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梅核气的,多喉咙难受,但他看刘伯平日里话还挺多,果然人不可貌相。
刘伯嘿嘿地笑了,说道:“我这人就是爱说话,嘴巴难受了,就咳一咳,真要我闭口不说,那也太难熬了。”
听到这话,许黟笑了笑。
“这药方若是对症下药,五剂就能好全。”他说,“病愈,就不要再多服用了。”
毕竟这药方多服,容易伤肝。
刘伯知晓许黟说的话不假,就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许黟再度交代刘伯几句,就让阿旭领着他去取药。
阿旭看向刘伯,眼睛亮晶晶的说:“刘伯你快跟我来,我昨儿听到你要来,就一直盼着,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到。”
刘伯摸摸他的发髻,解释他早晨在家里有事绊脚,没能及时赶来。
阿旭问:“刘伯,你说要带我见见阿婆,怎么不见她跟着你一块过来?”
刘伯道:“他们去领粥了,很快就过来。”
他们离得许黟不远,说话的声音一一传入他的耳朵里。
许黟心思微动,侧头对着旁边守着他的阿锦吩咐几句。
阿锦得了他的话,小跑地就去找哥哥和刘伯。
另一边,王氏领着儿子儿媳妇跟孙儿,排队到施粥的棚前。
此时给他们施粥的是邢家的小厮,看到他们穿着不像是那等穷到食不起粥的,就有些不悦地质问:“你们是哪儿来的?”
王氏震愣,她看别人都是直接领了粥离开,怎么到她这儿,就要问问题了。
她拘谨地万福说:“我们是郊外兰家村的,离着县城有二十里地。”
“那儿呀……”小厮故意拖长声音,见着这老妇人拖家带口的都来领粥,心里有些鄙夷。
王氏张了张嘴,她虽是村妇,但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哪里看不出来,这贵介是看不上他们。
可人都来了,他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可见周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眼神,王氏只觉得整个人难受起来,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时,大儿媳林氏忽然开口道:“敢问这位小哥,我们从兰家村来,是不能领粥了吗?”
小厮扯扯嘴角:“邢家施粥,只要排队,都可领粥。”
林氏说:“既如此,我们都有安分守己的排队,小哥你怎么不给我们粥?”
小厮:“……”
好个伶牙俐齿的妇人。
他看那老妪婆是个胆儿小好欺负的,没想到旁边的年轻妇人反倒不好惹。
“出什么事了?”后面,邢岳森过来,出声问施粥的小厮。
小厮恭恭敬敬道:“森郎君,我正要给他们舀粥呢。”
邢岳森垂眸看向他,见着他对自己殷勤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对这些领粥之人的鄙夷不屑。
他眉头紧锁,这样的人是如何经过挑选,来当任施粥之人的。
邢岳森道:“不用你施粥了,后面还缺砍柴的,你去补空缺。”
小厮闻言,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森郎君怎么突然就让他去砍柴火了,砍柴又冷又累的,这可是辛苦活啊。
忽而,他看到等着他施粥的老妇人他们,心里想到什么,半个身子都凉了。
他灰溜溜地进了命令离开,邢岳森喊另外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厮来接待他的位置。
交代好这些,邢岳森打算去许黟那边看看。
他到木棚,许黟在给一个痛风多年的老汉炙针。
固定好的炙针让阿旭和阿锦看着,他起身到另一边。
右边的临时小榻上面,坐着一个瞧起来年纪约莫半百,满头都是华发的老妪。
老妪手臂的衣服卷起来,露出干瘪的半截手臂,许黟在她的肘横纹下二寸的地方,比划着位置找出手三里穴。
手三里穴能通经活络,治疗肩臂麻痛。
这个老妪有严重的风寒痹阻,双臂已无法向后伸,许黟在给她针刺之后,先通了阻,再给她开去痹阻的药方。
他忙完,看到邢岳森不知站在旁边看了多久。
“怎么不出声唤我?”许黟洗了手,跟着他走出木棚。
邢岳森道:“给医患治病要紧,怎么能轻易打扰。黟哥儿,时辰不早了,午时前会停止问诊,你与吴大夫耗费不少精神,该歇息了。”
许黟点点头,他确实有些乏了。
短短半日时间,他就给不下二十个病人开方,单独看病倒也不难,难的是用毛笔字写药方。
他如今放松心神,两条手臂便渐渐感到酸麻。
许黟揉着手腕,问邢岳森:“午时后是什么安排?”
邢岳森道:“忘了与黟哥儿你说,午时后不开诊,明后日会继续,明日起,过来看病之人大抵不会如今日这么多。”
说罢,他看向许黟的手腕,再度开口,“明日我给你安排个识字的厮儿,你只管念,让他写。”
许黟颔首,有个人分担工作量也是好。
他们并肩行走,回到临时搭建的义诊堂前,看还守在外面的百姓,许黟就想,还有这么多人,难不成真的要等到第二天?
就在这个时候,吴关山的学童跑来见他,说吴大夫在找他们。
许黟和邢岳森互看一眼,跟着学童来到吴关山面前。
吴关山看着邢岳森也来了,就开门见山道:“本说好,只辰时到午时这段时间义诊,然外面还有十数人排队,我想问许大夫是什么想法?”
许黟问他:“吴大夫的意思?”
吴关山说道:“我想午时后留下来,继续给他们看病。”
闲汉快跑的送过来,到手上时,这饭菜还都热乎着的。
许黟没有和吴大夫他们同吃, 他被拉到邢岳森那桌,吃的是同样的小菜。
一份八糙鹌子,一份煎白肠,一份清炒蒲芦, 两碟腌制的咸菜。
许黟食不了那么多, 他看阿旭阿锦吃的是下人的饭菜,只一道荤一道素, 就捡了一些肉食来吃, 其余的让两人端着盘去。
邢岳森看在眼里, 扯嘴笑:“黟哥儿还是老样子,有吃的都不缺他们一口。”
“这是好东西,浪费了可惜。”许黟夹了一块八糙鹌子, 这吃食他上回没在陶家茶楼的小二嘴里听到, 想来当时人家觉得他食不起。
毕竟这玩意确实贵得很。
名字里面的八糙,其实指的是“八瓣糙果茶”,是山茶科,它的果实可以榨出油。
这油在时下十分金贵,用它来油烹鹌鹑,这一盘子切成薄薄片状的鹌鹑肉, 外皮酥脆,带有茶油的清香, 油而不腻, 食而不肥。
他挑了几块尝鲜,没有继续多食, 吃了两碗米饭,剩下的咸菜,也分给了阿旭他们。
咸菜废盐,普通平民很少会腌制咸菜吃。阿旭他们今日吃到了好些从没吃到的美味吃食,两人吃得眼睛都眯成了线。
这回,邢家为了积德行善,也是颇为费了些功夫。
不仅他们这些大夫得到不错的待遇,跟着同来帮忙的学童,厮儿和女使们,个个都得了赏钱。
得知午时过后,还要继续干活,他们皆是手脚麻利,先许黟他们一步,把热水烧起来。
许黟等到这一刻,才有机会去观摩粥棚那边的情况。
后方临时搭建的灶口,有三排烧火的口子,上面是大铁锅,三个模样约莫十三四岁的女使,戴着粗糙的腹围,用襻膊将袖子固定住,撸着两条胳膊地烧着火。旁边,有小厮抡着长长的木棍,搅着锅里的米粥。
米粥加了栗米和豆菽,米香随着滚动的烟雾飘散,离得近一些,能感觉到灶前的温度不低。
得这活的女使小厮,是最最高兴的,在这般冷得天气儿,能躲在灶房里取暖,谁会拒绝。
到前头,是两个半人高的木桶,这煮好的粥就会倒在里面,分给排队的百姓。
许黟发现,不仅城外贫困的百姓来领粥,住在城里一些穿戴不算太差的,也拿着碗来分粥。
午时的时候粥棚歇了半个时辰,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排队。
许黟看过去,见他们缩着肩膀蹲着脚,哈着气,跟旁边熟悉的人扯着话,东张西望,这瞧瞧那看看,见到后方堆着的一袋袋粮食,眼里就有了光……
待新的粥熬好,队伍重新活跃了起来。
排队等候着的人群热热闹闹的,脸上的麻木都多出喜色。
许黟再看那舀粥的小厮,每回舀的都是满满的两勺。
这两勺稠粥装在盆里,罐里,足够领粥的人饱腹。
“许大夫?许大夫。”
忽然,跟着他的学童小跑地过来找他,找到人了,就停下,吐着气道:“许大夫,吴大夫找你,好像是来了个病人,那人病得奇怪,脖子像是生了什么怪病。”
学童看向许黟,眼里已全都是崇拜了。
这许大夫不过大他一两岁,就有这样令人惊叹的医术,怎么能不让他这样的学徒羡慕崇往!
他说着话,许黟已经先他一步地走到前头。
学童赶紧跟上,跟着他来到义诊堂这边。
吴关山见到许黟回来了,就招手让他过来,许黟一走近,还没等吴关山开口,他先看到了那个病人。
许黟脚步微顿,忽而开口:“瘰疬?”
“许大夫也是如此认为?”吴关山问他。
许黟蹙着眉,缓缓说道:“寒热瘰疬,在于颈腋者[注1],这病人脖颈长着连串珠状的肿物,与书中记载极为相似。”
吴关山听得点头,确实和书籍中所说很像,不过他跟在陈大夫身旁学了将近二十年的医学,还没有接待过这样的病者。
因而,他一时半会有些拿不定主意。
“瘰疬”初始于《黄帝内经》其中的灵枢·寒热篇,小者为瘰,大者为疬,一开始会是小黄豆大小,到中期就会变成连串的珠状,到后期,会皮肤发红,里面流有脓水。[注2]
在古代中医里,有“十疬九死”的说法,民间里,不懂这是什么病,就叫它“老鼠疮”,有知晓这病的人,都说这病治不好。
而且能治这瘰疬的大夫不多,像吴关山虽师承陈大夫,但因为从没接触过真实的病人,在见到这个病人时,先找的是同为大夫的许黟商讨。
吴关山对许黟道:“我带了书籍。”
他说的书,就是《黄帝内经》了。对着许黟说完,就让学童将他带来的书箱拿来。
这书箱里放着几本古中医书的手抄本,从字迹上看,皆出自吴关山之手。
他翻到对应篇章,紧皱着眉头看完,对许黟道:“需得扶正祛邪,针刺发病的脏腑穴位。”
许黟沉思,《黄帝内经》是造诣很高的医学书,可它在历史长河里已有两千多年了。
在对应篇里,它对瘰疬的描述与治疗不算深透,想要从《黄帝内经》中找到有用的治疗方案,恐怕不容易。
而在许黟经历的时代里,“瘰疬”这个疾病已经能得到很好的治疗,不会像古时候那样,得此病者,十之有九是死期。
可惜时下里,很多书籍都被私藏着,一般的大夫都很难接触到。
看着吴大夫绞尽脑汁地思索,许黟心里微微叹气。
“吴大夫,你检查他的眼睛没有?”许黟问他。
吴关山抬起头看向他,详细道:“他眼中只有红色脉络,并未出现上下贯通瞳子的迹象,且这珠状呈白色,肤色不红,未曾流脓。”
这便表明了,这病人还能医治,可是以他的能耐,却想不到好的药方。
吴关山喟叹:“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年时医治过一名得瘰疬的医患,他讲过,得这病者需内外兼治,曾与我说过一药方,可惜我能没记住,实在惭愧。”
许黟思忖着听完,道:“我曾听过一药方,是用夏枯草、金银花与蒲公英,用水酒各半煎服,闻能散结消肿。”
其实这药方叫做三妙散,主治结核瘰疬遍满颈项。[注3]
这药方出自清朝名医赵学敏的《串雅内编》,离这时将近七百年。
但只有这药方还不能根治,需得有几个疗程才能逐渐治好。
许黟再去看那病人,二十岁左右,满脸无光,肤色枯黄,身上衣裳褴褛,要不是这回邢家开设义诊堂,他也许不会花钱看大夫。
其实许黟也没有接触过得这病的病患,在看到这个青年时,他就想,自己能不能治好他?
与别的无关,他就是想用他学过的知识,去积累临床经验。
想到这里,许黟对着那病人问道:“你可信我?要是信我,这病我来给你医治。”
“大、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青年听到这话,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在一旁听着这两个大夫说话,心里已经不存期望了,这病怕是治不好,他怕是要死了。
未曾想,还有转机的时候。
青年感激的流泪道:“大夫,我信你,我信你……”
许黟抽了一张手绢,让他擦一下眼泪鼻涕:“要是信我,义诊堂结束后,你服完药就来南街石井巷找我,我会再为你继续诊治。”
与青年说完,在旁陷入思绎的吴关山眼睛越来越亮,他拉着许黟,兴奋道:“这药方可行!夏枯草能清肝散结,金银花可解热病和毒疮,蒲公英亦能散热排毒,这三味药材合在一起,确实能缓解瘰疬。”
他心绪浮动,许黟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药方的,可行度太高了。
不愧是后生可畏呀……
吴关山感叹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在刚才,许黟把那病人揽了下来。
他顺势道:“不如,我也参与其中?”对上许黟困惑的眼神,吴关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亦想知道这病多久能治好,要是许大夫容肯,请允我也在旁一观,可否呢?”
许黟想了想,觉得这事涉及到的问题不大,便同意了。
接下来,许黟就为这青年写下三妙散。
得了药方,青年再度感动得涕零,他用袖子擦着眼泪,跟着阿旭去取药了。
许黟给他开了十剂,需要用酒同水煎,这酒要清酒,酒肆里最便宜的散酒就可以。
打一角酒,便足够青年提着回去煎服十回。
散酒虽便宜,但许黟还是问他可有银钱买。
青年赶紧点头说他有钱的,就是不多,只有几十文,不过他可以当闲汉,帮大户人家送东西。
许黟知晓他没有这方面的困难后,就让他回去好好服药,等药服完,再来寻他。
后面的病人,就没有这般问题了。
天气冷,受寒的病人不少,排队等看病的人里有老有小,许黟给他们看完,再念给旁侧的小厮。
小厮一面听一面记下他的话,看病的效率都高了起来。
不到两个时辰,剩下的病人都看完了。
此时还没到酉时,然而冬日昼短夜长,天边微暗,领粥的平民也渐渐少了下来。
很快,就没有新的人来领粥了。
众人忙了一天,歇停后,便觉得累得不行。
邢岳森派了阿目过来说话,让许黟和吴关山先回去。
许黟弹了弹衣袍,对着阿锦道:“刘伯呢?”
阿锦乖巧回答:“刘伯在城隍庙街道外头等着了,郎君,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嗯。”许黟颔首。
阿旭和阿锦得了话,立马快速地将今日带过来的行囊收拾好。
而后,他们看向放置在脚底处的木盆,里面有几张使用过的手绢。
这给病人看病用的手绢,郎君说有些是不能洗了再用的,让他们烧了。
清点完要带的东西,他们就跑去把今日用过的手绢,都丢进取暖的炭盆里,看着它们烧尽,把炭火扑灭,再脚步轻快地回来。
另一边,许黟与吴关山道了别,再去寻一趟邢岳森。
两人说了几句话,许黟就把今日给病人看病记下来的病案放到药箱里,一并带走。
城隍庙外,离着街道拐口。
刘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等着许黟他们。
没过多久,一辆驴车在他们旁边停下,阿旭打起帘子,高声喊了一句:“刘伯。”
他的身侧,有只手撩着打起的帘子,许黟亲自出来,朝着刘伯道:“辛苦刘伯等这一遭,随着车辆跟上来吧。”
刘伯高兴喊:“好嘞,许大夫。”
他俩对话间,坐在后面板车上的王氏与林氏,以及两个儿子们,都在偷偷地打量着这个长相周正俊挺的少年郎,心里都是骇然。
这许大夫,恁年轻了吧。
牛车迎着斜阳,悠悠地跟在前头的驴车后方,车上,王氏小声问老伴,这许大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刘伯说起许黟,那可就有不少话要说了,哪怕喉咙还有不适,他还是把许黟的事迹娓娓道来。
什么单打独斗野山猪,这事他们都晓得的,那野山猪头的味道,还令他们意犹未尽呢。
还有别人上山只能找到小撮药材,可许大夫不一样,他每回上山,那能装几十斤以上的竹筐,都是满满的嘞。
这些都不值得一提,重要的是,许大夫年纪轻轻,却博学多识,不仅能读书,又会看病。
这样好的小郎君,刘伯这辈子就见着这么一个。
也许世上有能耐之人诸多,但那些人都是从旁听说,只有许大夫是真真看得到的。
两个儿子看向自家阿爹,他爹也是有能耐的,能识得这么厉害的人物。
刘伯吹嘘了一路,这去南街的路就显得快上不少,天还有余亮,他们就抵达许家。
阿旭跑在前头,先为屋里点上油灯,再去到灶房里,提了一壶水放在小炉上烧。
他出来,就看郎君领着人进屋。
刘伯带过来的家里人,个个都拘谨放不开身,缩在刘伯身后,像极了老母鸭后面护着的小鸭崽们。
许黟示意刘伯他们随意落座,他洗了手,去柜子里拿着罐茶回来:“时候不早了,让刘伯过来,是觉得在自家里舒坦。”
刘伯挠了挠头,笑着道:“我本想着有义诊,就带着家内和小子来看病,他们瞧着是没病,但我记得许大夫你说的,人容易积劳成疾,这些年里他们也是苦着过来的,还没看过一回病嘞。”
放在以前,这人没病没灾的去看病,那得多晦气。
遇了许大夫才明白,人不能只等到发病才算是生病。发病之前,也要学会防治生病。
明白这个道理后,刘伯就没有这样的忌讳了。
许黟淡声说:“阿婆,且上来这坐。”
王氏忽而听到许黟叫她,愣了愣神,被刘伯催促了一下,才无措地坐到许黟对面的椅子。
等她坐下,知晓许黟是想要给她看病,王氏就没再那般生怯。
许黟问她什么,王氏就老实地回答,连着问了几个问题。
问话声停顿,许黟把脉的手收回,缓声说:“阿婆无大碍,只是有点腰痛病,我开几副祛湿滋补肝肾的药汤,回去后服用就成。”
“真是辛苦许大夫了,忙了一日,还要操心老汉我的事。”刘伯见状,感激而又亏欠地说。
许黟摇头:“不算累。”
刘伯犹犹豫豫,忍不住问:“许大夫,我明日可否拿着这药方,去义诊堂取药呀?”
许黟抬眉:“……”
刘伯不好意思道:“我在看到许大夫你是义诊堂的大夫后,就想到这事了,要是拿了你自个家里的药,老汉我心里难受,不如就去义诊堂里拿,毕竟许大夫你就是义诊堂的大夫……”
这话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
外头最后一丝余光透过窗,成模糊的片影洒落在地上。许黟给刘伯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诊了脉问了话,得出的结果还不错,他们都没有什么问题,小儿子不需要吃药调理,身体好得如同一头壮实的牛。
大儿子就差一点,许黟开了两剂药汤的量,也就没其他事了。
剩下的就是林氏和她的小儿子。
林氏觉得许黟给他们看了病还不收银钱,已是极好的人,她没事儿就不用看了吧。
就是她怀里的小儿子早上磕到头,鼓了个包,不知道有没有事。
许黟摸了摸小孩子的手臂骨,看着他眼睛里炯炯有神,道无碍。
不过至于林氏,许黟还是觉得有必要看一下。
许黟道:“你脸色不对。”
从见到林氏起,他就觉得林氏脸色有些萎黄。
刘伯放松下来的心突然提起来。
家里过来的几个人里,包括刘伯在内,已有三人需要服用汤药,要是再加一个大儿媳妇,岂不是雪上加霜。
许黟没有多言,给林氏仔细脉诊。
诊完,许黟呼吸微微沉,他让刘伯和两个儿子先在外面候着,只留王氏陪着林氏。
见是这场面,大儿子紧张地看向他爹。
他爹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兄弟俩就出来堂屋,到外面院子里。
其余等人都离开后,许黟双眉微皱,沉着地问道:“ 林娘子,你以前月事可准过?”
他问得直白,在场就只她和王氏,林氏依旧有些难以启齿的红了红脸。
这事她藏了许多年,就她娘亲晓得,那会娘亲担心她以后没法生育,也曾带她瞧过一回带下医。吃了几回药,不见有来,但药钱价贵,这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嫁到刘家,林氏也害怕怀不了孩子,好在生了三个小孩,她便渐渐不再去想这事。心里还想着,没来多好,不用像妯娌她们那样,来时还要下地干活,也不用辛苦缝洗月事带。
哪想到,有一天会被个未成家的大夫瞧出来。
第89章
“许大夫, 我、我……”林氏张张嘴,欲言又止地看向旁边的婆母,婆母一无所知, 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王氏看向大儿媳妇,关心地问道:“桃娘,你平时来月事不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林氏咬咬唇,低声道:“娘, 我回去再跟你细说。”
王氏顿了顿, 又看向就在眼前的许大夫,拍了拍她的手柔劝说道:“没事儿,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娘信你不会有事的。”
林氏平时在家里, 勤奋贤惠,照顾孩子亦是尽心,王氏这个做婆母的哪有不满意这样的儿媳妇。再说了, 如今娶个媳妇不容易, 只要不是个坏的,不至于磋磨彼此。
王氏又劝了几句,句句都劝到林氏的心坎上了。
林氏眼睛微微红,“嗯”了声,细声说:“我以前起就从未来过葵水。”
“没来过?!”王氏捂着嘴低声惊呼。
“这…这事你怎么从没有跟我们说过?”
林氏愧疚道:“这事不好说给别人听,后来没找到机会, 就一直没说。娘,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 只是……”
只是这事, 太难开口了。
林氏拿手捂着脸,低声地呜呜哭了起来。
虽然没来月事这事稀奇, 对于王氏来说,还没有见过几个女子就不来月事的。可见着儿媳妇连孩子都生了三个,这孩子总不可能是假的。
也便是说,哪怕没来月事,这妇人还是能生养。
王氏回过神来,就明白许大夫为何要将老伴和儿子们请出堂屋了。这事总归不好说于他们听。
“许大夫,这没来月事,会不会对身子不好?”如今,王氏更担忧的是这事的后果。
许黟道:“月水不通,气力衰少,林娘子平日里做活,可容易出现怠惰?”
数秒后,林氏擦拭着眼角,低着声道:“是有这事儿,常忙了不到一两个时辰,就困乏得很。”
但家里活多,乏了也不能歇,只能是继续织布做活。
许黟又问:“可出现腰疼?”
“不多……”林氏对上许黟清亮的眼眸,没再那般难以启齿,不自不觉地放开心神,把藏了多年的话说出来。
她素日里并不觉得身体有何难受的地方,只偶尔会突然胸中支撑胀满,或突然几日四肢酸痛没什么力气。
许黟听后,问她:“是否还会手足虚热,时寒时热?”
林氏摸着怀中睡着的孩子点了点头,犹豫地问道:“许大夫,我这样莫不是真的有病?”
许黟坦然的与她说道:“月事不通,乃闭经证,严格上来说确实是病。”
单从林氏的脉象上看,她的脉象是弦中带涩。
这足以看出来林氏是月经不通,肝气郁滞,还有气血不畅等原因。
“我先开个药方,这药方每剂分三回服用,有何问题我且写在方里,不明白处可问我。”许黟对着她们说。
王氏听他能治,心里那点担忧也落了下来。
反观林氏,她在知道这是病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脸上流露出一丝愁然。
许黟想了想,问她:“林娘子可有其他要问?”
林氏方才回神,踟蹰地问:“这病治好,会不会要花好多银钱?”
许黟沉默。
下一刻,他说道:“用的多是寻常药,且如今有义诊堂,我所开药方都可去义诊堂取药。至于后面……”他顿了下,继续道,“我还赁着刘伯的牛车,要是还想在我这取药,用赁金抵也是可行的。”
林氏呼吸微微一重,公公辛苦驱车的银钱怎么能拿来给她看病。
旁侧,王氏突然开口:“许大夫,你就开药吧,这既然是病,就该给治。我们一家已得了许大夫诸多好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许大夫再这般亏下去。”
她又对林氏说道,“我们家虽穷,但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桃娘你嫁到我们家就没享过福,如今有病,还不给你治,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王氏没读过书,不识得字,但刘伯常年在外当车把式,见到不少年轻才俊和趣事,回来后便会与他们说。
长久下来,王氏便知道些道理,想要家和万事兴,就不能过多苛责。
他们村就有一户人家,婆母待两个儿媳都不好,平日里都不给她们吃饱饭,还要让她们下地干活。没几年,就一个病死了,一个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黟见她们说完,开口道:“我开一芒硝汤,这方里的药材要碾成粉,用水九升熬取三升,过渣后,需要加入丹砂和芒硝,再分三次服用。”[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