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林一边哭一边点头:“嗯,不哭。”
许黟轻叹气,安抚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会是新的开始。”
何秋林本来还在哭。
听到这话,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哭了。
第二天。
许黟把鲍家送的礼中,挑了一对蜡烛,一对银珠子送过去给何家。
何娘子不肯收,许黟便道:“后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何娘子不妨收下,这些也都是鲍家拿来的,我跑腿了一回,白得的东西送出去不心疼,你也别和我客气生分了。”
“我都还没谢你,再拿你的东西说不过去。”何娘子纠结,“昨日我只顾着照顾秋哥儿,都忘了给你拿诊金。”
许黟笑笑:“五文钱的事,何娘子记起来再拿就是了。”
何娘子肿着的眼睛一红,眼泪在眶里打着转,欲掉不掉的,模样憔悴许多。
许黟劝她注意身体。
后面,这鲍家送的礼,许黟还是留在何家没拿回来。
他去了医馆一趟,抓了炮制生肌膏的药材,回来后,背着药箱就出门去庞府。
许黟到庞府的时候,庞博弈正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听到许黟来了,立马喊他到前厅。
他在前厅吃早食,见着许黟就问:“许大夫,可要一起食早?”
许黟看着桌子上面放着清汤寡水的菘菜,和加了豆的豆粥,没犹豫地摇头。
“怎么不煮鸡子?”他问。
庞博弈:?
虽不知道许黟为何这么问,但一想到乡野百姓吃个鸡子不易,只有病了才舍得吃。他不吃的话,或许在许黟看来是不寻常的事。
庞博弈道:“昨日食过了,今日就不吃了。”
许黟却说:“鸡子分蛋清和蛋黄,其中的蛋清对你的偏头痛症有助效,不过只能食蛋清不能食蛋黄,一日不可超过二数。”
庞博弈问他:“这鸡子也能用于药物治病?”
“杂病偏论中,有用鸡子煮酒治风寒的偏方,还有用鸡子壳碾成粉末服用,治小儿软骨病的。”许黟看着他道,“这些方子有的出处不明,有的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得有病患用了这等偏方得到医治才能得出结论。”
可事实上,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当这实验小白鼠?
或许有,在乡野里支个摊,挂着不要钱义诊的名号,就有不少身有疾病不舍得花钱看病的人闻风而动。
许黟是有下乡义诊的打算,不过嘛,还要再等等。
庞博弈表情古怪道:“既是别人道听途说,那这‘杂病偏论’又是从哪里来?”
许黟说:“民间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就有了这种听着就不靠谱的偏方。”
当然了,不是所有偏方都是假的,里面有用的还是挺多。
庞博弈动了动眉:“你自个是什么想法?”
许黟思索地想了想,简单地概括:“实践出真理。”
庞博弈:“……”好一个实践出真理。
于是,下一个被许黟选做实践的对象就变成了他。
经过昨天的炙针,再搭配散偏汤,庞博弈的头疾大为好转。
精神好起来,就有心情与许黟打趣两句。
这回炙针他有初次的经验,睁着眼跟许黟说起“毒药方案”。
“文济已派人去抓拿兜售毒药方之人,原来买了药方的村民,亦是将药材收了起来。”
许黟沉默听着,忽然问:“周围其他村,可有问过?”
庞博弈也想到这个问题,对他说:“我已让庞叔告知文济,这人想来狡猾,不会连着村落卖药方,许是从其他乡里而来,让他以五里为范畴进行排查。”
这人只要还在卖药方,就有足迹,有足迹,就能抓到人。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听到这么多消息,许黟已经很满意了。
潘县尉的行动比他想得快。
这让他对时下的官员治理管辖所在,稍稍有了些滤镜。
许黟道:“潘县尉是个为民的好官,能明辨是非,洞察秋毫,令人不由敬仰。”
庞博弈呵了一下,似有不满地挪动肩膀,说道:“好官有,奸臣也不少。”
许黟:“……”这是可以讨论的吗。
他眨了眨眼,没有接他的话。
庞博弈只道了这句,亦没有想要继续说的意思,他起身把衣服穿戴好,笑着谢过许黟。
这回,他再度伸手给许黟诊脉,得到一个好消息。
他的脉象较前缓和,许黟给他改了一下原来喝的药汤方子。在“川穹”一味中,把剂量从十钱换成九钱,再服用四剂药汤巩固疗效,就可停药了。
庞叔感慨:“以前大郎头疾犯了,常是服药三旬才好,难得见一周就能好转停药的。”
许黟说道:“要是以后余症还犯,直接用这药方便可。”
庞叔点点头:“多谢许大夫,我已将药方记下。”
庞博弈看着他们说话,咳两声地吸引他们俩的注意,慢悠悠地问:“上回许大夫要我多走动,不知是什么样的动法有用?”
许黟没有直说,只看着他道:“庞官人把头疾治好了,再谈健身不迟。”
庞博弈来了精神:“如此说来,许大夫过几日还会再登门问诊?”
许黟笑了笑:“要是庞官人不嫌弃,我再来打扰。”
“好。好。”他满意地连说了两声好,一挥宽袖,有种如浴春风的喜悦。
他就知道,许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后生,他是越看越喜欢了。
第75章
这日, 许黟给何秋林上过药,他卷着衣袖,微弯腰地俯身将沾着生肌膏的手浸在盛着温水的木盆里。
后方的何秋林还不能躺着睡, 他侧身趴着,看向许黟的后背,喊道:“黟哥儿。”
“嗯?”许黟直起身,拿着帕子擦手。
何秋林道:“黟哥儿, 我夜里睡不着, 想着怎么跟鲍家解赁书,当时赁书上写着为时五年, 可我还差着两年。”
许黟问:“赁书上可有什么条约?”
何秋林有些肉疼地点头:“有的, 说是要提前解赁, 得赔主家五贯钱。”
五贯钱对何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要是就因他这般任性地不想在鲍家继续当差,就得赔了这一笔钱, 无疑是给家里带来雪上加霜。
许黟沉敛着, 与何秋林商议:“你无故被打,这事说出去,错在鲍家那边,那边不敢用这事拿捏你,要是想了事,就不该要你赔这一笔解赁钱。”
何秋林听了, 思忖半晌道:“按黟哥儿你这么说,是我们可以反过来拿拿捏鲍家?”
许黟勾唇:“对。”
何秋林挣扎地想起来:“黟哥儿教教我, 我想晓得是怎么样的法子。”
许黟让他别急, 等伤口好全,再商议着怎么去鲍家说理。
到次日晨早, 何娘子过来许家送煮好的鸡子,剥了壳搁在碗里,淋着酱油,添着切得细细碎碎的茱萸叶,拌着吃入味还香。
她送过来时许黟在屋里练拳,何娘子没见到人,就把碗递给阿旭。
阿旭得了这几个鸡子,眼睛亮亮地询问:“何娘子,这鸡子怎么做的?”
何娘子笑道:“你不能只光剥,用竹签子扎一下,淋了酱油还不完,再加几滴香油,这味儿就出来了。”
阿旭听得直点头,赶紧谢何娘子:“要是没有何娘子,我都不晓得,做个吃食需要这么多学问。”
“噗。”
何娘子被他逗得一乐,笑骂道:“你这人小鬼大的,嘴巴倒变得这般甜,莫不是吃了蜜,专为哄我开心。”
阿旭脸颊红扑扑,穿着好看的棉袍,手里捧着碗,像极了好人家里的孩子。
何娘子看得眼睛骤然发红,她想到自家的秋哥儿了,这孩子在鲍家吃了不少苦,可每次回家,都不曾跟她说起这些事儿……
她侧开脸,用手背压了压眼角,说道:“我得回去给秋哥儿准备早食了。”
“何娘子慢走。”
阿旭送走她,端着碗进来堂屋,摆放到桌上,回去灶房里添粥端过来。
这样许黟一出屋子,就能坐下来吃早食。
许黟在屋里洗了脸,换了衣裳才出来的,见着他们在外面等着他,就直接坐下来,喊着他们一块吃。
“新做的鸡子?”他见今天饭桌上多出来的一道菜,看向阿旭问。
阿旭说:“何娘子端来的。”
许黟沉默片刻,而后说:“吃完记得洗干净送回去。”
“嗯,晓得的。”阿旭说。
饭桌上,许黟向来会一边吃饭,一边抽空询问他们的功课问题。
说到上回要给阿锦请女夫子,许黟问了县城好几家,都没问到。后来问到有愿意上门给女子授课的女夫子,结果对方主要授课《女德》方面的书籍,专是为大家闺秀授课。
听得许黟说是为家里的女使找女夫子,对方还生气地骂许黟羞辱她,将他赶了出来。
那后,许黟就没打算再请女夫子了。
这件事最高兴的就属阿锦了。
这阵子读书更加用功,练字也勤勉。她手腕轻,写出来的字至今还不见风骨,但板板正正的,不算难看。
许黟检查完两人的功课,就叮嘱他们继续勤勉。
食过早,许黟便要忙起来了。
待他在院子里站着消食,方管家乘坐着驴车来到许家。
他是来请许黟去庄子里给方乔慈复诊的。
这回,他脸色带着喜悦,更加恭敬地请许黟上车:“许大夫,郎君已在庄子里候着了,慈哥儿也在盼着你过去,说有好些话想与你说。”
听到一个几岁的小孩想找他说话,许黟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点点头,背着药箱上车,与方管家同乘一辆驴车。
去东郊县学的路上,车中有备着果子,还有方管家陪着说话,并不会无趣。
方管家道:“慈哥儿在服用一剂药时,出汗症就好转不少。”
“服用两日,不止出汗少了,手脚也暖和了一些。”
这几日,方郎君和齐秀娘两人整个状态都有所变化。
不再如同以往,脸上总流露着神伤。
作为方府的管家,方管家自然乐于看到主家过得好,府里的小郎君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家宅安宁,这样他也能过得好。
况且他家几代人都是方家的奴婢,比那些赁的奴婢,更能为主家着想。
许黟闻言点头,保元汤主治元气不足,少气畏寒等,对心气不足导致的出汗和手脚寒冷,皆都有药效。
不过这先天胸痹要是一个药方就能治好,就没有胸外科医生的事了。
在没有科技设备的情况下,中医者对于疾病的辩证,都是通过证候来定病因病机。
其中关于胸痹,就有诸多分类。关于这方面的药汤方,只整理出来的几个朝代用到的方子,就不下上百数。
要在这么多方子里,选出合适的对症药方,本身就不容易。
许黟有时候就感慨,好在他算是先师承,再去就读的学院,两方面一块抓。尤其是家里有成排成柜的中医书供他阅读学习,他接触的医书,本就比普通医学生多得多。
要不然,表面上他这个还没上班的“实习生”,水平恐怕还要大打折扣。
驴车速度不慢,很快,驴车就抵达县学门外。
许黟和方管家前后下车,他们从县学的侧门入内。
进去不久,就闻得一阵朗朗读书声。
许黟侧目看过去,见得一处栽种青松的院子里,那读书声就是从那而来。
方管家解释道:“明年春便是乡试了,立冬后,县学就开设了讲堂,所有县城的学子都可来听课。前几日,郎君在这些学子里挑出来几个优异的来,将他们破格进入县学了。”
许黟眼神微动:“都是哪几个优异学子?”
方管家脸上笑意不减,对着许黟说出几个名字。
其中就有一个熟悉的人,邢家的邢岳森。
上回郊外庄园小聚后,邢岳森就同许黟说要闭关读书,他读书天赋不算多么出众,只这半年来,刻苦钻研文章,又好似悟了道理,写出来的文章水准渐高。
以他的实力,即使这回考不中举人,下回也能中举。
能得到方教谕的赏识,许黟挺为好友感到高兴,这样明年春的乡试,把握更大了。
两人上了台阶,来到后半山处的庄子。
候着的小厮看到他们的身影,先一步地把门打开。
“方管家。”
“许大夫。”
许黟对他颔首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他跟着方管家来到上回的屋子。
这次他没有在外面等着,方管家请他同入内。
一听到动静,里屋等得焦急的方乔慈小步快走地出来迎接他。
“许大夫,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方乔慈说罢,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晚辈礼。
许黟心里微诧,笑了笑道:“听闻你有好些话想与我说,我上山都加快脚步了。”
“真的?”
方乔慈明眸皓齿,穿得像个可爱的福娃娃,眼睛亮起来时,很是惹人喜爱,
许黟真挚地笑说:“真的。”
方乔慈高兴起来,拉着他要去见方楚良。
“许大夫快进来,阿爹在等着你呢。”
许黟反手牵上他的手,他的小手微微凉,不过与服药前的冰凉比起来,已有大好转。
屋里,方楚良作为一县的教谕,自不会如同方乔慈那般,激动地亲自跑出去接个大夫。
他气场温和,见到许黟和慈哥儿一同进来,笑着对后者招手。
方乔慈松开许黟的手走到阿爹旁边,靠在他的怀里听他们叙话。
两人叙话的内容,都是围绕着慈哥儿的病情。
当方楚良听到许黟说他儿子的病是先天所造成,不是几副药汤就能治好时,心里的喜悦减少大半。
“真无计可施?”方楚良心疼地摸着孩子的脑袋,不忍地追问。
许黟道:“也不算无计可施,虽难以治愈,好歹令郎是总角之岁,好生调养,不发病的话,是无碍的。”
但发不发病这个不好说。
脉象上看,能辩证出方乔慈是先天心脏病,但具体是哪方面的病灶却不能详知。
中医不是神学,许黟做不到让一个先天心脏病的孩童完全的药到病除,只能是预防,预防,再预防。
减少发病的次数,后天就能多活几年。
许黟当着孩子的面没有明说,但他的谨慎话语已经让方楚良知晓,他想让儿子长命百岁,怕是不能了。
方楚良闭眼轻叹。
几息后,他睁开眼睛看向怀里的慈哥儿,满眼是亏欠的疼惜。
方乔慈天生聪慧,哪里不知他的病治不好了。
却还是扬着小脸看向阿爹,软声地说道:“阿爹别为我担忧了,你看都长出白发啦。许大夫说得对,只要我不发病,就不会有事的。”
“好,慈哥儿说的对。”方楚良跟着一笑,没再继续神伤。
片刻后。
许黟为方乔慈脉诊,他的寸脉脉象沉细,微有细绝之像,与之前相差不大。
唯一变化,是位于寸脉和尺脉之间的关脉,脉象稍有缓和。
这是个很好的结果了,能短时间内改善一部分体质,对后续的药物调理,争取到一个不错的开始。
许黟收回手,对他们道:“令郎的素体阳气依旧不足,原先的保元汤还需要继续服用,我这边再为他开一剂药方,这药方先服用五剂,我到时再过来复诊。”
他提笔,在纸张中写下:附子理中加吴萸、鸡舌香温之……[注1]
这是附子理中汤中其一方,用药为人参、白术、干姜、附子,每味药各二钱,另炙甘草一钱。[注2]
上述是成年人所用的剂量,许黟用在小儿身上,就要有所减。他减了三分之二的药量,再加入吴萸和鸡舌香一起煎服。
其中的鸡舌香是丁香的别名,它具有抗凝血的作用,与养血活血的药物组成,能通脾寒气厥,温其腑。
写完,许黟将方子拿给方楚良。
“令郎的病需要好生修养,方教谕你也要注意身体。”
方楚良微诧:“许大夫是看出什么了吗?”
许黟认真地说道:“方教谕常年思虑,容易得郁病,致气血失调,脑神不利。”
方楚良闻言叹气,他道这两年确实夜里难以入眠,人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也有让大夫来诊过脉,说的跟许黟差不多,开的药方喝了是有效果。可他思虑还在,很难排解。
现在许黟看出他身体出了问题,就想着,要不要让许黟也为他诊脉一二。
许黟没有推辞,重新拿着脉枕让方楚良伸手为他诊脉,探了脉,又看他口舌,还有五官。
得出的结果跟他观出来的差别不大。
确实是日积月累的思虑导致的郁病。
不过原先方楚良已服用过汤药,疗效是有的,就是病因没有解决,才常常复发。
经常喝药汤也不好,想到方楚良的情况特殊,许黟思索着想,打算给他开一个焦虑症食疗方。
这食疗方取的是酸枣仁十钱,生山药十五钱,茯苓五钱,研细成粉末与米煮成粥。
方楚良看到许黟给他开的是药膳粥而不是药汤,有些惊讶。
“这粥如何食用?”
许黟说:“分食,隔日吃,一周为期,食一周停一周,等症状不再反复,就不用再吃了。”
方楚良听后,点头。
旁边的方管家上前,将这两张方子收了起来。
他正要带着药方去开药,外面就进来两个人。
齐秀娘带着贴身丫鬟进屋,见着许黟的人还在,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错过。
齐秀娘对着许黟欠了欠身,心存感激地说:“慈哥儿的病,有劳许大夫忧心了。”
“娘子客气。”许黟侧身回礼。
齐秀娘过来,自然是要询问慈哥儿的病的,她得到了许黟的回答,眼眶瞬间就红了。
方楚良见娘子难过,走过去轻声地安抚。
一旁的方乔慈看看他娘,又看看许黟,像是小大人一样的叹了口气。
他问许黟:“你能不能也给我娘看看?”
许黟:“?”
方乔慈有模有样地说:“你不觉得我娘跟我阿爹一样,都是思虑过重吗?”
许黟:“……”
是这个理。
后面,齐秀娘还是拗不过儿子,同意给许黟看病了。
时下,为妇人、闺中小娘看病,不能直视者多,且切脉要隔着帕子脉诊,难题加大不少。
许黟与齐秀娘见过面,已不需要隔着帘子看病,但还需用帕子挡着,避免肌肤相亲。
这方面,当初的何娘子和陈娘子就大方许多。毕竟底层妇女多数得为银钱抛头露面挣家用,出门戴帷帽,与外男保持距离的,只有权贵人家的女子才能如此了。
在底层百姓中,这样的规矩是不存在的。
许黟头次隔着帕子为人诊脉,与直接接触脉搏比起来,果然相差不少。
他仔细琢磨脉象,又去观齐秀娘的面色,这期间,他还不能直白地盯着看,只拿余光细量。
许黟为此心里默默叹气,而后把手收回。
倚在旁边焦急等着的方乔慈见状,好奇地问:“怎样啦?”
许黟抬眼看向他们父子俩,淡定道:“与方教谕的情况无差。”
“那这食疗方……”方楚良看向之前的药膳方子,犹豫着问。
许黟摇头,道:“我再开一食疗方给齐娘子。”
他为齐秀娘开的是枣麦粥。
这枣麦粥是用枣仁、小麦、粳米同煮成粥。适用于妇女心神不宁,脏燥,喜悲伤欲哭等。[注3]
连着给一家三口看病,是许黟没想到的情况。
方家一家人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这样的场面还怪叫人感叹的。
想想许黟不过是个还没及冠的年轻大夫,就能取得方教谕一家的信任。
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敢相信。
但说起来,还是要许黟有本事,一剂药汤就让无数大夫诊断为不治之症的胸痹证有所好转。
即使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也是许黟运道好。
别人不敢这么腹诽,上回被方乔慈说了难听话,叫她不要在屋子里管事的秦婆子,心里就很不好受了。
她看着许黟被方管家恭恭敬敬地送出屋,还得了二两白银诊钱,眼红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这人,她如今还是大哥儿屋子里的管事婆子,底下的丫头小厮都要好生地孝敬她。如今她被调去后厢房管其他琐事,能捞得油水的活儿都沾不到半点荤腥。
结果呢?惹得她落到这般下场的肇事者却是在方家得了脸面,出诊一回就能赏到这么多钱。
可她如今不过是个下等婆子,除了气得胸口疼,还能如何?
许黟不知道,他被一个眼红但无能狂怒的婆子盯上了。
他从方府离开后,接下来的两日,都在许家挂牌坐堂没外出。
何秋林的伤口在生肌膏的药效之下渐渐好转,翻动身体不再撕裂流血,能下地走动了。
他一能走动,就拐着棍子来许家找许黟商量解赁的事宜。
正巧,许黟正在给一个病人看病。
看到他过来,就抬手让他先在旁边等他忙完。
何秋林不好意思在堂屋打扰许黟给人看病,就拐着棍子去隔壁找阿旭。
阿旭和阿锦在灶房里搓药丸,见得他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扶着他坐到木凳。
“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来消磨下时间。”何秋林看着他们,露出笑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的?”
阿锦看他如此虚弱,摇头:“秋哥儿你还是好好歇着,这儿的活不多,我和哥哥就能忙完。”
“好吧。”何秋林有些遗憾。
他看着阿旭阿锦继续忙着,没过多久,突然开口问:“你们在制消食丸?”
“对呀。”阿旭道。
何秋林心里激动,说道:“这陈氏消食丸,如今就只有黟哥儿这有卖,你们每日都有去集市摆摊吗?”
“那倒没有,郎君说每日去就没法做其他事儿了,让我们五日去一趟。”阿锦想着,一边说道,“城隍庙和夜市换着去,这样县城里想要买我们的消食丸的人就都能买得到了。”
听到这话,何秋林脑海里灵机一闪,有个绝妙的商机浮现出来。
这两日他总在想着,不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还能做什么样的买卖。
可思来想去,觉得他真着手哪样的买卖都面临着诸多问题,譬如门路,或者银钱。这两者,他皆没有。
何秋林咽了咽口水,压抑着心里的喜悦问:“黟哥儿可有想过,找人帮忙?”
这回,阿旭和阿锦都是摇头:“不知。”
何秋林没有气馁,他想到时再问许黟的打算。
另一边的许黟,将来看病的病患送出门,转身就来寻何秋林。
何秋林起身,屁颠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回到堂屋。
待坐到椅子上,许黟就让他伸手。
“你体内的淤血散了不少,再服两剂活血化瘀汤,就可以了。”
诊脉完,许黟对着他说。
何秋林点点头,先谢了许黟后,才问起鲍家的事。
“你是怎么打算?”许黟先问他的意思。
何秋林的心里早想好了,便脱口答出:“我不想赔这笔钱,这事错不在我,是鲍家先欺辱我我才想解赁的。”
“好。”许黟应声,“明日我与你再去一趟鲍家,这回我们把赁书给拿回来。”
话音刚落,何秋林就急忙忙问:“会不会连累到你?黟哥儿你帮我许多了,到这份上我却还要依赖着你,说出去,恐怕别人都要笑话我。”
他咬咬牙,又道:“还是我自个去吧!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再打我一顿,大不了,我,我赔钱也要拿到赁书。”
许黟一面听着,一面皱眉道:“你独去不行。”
他没跟何秋林他们说,鲍家四房娘子突然示好,这里面的猫腻在于他身上。
一个敢在大户门外叫宣报官,又识得潘县尉的年轻大夫。
总会引起一点重视。
要是以陶家出阁的娘子去查,或许就能查到陶清皓的身上。
只要鲍家四房娘子想要靠着陶家撑面子,就不能得罪了陶清皓,他与陶清皓有来往,对方就不会把事情做绝。
说起来,是看在他份上,放何秋林出府。
但要是何秋林没了他这个依仗,后面鲍家想要对付何家,就轻而易举了。
许黟既然出手帮了,便打算帮人帮到底。
许黟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何秋林。
在当下, 何秋林不过是成千上万给大户人家当下人的底层百姓的缩影。
但何秋林是活生生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与他说笑过,又是互相扶持过的邻居关系。
他和何秋林中间还有一个维持关系的何娘子, 何娘子是他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许黟总会想这样的人不应该一辈子如此辛苦。要是他能轻松地解决何家的麻烦事,对许黟来说,也是件开心事。
“明日, 我先帮你探路, 待你能不用借助棍子行走,再去鲍家吧。”
许黟对着颇有些视死如归的何秋林说道。
何秋林脸皮一薄地发红:“我、我会尽快好全的。”
许黟理解他对于想要挣脱鲍家这个束缚的急切, 没有打趣他:“你身上的伤耽误两日时间没上药, 若不然还能好得更快。”
好在有生肌膏, 只有金疮药的话,何秋林想要两三天就能下地走动,挺难说。
何秋林当即说道:“黟哥儿, 我不用棍子也成的, 你看看我……我能走路了……”
他想起身走给许黟看,被许黟一手掌按住,他就动弹不得了。
何秋林惊呆地看着按住自己胳膊的手,明明与自个没两样,却好似力大无穷。
许黟微皱眉:“别逞能。”
何秋林抿直了嘴角:“……”他听从地点头。
最后,许黟送他回到何家, 叮嘱他每日多擦几遍药膏。
他回来屋里,坐到案前给陶清皓写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