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红——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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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千岱兰,可不是当初那个“小岱兰”。
这俩人到底在吵什么,他一个当助理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刚才叶洗砚打电话,颓然地让杨全退了两张去巴黎的票,说也不用帮岱兰整理签证材料了。
那时候杨全就知道完了完了,两人这次真吵急眼了——
“欸,”杨全自言自语,“我一河北人,怎么也开始跟着说’急眼’了?——也不知道洗砚哥现在在做什么。”
叶洗砚在不耐烦地按住叶熙京的拳头。
叶熙京打不到他,气到跳脚,毫无风度。
他破口大骂:“我让你照顾我女朋友,你就这么照顾的?照顾到床上去了我C你爸——”
叶洗砚问:“需要我现在帮你给叶平西打电话么?”
叶熙京绝望了。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他哥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留学之前,我明明告诉过你,说我和岱兰有约定——”他崩了个大溃,“你是我亲哥,同父异母的亲哥。”
当听完殷慎言那句话后,叶熙京控制不住邦邦补了一拳;
疯狂地找了一下午叶洗砚时,叶熙京心中也明白,为什么这次哥哥来上海出差、完全没有告诉他住的哪家酒店——一想到前几天岱兰就这么被他哥骗上床,叶熙京的心就像搅拌机里的橄榄,狠狠搅碎出又苦又涩又酸的汁。
叶熙京现在都不明白,当初叶洗砚教育他不要做出格的事时,坏着怎样的心情和恶意。
他现在还认为这是噩梦中的地狱。
“岱兰和我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交往过,我们相爱过,”他吼,“你这个亲哥怎么能当第三者?”
叶洗砚本来就烦,听他这么说,更是烦上加烦。叶熙京进门就想打他,被叶洗砚推出去,之后,亲弟弟就开始指责他、攻击他,乱伦,恶心,小三……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听得叶洗砚更烦。
他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酒店的安保人员上来,把吵吵嚷嚷的叶熙京“劝”离;叶熙京现在年纪大了,也开始要脸,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人一多,就这么不甘心地被请了出去。
等人全部离开后,叶洗砚坐在床上,许久,低头,自被子上捡到一根长长、微卷的头发。
那是刚才、千岱兰在床上与他激烈拥吻时,留下的痕迹。
叶洗砚起身,开始收拾她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她的东西主要集中在客厅,黑色圆桌上,摆着一个薄荷绿封面的笔记本,一支用完后忘记盖上盖子、还是他合拢的黑色中性笔,酒店的意见簿上被她画了张速写,还有大大的笑脸,写满了对酒店的夸奖,最下角还是对叶洗砚的鼓励。
「致叶先生:落叶后才能看到树原本的样子,共勉,激励」
大约是她前些天画上去的,叶洗砚并未留意。
他的手略微停顿,随后扯下这一页,和她未读完的书放在一起。总共有六本,三套书,《了不起的盖茨比》、《小鹿斑比》、《野性的呼唤》,和他们分别对应的全英文版,都是双语译林出的,廉价的小黄本。
叶洗砚将它们摞在一起,又找到千岱兰撕破的腰封,上面清楚写着「菲兹杰拉德再现了“美国梦”的破裂」。
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心也似乎破裂了,裂开一个空洞,千岱兰站在那个空洞里向外吹着风。
如何要去喜欢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孩?
如何要忍受她的一骗再骗?
叶洗砚不介意她在事业上的利用,但,骄傲如他,决计受不了感情上的欺瞒。
他是无法忍受感情上有丝毫瑕疵的洁癖。
尊严令叶洗砚决不会向她开口主动求爱——讨要来的爱像一种施舍。
她的确有爱,偏偏她又均衡地去爱每一个人。
叶洗砚将千岱兰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包括她那个国王木的圆圆小梳子;除了垃圾桶中的珍珠钻石项链,她没带走任何东西。
他打电话给杨全,确认对方回来后,说:“你来一下,这里有些东西,你明天还给千岱兰。”
杨全咚咚咚敲他房门,门铃也不按,切实地着急了。
“哥,咱们别这时候送啊,”杨全苦口婆心,“现在你俩刚吵了架,正在气头上,容易冲动,别送回去啊。等过两天,大家气消了,心平气和了,你再借着送东西的理由,邀请她出来喝喝下午茶,聊聊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洗砚哥啊,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中的人就是这样的,免不了吵架。”
“她否认了,”叶洗砚示意他去搬走那些东西,他将这些都放进酒店提供的手提袋里,“以后别说我们在谈恋爱——你去找个箱子装,别用酒店的袋子,容易被误会。”
说到这里,他又说:“以后也未必再见面了,别给她造成麻烦。”
“天爷啊,”杨全叫,“洗砚哥你们这是怎么啦?吵架其实很正常的,别闹分手啊哥——哎,哥,还记得吗,上一次,在青岛,你还和我说,很羡慕岱兰和殷慎言说话时放松的态度,不知道岱兰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和你说话——今晚她肯定也放松地和你吵架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叶洗砚将要归还的东西递到杨全手中,将他赶出房间。
“记得换箱子,全部还给她。”
这是今天杨全从老板口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和叶洗砚再见面,是吵架后的第五天。
前一天晚上,千岱兰和梁曼华谈话到深夜两点,后者第二天要飞深圳,都快到机场了,才意识到有个包落在酒店房间中,那包中有个重要文件,千岱兰便打车赶去机场,送去。
和叶洗砚的相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在此时。
机场贵宾室的玻璃门前,千岱兰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后者表示明白,放她进去;千岱兰送完合同后,才意识到叶洗砚也在。
此刻在他身边的不是杨全,而是另外一个二、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头发梳得整齐,用发胶固定,戴金丝眼镜,介于蓝和黑色之间的西装,差不多的穿衣风格,打眼一看,千岱兰还以为是杨全。
叶洗砚在这个助理旁边,隔了一个位置的白色沙发座。
身侧桌上放着一瓶玻璃瓶的VOSS,只喝了一口,他没有穿西装衬衫,而是一身休闲的黑灰色运动套装,闭着眼睛,依靠沙发,头往后仰,喉结分明,看起来睡着了。
吵架后再见,千岱兰只觉心脏又闷又酸又痛,像撒了辣椒粉的青芒果;肋骨夹角似乎都为保护她的心脏而缩小,小到她呼吸都少了。
梁曼华谢过了她,又促狭地笑着,想要去叫叶洗砚——被千岱兰拦住。
“他都睡了,”千岱兰心情复杂,“不要了。”
梁曼华揶揄:“你好贴心呀小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招他喜欢了。”
千岱兰笑着摇头,她轻手轻脚地离开贵宾室,没有遇到杨全,站在门口最后一次回望,发现叶洗砚仍没醒来;
他一直保持着她进来时的姿势,闭目养神,同外界似有深深隔阂,安静得像一座雕塑,黑灰色的衣服衬得他手修长苍白——一双养尊处优、衣食无虑的手。
手背之上,凸起的青筋依旧。
这样挺好,免去很多尴尬和苦恼,她想。
打车到学校附近的避风塘,千岱兰给每个舍友都带了一杯椰果奶茶,又从宿舍楼下找阿姨拿到了快递。
赵雅涵说,有几家盗图淘宝店晒出来的买家秀,看起来和千岱兰花大钱去打版、做的那些衣服差不多。
卖的比“红”的价格低很多,’红’一件针织小衫49.9不包邮,它们定价19还包邮费。
好评最高的这家店,单条商品链接的评论就三百条了。
在舍友们一连串的“千姐好大方”“啊啊啊啊千姐我要和你结婚”的赞叹中,千岱兰拆了快递,十二月,上海稳定降温,快递的袋子外都是一层凉凉的寒气。她取出衣服,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
衣服是走线稍歪的残次品,没有钉“红”的标,但有水洗标,小小的一个,千岱兰一眼就认出了。
这种颜色的布料,这个水洗标,这个做工,就是麦神奇工厂里的。
她的心一沉。
布料是千岱兰花大价钱一版一版调色、才染出来的,版型也是她付了钱,盯着厂子里的老师傅一遍遍改的。
麦神奇不可能不知道。
千岱兰登时恼了。
她想起前段时间,有个厂老板给她打电话,想分一分订单,给的价格比麦神奇还优惠,被她拒绝了。
千岱兰冷静地想,现在不是扒二五仔的时候,控制好情绪后,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赵雅涵。
赵雅涵气得和她骂了一通麦神奇。
——不是不让他处理残次品和尾货,毕竟堆在那里也是浪费,像她们这样的店,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都清楚;但像这样,大货还在赶工,他就低价出残次品的,实在是不合适。
就算要偷偷处理,也不能再给其他的淘宝店供货啊,这不是明摆着砸饭碗么?
赵雅涵说:“这样,千姐,今天慎言哥不是要回杭州吗?你让他把衣服给我捎回来,我抽个空,明后天飞青岛,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他以后别再——”
“雅涵,”千岱兰轻轻地捏捏山根,果断地说,“你去青岛,但先别惊动麦神奇——我给你拨钱,你买个隐形的小摄像机去,最好悄悄地录下他们是怎么倒卖的;咱们刚和他签的那笔订单,得阳历年才交货,现在预售已经开了,布料也已经运过去了,那么多订单等着发货呢,工期太赶,成衣要紧,在那之前,不好和他们撕破脸。”
捏山根是她的小习惯,初中的同桌就喜欢这么捏,说鼻子会挺,她也跟着学,后来改不掉了,一想东西就忍不住捏,和有些人喜欢啃指甲、拔头发一样。
赵雅涵慢慢地冷静了:“好。”
“我等会儿给你发张照片,”千岱兰说,“是个工厂老板的联系方式,你过去看看他们的厂子,重点看看机器和人工、管理怎么样,然后再和老板谈谈,就说有合作意向……这人叫孟见岩,今年二十九,你喊他孟哥就好。”
她一一叮嘱完赵雅涵,又打开邮箱,想看看今天爬虫抓到的数据;
殷慎言知道她对电脑技术一窍不通,写了个程序,每天自动整理爬虫得来的数据、整理文档、发送到她邮箱里。
邮箱提示消息空白,没有未读邮件。
今天的爬虫又一次失效了。
淘宝这类的网站,反爬虫策略非常高,轻则封号,重则屏蔽访问ip地址。
千岱兰不得不继续联系殷慎言。
后者回复很快,但他晚上还有个会要开,需要一段时间修好,明天再联系她——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请千岱兰吃午饭,好好地谈谈关于数据抓取的更改意见。
千岱兰说好。
人就是这样,习惯了每天打开邮箱看整理数据,现在是完全不想再手动点点点;她坐在宿舍小床上,想起吵架后第二天、杨全送来的东西。
他送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里面都是她落在叶洗砚那边的书和笔记,担心会影响她正常学习,所以送过来。
除此之外,杨全还告诉千岱兰,说叶洗砚的一个朋友开家公司,专门提供类似数据服务,如果千岱兰有需要,可以联系。
他给了千岱兰一张名片,上面有手机号码、微信和Q,Q号。
五天内爬虫被封两次,千岱兰想,总不能屡次去打扰殷慎言,这也不是个办法;犹豫许久后,她还是加了那张名片上的号码。
对方是个声音甜甜的小姑娘,自称叫做邓素恩,是上海速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户专员,已经等待千小姐号码多时了——
“您是否方便将接收邮箱告诉我们?”邓素恩说,“明天开始,我们早上八点会准时将数据发送到您的邮箱之中;在此期间,如果有什么新要求或建议,请告诉我,反馈时间为12个小时;我们承诺,技术人员对您要求的反馈、软件升级不会超过48小时。”
千岱兰说了声谢谢。
不到十分钟,邓素恩就发来近一周、每天的数据报告,这份文档比她们之前讨论的更详细、清楚,甚至右下角还有专业的汇总分析和整理。
她愣了很久,才给殷慎言打去电话,说不用修那个爬虫软件了。
殷慎言一停,背景音从嘈杂变得安静:“生我气了?”
“不是,没有,”千岱兰解释,“我订了专业的数据爬取服务——”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处理问题?”殷慎言无奈,“但我今天晚上真的有会,抽不出时间,红红。”
“没有,”千岱兰耐心地说,“就是感觉这也太麻烦你了……我不懂软件,本来以为写好就能一直用下去;没想到中间这么多小麻烦,还得频繁联系你。”
殷慎言低声说:“你的事,在我这里从来都不算麻烦。”
千岱兰语调轻快:“那我更不能这样找你了,不然就像压榨你——”
“为什么不能压榨我?”殷慎言问,“上海只有我们俩,你不压榨我,难道要去压榨深圳的叶洗砚?”
千岱兰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那晚叶洗砚的反常,问殷慎言:“是你打的他?”
“你难道不关心他有没有打我?”
千岱兰说:“叶洗砚不可能打人。”
“……算了。”
殷慎言没有继续使用尖锐的语言,而是问了千岱兰一句:“你是真的爱他吗,红红?我不认为你和他会般配……你是海水里的鱼,如果为他去淡水湖中生活,迟早会窒息。”
千岱兰说:“我才不会为了某个男人去融入他的生活。”
手机另一端,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殷慎言对找他的人说了句“马上就来”,才对着手机继续说下去。
“你好好想想,红红,”他说,“真要放弃大海、往淡水湖中去吗?”
嘟——嘟——
千岱兰不能细想殷慎言话中的含义,那些潜藏在其中的东西太可怕了。
她强迫自己整理思绪,集中精力,把准备做的事情分成一二三条,先联系邓素恩,询问对方的报价,正式订购数据整理服务——
“千小姐,您已经预付了四年的钱,”邓素恩惊讶,“合同上显示,您的数据服务到16年截止,包括一对一的数据私人助理和后续升级服务——都不需要再额外付费。”
千岱兰说声谢谢,询问是谁付的钱?是否可以查到付款人信息?
邓素恩给了她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叶洗砚。
是上午贵宾室中偶遇、从始至终都在睡觉、不曾看过她一眼的叶洗砚。
千岱兰终于拆开杨全留下的那个礼物盒,里面装着她的读书笔记和四本书,中英文版的《野性的呼唤》、《小鹿斑比》,一支笔和一个国王木的梳子。
她意识到少了两本。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英文两本都不见了。
千岱兰下意识拿起手机,许久后,自言自语。
“重新再买吧。”
之后两周,淘宝店终于发完所有预售订单,开始处理零星的售后退换货问题;同时,类似风格的店铺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只是暂时没有一个能与千岱兰店铺的质量所媲美,销售额渐长,但差评也多。
2012年圣诞节如约而至,千岱兰也收到了JW所提供的顾问费尾款。
她用这笔钱做了很多事情,聘请梁曼华口中那位刚退休的优秀制版师,对方可以按照图片打版,眼睛毒辣,甚至能调整到超越原版;
带爸爸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定了新的疗养方案;
认真上课,学习法语,去了解如何办理法国的旅行签证,她想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她还买了漂亮的衣服、鞋子,确保至少有三套能出席重要场合、撑门面的衣服。
千岱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和叶洗砚大吵一架后,心脏处就有了一小块空空的区域,里面回荡着他的呼吸——必须要用更多、更多的金钱来填满这一块。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金钱不能弥补的,如果有,那就是金钱还不够多。
她和叶洗砚都不曾再联系彼此。
这种状况其实也不像是冷战,在此之前,两人忙的时候,也经常两三天、四五天地不联系。
只是这种“不联系”的时间延长了很多而已。
除此之外,千岱兰仍不觉有什么不同。
毕竟,先前她也不知道叶洗砚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他生活如何、事业如何,不是吗?
在这方面,殷慎言真是杞人忧天。
她这尾来自大海的海鱼,从未涉足过淡水湖的领域。
圣诞节,梁曼华邀请千岱兰参加她开的私人派对,就在上海——她养父梁亦桢的一幢大别墅里。
千岱兰欣然应允。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现在梁曼华已经彻底把她当成在上海的小姐妹,没事就约她喝茶吃饭,介绍朋友给她认识;
比如方琦英,千岱兰就凭借七寸不烂之舌打动了她,后者欣然给千岱兰一大笔钱做天使投资,支持她去做原创女装品牌。
冤家路窄。
千岱兰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圣诞派对上,再度撞见叶洗砚。
还是三次。
梁亦桢的这幢别墅极大,上下五层,还有个漂亮幽静的小花园,从三楼到一楼,到处妆点着圣诞节的饰品,客厅中还有个巨大的圣诞树,站在三楼栏杆旁,可以伸手摸到圣诞树尖尖的星星。
第一次遇见叶洗砚,是千岱兰将送梁曼华的礼物放到圣诞树下。
刚放好,她一转身,看到面无异色的叶洗砚;
后者客气地微笑,叫了她一声“千小姐”;放下礼物后,转身就走,礼貌到像两人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第二次偶遇叶洗砚,是千岱兰去洗手台前清理裙子上不小心沾染的红酒渍。
今天穿的是条柔软的大摆棉布裙,她撩起裙摆,露出两条腿,专心在洗手台中清理裙摆上的污渍;刚拧干,千岱兰从镜子中看见走到她身后叶洗砚。
后者发现她在洗手,说了声抱歉,极为绅士地转身离开,去二楼的洗手台。
第三次偶遇叶洗砚,是千岱兰发现梁亦桢手腕上的镯子——
那个卡地亚的镯子,当初由她亲手锁在梁亦桢腕上;现在仍旧不变,牢牢地戴着。
……就像是,他欣然接受了千岱兰强行套给他的锁链。
察觉到梁亦桢居然仍在戴时,千岱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后者坐在轮椅上,不知无意有意,还举起那只手,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千岱兰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身后某人的脚。
她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温和舒适的乌木香气与疏离的“没关系”一同被她感知,千岱兰抬头,看到叶洗砚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是叶洗砚故意让她踩的。
——仅仅是怀疑。
实质上,在她转身的瞬间,叶洗砚为保持礼节,礼貌性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社交距离。
他也看见了梁亦桢。
对方手镯上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闪耀光泽。
“第一次见千小姐这样失态,”今晚,叶洗砚第一次对千岱兰说出了不那么人机的话语,亲近不足,客气有余,“难道是看到了恐怖的东西?”

千岱兰感觉这话没法往下接。
都说东北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大大方方”,她的确也是个挺大方挺能唠的姑娘,别的不多说,在外面和人聊天,但凡有一句话掉地上了,都算她输。
叶洗砚可以将一潭死水聊活,也能一脸平静地把话聊死。
顺着这话下去,她就得间接性地承认梁亦桢是他口中“恐怖的东西”——
“哪里有,”千岱兰说,“是不小心踩到了哥哥的脚,没注意到哥哥在后面——对不起呀。”
叶洗砚停了两秒,才说“没关系”。
似是没想到她还能继续甜甜地叫“哥哥”。
梁亦桢已经控着轮椅慢慢过来,他今天状态很不错,精神奕奕,脸色也比上次红润许多,与叶洗砚握手,亲切地同他打招呼;随后,才转身去问候千岱兰。
千岱兰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手上的那个镯子。
她不明白梁亦桢是怎么样的恶趣味,在她明确说出“这玩意就像个贞,操锁”类的东西后,居然还这么戴着;如果用意是让她恐惧的话,千岱兰承认,他的确达到了。
她现在确实挺害怕的。
一个不知道什么目的的男人,这和她抽了人一巴掌、那人却顺势舔了她的掌心有什么区别。
叶熙京都不玩这么变态的。
他顶多把脸往她手掌心拱拱,想让她贴贴。
但跑不了。
旁边还有叶洗砚。
千岱兰还有事要找他。
这一次,千岱兰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
梁曼华现在也救不了她,后者还在接受化妆师的服务,已经化一小时了,还不太满意,正要求对方重新化,头发也要重新卷——她那即将订婚的未婚夫今天也来,陷入爱情中的女孩总是纠结且盲目的,作为家财万贯、梁亦桢唯一继承人的梁曼华,也被暂时蒙了眼。
千岱兰只知对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金融男,中产家庭,长得白高帅,温柔有礼貌,才令梁曼华一见倾心。
梁亦桢同叶洗砚的谈话也绕着此金融男展开。
作为养父,梁亦桢显然并不满意养女的这个男朋友,男人看男人,总是更了解彼此劣根性。
他并不避讳千岱兰,只笑着讲,小蒋先生聪明太过,主意太多,不适合曼华;倒是熙京性格诚挚,努力上进,勤奋稳重……
说得千岱兰都开始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叶熙京吗?
叶洗砚微笑着说熙京还小,弟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中国内陆早就不是旧社会了,他不会干涉太多。
梁亦桢笑:“真是让我意外,之前听说岱兰小姐和熙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还以为是叶先生你干涉——”
千岱兰说:“我和熙京是和平分手,原因不是他不好,更不是我不好,而是单纯地不合适——这才是是我们真正的分手原因,和外界因素无关。”
叶洗砚看她一眼。
“是吗?”梁亦桢笑,“我也没有讲外界因素,没有讲是否有第三者插足,岱兰小姐。”
他手腕上的那个金属镯子,钻石光芒太刺眼了。
千岱兰第一次晕金子晕钻石,胃里也像被塞了一大把金子钻石,互相摩擦着尖叫,在她胃中凝成一整个黄金的手铐——她甚至有点想吐。
“梁先生,”叶洗砚微笑,“她也没提’第三者插足’的事情。”
“是吗?”梁亦桢说,“我想,岱兰小姐和令弟的分手,究竟有没有第三者插足,身为熙京的哥哥和岱兰小姐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千岱兰受够了。
梁婉茵委婉地提醒她,她和叶洗砚的阶层不同,这还算得上出于好心;至于梁亦桢,从一开始就以为她是叶洗砚的情人,金屋藏娇,金屋藏娇,这怎么能算得上一个好词呢?除非她是造金屋的那个人,叶洗砚是她藏的那个“娇”——
她终于想到绝妙的离开理由。
“不好意思,”她客气地说,“曼华可能需要我提供搭配意见,再见。”
说完后,千岱兰踩着小猫跟,径直向梁曼华那个大化妆间走去。
待她离开后,叶洗砚才紧皱眉头。
“我不希望旁人误会我和千小姐的关系,”涵养让他无法将’情人’二字出口,“梁先生为何会始终以为她与我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嗯?”梁亦桢笑,“难道说,二位仅仅是普通朋友?那之前,叶先生甘愿为普通朋友割爱到这个地步,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也难怪,普通朋友而已,你并未将岱兰正式介绍给其余朋友和家人——看来是我听错了。”
叶洗砚不动声色:“梁先生似乎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我也不知是不是流言,”梁亦桢咳了一声,腕上的镯子牢牢地锁住他,他微笑,“只是听艾米和苏伦提到过两句而已。”
艾米,梁艾米,梁亦桢的侄女,也是当初担心位置不稳、将准店长千岱兰辞退的人;
现如今,她已经转到上海区工作。
苏伦是她新交的男友,叶洗砚见过几次,依稀有些印象,是个挺时髦的小伙。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叶洗砚一句话都不想多和梁亦桢谈;现如今两人有共同利益捆绑,叶洗砚还需要梁亦桢这个棋子,同理,梁亦桢如果想在死后也能顺利推行制定的计划,也需要叶洗砚的帮助。
不幸的是,两个被迫成为盟友的男人脾气性格全不对付;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伪装能力。
临别前,梁亦桢还微笑着讽刺了他一句。
“没想到,”他意味深长,“现代社会了,我还能看到李世民夺李元吉妻子这样的戏剧。”
叶洗砚瞥一眼梁亦桢腕上的手镯,不冷不热地回敬。
“梁先生果真熟悉传统文化,”他说,“我也没想到,现代社会了,我还能看到人戴这样的贞,操锁。”
“心甘情愿地戴,和被动地戴,总是不一样的,”梁亦桢含笑,轻轻抚摸那金属镯子,眼底有余温,“倘若叶先生知道我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戴上它,可能也会认为我幸运。”
叶洗砚受不了这个文绉绉的装货了。
他开始找新助理陆庆,杨全这几天感冒,请了病假,都是新助理陆庆;但新助理显然没有杨全那样的“全能”,礼貌有余,细致不足——
今天就没找到。
如果杨全还在的话,对方现在一定在和千岱兰聊天。
叶洗砚心里烦透了,表面上还要微笑着和人颔首致意,将对方的脸、身材和身份存储进记忆宫殿,再将其喜好、弱点、恐惧点、职业、家世一一相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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