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蜀地,这样的吃法还是少见。
阿旭以前没接触过,自然会惊讶。
“这是瓦煲饭,用腊肉盖面,焖煮后腊肉的香味会津到米饭里,这样吃着,每口江米都能尝到腊肉的香。”许黟跟他说道。
又与他说起,这瓦煲饭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旭和阿锦听完,对着许黟更加崇拜了。
不愧是郎君呀,懂的真多!
江米是糯米,不易消化,许黟怕他们晚上吃多容易积食不化,只允许他们吃一碗。
阿旭和阿锦捧着碗,小心的夹着吃,江米的口感软糯,淋过调味的酱油,色泽发亮,每一粒都有腊肉的咸香。
吃了几口,两人再也矜持不住,埋头吭哧吭哧起来。
许黟看他们吃得如此香,胃口顿时变好,吃了一碗江米腊肉豆饭还不满足,又喝了一碗菘菜肉丝汤。
翌日大清早,许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前两天刚见过面的冯姜良。
冯姜良进屋后,眼睛就没有停下来,一直左右瞧着,见到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他先是微微吃惊了下,没想到那同窗说的话是真的。
再进去到堂屋里,冯姜良看到被分成不伦不类的两块不同风格的堂屋,不由心里嘲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粗鄙。
他笑道:“许黟,你怎么把堂屋弄成如此,看着甚是不美。”
一间茅草屋,还讨论美感吗?这话说出来更加让人难以寻味。
许黟神色不变的看着他:“你今日过来有何事?”
冯姜良说道:“难得你与我同窗一场,前几日遇到你就心里想着你过得好不好,就过来了。”
许黟看向他空空的两手,“哦”了一声。
冯姜良又变得不自在了起来,这人脸皮不够厚,又爱凑到跟前表现,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许黟想不通,就没有继续想,示意他落坐,叫阿旭端两碗散茶来。
“家里没有好的茶,只能用这下等茶接待你了。”
冯姜良立马笑说:“能在你这有一碗散茶喝已是不错了。”
“看来你追求很低。”许黟道。
这下子,冯姜良不说话了。
他低头假装喝茶,却发现这茶十分涩口,难以下咽。
但当着许黟的面又不能把喝到嘴里的茶水给吐出来。如此不上不下的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艰难地把这茶咽下去。
接着,他刚想把茶碗放下。
许黟忽然问道:“这茶是不合口吗?”
冯姜良双肩顿时紧绷,骑虎难下的看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许黟。
不知为何,他觉得许黟是有意的。
“你……”冯姜良张了张口,“许黟你怎么不喝?”
许黟淡淡道:“我不爱喝这茶。”
而后又热心地让冯姜良多喝一些,别跟他客气,“家里还有,冯兄不要客气。”
冯姜良面对他突然的热情实在难以招架,只能点着头,艰难地把这一碗苦涩的茶给喝完。
“还要吗?”许黟眼神带笑看他。
冯姜良呼吸一滞:“……”
“不了,时候不早,我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许黟面露可惜:“冯兄慢走,下次来,我再给你多准备几碗茶。”
闻言,冯姜良脚步踉跄一下,差点磕绊到堂屋的门下槛。
许黟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嘴角上扬,笑了笑。
身后,阿旭把许黟的那份茶水给往院子里泼去,恭敬的对着许黟道:“郎君,下回还准备这样的茶水吗?”
许黟笑笑:“不了,他不会再来的。”
等冯姜良回过神来,就会知道自己被耍了,要是还来,这人就有些过于蠢笨了。
赶走不喜的人,许黟重新回到屋里,继续研究煮药酒的配比。
今日他改了煮酒的法子,把需要加入的药材分步骤放入到酒里。
先放进去三七和当归蒸煮一刻钟,等津出药味,许黟再依次加入其他的苏木、没药、川芎等几味药材。
等这些药材的药味都蒸煮出来,许黟再把剩下的红花、丹参加入到酒里。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药材都在酒里翻滚着,热腾腾的蒸汽上升,味道越来越浓郁。
等待蒸煮好的过程是枯燥无味的,可这药酒又不能离人。
这时,阿旭正巧提着桶进来,许黟就唤他来看火。
看火也是有讲究的,许黟让他注意炭火不要过旺,这酒要蒸煮满两个时辰才行,要是陶罐里的水少了,就要加水,把炭火烧旺,再熄到原来的火苗大小。
阿旭得了话,就搬着木凳,老老实实地守在小炉前。
许黟看他守得有模有样,就带着钱袋出门。
光是只用这法子尝试煮酒法,其效率太慢了。
许黟就想着去杂货店买一个陶甑回来。
传统古法煮酒,用的就是甑,有陶制,有铜制,根据不同的情况而论。
铜制的甑价格太贵了,又不是他这等普通平民能随意使用的物什。
这陶制的就刚刚好,价格不会太贵,以他的身份用陶制的,也不会被诟病。
来到杂货店,店小二热情地过来接待:“许大夫,这是想要买什么?”
“可有陶甑?”许黟问他。
店小二当即说道:“有的!有的!”
这陶甑又叫陶鬲,在很早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就有这炊器了,不过那个时候只有土陶罐,形状也单一,只有上部分,没有下部分。
如今杂货店里卖的陶甑,自然不是那个时期的模样,光是带的花纹就有好几种,鬲部还有两个弧形把手,摸着也不是粗糙的手感,表面光滑,做工精美,价格对于平民来说自然不便宜。
以前的许家也是有陶甑的,就是当初为了凑药材钱,把家里能卖的家具都卖了,炊具自然也没有被放过。
许黟买好陶甑,又叫店小二再替他拿十个陶瓷瓶。
店小二脸上笑容更深了,许黟是店里经常光顾的老客户,买的物什又多,怎能不让人欢喜。
从杂货店出来,许黟碰巧遇到在市井里买门神符和桃符的庞叔。
“庞叔。”
“许大夫。”
两人唔面完,一并往南街回去。
路上,庞叔主动提到王顺盗卖家具一案。
“这王顺果然如许大夫所言,根本就没去府城里寻亲戚,他逃去阴平县了。”庞叔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倒霉,正好遇到阴平县新上任了一位进士出身的韩县令,碰到韩县令清整县中事宜,查出这王顺来历不正,就被严查了。”
因王顺盗卖家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盐亭县已经传开,其他周围几个县,亦是纷纷如此。
这位韩县令就想到此案,立马派阴平县的县尉彻查此案。
果然,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把王顺抓拿归案了。
许黟听得出神,这阴平县新县令……他上回从张铁狗嘴里听闻过。
“庞叔,那王顺如今还在阴平县吗?”许黟问。
庞叔摇头:“他已认罪,阴平县那边在三日前就已经派衙差押送回盐亭县。”
不出几日,王顺就会在盐亭县这边开堂判决。
宋朝重典惩治盗贼,犯盗罪的话,会判徒、流刑,配五百里,没收三分之一家产。[注2]
但王顺所得产业,几乎是从盗卖的家具,以及抵押宅屋所得,可以说是几乎没收了全部家产。
好在他犯的是盗罪,罪不及妻儿,就是子孙三代不可参加科考。
许黟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庞叔告知与我。”
庞叔连忙侧身避开,回礼道:“许大夫客气了,大郎也是好奇多问几句,便交代我告知给许大夫。”
许黟微颔首,原来是庞博弈的意思。
王顺的案子有了结果,这事便尘埃落定。许黟买下前县丞的宅子,仅有的隐患也就此解决。
他让庞叔代他谢过庞博弈,带着买回来的陶甑和陶瓷瓶,重新进行一次新的实验。
许黟将陶甑置在灶上,再把家里还剩下的清酒,分别倒进三个新买来的陶瓷瓶里,以不同的次序,将药材分开加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许黟操作完新的一轮实验,之前让阿旭守着的陶罐,上面的盖子咕噜噜的响着。
很快,盖子被热气顶上来,从缝隙里流淌出滚烫的酒液。
刹那间,灶房里弥漫阵阵烟雾,空中飘着的药酒香味变得加浓郁。
不仅满屋子都是酒香味,连许家周围的邻居街坊,亦都闻到这股香味了。
许家院子已经飘满了药酒独特的奇异香味。
这时正是下值的时候, 好些郎君官人当差回来,一回到石井巷,就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有同行之人, 互相对看一眼,鼻头都在耸动着,香!太香了!
“这是哪里来的药酒香味?”
“是啊,咱们这石井巷可没有哪家会酿酒呀?”
“会不会是……”同行的人犹豫了下, 接着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说,会不会是许家那边?”
是啊, 这石井巷, 除了许家的许小郎是大夫, 可就没有其他大夫了。
但这是酿制药酒,和炮制药材不同。
这几人也是心里估摸着,互相商量着, 要不要去许家问一问。
毕竟这药酒香味实在太香, 比酒肆顶好的药酒都要香!
与此同时,许家左邻右舍,何娘子是知晓许黟在煮药酒的,她闻着空中比前一日还要香浓的味儿,心里阵阵欢喜,唤了在屋里数钱的余秋林。
“秋哥儿, 快快带上两贯钱,我们上黟哥儿家去。”
“去找黟哥儿怎么带这么多钱?”余秋林起身, 疑惑的问。
何娘子道:“元日要来了, 我想着你爹也该回来了,他许久没回家, 这两日就该好好歇着,正好黟哥儿在煮药酒,我想去买一角回来。”
余秋林惊诧:“这药酒香味是许家传来的?”
“是呀。”何娘子说着,就瞪他一眼,“你怎么不知道?”
余秋林:“……”
他早出晚归的,还真不知道呀。
另一边的陈家,陈二旺闻到药香味,他心里怪异。
这许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爬起身,偷摸地顺着门缝往外看,看到何娘子带着余秋林敲开许家的门。
许家那个买来的小厮,叫阿旭的,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开门。
陈二旺把这场面收入眼底,心里嫉妒的“哼”了一声,真会装模作样,他低声偷骂着,但闻着这药酒香,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好香呀。
还别说,抛开其他不论,这许小子真的有些手段。
以前只觉得他不读书就是个下地干活的,哪想到不到一年时间,许小子就在南街过得风风火火,俨然成为南街街坊们巴结的对象。
陈二旺还能如何?他气狠的咬着后槽牙,除了后悔,就剩后悔了。
以至于,如今他有些记恨前妻,觉得要不是她,就不会让他陷入如此难堪的地步。
就比如现在,他要是还和许家的交好,这药酒,他也能得一盅喝。
许家屋里。
许黟正在把煮好的酒倒出来,这时,阿旭就领着何娘子和余秋林进来了。
“郎君,何娘子秋哥儿过来了。”
“黟哥儿,这酒是做出来了?”何娘子一跨进屋,身形未至,笑吟吟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许黟转头看向门外,对着他们母子道:“是做出来了,不过还没尝味,正好你们过来,帮我尝下。”
“那可太好了!”何娘子高兴地拉着余秋林凑近,闻着浓郁的酒香味,真情实意地猛吸了一口。
她嘴里连连夸奖:“好酒!是好酒!”
“何娘子,你还没尝呢。”许黟无奈笑了笑。
余秋林却认真道:“黟哥儿做的自然是好的,不用尝都知道。”
许黟眨眨眼,他让两个惯爱捧场的人替他尝酒,合适吗。
合不合适暂且未知,阿旭已然端着两个酒盏过来。
许黟接过酒盏,用竹勺舀了酒,递过去给到何娘子和余秋林。
刚从炉子里搬下来的陶罐,里面的酒热腾腾的冒着烟雾,闻着扑鼻而来的药香味,母子两人眼里都是惊喜。
他们抵着酒盏尝了一口,眼睛当即亮起。
果然是好酒。
见许黟脸中带笑的看向他们,何娘子开口问:“黟哥儿,这回的酒,你自个喝了没有?”
许黟摇了摇头,道他还没有。
这回煮出来的酒,香味闻着更醇厚一些,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会不会如上回那样发涩发酸。
何娘子喜然的摇头:“不涩不酸,味儿香醇,喝到嘴里甚是柔顺,就是药味要重一些,比寻常的清酒更辛辣,喝多了恐怕会醉人。”
旁边,余秋林已经把一盏药酒喝完,附和的说:“是如我娘说的,这酒比外面的酒肆卖的更易醉人。”
许黟勾唇笑了起来,理论上确实是如此,煮酒法后,原本的酒液会被提纯,度数自然就要比原来的更高。
且煮酒后,这酒里面的浑浊物会沉淀,酒会变得更清澈透亮。
加之用了其他药材,这酒色犹如清亮的檀色,从勺子里倒出来时,令人甚是惊艳。
这和他们在大酒馆里看到的红曲酒十分相似,不过红曲酒的味道跟许黟煮出来的药酒,味道相差太大,不能同为一论。
当然了,不同人煮出来的药酒,味道都不同,哪怕是用的同个秘方。
听闻东京开封府能在不同楼中品尝到各色琼浆玉液,或用仙醪、玉酝、琼波等雅名来称呼这些名贵好酒。
这类好酒,何娘子这些远在蜀地的普通平民,自是喝不到的。
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许黟煮出来的酒,丝毫不差与它们。
“黟哥儿,这样好的酒,你可想好了怎么个卖法?”何娘子问许黟。
许黟心里算了一笔账,而后说道:“一角酒卖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那就是三百文钱了。何娘子心里惊讶,单说价格,听着是不便宜,可这是药酒呀,酒肆里卖的药酒一角就要好几钱银子,许黟定的这价格会不会便宜了些。
她告知许黟,清酒的价格本就不低,还有煮酒时需要用到那么多柴火,这柴火钱也不低,只卖三钱银子,会不会挣不到多少钱。
许黟笑笑,说道:“不会,何娘子我心里有成算。”
一角清酒的价格是八十文,煮好后会蒸发掉一些,再被药材吸收了一些,还能剩七成量。
也就是说,一角半左右的清酒才能煮出一角药酒,如此算,清酒就是一百二十文,再加上二十文的药材钱,还有柴火钱,许黟将一角药酒的成本控制在两百文钱内。
卖三钱银子,就可得一百文。
许黟要不是觉得煮酒辛苦,时间长,煮时又不能缺人,还想把价格再压低一些。
不过他又想,能买得起药酒的,本就不是那些收入低的平民,便觉得,这三钱定价还算合理。
与何娘子闲聊间,新一轮的药酒在炉子上方咕咕噜噜的冒出声响,盖子缝隙间溢出浓浓药酒香。
“咦?还有这么多?”何娘子进屋后,只顾着跟许黟说话,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角落,还有炉子在煮着酒。
许黟颔首,闻了闻味道,跟何娘子说还没煮好。
“我倒是不急,只要这两日里能给我留出一角就成。”何娘子捂嘴笑着,道,“再多我也舍不得买了。”
要是酒肆里卖的药酒,她才不舍得花这钱呢。
何娘子大方一场,还是余秋林近些日子能挣到银子,家里手头宽裕,也舍得买些肉食来吃,更何况,过几日就是元日了。
差不多时,何娘子母子欣然的离开许家。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家门外有新的动静。
“啪啪啪啪——”
木栅门被敲响,门外多出几个周围附近的街坊。
很快,许黟从屋里里出来,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们,没让阿旭去开门,他亲自前去。
“各位阿叔们好。”许黟礼貌喊人。
其中一个街坊大叔笑呵呵的问:“许小郎,你这两日在弄些什么,怎么有如此香的味道呀?”
“是呀,我们闻到这味儿,嘴里就馋了,想小酌几杯嘞。”另一个人附和说道。
许黟闻言,便解释他在家里煮药酒,这药酒是打算煮好来卖的。
听到许黟想煮药酒来卖,其中有两个阿叔就顿时来了兴致。
他们赶紧问道:“能尝尝?”
“自是可以。”许黟笑着回声应他。
今日这药酒做出来,就是想让人品鉴的,若是哪里不好,他还能继续改良。
结果——
这几个街坊进来许家,眼睛就一直落在盛着药酒的陶罐上面,根本舍不得移开。
再一喝这酒,哪里顾得矜持,直道“妙极了。”
“好,好好!”
“就一盅,实在太少了。”其中,喝得正兴头上的街坊大叔,看到空了的酒盏,急忙问许黟,“许小郎,这样的好酒价钱几何?”
许黟淡淡笑说:“一角酒三钱银子。”
“嘶——”三钱银子,着实不便宜了。
方才上头的劲儿,顿时就冷静了不少,对于他们来说,三钱银子都要赶上半个月的月钱,用来买一角酒,确实太奢侈。
但好酒难得,却也贵价。
众人意味犹尽,有的舍不得花这个价买酒,只好放下酒盏,谢过许黟后离开。
渐渐的,这几个街坊陆续离开,只一人还留了下来。
许黟看向还没走的街坊大叔,眼睛示意旁边的阿旭,阿旭当即了然的把其余等酒盏收了下去。
接着,他就给这位大叔又倒了小半盏药酒。
许黟笑笑问道:“阿叔是有心事?”
这阿叔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一起抓拐卖孩童的李婆子那位。
街坊大叔叹气:“酒是好酒,我却囊中羞涩,舍不得花三钱银子买下。”他看向酒盏里的酒液,沉默半晌,接着就同许黟讲,可否只买一碗。
这里的一碗,就是酒肆里百姓们通常喝的那种土陶制的碗,装满一碗约莫是一角的三分之一的量。
街坊大叔平日里去酒肆打酒,便宜的下等酒一打就是两角,能喝几日。
但许黟这儿的酒是上等的好酒,他舍不得直接买一角,就想着拿出一钱银子买一碗。
许黟沉默:“……”
他知晓宋人爱喝酒,但他因在孝期,多次与好友们相聚,他们都不会在他面前饮酒。
此时,他才算是彻底感受到,宋人是如何爱喝酒的。
见许黟这么久没回应,街坊大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无法,这酒太馋人了。
许黟回过神,笑着同意了。
不过今日的酒剩得不多了,许黟没有卖给他,让他明日再来取。
正好他也要去买秤酒的工具。
市井里的酒肆卖酒,通常是以碗、角、斗来卖。
一碗酒按照现今的计量算法,大约是两百五十毫升;一角酒约是六百八十毫升;一斗为十升,约是十二点八斤。[注1]
这些物什,杂货店里都有卖,许黟在店里买完秤酒的工具,又多挑了几个陶瓷瓶。
杂货店里卖的这陶瓷瓶,能装两角余的酒,许黟把一角半的酒液倒进去,再加入药材蒸煮,正好够用。
这样蒸煮出来的药酒,差不多是一角的量,有主顾要买时,再直接倒在角器里装给主顾们就成。
素日里便不会反反复复的打开瓶盖,影响到药酒的滋味和药效。
第二日,许黟在天微微亮时就出了门。
这次他带上阿锦和小黄,把阿旭留在家里守着煮酒的炉子。
阿锦许久没有跟着许黟出门,背上自己缝的单肩包,装上十几个钱,就牵着小黄,跟在许黟后面上了刘伯的牛车。
等上了车,阿锦才晓得问道:“郎君,我们去哪里?”
许黟道:“去百里村。”
今儿出门是为了找张铁狗,给他带一份药酒,还有事要他帮忙。
过了半个多时辰,牛车从城外官道转向旁边的小道,周围两边人烟稀少,挑目望向远处,可见被雾气朦胧盖住的山顶多出一抹银霜。
县城外的几座山的山顶已被雪覆盖。
刘伯想起这几日的事,忧愁的说道:“这几日,进出城的人比往年的时候少了不少。”
“不是元日要来了吗?进城的人怎么少了?”许黟疑惑问。
刘伯叹了一口气:“上月时降了几场大雪,不少田里的作物都被冻坏了,今年过节不如往常热闹,好些人家都不进城买东西。”
地里的作物遭到雪害,这家里就便少了进账,可不就要勒紧裤腰带。
就比如刘伯的村里,要是放在以前,元日这天之前,家家户户都得买个两斤几斤的肉回来过节。
可……今年屠夫都只杀了两头猪。
还有些卖不出去,要不是天气冷,这些卖不出去的肉恐怕保不住。
拉着去县城卖货的也有,就是卖门神符和桃符的生意不好做。有几户人家在野外山里挖到一些冬日生长的菌子山货晒干来卖,倒是能换几个钱,但周围的山货不多,挖的人又多,这么一抢,就没那么多山货能挖了。
刘伯一家,靠着刘伯每个月拿到的赁租钱,以及两个儿子打散工,勉强把日子过得好起来。
但这半个月里,大儿媳妇林氏要吃药治病,把刘伯赁车拿到的月钱,一半都给抵成药费。
再加上天寒地冻,散工也不好找活干了,今年他们家,也是要紧巴巴的过节了。
刘伯不敢多说他家的情况,怕许黟误会,以为他在有意为之,适时的结束这个令人心情不太妙的话头。
很快,牛车来到百里村的村头。
路过张村长家门外,许黟撞见张村长在院子里砍柴,他听得车轮子的声响,抬头望来,与车上的许黟视线对上。
张村长欣喜的过来打招呼:“许大夫来村里找铁狗的?”
许黟下车,点头道:“正是要来找张兄。”
张村长听到他真的是来找张铁狗的,就道要同他一起。
“我昨晚拜托铁狗,叫他帮我去城里卖一些柴火,正好我这边忙完了,可以和许大夫一同前往。”
许黟目光越过他落到后方的院子,见着地上放着几捆柴火,心思微动。
他问:“张村长,你这柴火打算怎么卖?”
张村长:“我跟铁狗说好了,一捆卖二十文钱,比城里杂货店的便宜两文钱,这样好卖一些。”
许黟道:“张村长,不如把这些柴卖给我。”
张村长愣住。
许黟笑着说:“我近来用柴多,这几捆柴对我来说,只能解燃眉之急。”
“这……这……”
张村长犹豫不决,看许黟不像是说假话,才欣然答应卖给他。
这柴临时卖给许黟,他就不需要去找张铁狗拉车了,于是,这几捆柴火,就被张村长搬到牛车上。
许黟带着阿锦和小黄,慢悠悠的走在田间小道。
等他们来到张铁狗家门外,看到张铁狗在用棍子拍打着晒在木杆上的皮子。
他看到许黟来了,加快步伐地出来开门。
“许兄弟,你终于来了。”张铁狗说完,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酒罐子,嘿嘿笑起来,“怎么还给我买酒了?”
他拎过酒罐子,一面叫着许黟他们进屋,一面继续说,“我还想着去酒馆里打一斗酒回来,到时候喊你来吃肉喝酒,没想到你先带了酒。”
等到屋里,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罐的盖子。
这时,隐在罐子里的药酒香味挣脱束缚,刹那间争先恐后地从罐口里涌出来,直接扑到他脸上。
张铁狗鼻子耸动,立即瞪大眼睛,惊喜地喊:“好香的酒!”
转而看向许黟,问他,“你哪里买的这好酒?这价钱不便宜吧。”
许黟看着他,淡笑:“这是我做失败的药酒,想着丢了可惜,就带来给你。”
张铁狗:“!!!”
“你做的?”
他神色复杂极了,认识许黟这么久,都不知许黟还会制酒的手艺。
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许黟会制酒,好似也没那么奇怪,张铁狗抬手一拍许黟的肩膀:“好兄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许黟认真的想了一下:“没多少。”
语音一落,张铁狗不说话了。
这酒的味道太香了,虽许黟说是做失败的药酒,他还是心动的倒了一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接着……
“咳咳……”
张铁狗被酒的浓度猝不及防地呛到,止不住的咳嗽好几声。
这酒不仅口感辛辣,还带着浓浓的药味。
他缓了缓,又细抿一口,发现这药酒是入口发涩,但后劲足,再喝几口,就有些上头。
“这酒有什么药效?”喝完,张铁狗有些回味的问许黟。
许黟道:“有活血化瘀之效,体内有内伤者,亦可在睡前服用,每次只能服一碗。”
说罢,他视线落在张铁狗还想倒酒的手上。
张铁狗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抬头:“一碗哪里够?我去酒肆喝酒,每回都不止两角。”
他酒量好,经常喝个四角都不醉,顶多头重脚轻,有些飘飘然。
因为时下的酒,多是私人酿制,自产自销,百姓向官府买曲,就可以回家自己酿酒。酿出来的酒参次不齐,因此,酒肆、酒馆里卖的酒也是千奇百样。
不过多是没有过筛的荤酒,也经常被称作为散酒,这酒便宜,度数也不高。
因而,张铁狗喝不醉很容易理解。
但许黟没有改变想法。
在初次尝试煮酒法时,他加的药量多,煮的时辰也长,这酒提纯不少。
且他买的是上等的清酒,度数本就比散酒高不少。提纯后,许黟就试过酒了,没有具体的度量器,但他约莫能喝出来,这酒度数不低于二十度。
张铁狗这会不醉,可不代表着两碗下肚,依旧清醒着。
张铁狗咂舌:“……”他不愿意相信。
许黟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笑了笑:“也行,偶尔贪杯一回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