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红——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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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他需要建立利益之外的引力。
挽留一个初出茅庐的鹰,非常困难。
她勇猛如鹰,狡猾像狐,果断似狼,聪颖胜鹿。
“我都不知道自己教过你这个,”叶洗砚说,“不必在这件事上拍我马屁。”
“哪里是拍马屁?”千岱兰笑,微卷的发仍遮住右脸颊,叶洗砚能看到头发遮盖下的皮肤,涂了厚厚的粉底和遮瑕,让这部分皮肤质感与其他不同,格外厚重,像半块面具,她没注意到叶洗砚的视线,仍旧说,“哥哥帮我的,我都记得;当然,哥哥说错的话,我也都记得。”
叶洗砚问:“什么错话?”
“那天,哥哥告诉我,说人的脸面,用久了会贬值,”千岱兰说,“所以要爱惜颜面,不要轻而易举地拿去换钱;其实并不对,当手中没有任何资源的时候,保留颜面也不能换来别人的高看一眼。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刘邦未起势时,身无分文,就敢到吕公家门前喊贺钱万,成功谋取入席的位子;被楚军追杀逃命时,也曾把马车上的亲身骨肉推下去,只为减轻负担;项羽抓了他亲爹,威胁他说要煮了他爹吃,刘邦也只是笑着说咱俩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吃你爹,能不能分给我一碗尝尝——等他成为汉高祖时,还有人会践踏他的颜面,说他的脸不值钱吗?”
只穿黑色真丝睡衣的叶洗砚,水也不喝了,专注听她侃侃而谈。
“所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观点,我不会变,”千岱兰说,“现在我可以舍下面子去换钱,将来,不,或许用不了几个月,我就可以借助我的面子来赚钱。”
叶洗砚为她鼓掌。
“说得很不错,”他欣赏,“看来是我错——”
“不过,”千岱兰打断他,笑盈盈,手托腮,看着叶洗砚,诱哄,“只要哥哥愿意在合同上让步,我会立刻承认还是我的错——毕竟哥哥见多识广,而我只能算是’见多识厂’。”
话音刚落,叶洗砚忽然伸出左手,撩起她遮盖脸上瘀血痕迹的头发,指腹轻轻触碰她盖上的厚厚遮瑕。
这一系列动作毫无预兆,千岱兰猝不及防被他摸了脸,脑袋里还想着怎么骗着他赶紧把新合同敲定、签署,一动不动,只任由着他的指腹轻柔处碰她未好的伤疤。
“怎么弄伤的?”叶洗砚问,“谁欺负你了?”
“没有,”千岱兰轻松地说,她发现自己现在心态完全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故意把被玻璃渣弄伤的脚给他看,她甚至不想多提这件事,轻描淡写,“我自己洗脸时搓伤的。”
“说谎,”叶洗砚微微皱眉,指腹离开她的脸颊,因为他觉察到,现在轻轻的触碰都会让她下意识地打寒颤——还在痛,他收回手,已经根据伤痕形状确定它的来源,“有人掐了你——殷慎言?”
“他一直在上海,怎么可能,”千岱兰完全想不到叶洗砚会猜殷慎言,她说,“别问了,哥哥。人生哪有一路顺遂的,总免不了吃屎的时候,既然吃都吃了,就别再细嚼。”
她绝不会反复回忆那天被殴打的耻辱,甚至将它暂时地悬起来;在确定切实的报复手段、找到复仇机会之前,所有的反刍都是一种自我内耗的伤害。
千岱兰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必须保护自己的精神内核不被内耗所折磨。
文雅礼貌的叶洗砚再一次被她的精妙比喻震撼到。
隔了两秒钟,他才微笑:“你的形容非常剑走偏锋。”
这个晚上,叶洗砚察觉自己再度见证了她的成长。
一株幼苗,已经成长为茁壮小树,她的根茎虽然生长得缓慢,但坚韧结实,深深植入土地中,纵使过程中被碎石坚岩所伤,仍不会停下向更深处探索的根芽。
不需要做攀附在大树上的藤蔓,也无需庇佑,她自己在野蛮中生长,独立地去探索可供自身发展的水源。
这本是一件好事。
之前的她还会故意用脚伤来祈求他的帮助,而现在,她的脸被人掐成这样,却在见他时上厚厚的粉底、用卷发遮挡住。
不知什么仇恨,对方也能下得去这种手。
叶洗砚缓声问:“不想让对方比你更疼?”
“想,我是身上疼,但我想让她心理上更疼,”千岱兰说,“不过,哥哥,你不用帮我,授之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以后我肯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难道要样样都找你帮忙?我有自己的方法。”
叶洗砚问:“什么办法?”
千岱兰笑了。
她将添加了让利条款的新合同抽出,推到叶洗砚面前。
“那哥哥就先和我签了这份合同,”千岱兰笑眯眯,无赖似的,“只要哥哥签了,我就立马告诉你,我打算报仇的手段。”
叶洗砚看了那合同一眼,身体未动,也没有要签的意思。
“明天,我会和你一同去服装厂那边看看,”他说,“想要我让利,你需要让我看看你的诚心。”
千岱兰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向他倾身,撒娇:“难道我现在连夜赶来,也不算诚心吗?”
说这些话时,她离叶洗砚很近,额头几乎要触到他的发。
叶洗砚嗅见千岱兰发间淡淡的香味,干净,温柔,恬淡,是洗护产品特有的凌烈香,他意识到,千岱兰来之前刚洗过头发——不,是洗过澡,皮肤上是身体乳和她自身散发的淡淡体香,像清水里泡着的新鲜小茉莉。
他仍是微笑,只是喉结细微地、隐忍地颤动了下。
“我还特意打了专车呢,光高速费就花了五十多,”千岱兰压低声音,委屈地说,“晚上打车这么危险,为了你,我也肯干了——哥哥?”
叶洗砚抬手,左手捧住她右边完好的脸,仔细看她的眼。
他微笑着问:“你知不知道,这么晚,和一个和你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单独谈事情,还这样撒娇……也很危险?”
千岱兰只眨一下左眼:“那哥哥知不知道,这么晚,和一个睡过你的女人单独谈事情,还这样捧着她的脸——更加危险?”
叶洗砚笑容不变:“什么危险?我不懂,可以教我吗?”
他微微仰脸,右脸颊的小酒窝浅浅。
千岱兰认定它一定藏了什么烈酒,怎么只看一眼,她就有些晕晕乎乎。
生理性的吸引超过千岱兰的设想,她更深地倾身,感受到他的呼吸,她的咽喉越来越干,嘴唇也发干,干到想要寻求一份能滋润她的处所——
她在此刻燃起了吻他的冲动。
好奇怪。
与人博弈本来该是件费脑子的苦差事,可千岱兰总能在和他周旋时产生一种隐秘又刺激的星欲。它们总是不合时宜地产生,又要令她大脑和身体发起高烧。
寂静又难耐的宽大套房中,千岱兰的唇悄然蹭过他高挺的鼻尖——
叶洗砚的右手中指轻轻贴在千岱兰的唇上。
她尝到遮瑕膏和粉底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化合物味道,它们来自他刚刚轻柔抚摸过的、她受伤的右脸颊。
“千老板,”叶洗砚眼神清明地看着她,“我们的合同还没谈完。”

千老板。
以前,千岱兰感觉“老板”这个称呼有点土土的,还是那种质朴的土,尤其是看过《人在囧途》后,里面讨债的牛奶工每叫一次“老板”,在千岱兰心中,这个称呼就屡次土上加土。
但叶洗砚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千岱兰反倒觉得不那么土了——老板耶,老板,她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
土怎么了,有钱。
她也没想到,还有用这个称呼来调情的一天。
叶洗砚说:“把新打印的合同留一份,我好好看一看,明天我们去即墨参观你属意的服装厂——明天晚上,我会重新给你答复。”
他这样神色自若地说着,想挪开捂住她唇的手指,谁知千岱兰俯身更深,张口,咬住他指尖,含了一下。
指腹感受到她下牙上微微的、不平整的痕迹,像被小银鱼含住,暖热的舌尖自下而上地舔了下他的指腹,暖热润滑,违背主人意愿的颤抖。
他垂眼,中指修剪得宜的指甲顶开她上牙——也或许是她主动松开,千岱兰如溪流中的小鱼般灵活游走。
唯独指腹残留着她口腔的温度。
“你流汗了,哥哥,很热吗?”千岱兰笑眯眯,她俯身,拿起桌上的合同,轻轻晃一晃,“那,明天见?”
叶洗砚问:“你晚上住在哪儿?”
他语气仍是镇定的,从容不迫地坐在原地,只侧着上半身看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胡桃木椅子的扶手上。
千岱兰可以看到他右耳朵尖尖上的一点红。
“这是千老板自己的事情,”千岱兰微笑,仍微微抬着下巴,“你明天一定会让步。”
笃定的语气。
就像在说“你明天一定会输”。
她从容不迫地下了楼,去前台开房间,订最基础的大床房,看不到海景也没有阳台,此刻已近晚上七点钟,当日房价不仅降了几百元,服务员还免费给千岱兰升到了海景套房,附赠早餐和行政酒廊。
千岱兰微笑着谢过她。
回到房间后,先给前台打电话,请他们送上来一次性的浴缸套和浴盐等用品,等待途中,千岱兰接了老师的电话——是她付过一部分学杂费的中学,高考填报志愿需要知道学校的代码,而中学会统一征订有所有学校代码的书籍,千岱兰订了一本,现在到货,老师通知她去领。
她重新打电话给妈妈周芸,告诉妈妈领书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又问妈妈——
想不想搬家?
周芸有点惊讶:“搬家?搬到哪里去?”
“青岛,或者杭州,”千岱兰说,“等我再看看,啊?”
周芸说好。
她的性格就像苦情剧中的女主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无理由地顺从着唯一的孩子。
千岱兰叮嘱妈妈记得吃药记得按时体检,这个电话结束后,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给麦神奇打电话。
“熟人”……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她和麦姐感情好,可和麦神奇的感情,还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明天刚好,还可以借这个理由来杀一杀价。
以前,大家接受信息的途径不够多,消息流通不够广,再加上政府个别人员的懒政和耍官腔,长辈们都喜欢搞些“人情世故”,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也得先请人吃饭,带礼物托人办事,人情还来还去,感情见不得多么深厚,“熟人”倒是中饱了不少私囊。
千军以前就信奉熟人好办事,买手机要去熟人开的店,蔬菜水果也是优先照顾亲戚生意,直到千岱兰明晃晃地把杀熟证据甩在他脸上——同样的手机,熟人卖给他五百,卖给其他人三百五;同样的蔬菜水果,亲戚给他们的秤偷偷动手脚,赌他们回去不会重新秤。
再加上后期周芸生病,为了治病筹钱,周围的熟人和亲戚基本全断了联系,只有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凑钱来接济——千军这才晃过神,意识到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经不起丝毫的风吹雨打。
现在也是。
千军给周芸端来一盆洗脚水,热气腾腾,周芸慢慢地将两只脚浸进去,问千军。
“你说,”她问,“小树那孩子还没结婚,是不是看上咱们家红红了?”
千军把一个四条腿的小木板凳放倒,屁股坐在板凳面的侧面上,俩手插进盆里,撩起热水,低头慢慢地揉媳妇冰凉的脚——周芸的肺部动过一次手术后,气血流通慢了不少,大夏天的也是手脚冰冷。
他不抬头:“指定是,不然怎么见天儿地给咱俩打电话?以前,咱俩是帮了那孩子一把,可到底也只是顺手的手,不至于真把咱们当亲爹妈。”
“就是比咱们红红大出这么一截……”周芸说,“人倒是挺好,实诚,也会说话,工作也体面。上次我提了一嘴腰疼,小树就立马给我买了个按摩仪,串门的老田说了,别看它不大,好几千一个呢!”
千军低着头,有点喜,也有点愁。
喜的是小树——殷慎言是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这孩子可怜,小小的,妈妈离了婚,不要他;他爸爸又是个烂酒鬼,晴天下雨,有事没事打孩子,小树七八岁的时候,冬天,大冷天,一整个冬天,只有一件亲戚家接济的旧棉服;铁岭的冬天,下午四点天就黑透了,冻得狗都不愿意在外面走,小树就被他爸指挥着去店里买酒,小小瘦瘦的身子,拎着酒踉跄着往回走,千军遇见了都觉得可怜,顺手帮他拎回家。
路上,小树不小心滑倒,没成想冻硬实的雪里有根树杈子,把他棉服划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刚进家门,他爹看到破的棉服,气得拿书往他脸上砸,砸得他鼻血哗地流下。
那个时候,周芸刚怀孕,千军快要做爸爸,哪里能看得下去这样糟蹋孩子?当即喝止住这种家暴行为,把一脸血的小树领回家。
周芸张罗着给小树洗脸,擦脸,止鼻血,帮他把棉袄破掉的地方重新补好,还绣了朵松树,让他晚上在这里睡一晚——等明天,他爸爸气消了,再给送回去。
等夜里,小树脱了鞋,千军更心疼了,小孩子,十个脚趾头没一个好的,全是冻疮叠冻疮,有的和袜子黏在一起,脱下袜子时,冻疮流水流血,让一个大人心疼得唉唉叹气。
他很懂事,吃完饭一定要自己刷碗刷筷子,还将耳朵贴在周芸肚子上听,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那时候千军和周芸已经托关系,偷偷地照过了,说是一个小妹妹,小树艳羡地用手轻轻摸摸周芸的肚子——那时候的小千岱兰,在妈妈的肚子里踢了一脚,吓得小树又缩回手。
殷慎言的爹不像话,但幸好死得早,之后,如果和岱兰真成了,虽然说上面没有长辈帮衬,但殷慎言自己争气,学习成绩好,清华的学生,现在工资也高——也不用担心岱兰会被他长辈欺负;之前岱兰也喜欢他,前几天天天追在他后面,没大没小地喊小树小树你来我家吃饭吗——
愁的是现在岱兰似乎没那么喜欢他了。
“就是比咱们红红大太多了,”千军说,“男人么,年纪差太多了,以后那方面……”
“去你的,”周芸笑,轻轻一指头戳在他胸口,“咱们别操心这些了,红红马上就能去上大学了;她说想报上海的学校,因为那边离杭州近,适合继续开那个淘宝店——以后大学里,说不定也有合适的男同学。”
千军笑着说好,只是心里想。
就是小树比红红的年纪大了点,要是再小点么,成了,大家都高兴。
千岱兰不知道父母的想法,她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一觉到大天亮,七点半,刚好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
叶洗砚果然比她早一步坐在转角处的透明玻璃窗边。
这所酒店在青岛较为老牌,向来以服务优秀称名,陈设略旧,但胜在位置好,此刻从落地玻璃窗望去,只见窗外碧海接晴空,燕儿岛隐约露出一角。
他的早餐依旧简朴,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白灼菜心,一屉小蒸包,一屉蒸饺,莲藕排骨汤。
千岱兰则是这里尝尝,哪里尝尝,勤勤恳恳的小蜜蜂似的,恨不得每一样都尝一点。
杨全热情极了,给她推荐,哪个好吃,哪个不太行,哪个是特色。一整个早餐,叶洗砚只说了句早安,剩下的,全是千岱兰和杨全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直到上了车,叶洗砚才问千岱兰。
“今天先去看哪个工厂?”
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千岱兰在即墨那个村里住了一段时间,摸熟了情况,立刻侃侃而谈。这一次,《八荒》想出的衣服周边,基本都是T恤或卫衣上整个印花,就像优衣库经常出的合作款——那就不得不提给优衣库代工的那几个大厂,品控严格,交付快,工艺最好,但价格比小厂高,而且不接小单,生产计划安排得很严格,想合作,得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而且,也不能快速返单。
即墨的“服装之城”名声,绝不是靠这几个大厂撑起来的,那些在村落里遍布的小型加工厂,不起眼的小场地,锁眼钉扣、水洗厂、熨烫裁剪……才是让这个行业运作起来的毛细血管,,虽微弱,其作用不容小觑,很多大厂,偶尔也需要这些小工厂做外协,才能保证按时按工的完成工作。
“我看了几个小厂,说实话,代工质量和大厂的区别不大,比如HM,Zara,一些大厂接了,大厂再外包给这些小厂,从中抽取一部分利润,”千岱兰对叶洗砚说,“我之前干过一批也干过二批,实体店也做过,知道中间商一定是要抽钱的——既然如何,我们何不找寻一个靠谱的小厂,和它们合作,直接避免中间商赚差价呢?”
叶洗砚含笑看千岱兰。
“你似乎已经有了目标,”他问,“哪一家?”
千岱兰领他直接去了麦神奇的小服装厂。
彼时刚好是中午,简易版材搭起的厂房中又闷又热,窗户开着,但钉着极密的一层窗纱,厚实极了,过滤进来半死不活的燥风。厂房里忙忙碌碌的三十多个工人都是在外面一片空地上吃饭,饭是麦神奇雇人做的,三十多个人,四个不锈钢大盆里盛着俩不同菜,还有一桶稀稀的透亮西红柿鸡蛋汤,雪白的胶东大馒头包在棉被盖着的塑料泡沫箱里,每人再发一袋老板菜,俩菜一汤一咸菜,俩馒头,这就是午饭了。
麦神奇自然不在这里,他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热腾腾的、冲泡好的优乐美奶茶,刚喝两口,听人说那个漂亮似女明星的小姑娘去厂子那边看了,他还有点不以为意。
一个脸嫩的小丫头,又是表姐的朋友,麦神奇自觉前两天尽了地主之谊,热心热肠地招待了,谁知道对方一直举棋不定的——麦神奇算是明白了,这漂亮姑娘就不缺献殷勤的,他今个儿还就改主意了,不那么上赶着谈。上赶着不是买卖,他光这冷脸贴热屁股,也不是个事啊。
再说了,整个村子,就没有比麦神奇给价最低的了。这小丫头非得转悠着看其他厂,货比三家,比来比去,还不是他家这边价格最低?这不是,又比回来了?
今天的麦神奇可没那么好说话了,怎么着,都得趁机再谈谈这个价格,说不定还能再多抠出点利润。
毕竟,千岱兰是个新手嘛……哪里能斗得过他这种老油条呢?
他在这里热腾腾地喝奶茶,另一边,千岱兰已经带着洁癖的叶洗砚,由服装厂一个热心大姐带领着,进去看。
国家对地方的产业发展很重视,这边也一样,建服装厂都能领一笔补贴,这厂房也同样享受了政策优惠,所以厂房外身刷的漆除了“麦神奇服装加工厂”和俩联系电话号码外,还有“扶贫车间”的字样。
一进厂,叶洗砚就被一股新布料特有的生涩味道和灰尘味熏得微微蹙起眉。
厂房面积不算很小,一览无余,中间没有任何的隔间,刚进厂子,摆了几个大货架,堆满了包装好、封进袋子里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装在大纸箱中,用一根红色塑料绳四四方方地绑在一起,贴着不同的订单和备注,应当是准备发货的;再往里面走,好几排不同的工位,裁剪的,缝纫的,熨烫的,打包的……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小碎布头和乱糟糟的绳子,几处狭窄到无处可下脚。
天花板上横七竖八地吊下来长灯管吊灯,大白天也要亮着,毕竟做服装就是费眼,空气中似乎也漂浮着那种裁剪布料留下的小绒毛,千岱兰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姐热情地介绍,这边做什么,另一边做什么,还有一块是堆放的残次品——叶洗砚让她展示了一件没过质检的T恤。
千岱兰看出来了。
叶洗砚根本不想碰这些东西。
这个洁癖男。
参观结束,喝完优乐美的麦神奇才悠哉悠哉地赶回来。他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看见叶洗砚,心里才咯噔了一下,意识到刚才的怠慢事大了。
从地理上讲,北方人大多山根高,鼻梁高,这样才能确定寒冷空气不伤害呼吸腔。麦神奇自觉已经见过不少鼻子高挺好看的男人,但见到叶洗砚时,才意识到,原来现实生活中,真的有电视剧——不,五官这么立体、甚至比电视剧男明星好看这么多的人。
叶洗砚今天还穿了黑衬衫,略有正式的装束,当麦神奇笑着想同他握手时,他并没有握,只是伸手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麦神奇也感觉奇怪,这样明显把他当小虾米打发的行为,他也不会觉得被冒犯,仍旧觉得畏惧。
眼前这个个子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有一种强大又沉稳的气场,以至于麦神奇对他避开握手这件事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叶洗砚并没有同他们谈很多,疏离高傲地打了招呼后,就同千岱兰淡淡地说,他去车上等他们。
千岱兰摸不准他的反应。
按理说,叶洗砚不应该生气,他是个会伪装的人,刚才那样,就算是再不喜欢麦神奇,至少也会和他先握手、再擦干净握过的手;可叶洗砚刚才表露出的高傲超过寻常,甚至有些异常。
就像故意给麦神奇看的那样——
千岱兰忽而意识到了,叶洗砚的用意。
果不其然,她还没尝试向麦神奇压价,对方就频频地望向叶洗砚上的那辆黑色宾利,小声问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千岱兰也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唉声叹气说是大老板——负责出钱的那个,昨天千岱兰上报了厂子的事,对方刚好在青岛度假,一定要过来看看。
麦神奇脸都白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
“我哪里想到这么突然呢?”千岱兰也愁眉苦脸,她说,“这样吧,今天咱们先不签那合同了,我回去和老板再商量商量,就这样昂。”
麦神奇着急了。
十分钟前的他,还想着趁千岱兰再来的时候提提价,现在价格也不想提了,急急地拉住千岱兰的手臂,暗示价格还可以再谈谈,再低点;回扣一样能谈——
可惜,千岱兰没什么留恋,匆匆说了句老板等着呢,明天再说,麻利地上了车。
叶洗砚在车上阖眼休息,听到开车门的声音,睁开眼,笑着看千岱兰:“这么快就谈好了?”
“没敢谈好,”千岱兰老老实实地说,“刚才看你不太高兴,我吃不准。”
“哪里吃不准?”
“平时买衣服砍价,基本上是俩小姐妹,一个人负责说这衣服哪哪不好,另一个说哎呀还有点想要,这样一唱一和,就能杀下来不少价,”千岱兰说,“我不知道哥哥刚刚不高兴,是因为真感觉这里不好,还是想帮我杀价。”
“自然是想帮你杀杀价,”叶洗砚含笑看她,“你看中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好?”
千岱兰想了想:“你说过叶熙京不好。”
叶洗砚笑容不变:“你确定要在谈公事时提他吗,千老板?”
“对不起,叶老板,”千岱兰说,“那就是想帮我杀价?”
叶洗砚却问:“麦神奇,这个姓不多见,他和你之前的店长麦怡什么关系?”
千岱兰说:“他是我店长的一个弟弟,哇,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店长叫什么名字,你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好了,和我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叶洗砚微笑,“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选这个厂子,那作为出资者之一的我,帮你压价,也是在帮我自己获取利润,不是吗?”
难为他把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千岱兰暗暗地想,要知道,她无意间看到过叶洗砚的西装内里,确定它们基本都是Loro piana的布料。如叶洗砚这般,虽然会买成衣,但不多,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和固定品牌合作,量身定制。
这点利润,在他那里,恐怕还不够买上两套西装。
千岱兰的确已经属意麦神奇。
不是因为对方是麦乐乐的表弟,还因为麦神奇的性价比的确是最高的,正儿八经的小厂里,他经常接大厂分下来的订单,而且价格合适,产品质量也不错。
他给的回扣还最高。
千岱兰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向叶洗砚提回扣这件事。
说真的,她清楚,以叶洗砚对她的纵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昧下了,叶洗砚也不会说什么、谴责什么;
可要主动告诉叶洗砚吗?
回扣,毕竟是一个很尴尬的潜规则。
踟蹰着,叶洗砚让杨全开车回青岛,他无意在这里久留,显然,村子里的餐馆完全留不住他,他并不是那种会乐于去路边店寻找美食的探险家。
中途,杨全在服务区休息,叶洗砚下车走动,晒太阳,千岱兰几步追上,还是说了出来:“哥哥,麦神奇说,如果我和他签合同的话,他会给我返点。”
叶洗砚表情不变,仍慢慢地走:“他打算返给你多少?”
千岱兰说出口。
“低了,还有往上谈的空间,”叶洗砚提点,“下午,他一定会联系你,你别急着回复,就说我不太同意,你正在试图说服我;你告诉他,等晚上,再给他打电话。”
千岱兰明白了,她接着往下说:“然后,等到晚上,我也先不打给他;等他打两次电话过来,再接?”
“不错,趁着他焦躁不安,你再谈低价、谈提成点,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不介意配合你扮白脸,”叶洗砚含笑,夸赞她,“很棒——你之前和人谈生意,也经常这样么?”
“不太经常,”千岱兰坦然地说,“不过我经常这样对那些和我搞暧昧的男人。”
说到这里时,叶洗砚不说话了,千岱兰发现他还在笑,只是不肯再看她。
好奇怪喔。
这个男人真的拥有一颗甲方般捉摸不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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