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两侧商铺林立,旌旗招展,街市上车马穿梭,人来人往,卖花的,卖酒的,卖药的尤其多,还有花楼的姑娘们?在?二楼挥舞手帕娇笑着揽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还颇有些热闹。
唯一古怪的就是街市上的那些桃树了,乱七八糟,有的长在?商铺门口,恰好挡住了门;有的则长在?巷子里,将巷口堵得只剩下一条缝;还有的干脆长在?了长街中央,来来往往的马车都?要绕一绕,相当不便。
连翘纳了闷:“这江陵城不是江南富庶之地么?怎么会把树种成这样,不仅不美观,还十分碍事。”
她?声音清脆,样貌又出挑,只是这么奇怪地问了一声,从酒楼的二楼上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这么巧,连家?妹妹,是你?”
连翘抬头一看,只见上方?的栏杆处转出来一个身着湖水碧仙袍,绣着九头蛇团纹家?徽的年轻男子。
男子凤眼长眸,脸颊微醺,倚靠在?栏杆上,很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姜劭?”连翘眉头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劭转身下楼,带着一群家?奴朝连翘走来,语气散漫:“自然是为了崆峒印,这里近日来的修士都?是为了它吧,连家?妹妹何必明知故问?前几日喜乐镇的屏障不就是你们?设下的吗,我?们?进都?进不去,真是好霸道啊,那片碎片是不是已经落进你们?的口袋了?”
他?随手指了指四周的酒楼,连翘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城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身上都?绣着不同家?族的族徽。
坏了!看来无相宗那片崆峒印碎片丢失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各大家?族都?已经派人出来了,他?们?一落地恐怕就被盯上了。
难怪呢,陆无咎刚刚一直在?皱眉回头,他?怕是发?现不对了。
姜劭当然也看到了陆无咎,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眼尾却打量着他?们?的站姿,露出点意?外之色:“殿下居然会和连家?妹妹结伴,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陆无咎还没开口,连翘抢先一步干笑几声道:“哪里是什么结伴,不过是碰巧罢了!”
姜劭眼神戏谑:“是吗?既然是临时结伴,连家?妹妹要不要过来同我?一起?”
连翘一直觉得他?的目光看人很不舒服,她?摆摆手:“不必了,都?是我?爹要求的。”
“原来是宗主的意?思?。”姜劭挑了挑眉,然后他?冲陆无咎微笑,“殿下既然已经拿到了第?一片碎片,不知可否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也看看这上古神器究竟长什么样?”
原来,他?是惦记上这碎片了,还以为这一块必定被陆无咎收入囊中。估计这么认为的还不少?,连翘悄悄打量了一眼,只见四周在?酒楼喝酒的,茶楼喝茶的修士表面上在?对饮,实际目光都?锁在?陆无咎身上。
如此虎视眈眈,今后恐怕少?不了麻烦。
不过他?们?可猜错了,连翘默默将袖中的乾坤袋收好,犹豫着要不要讲出实情。
此时,陆无咎没解释,冷冷开口道:“残片而已,无足轻重,若是我?没记错,此前姜氏不就有一片,姜公子还没看够?”
这话直戳姜劭的肺管子,谁不知道姜氏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的碎片是被人偷走的?
姜劭脸色一变:“殿下既连看都?不肯让我?等看看,那也没办法,毕竟先前便说过,谁先得到便是谁的,我?们?人微言轻,又岂敢有什么异议?”
他?语气虽恭敬,但话里话外显然是不满。
陆无咎薄唇轻启,语气泠冽:“既然知道,你还问?”
姜劭彻底僵在?了当场。
连翘则忍不住偷笑,这几日陆无咎脾气还算不错,弄得她?都?忘了他?原本的性情了。
果然,他?眼神一凛,那些悄悄围观的修士们?都?各自转回了头。这位可不是好对付的!
姜劭乃是会稽姜氏的大公子,处处被陆无咎压一头,早就心存不满。
他?压了压火气,道:“虽然这江陵是中州腹地,天虞治下,但殿下毕竟比我?们?到得晚,恐怕对这江陵的怪象还不太知晓吧,我?观周家?那位公子手中拿着的乃是一个桃,不知殿下同各位有无误食?”
周见南瞳孔一震:“误食?这是何意?,难不成这桃子有毒?”
姜劭说起风凉话来:“可不止是有毒,诸位难道就没发?现这江陵城上有很多怪异的桃树?”
连翘皱眉:“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姜劭凑过去吓她?,指了指那些树幽幽道,“连家?妹妹有所不知,那一棵棵的桃树,原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呐!”
连翘后背一冷:“你说什么?”
离得近,姜劭仿佛能闻到连翘身上淡淡的桃子香气,他?深吸一口,眯了眯眼:“我?说,这些人就是因?为吃了古怪的桃子,才从手上,头上长出桃树枝桠,然后脚底再生出桃树的根,把自己活活变成了这桃树的。所以——”
他?拉长语调,凑近连翘耳边:“那些树之所以会乱长,是因?为这些人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桃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啊!你若是仔细瞧,说不定还能看到桃树上若隐若现有张没完全消失的人脸呢……”
连翘冷汗直流,周见南也后怕起来:“难怪我?昨晚在?桃林看到了一个粉面朱唇的女子,该不会,那棵树其实原本就是一个女子吧,那我?们?吃的桃子……”
他?霎时干呕起来,连翘再看看那些簌簌吹动的碧绿叶子和鲜嫩的桃子腹内也直泛恶心,晏无双更是又悔又恨,大骂自己不该贪嘴。
姜劭打量一遍他?们?的反应,微微掩着唇惊讶:“你们?该不会都?吃了吧?”
连翘烦透了这个伪君子,他?明明早就看到了他?们?手中的桃子,还故意?伤口撒盐。
她?恶心地抚着心口不答话。
此时,陆无咎沉吟了一会儿?,却对连翘道:“你们?吃的应当不是人尸上的桃子。”
连翘疑惑:“你怎么知道?”
陆无咎瞥了一眼周围的桃树:“你看,这些由人所化?的桃树上每棵都?结了两个果,而我?们?经过的那片桃林却果实累累,我?猜,那里的桃树应当是没问题,不过,花粉未必,兴许是被城内的桃树花粉传过来混在?一起异变了,所以周见南会看到一闪而过的人面。”
姜劭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道:“原来你们?是在?城外吃的?那确实是无碍,因?为自这怪桃出现后,江陵四面便起了经久不散的雾,很少?有人会往那边去,更别提出现如此大片的桃林。不过,近来听说江陵附近所有的桃树都?被传染上了毒,所以,你们?吃的虽不是人尸所结,但这毒八成也染上了。”
连翘急道:“那有没有解毒之法?”
姜劭打量着她?那张娇俏灵动,美貌动人的脸,啧啧地遗憾道:“没有,这便是这江陵城的怪异所在?,据说这怪桃是半月前被一个商贩带过来的,吃了的人一天之内就会发?作,从头顶,手上,或者任何地方?冒出枝芽;三天之内,枝芽吸食养分越涨越大,抽苞开花;五天之内,脚底生根,再然后等到花谢结果,整个人也就吸干彻底消失,化?作一棵完完全全的桃树了。”
“一天?”周见南难以置信,“那岂不是说我?们?就快发?作了?”
正说着,他?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觉得尾椎有点痒,之前以为是坐太久了不舒服,该不会是……
他?回身一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刚冒出的叶芽!
周见南尖叫一声,嗓音又尖又细:“怎么会从这里冒出来啊!”
他?该不会以后屁股上要拖着一条长长的桃枝吧?那还怎么见人啊!
此刻,晏无双也迅速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挠破的双手,果然从手面上发?现了毛茸茸的嫩叶子。
她?骂了一句脏话:“竟然长在?这里!”
双手长出两根桃枝,她?还怎么拎大锤啊!
连翘目睹了他?们?二人的怪状,浑身直哆嗦。他?们?一个长在?屁股上,一个在?手上,那她?的呢?
不等她?伸手,陆无咎在?一旁幽幽地提醒道:“你的头顶,好像发?芽了。”
连翘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片刚抽芽的叶子。
这着实有点惊悚了,她?欲哭无泪:“为什么我?的会长在?头顶上啊!能不能拔了?”
“不可!”姜劭啧啧道,“这枝丫形同血肉,拔了也是会疼的,听说初时也有人拔了,血肉模糊,却也不能根治,因?为没过多久,这玩意?又会继续冒出来,所以,此法行?不通。”
连翘刚刚已经试着拔了一下,疼得直皱眉。她?抖着嗓子:“难道就毫无办法了,我?不会真的变树吧?”
姜劭故弄玄虚:“有倒是有,不过,得牺牲一点,你看那边——”
他?指了指街角处一个突然崩溃的乞丐,那乞丐好似也发?现手上长出了东西,然后冲向肉铺,拎起屠刀直接把他?的手剁了下来。
他?痛得在?地上直打滚,然后只见那被剁下来的手迅速生长出一段桃枝,原地扎根,变成了一棵矮小的桃树。
连翘看得浑身发?寒:“你是说,从哪出长出来,就把哪处砍了,这样就可以活命?”
姜劭点头:“没错,不过,这需要发?现及时,刚冒头就砍下才可。”
“但……万一,这枝丫是像我?一样,从头顶冒出来的呢?”
姜劭遗憾道:“那就只有把头砍了,起码能保留一具人尸,而不是变成一棵树。”
连翘脖颈一凉,哭丧着脸,她?这是什么破运气啊!
姜劭上下将连翘打量一遍,啧啧几声,也颇为惋惜,如此美的脸,如此曼妙的身段,若是连人间极乐都?没享受过就变成了一棵桃树,着实是有点可惜了。
他?心底直痒,与?此同时发?觉陆无咎的眼神似乎也若有似无的总是落到连翘身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蓦然回首:“咦,殿下没有不适吗?”
陆无咎淡淡反问:“你难道希望我?有?”
姜劭尴尬地笑笑:“某自然不敢,只是奇怪为何你们?一行?人一起出发?,为何独殿下没有……”
话说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一则关于陆无咎的传言,说他?非无根水不饮,非地实不食,这凡俗的桃子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呵,算他?运气好。姜邵阴恻恻地想。
此时,其他?三个人已经乱成了一团,陆无咎忽然道:“你只说了没有办法解毒,是不是有压制之法?”
姜劭心头一震:“殿下此话怎么说?”
陆无咎沉声道:“一则江陵出了如此诡异之事,但百姓并未大肆出逃,说明局势尚可控制,应当有什么可以加以牵制,至少?能暂时稳定人心;二则这满街的确不少?桃树,但高的多,矮的少?,说明像乞丐这样直接断手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人或许是选择保守的治法,比如服用一些能压制的汤药,否则——这条长街上最大的铺子为何不是酒楼也不是客栈,而是一家?足足占了五家?商铺店面的药铺?”
这分析着实缜密,姜劭微微一笑,也不遮掩了:“殿下所言极是,的确是有,是一个最先发?现异状的方?士所配,不过此药也只能延缓,让这桃树晚些开花,但最晚目前尚未超出半月,如今第?一批中毒的人已经快压制不住了,想来这两日应当会小乱一场。”
连翘拧起眉毛:“喂,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姜劭立即赔笑道:“连家?妹妹莫急,我?自然是备好了药的。”
说罢,他?拿出一个碧绿的药瓶递过来,连翘哪里敢接,她?冷冷谢过一行?人径直去药铺抓,顺便自己打探打探消息。
姜劭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跟过去。
不过,当陆无咎微微负手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
坐堂的小大夫说的和姜邵倒是差不多,连翘摸了摸头上的小芽直叹气,这是人什么破事啊!
小大夫安慰几句,诊脉之后,给他?们?每人开了五日用的药,临走时,顺手绕过连翘把药递给了陆无咎:“这药重,小娘子莫动,还是让夫君拎吧。”
连翘尴尬了,挪了挪脚:“我?和他?不是夫妇。”
“不是?”小大夫愣了一下,突然有些面红,压低声音道,“哦,那是还没成婚?放心,像你们?这样的我?见过不少?,我?不对外说。”
连翘迷惑了:“哎,为什么不是夫妇,就一定是没成婚呢?”
小大夫捂着嘴更惊讶了,耳根通红:“那你们?难道是露水情缘?”
连翘恼了:“喂,你说什么呢!”
小大夫连忙摆手:“小娘子误会了,你们?,是不是不知道啊——”
连翘纳闷:“还有什么?”
小大夫挠了挠头:“这怪桃不光吃了会变桃树,还会传染,被染上的人倒是不会长桃枝,但身上会出现和传染他?的人身上的桃枝一模一样的花纹,这花纹和桃枝相反,会向内长,等长到心口时也一样会死。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了呢,小娘子你头上已经抽了一片叶子了,这位郎君手面上也有相同的花纹,所以,他?可不就是被你传染了么……”
连翘打量起陆无咎来,一垂眸就看到他?的手了,还真是。
她?摸摸自己头上的新?叶子,还没反应过来:“好古怪的桃,那么,这个所谓传染是怎么传染的?”
陆无咎眉头一皱,冷冷打断:“走了。”
连翘好奇心犯了,不肯离开:“你催我?干嘛!”
这时,那小大夫咳了咳,瞥向这对檀郎谢女,面红耳赤:“还能怎么染上的,至少?也要津液交渡过呗,所以这怪桃还有一个名字叫‘情桃’,往往是夫妇之间一并染上的。”
他?语气暧昧,说罢,几道目光如炬,齐刷刷看了过来。
连翘霎时呆住了,面色绯红。
啊啊啊,她?为什么要问,还是当众问!
据说,知道?这?怪桃是经由津液传染之后,江陵很?是热闹了一阵。
譬如,孀居多年的寡妇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枝和邻居头上一样的桃花印迹;
又譬如,一双姐妹和一双兄弟四个人身上的桃花花纹一模一样;
甚至是,成婚第二日,新?婚夫妇身上出现了完全不一样的桃枝花纹……
种?种?奇事怪事,错综复杂,令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传遍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这?些,连翘全然不知。
她现在面红耳赤,只想钻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不行,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陆无咎那些见不得人的丢人交易,那还不如把?她杀了呢!
她冥思苦想,突然,灵机一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怪桃还怪叫人误会的,我昨晚不过是和陆无咎拿错了杯子,不小心沾到了,没想到竟然闹出了如此?大?的笑话哈哈。”
她干笑几声,然后用手肘捣了捣陆无咎的手臂,示意他开口。
陆无咎冷着脸,半晌,才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晏无双最没心没肺,哈哈大?笑了几声,重重拍了拍连翘肩膀,“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我分?明记得你说过就算天底下男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和陆无咎有什么?关系的。”
连翘浑身一僵,分?明感觉到身边人目光凛冽了几分?。
她只能继续干笑:“是啊,怎么?可能呢!你们也太会乱想了吧。”
姜劭若有所思:“竟是如此?吗?”
连翘咧嘴一笑:“不然呢?我们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交过多少次手,吵过多少次架,我和他好?好?说话的时候还没和你多,你都忘了?”
姜劭微微一笑:“那确实是。”
两人一言一语,陆无咎忽然冷着脸提药走了出去。
周见南瞥了瞥他的神色,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连翘也止住了笑,搂着晏无双若无其?事地出门去。
至于姜劭,他目光在连翘和陆无咎身上转了转,若有所思。
等人都走后,他又悄悄折回来丢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大?夫,阴恻恻地问:“是真的么?,同喝一杯水也会传染?”
小大?夫迟疑了一下:“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不过,至今为止来我们药铺抓药的人,都是有点……不清不楚的。”
姜劭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此?时,外面的街市上,江陵的太守不知何时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下了马车朝陆无咎恭敬地一拜,问道?:“阁下便是大?国师派来的人?”
陆无咎反问道?:“大?国师?”
太守诧异道?:“阁下竟不是大?国师派来的?那为何从东边来,还身着三足金乌?”
他回头看向报信的主簿,主簿也一脸诧异。
两边对了一番才弄清,原来自打江陵出现人面桃之后,这?赵太守便立即上书,同时请大?国师派修士前来镇压。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刚好?是大?国师派的人到的时辰,而皇家豢养的修士们穿的都是带有三足金乌的仙袍,恰好?每一样都和陆无咎一行对得上,这?才弄错了。
不过太守心里纳闷道?,眼前这?人气度不凡,又身着三足金乌,既不是大?国师派来的,又是哪一位呢?
他正?准备问出口的时候,却听姜劭嘴快,唤了一句殿下,太守霎时心头一震,带着人重重拜了下去:“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殿下恕罪 。”
太守都跪了,满大?街霎时跪倒了一片,那小大?夫更是呆了,暗暗抽自己的嘴巴子,说了不该说的话。
陆无咎微微皱眉,道?了一句“不必多礼”,一群人这?才起来。
姜劭似笑非笑,接着又晃了晃扇子,对太守道?:“殿下大?驾光临,你身为太守,不仅有失远迎,甚至还没做好?管控,导致殿下中了这?怪桃之毒,危在旦夕,你这?太守当的着实失职啊!”
他这?么?一开口,赵太守霎时冷汗直流,又跪下来请罪,人群中也议论纷纷。
陆无咎把?手一负,沉声道?:“不知者?无罪,太守不必多虑。”
赵太守这?才擦了擦汗。
然后陆无咎又表示会随赵太守一起回去,暂居太守府邸,彻底解决这?人面桃花,纷纷的议论才慢慢止息。
不过临走时,陆无咎看了姜劭一眼,目似寒星。
姜劭微笑着看回去,笑意里也有几分阴森。
晏无双坐在马车里看得一头雾水,戳了戳连翘:“我怎么?觉得,这?会稽姜氏的大?公子笑起来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周见南抢话道:“当然不舒服了,毒蛇即便是笑,也阴森森的。”
晏无双啊了一声,周见南好?为人师的瘾又犯了,便同她说道?了一番:“这?会稽姜氏的族徽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九头蛇,所以?历代的族人也都以?蛇为尊,这?位大?公子心狠手辣,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嘴又有点凸,是以?他私下里有个绰号叫‘尖吻蝮’。”
晏无双摸了摸发凉的手臂:“我最厌恶蛇了,难怪觉得他说话不大?中听!”
连翘则在一旁唉声叹气:“这?可不是中不中听的事,他是故意坑我们呢。你看,他当众点出陆无咎中了怪桃之毒,危在旦夕,那些藏在暗处觊觎崆峒印碎片的修士们甚至大?妖们便会蠢蠢欲动?,趁陆无咎虚弱之时前来抢夺碎片。如此?一来,这?姜劭岂不是相当于把?陆无咎架在火上烤了吗?”
晏无双后背发凉:“他竟然这?么?坏?可是……那块碎片不是在你身上吗?”
连翘忧虑的也正?是这?个问题,现在所有人都以?为碎片在陆无咎身上,他也没解释,又中了毒,相当于白白替她当了靶子,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替她担风险呢?
连翘托着腮,缓缓陷入沉思。
不等想明白,马车就已经到太守府了。
下车时,连翘提着裙角故意走得快些 追上陆无咎想找他问问,但?他连头也没回,不知为何今日态度十分?冷淡。
连翘跑起来时头上的叶子被吹得凉嗖嗖的,她瑟瑟发抖,也不追了,心里咕哝了一句这?人可真够阴晴不定的!
周见南捂着屁股,这?一路走得更慢,他们三个人磨磨蹭蹭,等到了花厅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这?时,从珠帘后缓缓步入一个美?妇人,她身穿一袭秋香色的罗裙,脚踏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至于模样,并不算秾丽,但?白白净净,蛾眉淡扫,看起来很?舒服。
只不过比起她的眉眼,她的左臂要更加吸引人一些——袖笼是空荡荡的,走动?时,还能看到下面垂下来的桃枝。
赵太守一见她出来,随即追过去,握住她的手:“宛娘,你怎么?来了?”
这?美?妇人乍一见到这?么?多人,立即又退出去:“妾不知有人来了,原是给大?人炖了汤,大?人既在忙,妾这?便离开。”
“来都来了,便坐下吧。”赵太守赶紧扶着她坐下,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她那只已经完全化作桃枝的手臂放好?,然后才对众人解释道?,“这?是内人,也中了这?奇毒,各位贵人莫怕。”
连翘摆摆手,自然是不怕的。
不过这?妇人左臂已经完全化作桃枝了,显然是已经中毒不浅了,还有那眉心——
连翘先前以?为她是贴了花钿,现在再一细看,这?哪里是花钿,分?明是一朵鲜活的桃花。
不得不说,这?桃花点缀眉间,衬得面庞娇艳了几分?,但?知道?内情后,连翘只觉得瘆人。
她看了一眼后赶紧挪开,生怕冒犯到这?妇人,不过这?妇人的脾气倒是很?好?,冲她微微一笑。
坐定之后,陆无咎便问起这?怪桃的起源来。
赵太守恭敬地道?:“此?事还要从三月前说起,那时正?是产桃的时节,集市上到处都是卖桃子的,但?吃完以?后,不少人便出现了怪状,府衙当即派人把?集市上卖桃子的都抓了起来,这?一查才发现有问题的桃子都来自一个叫吴永的商贩,于是我们又去追查此?人,但?这?吴永早已畏罪潜逃,追查到他时,他正?在逃跑,一不留神坠了崖,线索就此?断了,只有屋子里还堆着一些没卖出的桃子,已经尽数被查封销毁了。”
“这?么?说,除了这?个死去的吴永,现在毫无线索。”
赵太守叹了口气:“正?是。”
“那这?吴永的家人呢,他虽然走了,但?亲眷难道?就不知这?些桃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赵太守似乎有些迟疑。
此?时,赵夫人却幽幽地开了口:“我便是这?吴永的亲眷。”
连翘惊讶:“您?你们是……”
她原以?为是姐弟或是兄妹云云,没想到赵夫人却道?:“我原是他的夫人。”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更
毕竟,这?赵太守口口声声称她做夫人,她又怎么?会是吴永的夫人?
这?时,赵太守咳了一咳:“贵人们有所不知,宛娘本就是我远房表妹,吴永死后,她尽管自己也身中奇毒,却主动?变卖了家产替夫还债,我见她坚贞,又见她可怜,饱受流言困扰,便将她带回府内暂避风头。”
这?经历着实有些传奇了。
宛娘感激道?:“大?人是个好?心的人,收留我是可怜我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让人称我为夫人,不过是为了护我周全。”
赵太守却直言不讳:“倒也不止如此?,宛娘心性甚好?,我丧妻已久,本是要与?她共白首的。”
宛娘皱眉:“大?人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赵太守握着她的手:“贵人们见多识广,必能体谅我们,何况,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宛娘叹息一声。
连翘思忖道?:“既然夫人同吴永之前是夫妇,那吴永为何要害你,让你也吃了这?桃?”
“仙人是说我这?胳膊?”宛娘指了指自己那只已经变成桃枝的手臂,却摇头,“这?桃并非是吴永给我的,而是事发之后我自己吃的,因为那些人追上门来要讨个说法,我实属无奈,只好?自己也吃了这?桃,以?示清白。”
原来还是个坚韧不屈的娘子。
在场的人纷纷敬佩起来,难怪连太守都为她折了腰。
“不过。”宛娘又道?,“吴郎并非大?家口中所说的大?奸大?恶之人,我们只是寻常人家,他原在医馆当学徒,后来听说贩卖瓜果来钱快,便辞了学徒做起这?行来。说是贩卖,也不过从中转一道?手而已,这?桃最初的来历,他自己恐怕都不甚清楚,又何谈故意害人?”
“这?么?说,你觉得此?事与?吴永无关?”
宛娘惆怅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前并非这?样的人,他虽然爱耍小聪明,有时以?次充好?,但?这?种?大?奸大?恶之事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那吴永是从哪里进的货,你也不知了?”
宛娘摇头:“平日里他外出做买卖,我在家做绣活贴补家用,着实不知他同哪些人交往。”
连翘便不再问了,这?么?说,这?吴永也不过是一个倒霉的贩子罢了!
还是要找出这?怪桃的出处才可能找到破解之法。
然而就在此?时,宛娘袖中的桃枝突然疯狂生长起来,只见那原本只有一臂长的桃枝迅速生长蔓延,牵着她的左手抬了起来,再然后,她右手也开始蠢蠢欲动?,冒出枝芽,眉心的花钿更是迅速一朵一朵冒出来。
赵太守当即大?叫起来:“快去叫韩方士!快啊,还有那药呢,给夫人服下。”
霎时,花厅里乱做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花枝疯狂抖动?,宛娘的身体也开始若隐若现,时而像树,时而又像人,只有那张脸若隐若现,面容被扭曲,似乎极为痛苦。
“宛娘!”赵太守目眦欲裂,抱住她的身躯,不停地拍打那些疯狂的花枝,“韩方士呢,怎么?还没到?”
此?时,陆无咎眉心一凝,向宛娘眉心注入一道?灵力,那疯狂生长的花枝才终于慢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