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红——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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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后,该吃吃,该喝喝,烦事别往心里搁。
她没有对答案,也没有看大学,什么都没做;叶洗砚带来的合作消息更是让她忙到无暇去考虑高考相关,直到今天,合同全签完了,优先级稍靠后的“高考”事端,又再次摆到明面。
万一成绩不到六百,怎么办?
万一有份答题卡填错了,怎么办?
万一老师把她试卷漏掉了,怎么办?
紧张的时候,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接二连三地涌出。
上海的大学是多,叶洗砚也宽慰过她,说于她而言,大学的排名是否考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沉淀”和学习的契机。
然而千岱兰是要强的性格,当初进JW后,她苦练英音,也是如此;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
千岱兰想,叶洗砚一定看出了她的不甘心;所以他没再提高考和成绩有关的事情,只是和她聊工作,聊她今后的规划。
她讲了很多,为了压制住胸腔内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预计下个周,折鹤公司负责对接的设计师会把合作T恤、卫衣的图片和设计稿、细节资料发给千岱兰,千岱兰则和工厂在这个时间段敲定好布料和辅料的采购事宜,然后打版、缝样、修改,确认定版。
事实上,样衣的流程应该在签大货合同之前,但,因为涉及到折鹤的联名保密条款,再加上这次联名衣服的版型也不特殊,T恤和卫衣而已。等定版后,千岱兰还会和工厂签订新的大货合同,交付定金,工期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内,千岱兰除却盯生产进度外,还会去杭州租赁合适的房子和仓库,招聘助手……
她还想带爸爸千军去北京挂号,做颅内减压手术。
“颅内减压?你张楠哥的父亲,前两年做过类似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叶洗砚说,“你如果还没选定医生,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千岱兰眼睛骤然亮了:“谢谢哥哥。”
说起来也难为情,她对北京的医院还不太了解,只知道,这种大手术,最好还是去首都的医院动。
花钱高就高了点,反正现在千岱兰手上有一部分积蓄,只想着家里人健康平安。
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叶洗砚稍作思考:“我有个表叔曾在协和任职,退休后又被返聘,可以请他先给叔叔看一看——你和叔叔阿姨这次去北京,先别订酒店,我同表叔说一声,你们住在那边;他家就在59号院,离协和也近,方便你们办理后续的诊断和住院。”
他口中的“表叔”,是姥姥叶玲丽兄长的唯一养子,叶卿年;当初叶简荷来北京读书时,也没少受这位表哥的照拂。
叶卿年是叶玲丽从孤儿院里抱出来的,因六指而被遗弃,不知父母来历;后来顶着质疑学医,几乎是一生心血都付诸于医术上,未婚未育——之前,叶洗砚因为误食花生而险些丧命时,也是他尽力医救。
千岱兰犹豫:“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关系,”叶洗砚微笑,“表叔待我如亲儿子,不必担心。”
千岱兰眼睛不眨:“表叔是待你如亲儿子,可我不是呀。”
“你叫我一声哥哥,那就也是他亲女儿,”叶洗砚说,“不必担心,医者仁心,表叔为人和善;先前有外地的患者赶来,不便订房,表叔也会请他们来家中暂住。”
千岱兰说:“为什么我叫你一声哥哥,就是他亲女儿呢?哥哥这么说,是想把我当亲妹妹吗?”
叶洗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叫我哥哥,难道就是想把我当亲哥哥?”
说这话时,他靠近千岱兰,弯腰俯身,千岱兰嗅到他衬衫上很淡的香水味道,那种苦、涩的乌木香水气息,沉静温和,余韵悠长,和他很配。
这个迁就的姿态令千岱兰看清楚了他下巴一粒小胡茬,她刚才碰电脑前洗过手,知道叶洗砚不用电动剃须刀,那种传统的老式剃须刀,需要手动,用那种锐利的刀片来贴皮肤刮;还有台面上那瓶须后水,是千岱兰曾在专柜中试闻过的,也是她去年送给殷慎言的生日礼物——在选择一些东西上,他们有着相似的喜好。
“你似乎很喜欢喊别人哥,熙京是你哥,殷慎言是你哥,张楠是你哥,梁叔在你口中也是’哥’,”叶洗砚温和地问,“你有那么多哥哥,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其中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怎么会呢?”千岱兰说,“你也听到了,我只叫你哥哥;倒是哥哥你,工作那么忙,小燕子一样,各个城市,东南西北,飞来飞去,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妹妹。”
她并不完全了解叶洗砚。
对方的生活,对方的工作,对方的家庭情况,对方的朋友……都和千岱兰隔着几层阶梯。
站在上面的人,想向下看,只需微微俯身,便能一览无余;
而下面的人,即使铆足了劲儿地往上爬,也仅仅能悬挂着、瞥一眼。
千岱兰就这样努力地看一眼叶洗砚。
“在你之前,”叶洗砚说,“我的确有两个妹妹。”
千岱兰的心坠坠地沉下去。
其实这一瞬间,她有点说不出话,不是作文课上那种“心如灌了铅”,不是一坠到底,而是即将坠到底时空空地悬着,冷冷地置着,肋骨间被慌乱的心跳声填满,像大雨砸落大地的鼓点。
“我就知道,”千岱兰语速变快,“你和我一样,似乎也很擅长谈判。”
“嗯?”叶洗砚颊边酒窝深了,“我擅长谈判和’有妹妹’两者之间什么关联?难道因为我擅长谈判,所以父亲和他第二任妻子就能顺利生下孩子?”
千岱兰怔住。
“我的确曾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惜都没有活到顺利生产,”叶洗砚说,“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妹妹’了。”
千岱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节哀顺变。”
“没关系,”叶洗砚轻描淡写,“我是个残忍的坏兄长。”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催促:“时间到了,查查成绩吧,妹妹。”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什么,他口中的这句话轻快又明亮,尾调上扬;千岱兰恍然间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他们居然聊这么长。
她刷新网页,屏住呼吸,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输入上面事先记下的准考证号和姓名,点击——
网页一片空白。
叶洗砚安慰她。
“别紧张,”他说,“这个时间查询的人太多了,系统后台承受不住剧增的人流量。”
千岱兰说好。
等了两分钟,网页还是空白的。
她尝试打电话查询,提示占线。
同时查询成绩的学生太多太多了,不单单是学生,还有学校里的老师,他们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查。
很多公立高中,学生的本科过线率也和班主任的奖金、考核挂钩。
叶洗砚也打了电话,同样得不到回答。
编辑发送短信,等过五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千岱兰耐不住了:“是不是因为我社会考生,所以才查不出来?”
叶洗砚打酒店内线电话,请服务台送些新鲜的橙子和葡萄上来——这里有个女孩开始着急上火了,需要些凉凉甜甜的东西压一压。
接下来的四十六分钟过得又快又慢。
快在千岱兰疯狂刷新网页、打电话、发短信,机械重复的劳动会杀死时间;
慢在这四十六分钟的每一秒都是如此煎熬,真正的、将心放在铁板上炙烤的那种煎熬。
叶洗砚切了橙子给她,她一口气吃了三个,都不记得橙子什么味道,只有低头时闻到指尖上属于橙子的寒香。
漫长的时间将情绪反复揉搓,千岱兰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如果这次高考真的出了意外,是不是还得以社会考生身份再来一年?
那店怎么办?紫姐那边怎么办?真要开网店的话,继续在沈阳,那邮费可能会劝退很多买家……
“出来了。”
叶洗砚突然的一声,提醒千岱兰。
她抬头,看到那始终空白的网页,终于缓慢地加载出登陆页面。
千岱兰俯身,快速输入已经记在心中的准考证号和姓名,点击,查询——
终于,成绩一点点被艰难加载。
这简洁到堪称简陋的网页,如此让无数考生备受煎熬。
科目名称成绩
语文 113
数学139
外语142
综合273
总分667
千岱兰脑袋有短暂的眩晕。
这是她所有正式模拟考试中,成绩最高的一次。
667,667!!!
千岱兰仔细看了网页,用手机拍照,先给爸妈发过去;他们没有立刻回复,千岱兰一刻也等不了,直接打电话过去,超大声地说爸妈我成绩出来了,考得无敌好!我考了667分!667!!!
等打完电话,千岱兰才发现自己手是抖的,额头是冒冷汗的,就连脸颊也是发红发烫的。
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现在的身体,只是看着叶洗砚傻乐。
“恭喜你,667,”叶洗砚扬眉,眼底藏不住的喜悦,“这么好的成绩,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餐,好让我也沾沾喜气?”
“要!要!要!不过要我请你,”千岱兰连说三个要字,耳鸣——耳底有那种悠长的电流声,她知道这是因为过于激动喜悦,只望着叶洗砚笑,“立刻,马上,我现在就要请你——还有杨全哥!”
她请叶洗砚和杨全在酒店的粤菜厅吃饭,杨全早就准备好了庆祝她的升学礼,是今年三月份刚出的iPad3。
杨全乐呵呵地说,这个很适合拿来看看电影听听歌之类的——哦不,学习。
千岱兰兴高采烈地收下礼物,双手合拢,捧到叶洗砚面前。
“我呢,我呢?”她问,“哥哥没给我准备升学礼么?”
叶洗砚失笑:“那份合同不算么?”
“那是我们生意上的合作,算什么升学礼?”千岱兰说,“不会吧?哥哥难道真没给我准备礼物?刚才哥哥还说把我当亲妹妹,该不会连升学礼也没准备吧……”
杨全呛住了,咳嗽好几声,有点不敢置信地想。
啊,这玩得好像有点花啊……不愧是叶老板和小千老板。
叶洗砚抽了纸递给杨全,看着千岱兰笑:“升学礼在我房间,等会儿吃完饭给你。”
千岱兰露出她的尖尖小虎牙:“谢谢叶老板!”
事实上,千岱兰是真的没想到“升学礼”这方面。
杨全送是惊喜,她向叶洗砚要,也是习惯性的,就像好朋友之间,麦姐那里,她也会撒娇要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大家都知道,关系亲密的,父母间,姐妹间,朋友间,这种’要’并非讨,更多的,像一种变相来证实感情好的撒娇。有时候要的,也不过是一支笔,一个发夹,一根头绳呢,但俩人都从这种“撒娇讨要”和“大方给予”中体会到了情绪价值。
千岱兰也是习惯性地撒完娇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瞄准对象是叶洗砚。
不过没关系。
别说是撒娇要他送升学礼了,就算是撒娇要他查学礼,他都未必会拒绝。
吃饭中途,千岱兰去卫生间,叶洗砚低声告诉杨全。
“多少钱?我报销。”
杨全愣了一下,立刻摆手。
“不不不,”他说,“我是真想送给千老板的,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那点工资不容易,”叶洗砚未置可否,“你若不肯收,也行,我看你常用的电脑有些旧了,回深圳后给你换台新的。”
杨全感动:“谢谢洗砚哥!!!”
他端起桌上的葡萄酒,一口干,喝不惯,呛咳好几声,狼狈极了,不得不去卫生间。
杨全发誓,他绝不是故意偷听千岱兰的电话。
但她的声音真的有些大。
是那种……情绪接近崩溃的大。
正用湿巾纸擦衣服上红酒痕的杨全愣住。
“……我是想和你分享快乐,不是让你来咄咄逼人来指责我的,小树——殷慎言,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字殷慎言而不是殷慎行吗?因为你永远对最亲近的人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千岱兰声音发抖,甚至可以听得到哭腔,“为什么非要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这些话呢?我当然知道忠言逆耳,可你没发现,你有时候太过分了吗?”
她狠狠擦干眼泪,说:“是,我承认,这一年,我确实没有全身心投入学习,确实还在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当然知道这个成绩考不上清华北大,可难道只能考上清华北大才能算成功吗?中国这么多考生,难道必须考上清北才能有出息吗?难道你就不愿意承认一句,说一句——你就算不上学也很优秀吗?没有读书、白手起家的人有那么多,难道就不能算我一个?不对,我还考了667呢!”
杨全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该走开一些,可是。
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八卦。
他悄悄地听。
然后杨全听到千岱兰的冷笑。
“不错,我就算上了大学,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读四年,我就是要干淘宝,就是能把我的网店开起来;难道只有好好学习拿奖学金的才是大学生?我大学里一边读书一边创业,难道不正是现在国家倡导的吗?”
杨全想回去了。
好朋友之间拌嘴吵架确实没什么好听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惊悚地发现,叶洗砚竟然也到了。
后者对杨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地站着,听。
男女的盥洗室之间是分开的,中间有一小块移植了不少绿植的休息区,千岱兰就是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打电话。
情绪的崩溃让她很难压住声音,稳稳地传来。
“是,上次,这次,我都是靠叶洗砚来赚钱,这有什么不对?别说是叶洗砚,就算是张洗砚王洗砚赵洗砚,只要对我有利,我都会抓住——”千岱兰说,“是啊,如果你能让我赚钱,那现在我也不会和你吵架,而是慢声细语地说好好好对对对殷先生,慎言哥哥无论说什么都对。”
提心吊胆的杨全,发现镜子里的叶洗砚居然笑了一下。
杨全的念头是,老板疯了。
“你先回去,”叶洗砚低声,“悄悄地,别惊动了她。”
杨全蹑手蹑脚地离开,听见千岱兰哭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声,而是一种隐忍到压不住的哭腔。
“是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想要找有钱人当男朋友就要被骂拜金,我确实只考虑有钱人,有什么错吗?”千岱兰问,“难道未来一定会富有的我,就必须要去扶贫?我为什么不能找能提供物质条件的人谈恋爱?为什么择偶标准不能是可以帮扶我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找一个能让我站更高的对象?成王败寇,那么多男的依靠岳父发家,怎么没人骂他们拜金?对,我说自己喜欢有钱人,会被谴责拜金;可如果,我说想找穷光蛋的话,那估计大家都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听到这里,叶洗砚忍俊不禁。
“现在这个社会,有谁不爱钱?难道你不爱?殷慎言?难道你不喜欢钱?”千岱兰说,“我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比你这种遮遮掩掩、既要又要的人更坦荡。”
叶洗砚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此刻千岱兰的模样,她必然是吸着鼻子,大睁着眼,想哭又不肯哭的。
他悄然离开盥洗室,走回餐桌时,杨全仍在不安,看到叶洗砚面容平和,还不放心:“洗砚哥,你不去安慰安慰吗?”
“为什么要安慰?”叶洗砚反问,“她很聪明,现在越难过,事后越能记清楚这个教训。”
杨全悟了。
当初千岱兰和叶熙京分手,也是在她一场伤心后。
伤过了,就决不肯再去留恋。
殷慎言和千岱兰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恐怕情谊早就超过了好友,上升到家人高度;所以,千岱兰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容忍殷慎言的锐利语言,就像人总会原谅那个嘴毒、没做过什么实质性坏事的兄弟姐妹。
别忘记,千岱兰是个极干脆利落的通透性格。
杨全说:“懂了,哥,来——再喝一杯?”
他贴心地给叶洗砚和千岱兰倒满酒,思考着明天是不是需要再续一天房;
一抬头,发现叶洗砚脸上的笑容又轻了。
“杨全,”叶洗砚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岱兰什么时候才会这样对我说话?——我不是指语气和情绪,而是,她现在这种放松的对话态度。”
毫无顾忌,肆无忌惮,丝毫不隐瞒。
杨全默默擦汗。
“洗砚哥,”他说,“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攀比的必要了吧……”
千岱兰在五分钟后才回来。
她的脸洗过,眼皮、脸颊和鼻头还是红红的。
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喝酒讲笑话,就像没有爆发和好友的吵架,那模样,杨全都觉得可怜,又钦佩,又可怜。
要不然是能干大事的呢。
这种态度就不一般,杨全暗暗地佩服。
一想到她不仅能干大事说不定还干过不苟言笑的老板,杨全更觉她值得钦佩了。
千岱兰喝得微醺,又接了几个电话,都是朋友、老师问高考成绩,还有某个大学招生办的,她婉拒了,说自己今晚很开心,喝得有点多,请明天再说。
叶洗砚送她回自己房间。
千岱兰又跟他身后,说想看看自己的升学礼。
叶洗砚送她的升学礼,是一支钢笔。
一支通体黑色、权杖模样的钢笔,笔夹镶嵌小小一粒红色宝石,金色笔尖上雕刻着两棵漂亮而精致的榆树。
万宝龙在2006年限量发售的文豪系列钢笔,这支钢笔是为纪念女作家弗尼吉亚·伍尔芙。
截止到2012年,是这个系列的唯一女性权杖笔设计。
千岱兰捧着钢笔,仔细地看。
“我先前很喜欢这个作家的一句话,’I am rooted,but i flo’”叶洗砚说,“有人将它翻译成’于此置根,心随水流’,也有人把它译做’如根深种,似浪翻涌’。这支笔在我书房躺了六年,我想,今天它终于找到合适的主人。”
千岱兰似懂非懂:“我对文学不感兴趣,没有听过,也听不太懂你说的话,对不起啊。”
“是我选错了话题,”叶洗砚宽容地笑,“你似乎很喜欢记笔记,希望这支钢笔能陪你走得更远。”
千岱兰放好钢笔,她有些头晕,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叶洗砚打开一瓶纯净水,递给她,喝醉酒后的人易口渴,千岱兰伸手接,没拿稳,水洒了些出来,溅在胸口上,凉凉地贴着胸腔。
叶洗砚立刻去取纸巾,递给她。
千岱兰却抓住他手腕,将他的手用力拉向自己,想让他帮自己擦干净。
她的头很痛。
叶洗砚垂眼:“你喝多了,岱兰。”
“我没喝多,”千岱兰说,“我只是……只是,好吧,我只是想找个理由。”
叶洗砚迁就着俯身,任由千岱兰拉着他的手,握住纸巾的指节,隔着一层被水溅湿的布料,抵住她胸口。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的骨头。
叶洗砚问:“什么理由?”
“能让你抱抱我的理由,”千岱兰说,“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一个朋友——你遇到这种事情时,是怎么做的,哥哥?”
叶洗砚叹息:“如果只是想被抱,不需要理由。”
他坐在千岱兰旁侧的沙发上,将她整个人抱起——千岱兰明显感觉到叶洗砚姿势的偏移,他似乎不是在抱一个暧昧关系的异性,而是像她抱邻居家四五岁的小孩子那样;叶洗砚将她双腿并拢地侧抱起,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她的两条腿搭在沙发,后背被他坚实的胳膊依托着,后脑勺则在他掌中,安抚地轻轻摸一摸。
就像安抚打架失利的孩子,叶洗砚抱着她,要她的头枕在他肩膀,另一只手绅士地盖住她裙摆下沿,轻轻按住。
“做断交这种决定,一定让你很为难,”叶洗砚说,“需要考虑清楚。”
千岱兰说:“……其实我也没想着断交。”
“哦?”叶洗砚说,“还没断交,就已经让你这样难过。”
千岱兰如何不难过呢。
殷慎言不是普通的朋友,更像她的一个家人;后来,她意识到对方不适合谈恋爱,还大哭一场,现在的难过,并不比那个时候减轻多少。
因为只是做朋友,他尖刺般的话带来的伤也同样。
千岱兰不明白。
“为什么人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那些关心他们的人呢?”她低落,“朋友,家人,对外人要保持礼貌谦和,对自己人却这么狠……如果这样的话,我宁可他把我当外人。”
叶洗砚问:“那我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千岱兰被问住了。
她茫然地看叶洗砚。
说外人?
不对,并不是;可自己人,也未必,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情谊的深厚、共同经历的事情,纽带……都还不够。
还差一点。
无关喜欢,只是单纯地,还差一点。
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障碍,像橘子和橘子皮间的白丝络,像鸡蛋壳和鸡蛋液中的一层膜。
千岱兰想要翻越、穿透的一层障碍,又不知道把它打破后,里面会像橘子那般清甜可口,还是会如蛋液流得一塌糊涂。
“我不清楚,”千岱兰说出真心话,“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
那是相当复杂。
前男友的哥哥,好心的资助者,辛度瑞拉的仙女教母,名利场上的贵人,生意上的好心甲方,会提点方向的导师。
叶洗砚微微侧脸,脸颊轻轻贴住她额头:“关于你我,你还清楚什么?”
“我清楚,”千岱兰突然说,“我现在很想和你一起睡觉。”
她需要一些东西来发泄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情绪。
要么现在和叶洗砚睡一觉,要么等会儿回去,她自己来一场安慰,什么都好。
连续好几天的压力,下午查高考成绩的紧张,得知出色结果后的喜悦,傍晚和殷慎言的决裂。
她这些情绪需要一个口来释放。
否则,它们会如洪水决堤,把她击倒。
千岱兰回沈阳后还要对付紫姐,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垮下。
星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叶洗砚并没有被她吓到,他只是觉得突然,但这件事不需要复杂的思考。
“你定了明天上午回沈阳的机票,”叶洗砚忽然问,“几点?”
千岱兰说:“十点,流亭机场。”
“嗯,”叶洗砚低低应一声,修长手指在薄裙下,蜿蜒如藤,灵活如蔓,“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千岱兰仰脸,唇轻轻地贴在叶洗砚的下颌线处,她尝到很清淡的柠檬味道。
一粒坚硬的胡茬硌疼了她温暖湿润的唇。
她忽而绷紧后背,不自觉紧张。
“放松,”叶洗砚轻叹,哑声,“你现在很像雨季的西湖,宝宝。”
作者有话说:
I am rooted,but I flow,出自于伍尔芙的《海浪》。
万宝龙在06年出的文豪系列,伍尔芙这支钢笔,笔尖上的榆树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伍尔芙坐在榆树下;而这支笔的设计来源,也是来源自《海浪》。
这支笔更适合手小的人士,所以“大手大脚”的叶洗砚没有用过,送岱兰也更合适。
现在万宝龙文豪系列已经有三位女性啦,1993年的阿加莎·克里斯蒂,2006年的弗尼吉亚·伍尔芙,还有今年的简·奥斯汀。
Ps::流亭机场已经关闭三年了,青岛如今启用的是胶东国际机场,原本的流亭机场现在用来办一些活动,或者影视剧拍摄,比如《流浪地球》的取景。

事实上,千岱兰并没有近距离研究过他的手指。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中指上的那只茧——每一个经历过中国高考的人,右手指上几乎都有这一无法磨灭的痕迹,只是,随着长时间的不提笔,许多人的手指会渐渐恢复正常,比如千岱兰在工厂打工的那段时间,她右手的茧子就渐渐地变得平和,除却摸上去硬硬的之外,和其余皮肤没有什么不同。
再比如现在的殷慎言,只是后者的手指,因经常性地敲击键盘,渐渐地被磨去了指纹。
叶洗砚显然保留了用笔写字的习惯。
他的一双手也并不如主人那般娇贵,但和主人的气质一样,行为绅士,温柔体贴之下,隐隐藏着不可忽视的掌控之欲,不容拒绝,不许后退,不允躲避。中指上的茧子存在感太强烈,强烈到千岱兰颇为不适应。侧面凸出的这一点加宽他本就粗大的指节,手指微屈时,更轻而易举地增大触碰和磨蹭的面积,千岱兰在瞬间睁大眼睛,始终观察她表情的叶洗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她知道叶洗砚必然不肯放过她了。
就这样侧坐在他的腿上,千岱兰听到他那不稳定的心跳,胸膛之中,像关着一只雀跃的黄鹂鸟。
但他声音还是稳稳的,甚至还在温和地询问她。
“抱歉,”叶洗砚说,“在这件事上,我们还不够熟悉,或许我们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千岱兰说:“你都大张大合过了,现在还说什么磨合——轻点。”
她自己做的时候,很少会深度探索。
毕竟进化完全的女孩子获得快乐的途径不像男人那么单一,有时冒失的触碰需要做好卫生,也有掌握不好弄伤自己的风险。
然后千岱兰又听到叶洗砚的“对不起”,语调有着薄荷般的清凉味道。
他放缓力道,左手稳稳地托着她肩膀,彻底地搂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像刚刚从雪地里淌过,任意的触碰和温度都像被热水熏烫,千岱兰侧脸,从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大海,和他们映照在落地窗上的影子,像大蓝闪蝶的半边翅膀,她的头是前翅的尖尖,不停颤抖的足尖是后翅的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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