地笑了笑。这一笑之间,她与东无的神态,竟有七分相似,又被俘虏看在眼里。
这些俘虏一时失魂落魄。他们对东无的恐惧深入骨髓,乍一见到华瑶的举动酷似东无,他们的呼吸都停止了,竟有两人当场招供。秦三问他们还有什么心愿?他们只求痛快了断,秦三虽然?惊讶,却也?信守诺言,红缨枪猛地一挥,那两人毫无痛苦地死去了。
地砖上?鲜血迸溅,散发着一股血腥气。
俘虏只剩八个活人,华瑶传令侍卫,把这八人分开关押,严加拷问。
华瑶决定亲自审问唐通。她原本?以为,唐通是个硬骨头,很不好对付。然?而,唐通为人坚忍刚毅,脑筋却没她转得快。
华瑶运用了几条诈计,巧设了几个骗局,把唐通耍得团团转。她从他口中?挖出了不少消息,终归是明白了“洗髓炼骨”的诀窍。
“洗髓炼骨”确实是逆天之术。普通人若要?洗炼一身根骨,必须经受极大的痛苦,每日早晚浸泡药浴两个时辰,辅以一种特殊的内功心法,浑身的骨肉皮毛都会?重新长出来,原先的身体发肤已被内功吞噬,新生的躯体更为健壮魁梧。根据唐通所言,感觉就像是自己吃光了自己,自己生出了自己。
唐通的描述十分直白,也?让华瑶十分震惊。
华瑶万万没想到,“洗髓炼骨”竟是这样?的邪门歪道。
经过洗炼的普通人,虽然?成为了一流高手,但?他们必须按时服药,压制自身的内力?真气,否则便会?遭受反噬之苦,化为一滩血水肉泥。
“洗髓炼骨”所需的药材,仍是一个未解之谜。东无以此控制他的下属,众人的生死荣辱,只在东无的一念之间。胆敢背叛东无的人,全?是不得善终的。
华瑶的心跳加快了,惊讶之余,竟然?还有几分羡慕。她专注于社稷之福,奔走于朝野之间,她肩负着?万斤重担,不敢松懈一分一毫,但?她还是会?遭到背叛。
当日的扶风堡之战,聂春轩出尔反尔,迟迟不肯打开城门,致使启明军折损了四千多人。或许,启明军内部也?有叛徒,启明军的行军路线,总是瞒不过东无和方谨的法眼,东无的部署也?比华瑶更迅捷。
华瑶回过神来。她冷声道:“今日倒也?多亏了你,我已经明白了洗髓炼骨之术。东无的弱点,尽在我掌控之中?。你是我的阶下囚,东无是我的刀下鬼。”
唐通一听此言,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已有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神智也?是混混沌沌的,远远比不上?华瑶才思敏捷。他不愿背叛东无,却还是泄露了机密。他被华瑶诓骗了,恼怒与愤恨交加,他真想一死了之。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华瑶剑鞘一挥,打在他的面颊上?。他张嘴的那一瞬,华瑶扔出一枚药丸,准确地投入他口中?。他猝不及防,把药丸吞咽下去,未到片刻,他像是被抽取了筋骨似的,浑身绵软无力?,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华瑶命令守卫严加看管,随后?,她又去审问了其余几个俘虏。临近正午时分,她的侍卫赶来报信,她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消息是从秦州传来的,根据秦州暗探回报,镇守沧州边境的一位名将,被敌国俘虏之后?,率领全?城官民投降了,只求敌军不要?屠城。敌军不仅答应了他的请求,还任命他为“经略大将军”,披挂金甲,执掌金印,而他竟然?承情领命,反过来攻打沧州军营。
华瑶不禁握紧了拳头。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沧州的军情十万火急,若是不把战火平息,江山社稷倾覆灭亡,必致生灵涂炭。
华瑶再三斟酌,打定一个主意?。她写了四封密信,第?一封传给太后?,第?二封传给若缘,第?三封寄回秦州宛城,第?四封直达凉州镇国将军。
每一封密信的内容,都经过她的深思熟虑。她在书房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四封密信写完了,也?全?部寄出去了,其时已是日影西斜。
华瑶望着?窗外的天空,只见一群鸿雁由北向南飞过。她许下一个心愿,待到来年,鸿雁飞回北方故土,边境的战事也?能平定下来。
朝阳破晓,天色将明。
京城的街道上?人烟寂静,往昔的不夜城,如今只剩一片冷清。
太后?早已颁布了宵禁的命令,镇抚司骑兵彻夜巡逻,严防任何人兴兵作乱,京城官民也?能睡个安稳觉。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通往皇城的宽阔大道上?,传来一阵马蹄车轮声响,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纷纷关门闭户、垂帘熄灯,万万不敢惹事生端。
此时此刻,方谨与顾川柏正坐在马车之内,疾速赶往皇城。
昨夜太后?传下一道懿旨,宣召方谨和东无入宫觐见,共同?商讨沧州、凉州的战局。
太后?特意?嘱咐,大梁朝的政局,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方谨和东无各携一位家眷入宫,太后?确保他们安然?无恙,他们也?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此次商谈期间,诸事听从太后?的诏令。
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野内外。她的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成常人之不能成,如果她选定方谨为新帝,方谨必能战胜东无。
因此,方谨正想趁机拉拢太后?。
为表诚意?,方谨带来了她的正室,顾川柏。
顾川柏仪容俊美?,身体强壮,也?曾练过拳脚功夫,但?他没有一丝内功。宫廷侍卫若要?暗杀他,十招之内,必能取走他的性命。
想到此处,方谨讥诮地笑了一声。
顾川柏并不知道她为何而笑,他道:“殿下,您出来得匆忙,还没用过早膳,车上?食盒已备好了……”
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伺候我用膳。”
距离皇城仍有一段路程,顾川柏也?做好了伺候方谨的准备。他把食盒端出来,摆在一尺见方的木桌上?,又把一双银筷递给了她。
方谨并未接住银筷。她握住了他的指尖,他急欲挣脱,但?她的劲力?极强,银筷从他手中?滑落,他低声唤道:“殿下。”
第185章 落日归山 “我不允许,你又能如何?”……
方谨握着顾川柏的手指,往她自己的怀里一拽。顾川柏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扶住了木桌。他并未接近她,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方谨放开了顾川柏。正当他整理衣袍之时,她忽然抽出他的衣带,只?用?那一条衣带反绑他的双手,又把他的衣襟扯开了。她的动作粗暴又迅速,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顾川柏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外袍和内衫的领口?大敞,露出挺拔结实的胸膛。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心里的怨怒无?处宣泄,只?好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这也正是方谨的趣味所在。
方谨慢条斯理地用?膳,仿佛身边没有顾川柏这个人。等她终于?吃完了,顾川柏开口?道:“请您允许我上前收拾碗筷。”
方谨道:“我不允许,你又能如何?”
顾川柏道:“殿下!”
顾川柏的语调升高了,呼吸沉重而急促,湿润的眼角略微泛红。自从先帝去世之后,顾川柏在公主府的处境比从前更艰难。他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方谨,侍寝的机会怎么也轮不到?他。今日方谨带他入宫觐见太后,他猜不准方谨的用?意,但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顾川柏的语声?恢复一贯的平稳:“快到?皇城了,宫里的奴才前来接驾,也会看见我衣衫不整。这般名声?传出去,未免有损您的体面,还请殿下开恩,恕我冒失之罪。”
方谨懒散地倚靠着软枕:“我已经对你开过?恩了。”
顾川柏这才反应过?来。他双手用?力一扯,紧缠着手腕的衣带竟然散开了。原来方谨只?系了一个活结,并未真正地束缚他,倒是他自己不曾挣扎,深陷于?嗔痴爱欲而不自知,沉溺于?虚妄幻影而不自觉。
顾川柏重新把衣裳穿好,又低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他把食盒的盖子盖严了,再用?绢布擦干净,放回车上的箱柜里。他做活做得十分仔细,可?谓是无?微不至。他早已做惯了这些事,不觉累也不嫌繁琐,但他的心境不比从前。燕尔新婚之时,他满怀欣喜,而今,他的情意也化为寒冰了,终此一生,再难消解。
爱恨交缠,恩怨交织,是否还有解脱之日?
顾川柏看了一眼方谨,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
马车驶入巍峨皇城,宫道上青纱灯笼分列两侧。皇城的灯火彻夜不息,此时朝阳初升,天光照亮了九重宫阙,灯笼闪闪烁烁,恰似银河中繁星煜耀。
方谨忽然吩咐道:“本宫和东无?交战已久,如今正在紧要关头?,祸福凶吉,难以预料。你是本宫的驸马,必须全心全意为本宫办事,你娘家的位次,也得排在本宫的身后。”
她盯着他:“本宫看不惯脚踩两条船的人,这种人只?会站在两条船的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无?路可?走,最终落入水里淹死了,尸骨也被鱼虾吃光了。”
顾川柏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道:“我必当全心全意侍奉殿下。”
马车穿过?一条宽阔大道,渐渐地停下来了。苍翠的树影随风浮动,太监王迎祥走到?马车的侧边,恭恭敬敬道:“奴婢恭迎二位殿下大驾,恭请二位殿下万福金安。”
王迎祥正是太后宫里的太监。他在此等候多时,只?为迎接公主和驸马。
顾川柏心中暗想,方谨刚才那一番言语,不止是说给他听的,或许也是在敲打王迎祥。
先前王迎祥托人给方谨送礼,格外地殷勤,格外地谄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迎祥巴结方谨,必定有求于?方谨,但他的主子还是太后。他讨好方谨,惹怒了太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凉风吹进马车之内,车门?大开,方谨缓缓地下车了。顾川柏紧跟着方谨的脚步,走向?太后所在的仁寿宫。
方谨和顾川柏先后步入宫门?,宫里的奴婢跪地行?礼,态度倒是十分恭敬。在王迎祥的指引下,方谨跨过?门?槛,迈进花厅,竟然与东无?打了个照面。
东无?的身侧站着一位姿容秀美的女子,名为“姜亦柔”,年芳二十四岁,正当妙龄,也是东无?的侧妃。她垂首敛眉,规规矩矩地躬身,向?着方谨行?礼,举止端庄娴雅,声?调温婉柔顺:“妾身参见二位殿下。”
姜亦柔原名“姜鸿志”,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父母为她命名“鸿志”,盼她一展鸿鹄之志。她自幼读书勤奋刻苦,才学?也是超群出众,十一岁投拜名师门?下,十四岁考取秀才功名,十六岁所作的劝学?文章也被天下读书人推崇。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东无?,从此世间再无?“姜鸿志”,她是东无?的侧妃姜亦柔,亦娇亦柔。
姜亦柔久居深宫内院,许多年来,足不出户。姜亦柔的表姐正是东无?的正室,东无?娶了她们这一对表姐妹,坐享齐人之福,却也不准她们抛头?露面,坊间盛传她们重病卧床,早已被东无?磋磨致死,今日姜亦柔竟然现身了,倒是出乎方谨的意料。
不过?,姜亦柔毕竟只是侧室,她这等名分,上不得台面。东无?前来拜见太后,不携正室,反留侧室,倒也真是一概不顾宫里的规矩。
方谨的目光从东无?的脸上扫过?,她一字一顿地念道:“参见皇兄。”
东无?道:“皇妹近日可?还安好?”
方谨道:“托皇兄的福,一切安好,有劳皇兄惦念,不知皇嫂近况如何?”
东无?微微地笑了笑:“入秋了,这天气也是冷得厉害,皇妹千万要保重身体。你皇嫂染上了伤寒病,卧床多年,也不见好。我寻遍天下名医,用?尽千方百计,始终未能治愈她的顽疾。”
方谨直视东无?的双眼,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东无?虽然在谈论?他的妻子,但他言辞间无?喜无?悲,他的枕边人也像是陌生人。
方谨往前走了两步,与东无?的距离仅剩一尺。她的目光锐利如箭,嗓音却是十分轻缓:“皇兄不必隐瞒,你我兄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皇嫂已经死了几年,她的尸体还在你府上吗?”
东无?略微垂首,把方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他在心中默念“皇妹”二字,似乎也很?有些趣味。他道:“皇妹怎能妄加揣测?皇妹胡言乱语的本事,倒是和华瑶不相上下。”
方谨道:“为何又提起华瑶?”
东无?道:“皇妹与华瑶姐妹情深,我对皇妹提起华瑶,原是想讨皇妹欢心,与皇妹说笑取乐……”
“取乐”二字,用?在皇妹身上,似有轻浮佻荡之意,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讨本宫欢心,你应该立即暴毙。本宫见了你的尸体,自然会与旁人说笑。”
东无?对她格外宽容似的:“皇妹今日的火气太重。”
话音未落,东无?拔出一把锋利的袖剑,剑尖斜刺方谨的喉咙。
方谨早知他一定会偷袭,那剑尖还未触及她,她已跳到?了半空,鞋底暗藏的毒针如飞箭般射出来,直冲他的面门?。
东无?轻易地避开毒针,那毒针“咻”地飞过?去,砸碎了香案上的花瓶,闹出极大的响动。霎时间,上百名大内高手闪身而至。他们并未流露一丝杀气,花厅里的寒气却是冷入骨髓。
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双手抱拳,
站到?了方谨和东无?的正中间。
刘济万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他的内功精湛深厚,外功高妙卓绝,哪怕他与东无?动起手来,他也不会处于?劣势。
刘济万躬身弯腰,毕恭毕敬道:“二位殿下,请慎重,卑职不敢冒犯二位殿下,宫里的规矩不能不遵守。此处是仁寿宫,太后娘娘的圣居,深清静洁,雅和安泰……”
刘济万一句话没说完,太后竟然姗姗来迟。
大梁朝以“忠孝”二字治理天下,太后的地位远高于?东无?和方谨。众人见到?太后的圣驾,纷纷跪地行?礼,东无?和方谨跪在正中央,他们二人也谨守礼节,不敢在此时造次。
太后道:“免礼,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道:“跪谢娘娘恩典。”
太后抬起一根手指,大内高手纷纷告退,刘济万依然站在原地。他并未上前保护太后,只?因太后的左右两侧站满了侍卫,那些侍卫的武功极高,其中八人须眉皆白,年纪至少在六十以上。他们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修炼内功数十载,武学?造诣之深,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东无?第一次见到?太后的侍卫。此前他只?知道太后身边藏龙卧虎,却不知道太后的兵力能有几何?
如今他亲眼目睹,那几个侍卫的面容似曾相识,他暗自思忖,便又想到?了十几年前,父皇赐给他若干画卷,命令他去铲除江南武林门?派,那些画卷上的画像,正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与魁首。
天下门?派,多如牛毛,东无?杀人如麻,却也杀不尽天下人。
各门?各派的武功高手,或是身亡命殒,或是销声?匿迹,在这其中,竟然还有一部分人暗中投靠了太后。他们漂泊于?朝野,沉浮于?宦海,又得到?太后的庇护,便也杀开了一条血路。
直至今日,太后的谋略才真正地浮出水面。
太后已经年过?七旬,她比东无?年长四十岁。
东无?还未出生之时,太后的势力已是深入江湖。太后从未以此威胁东无?,即使东无?搜刮江南民脂民膏,太后也只?是听之任之,不理不睬。
太后对东无?也算得仁至义尽。她望着东无?,满面慈祥和蔼:“哀家已说过?了,今日所谈,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你和方谨都是哀家的骨肉至亲,哀家也分不出个上下高低。沧州边境的战事,应该说与你们二人听,你们一同?商量,方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