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二月,天气渐暖,山里的积雪逐步消融,山里乍冷还寒,上山的百姓依旧不多。
而许黟,他终于出来孝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酒楼喝酒了。
好友们都在家里刻苦读书,期间许黟差遣阿旭送了几回茯苓糕。
这几家里,不止邢岳森他们本人食到茯苓糕,家里人也吃了,都说这茯苓糕好吃。
纷纷叫家中的灶娘,用五行健脾散的方子做成茯苓糕,可吃起来,味道都没有许黟送来的好。
他们知晓许黟出来孝期后,便想带着他去酒楼里消遣,都被许黟通通拒绝。
如今该以学业为重,此时出去消遣,不如等参加完解试归来。
听他这么说,友人们没法再说什么,只能是答应许黟。
冰消雪融,雪泥鸿爪。
一道蜿蜒的泥水流淌在山间小路左右,许黟穿戴着装备上山,见地上还未消融的雪泥里,有动物留下来的爪印,他左右试探,没有发现野山鸡的身影。要是张铁狗在这里,兴许能抓到。
许黟歇了抓到野物的心思,专心致志的上山寻药。
初春时节,万物还在半沉睡半苏醒之间,这时,也是有不少药材适宜挖采。
许黟上山没走多久,便看到了新鲜长出来的茵陈。
在《神农本草经》里面,就记载着茵陈有数个品种,它的叶子如同艾蒿,叶细,背面是白的,其味道也同艾相似,所以也有地区又名白蒿。而南方的医者用的,多是山茵陈。
谚语中,有一句:“三月茵陈五月蒿,六月七月的茵陈当柴烧。”[注2]
便是说三月份是采摘茵陈的好时节,当然了,也跟生长的地区有关系。
植物复苏的季节越早,采摘的时间便更早,蜀地的地理位置位于西南的腹地,采摘茵陈的季节会更早一些。
临近三月前,是最适合挖茵陈的时候。
许黟这趟已是迟些几日才上的山,先长出来的茵陈已经被识得一些药材的村民挖走。
茵陈晒干后,可以全草入药,能防御流感,治中暑、感冒、头痛、腹痛、小儿积食腹胀、月经过多、皮肤瘙痒、水肿等等,可以说它的药用价值是巨大,不能忽视的。[注3]
且茵陈不止能入药,也能当成野菜食用。
洗干净剁成末,用纱布挤出来的汁水能加入到洗好的大米里面,煮饭或是煮粥;或是还能焯水,沥干水分后,用少许猪油和盐巴拌一拌,也是一道很美味的凉拌野菜。
“小兄弟,你也来挖野菜呀?”
这时,有个蹲在地上挖着茵陈的村汉,看到许黟背着竹筐的模样,笑容憨厚的问道。
许黟笑着回应道:“是呀。”
难得在山上遇到主动打招呼的人,许黟没急着离开,拿着小铁锹在附近找寻着可以挖采的茵陈。
他挖了几株,见村汉还没走,便随意的跟村汉聊着天:“小哥,你上山多久了,最近上山的人多不多?”
“我上山一个多时辰了,这上山的人多着嘞。”村汉停下动作,他的手指头沾着黑乎乎的泥水,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拿出竹筒做的水壶,灌了两口。
“这几日里,有不少人在山上挖了好些药材,我要是识得那些药材就好了,也能挖去换钱。”
他说着说着,眼里多出羡慕,把脚下这一片娇嫩的茵陈都挖到竹筐里。
他看自己挖的野菜不少了,就背着筐来到许黟的面前,看到许黟挖的时候和他手法有些不一样,就没离开的多看了一会儿。
“欸小兄弟,你挖这么多野菜,吃得完吗?”
许黟没有避开他,反而问道:“你不识得它叫什么?”
村汉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村的人叫它山蒿菜,这个时候挖回去吃,嫩得很,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玩意还能治病,吃了就不容易肚子痛。”
“但它味儿一般,要加多一点猪油才香。”
不过他哪里舍得加猪油,每回挖回去,都是直接洗干净焯水后,拿盐巴拌一拌,便配着豆粥一起吃了。
盐亭县不仅盛产丝绸织锦,还有盐矿,盐巴在盐亭县里的价格不算贵,家家户户不缺盐用。
他跟许黟说完这东西怎么吃后,就说他得去别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他识得的药材,好带回去城里卖,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许黟见此,沉思半晌,问他:“你这野菜,卖不卖?”
“什么?”村汉呆住,“不是,小兄弟你别犯糊涂,这里这么多野菜,找一圈就能挖一篮子回去,不用找我买。”
许黟解释道:“我还要进山里,挖野菜也耗时间,不如找你买了省事。”
说完,他也没有等村汉拒绝,从袖袋里拿出钱袋,数出十个钱递给他。
许黟也想拿更多的钱给他,但他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对于习惯贫穷的村民来说,突然让他知道这茵陈能卖钱,可能就全部薅了去。那样的话,明年这个季节,山里的茵陈就会大量减产。
可要是只是偶然得的机会,意外赚到十个钱,这村汉就不会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这茵陈上面。
只会觉得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傻乎乎的人想要买他手里的野菜。
果不其然,看到许黟愿意用十个钱换他挖的几斤茵陈,村汉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他高兴地接过许黟递来的钱,笑着说:“小兄弟,这野菜其实不值几个钱,每年春的时候山里都能挖到,你这都给多了。”
虽这么说,但钱已经被他稳稳的揣进怀里。
许黟看在眼里,淡淡而笑道:“我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将茵陈放到身后的竹筐,许黟没再继续逗留。
他道别村汉,在灌木丛里折了一根老树枝,用手掰去周围杂生的小树杈,做成临时的爬山棍。
天气虽然还冷着,但有些小动物已经解除冬眠苏醒过来。
许黟用这爬山棍挥了挥前面的草丛,湿漉漉的冰冷水珠划过皮靴,被跨动的步伐带走。
片刻后,许黟就遇到了一条刚醒,饿着肚子出来觅食的蛇。
眼前的毒蛇盘挂在树枝中间,半个身子垂挂着,嘴里吐着信子,一双黑漆漆的豆大眼睛盯着他看,寸步不移,挡在许黟的面前。
是一条原矛头蝮。
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毒性极强,身上分布着龟壳花纹,长得挺好看的。
就是不好惹,许黟等了等,见它不愿意让路,只好绕过它,从旁侧离开。
这条原矛头蝮在随着他的移动,转动着它三角形的脑袋,依依不舍的看着许黟离开了。
想来,它也是饿极了,但知道许黟身上的味道不好惹。
许黟颠了颠腰侧系着的辟蛇药,功劳在它。
越进深山,周围的环境愈发寂静,只听得见脚踩到树叶草木时发出来的咯吱响。
时有冷风沙沙吹过,吹得露在外面的脖子一阵凉意。
许黟眺望不远的前方,再走两刻钟,就遇到一棵折断的树木。
断部处新长出分枝,嫩绿的叶子还很娇弱,一捏便碎成青绿色的汁水糊在指腹。
许黟用帕子擦了擦贪玩的手,从这一条蔽静的小道再走一段路,就是那棵上百年的沉香树了。
“啁——啁——”
他仰起脸,看到头顶有一只展翅的雄鹰飞过。
许黟脚步突然顿住,他耳朵微动,接着便听到一声模糊的脚步声。
好像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他眼睛微眯,有人跟踪他。
蜀地草木茂盛,自然资源丰厚,盐亭县虽位于蜀地盆地西北方向,可地理位置优越,这个时候的宋朝又没有到闹饥荒、柴荒的窘迫境地。
长居此地的农人食可果腹衣可蔽体,甚少有流落在山林里当山匪的。
像周围的几座无主山地,许黟都已熟悉,不可能会有遗留的山匪潜藏在这里。
那么……会跟踪他的人,要么认得他,要么看中他。
许黟先排除识得他这条线索。
那么就是看中他了,看中他什么呢?许黟心里猜测着,他身上有银钱,之前在半山腰处,他给村汉钱的那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
确定有人跟踪之后,许黟只能将目的地换掉,调转方向到另一处。
他缓步走着,耳朵一直留意后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不是一个人……
许黟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拿着手中的爬山棍,挥舞着四周。
突然,他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将身后的竹筐拿下来,像是发现什么,蹲下身的挖着东西。
“咕咕~咕咕~”
不远处有鸟叫声,一阵一阵的响着。
便是在这时,身后跟着过来的人行动了。
他们靠近蹲在地上的许黟,抬起手臂,将手里的木棍挥出去。
许黟心中默念点数,突然暴起,在木棍落下来之前,先一步的跳起来。
动手的汉子被许黟的动作吓一大跳,紧张的回过神来,就看到许黟手里握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
两人皆是惊愣呆住。
跟了一路,他们竟然没发现这年轻人身上还带了刀?!
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有点退缩的往后退了好几米远。
许黟冷声质问:“你们是谁?”
“管我们是谁!”其中一个汉子色厉内荏喊道,“快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要不然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许黟一脸嫌弃:“……”这是听书的听多了吗?
在他身上有刀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却还想着他身上的钱。
许黟不急不缓的说道:“这里荒山野岭,除了你们,就只有我,我身上还有刀,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人,应该也没有人发现,你们说对不对?”
谁不会演呢?
许黟扭了扭脖子,在两个汉子紧张的眼神里,从怀里抽出一条布条,漫不经心的圈着握刀的手掌。
汉子被他的话吓住,可很快就挺着胸脯喊道:“就你这身板,还想杀我们?哈哈哈哈……我可不是吓大的。”
“你确定?”许黟挑起眉头。
下一刻,突然抬手狠厉地砍断旁边拇指粗的树枝。
随着树枝掉落到地上,许黟一面缓步靠近两人,一面脸上带笑,“你们既然跟过来了,那就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箭步冲过去。
两人骤然惊恐,本能的“啊啊啊”尖叫起来,忙不迭的慌张逃窜。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许黟依旧紧紧的跑在他们身后,那把砍刀泛着光,骇人得很,更是屁滚尿流地跑得更快了。
他们是两亲兄弟,这次上山是想着能不能寻到好东西的。半途中看到这个年轻人,见他身上带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突然心生歹意,谋算着要抢了这钱袋而去。
虽然平日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还没真正的害过人。
哪里想到这少年如此可怕,说变脸就变脸,身上那股杀气,比村里的屠夫还要渗人。
这人……这人……
他们要是不跑,这人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许黟跑了一段路,见他们已经往山下的地方跑了,渐渐地停下来。
他轻喘着气,揉了揉手腕的原路折返。
自从山上下雪后,因雪覆盖着深山,山里变得更加危险,许黟在那时就没有再进到深山里。
今日过来,他本是想着来看一看这棵沉香树如何。
如今沉香树的位置不再隐蔽,那里的沉香不能继续留着了。
这俩人看着手生,应该是头一次干抢劫的行当,可却不代表着不会重新回来。
要是他们发现这棵沉香树,哪怕不懂极品沉香,也会奇怪这棵树上面长着的木头疙瘩。
他不敢往轻处去想,这两人要是不识货还好,最怕的是又不识货,又好奇的把沉香割下来,随便的用了去。
回到对峙的地方,许黟提着竹筐背上,他快步来到沉香树的所在位置。
他上前检查树干上面香口处生长着的沉香块,看到沉香完好无损,之前割走的三处位置,香口里面也长出来小的沉香块。
许黟松了一口气。
把上面的沉香带回家,他这几年时间里,应该是不缺沉香用了。
回家后,许黟把东西放在屋里的箱柜中,告诉阿旭阿锦不能随意打开。
阿旭阿锦非常听他的话,许黟说不能打开,他们便绝对不会靠近。
时间一天天的流淌。
很快,半个月过去,离着季师傅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
许黟盘算着时间,喊刘伯来家里一趟,让他带着自己去季师傅家去。
“先看看季师傅做出来多少家具了。”
若是来得及,他还能在友人们离开盐亭县之前,把乔迁新居的进程赶上。
“突突突——”
院落里有敲打的声响,季师傅手里拿着锤,另一只手握紧尖锥, 全神贯注的削着一张又一张木板。从早晨初旭升起,到晚霞披洒到房屋,他手中的活都没停过。
此时,一辆慢晃晃行驶过来的牛车停在院门口, 许黟和刘伯从后面的木板车下来。
“季师傅, 我与许大夫来找你啦。”刘伯操着洪亮的声音往里面喊着。
许黟提醒他道:“刘伯,注意嗓子。”
刘伯道:“许大夫你安心, 我悠着呢, 你也知道, 我这嗓门就是大,这般喊着都没用力嘞。”
许黟淡笑,还是劝他再悠着点。
刘伯这喉咙之前吃过五日的药汤, 后来好了, 他便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只要有问题,就可以找许黟,他都能解决。
当然了,这会的刘伯在听到许黟如此提醒,嘴里马上就应下了。
许黟:“……”
他们没在门口逗留, 季师傅过来给他们开门了。
“许大夫,刘老丈。”
季师傅身上的衣裳沾满木屑, 双手、脖子处出来的皮肤, 亦是如此。
他们进入到院子里说话。
季师傅想要去洗手给他们倒水,许黟叫他不用如此, 问他道:“季师傅,剩下的家具都完成多少了?”
季师傅对自己做的活计进展了如指掌,都不用翻开本子,直接道:“ 还差两张床,八张椅子跟四张香几。”
许黟道:“能赶在三月十八这日之前,把椅子先做出来吗?”
明日就是三月初三,乃上巳节,这日又叫春浴日,说是这一日沐浴可以去宿垢病。在民间里,这一天也至关重要,因而在三月初三之前,刑家他们三家人是不会让家族中的小辈远行的。
等三月三过去,便要筹算日子。邢岳森已经让阿目传来消息,说是家中长辈在金鹅寺里算好了日子,在三月二十日出发前往州府。
许黟想要入住新居,就得赶在三月十九日之前。
季师傅听到他要提前交货,便皱着眉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了片刻,说道:“可以。”
能在这之前把椅子先赶出来,许黟便放心了。
得到答案,许黟没急着离开,坐在季师傅搬来的木凳上面,侧目看着他在忙活木工。
做木活需要足够的耐心,看着季师傅垂着头不停的敲打着手中锤子。
许黟忽然开口:“季师傅,来之前,我从刘伯口中知晓,你曾打算找我看病。”
季师傅挥着的手臂停顿在半空。
这时,刘伯连忙接话:“季师傅,你别怪我多嘴哈,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嘛,等有时间了就给许大夫看看嘴疾。”
“我……”
季师傅顿了顿,不知从何处说起。
许黟浅然一笑:“无妨,你要是不想给我看病,我也不会强求。”
季师傅踌躇的放下手里的工具,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是我这病…… ”
许黟鼓励道:“季师傅但说无妨。”
季师傅摆摆头,知道许黟没嫌弃他,便话有些多起来,说道:“我这病之前看过几回大夫,那些大夫说我口有恶臭,是牙齿坏掉了,只有把牙齿敲掉了,才不会有恶臭。”
可人要吃饭呐,没有了牙齿怎么吃饭,岂不是就要饿死。
季师傅听那些大夫如此说,就生出退怯的心思。
许黟闻言,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数秒后,许黟对季师傅道:“能否让我一观?”
季师傅:“许大夫,我、我怕熏到你了。”
时人爱香,最厌恶臭,只要有条件的,都会经常沐浴,也就乡里乡间的村民们,才会数日洗一次澡。
城中的富贵人家,听说都是日日沐浴的。
季师傅每回见到许黟,看着他身上衣裳整洁干净,身上除了散不开的药味儿,从没有奇怪的味道。
他有点担忧,他要是离得太近,把许大夫熏吐了怎么办。
毕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许黟神色依旧:“无碍,我是大夫。”
季师傅咬咬牙,说道:“那就麻烦许大夫了。”
两人走近了一些,在许黟的示意下,季师傅坐到他的对面。
许黟喊他张嘴,这季师傅的嘴巴一张,便有股浓烈的恶臭袭来。
这嘴里散发出来的臭味似腐臭,又似坏掉的鸡子味道,搅和在一起,息息不断。
许黟眉峰紧皱,以往他在家中接触到的病例上,很少有口腔疾病的。
在现代里,口腔有问题,第一时间找的不是中医,而是牙科。但在医学领域中,口臭不单单只有口腔疾病才会如此。
有时候,身体里其他地方出现问题,也会有口臭。
这些暂且不论,许黟让季师傅可以把嘴合上了。
“我先为你诊脉一二吧。”许黟说道,“此次过来,我没带药箱,就先代暂用帕子代为脉枕。”
解释完,许黟就把帕子折叠成方块,搁在桌上。
季师傅将左手放到上面。
旁边的刘伯见他面露忐忑,笑呵呵的说道:“季师傅你放心好嘞,许大夫的医术高超,那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你是不晓得,当时义诊堂里,光是排队找许大夫看病的人,就排到城隍庙外数十尺远哩。”
许黟心感窘迫,便是吹嘘,也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呀。他急忙打住他,出声道:“刘伯,且安静。”
“哦哦,抱歉啊许大夫,我又多嘴了。”刘伯歉然的嘿嘿笑着。
话是如此,却丝毫看不出来,他真的有在反思。
许黟沉默的无声叹息,当做是看不见了。
他敛起心神,仔细为季师傅把脉,过了一会儿,让他换成右手。
左手为阳,右手为阴,左右手的脉象各自代表着不同的五脏六腑。要是想脉象在诊断里更加有依据,就不能只分男左女右,还要切左右手脉。
脉诊完毕,许黟问道:“季师傅,你素日里可会无端出现上腹部难受?或是疼痛?”
季师傅回道:“甚少。”
许黟听他这回答,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脉象沉紧无力,是六腑之一的胃出了问题。”
“不是口疾吗?”季师傅困惑。
许黟淡淡道:“口也有问题,但不是牙齿,而是在食喉处,这处的病情不重,吃几贴药汤就能好。”
在他看来,季师傅目前紧要的问题是在别处。
切脉时,右侧手腕寸口处的象征对应的是脾胃,要是诊断出来异常,那就是脾胃的地方出了问题。
许黟在刚切脉时就已经切出来胃部有病症。
可季师傅却说他的胃部没有病状。
他有些狐疑,难道是他脉诊错了?不对,他诊脉的技术是家里人承认过的。
“可会有隐痛?”许黟思索片刻,便又详细地问了几个问题。
这次,季师傅没有摇头:“会,早起时会有,但不严重。”
许黟问完,脑海里思索一番。
接着,他便道:“季师傅,你这是胃病迁延不愈,久病误治所致的胃阴不足。需得养阴益胃,把胃调理好了,这嘴巴自然就不臭了。”
季师傅才三十多岁,听到他这病能治好,顿时喜不自胜,赶紧问:“那,那我这口疾?”
“无妨。”许黟道,“我给你开一四物汤,你再搭配消食丸同服。”
这四物汤可不仅能治补气活血和调经止痛。
它也能治胃阴不足。
至于为何还要加消食丸,自然也有许黟自己的道理。消食丸除了最常用在于消食以外,它也能平肝理气,调理胃气不和。
而季师傅所得的胃阴不足,是先由慢性胃病引起,没有得到好的治疗耽误的。
那么用四物汤和消食丸,就变得合理了。
不过由于对许黟的信任,季师傅没有问为何要服用消食丸。
许黟没有带药箱,自然就没有带笔墨纸砚。
他借用季师傅家里的纸笔,洒洒洋洋的把病症和所开药方写下来。
写完,许黟对着季师傅道:“四物汤所用的药材,还有消食丸我那里都有,季师傅可要在我这里抓药?”
季师傅没有迟疑:“便麻烦许大夫为我抓药了。”
许黟颔首:“行,晚些时候,跟着我们同去吧。”
“好。”
没多久,季师傅又恢复到沉默寡言的样子。
对此许黟并不在意,他在收取了季师傅拿给他的诊金后,便提出让他一同取药的提议。
翌日清晨,许黟罕见的被吵醒。
他一睁开眼,面前的视线蒙蒙亮,还未到卯时。
许黟轻蹙眉梢的翻身,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春困多梦,近几日他的睡眠质量有所下降,这会人还是困着的。
“郎君,该醒啦。”屋外,响起阿锦的喊声。
阿锦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又轻声的敲了敲门,清脆的少女音说道:“郎君,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要是再不起身,可就要凉啦。”
许黟无奈叹气,爬起床将外袍披上。
他推开门走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阿锦,说道:“怎么起那么早?”
阿锦说道:“昨日里何娘子就吩咐过我们了,说今日是上巳节,今年不同,郎君出了孝期,该好好的沐浴,才可去宿垢病。”
许黟连连称是。
上巳节、清明和寒食这三个节日虽然连在一起,但意义和内涵各不相同。
此时的宋朝百姓还会过上巳节,但许黟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上巳节的习俗会逐渐淡出。
只有西南的少数民族地区还会保留着这个习俗。
许黟没有妨碍阿锦的准备,阿锦在得到他的话后,便进屋去把准备好的新衣裳抱到他的房间里。
不过许黟还是在洗脸刷牙后,才进入屋里沐浴。
重新出来时,他就看到余秋林也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过来了。
“黟哥儿,你准备好了吗?”余秋林兴奋问。
见着许黟点头后,余秋林的脸微微发红的低声说:“我娘说今儿去寺庙里避邪求福的小娘子不少,就……上元节后,她就帮我寻到一家愿意来相看的小娘子,说是在寺庙里远远的看一眼。”
许黟挑了挑眉。
昨天他归家,何娘子就来询问他要不要明日同去寺庙里祈福。
许黟想着祭祀原身一家,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之前他常听何娘子提到要给余秋林攒娶媳妇的银钱,想来这几个月是攒到了。
他这么一问,余秋林的脸红得更像猴子屁股。
“嗯,多亏了黟哥儿你。”余秋林憨憨笑着。
想到他娘说跟他相看的小娘子,他眼里都是紧张的期待。
时下里,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之命,两个结婚的年轻人纯粹是盲婚哑嫁的状态。
而在富贵人家里,相看这事要讲究礼数往来,但在平民中,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这次相看,还是媒婆做中间人,让两个年轻人先看上一眼。
跟何家说亲的这家人虽然没住在县城,但安家在西城郊外,家中父母都是农人,有两个姐儿一个哥儿。
要和余秋林相看的是大姐儿,叫彩衣,年方十五,比余秋林小一岁。
许黟听后,微微咂舌。
不多时,两家人坐上从牙行里赁来的驴车。
许黟本是要坐刘伯的牛车,是何娘子拦着,说要赁一辆大些的车厢,这样他们才够坐。
余秋林在私底下跟许黟说,那是因为他娘担心对方看不上他,才想着雇一辆驴车,有车厢,比木板车体面。
许黟:“……”可怜父母心呐。
他们乘坐着驴车来到依禄山脚下,阿旭和阿锦撩开帘子,看到寺庙外面摆着摊子,上面卖着各种祈福辟邪的符纸、福袋等。
两人皆是眼睛亮了亮,询问许黟:“郎君,我们也想买。”
“买吧。”许黟颔首。
而后,他目光停在一处卖石榴花的摊子,这一路上,他看到不少妙龄少女都盛装打扮,头戴石榴花,就阿锦没有。
他便掏出一文钱递给阿旭,对他道:“去买一朵石榴花给阿锦。”
“啊?”阿旭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高兴道,“多谢郎君。”
每逢上巳节,家里的女性长辈会给家中的未出阁的女孩准备石榴花,但他们跟着许黟,家里并没有其他女性长辈。
许黟愿意充当一回这样的“长辈”。
很快,阿锦头上也戴了一朵红艳艳的,含苞待放的石榴花。
在山脚逗留片刻,他们一起上山。
何娘子带着余秋林去见相看的小娘子,许黟则是带着阿旭他们去到寺庙正殿。
今日来寺庙祈福的人比往常里多得多,庙中处处香火袅袅,他们进入到正殿中,等待许久,才轮到他们祭拜。
许黟拜了拜,目光落在面相呈现慈悲为怀的佛像上,神色恍惚。
上回他与邢岳森他们去往寺庙点长明灯,因有他人在,许黟没有给原身点灯。
如今就他带着阿旭阿锦,许黟便想着给原身补上一盏祈福的长明灯。
他穿过正殿,来到后方的偏殿之中,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添上香火钱,将那盏长明灯点上。
午时,他们在寺庙中吃了一顿斋饭。许黟看何娘子和余秋林两人红润的面庞,便知今日相看一事,妥了。
接下来的数日,许黟便在家里开诊接待病患。若是不忙,就去山里挖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