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稍后,我去去就来。”方管家说罢,就撩起帘子入内,没多久,他再度出来,喊许黟进来。
“郎君和大哥儿都在里面,许大夫进来罢。”
一进屋,许黟就看到个面色白如凝脂,唇色淡淡的小孩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他身穿织着暗纹的绸缎袍子,脖子处围着一条雪白的毛绒围脖,两条短腿勾不到地板,微微晃着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小孩先开口询问:“你就是许大夫吗?”
许黟道:“正是在下。”
小孩又说:“以前来给我看病的,都是白胡子爷爷,你这样年轻,会看病吗?”
许黟笑了笑:“要看是什么病。”
小孩还想着说什么,旁边的屏风里走出一个青年。
“阿爹。”小孩转过头,喊道。
青年看着三十岁出头,戴着高帽,一身清水绿大袖宽袍,他面未留须,气质温文尔雅却自带为人师者的威厉。
他先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目光落在许黟身上,说道:“在下方楚良,目前在盐亭县学任教谕。”
许黟颔首,不卑不亢地回他:“在下许黟,是名游方郎中,府中的管家说方教谕请我出诊,可是这小孩?”
方楚良点头,询问道:“许大夫可有看出不同之处?”
“未曾。”许黟说,“我还需要问诊。”
方楚良心里微微叹气,之前来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请便。”
虽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要是这许大夫真能看出些别的来呢。
他作为教谕,见过不少天之聪颖,从小就有过人之处的奇才,因而在看到许黟这般年轻时,哪怕惊讶,但比起他人更容易接受。
许黟打开药箱,拿出脉枕放在桌上,让小孩伸出手。
小孩盯着他的药箱看了看,忽然问道:“你这箱子,为什么装了那么多罐子,都是药吗?”
“对。”许黟微笑看他。
小孩叹气:“我闻到熟悉的味道了,以前喝四君子汤时,里面的白术、茯苓、甘草,就是这个味儿。”
许黟微诧,这小孩确实聪慧:“你还闻到什么?”
小孩想了想,摇头说太多了,闻着头晕晕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旁边站着的方楚良吓一跳,连忙问道:“慈哥儿哪里难受?”
“阿爹,我就头晕,很快就好的。”方乔慈闭了闭嘴,不想让他阿爹担忧。
许黟看在眼里,抬手给他脉诊。
他的手一碰到方乔慈的手腕,指腹微感冰凉,可从穿着上来看,这小孩穿的衣服可不少。
如此多的衣服穿在身上,手却冰凉,这是体虚之症。
仔细辩证脉象,脉气微弱沉紧,气细,时而断断续续,乃气闭而不合。
许黟沉着眉,让他张开嘴,小孩见怪不怪,他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很快就把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里面的舌头。
许黟看到舌苔薄白,这也对症上了。
他问:“素日里胸口会疼?”
“嗯,有时候疼得难受,就手脚动不了,有点冷。”方乔慈说着,就看着许黟问,“你是不是也看出来,我治不好了?”
他的话还没落下。
“慈哥儿……”方楚良声音微颤地喊道,小儿如此懂事乖巧,让他见了怎么能不心痛。
方乔慈反过来安慰他爹:“阿爹,我习惯啦,喝了那么多药,已没有以前那般难受啦。”
方楚良:“是阿爹对不住你,没能找到好大夫给你看病。”
方乔慈摇摇头,说不是阿爹的问题,“是我自个生得不好,给阿爹阿娘带来诸多烦忧,阿爹别难过,要不然阿娘看到会哭。”
许黟看着他们父子俩如此,打断他们地问道:“以往大夫开的药方,能否给在下看看?”
第66章
方乔慈一双乌湛湛的眼睛看过来, 用最童真的话问道:“为什么要看药方?这病方是可随意示人的吗?”
病患服用的汤药方子算是一种隐私,许黟提出这话时,便存在着被拒绝的可能性。
他却坦然道:“先天禀赋不足, 致使心之气、血、阴、阳皆是不足,乃素体虚损,阳微阴弦所致的胸痹之症。”[注1]
许黟能诊断出来方乔慈的病因,算是博得了方楚良的一大信任。
上一回, 还有一个大夫问诊后, 说他儿子是“热结血瘀”之症,直接就被他赶出庄子, 但凡说的是“心痹者, 脉不通”, 都不至于让他气到失态。
说起来方楚良也是翻阅过不少古医书的。
作为博览群书的教谕,他手里头就有不少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医书。甚至与,因为读得太多, 他越明白胸痹之症为何少有大夫能医治, 实在是难以治愈,就更加的害怕失去慈哥儿。
这种煎熬太少人能理解了,他夜夜入梦,常因为梦到慈哥儿离他远去的画面而惊醒。
方楚良问道:“许大夫想看以往的药方也可以,不过这是为何呀?”
许黟说:“令郎的辩证初判,更像是心阳不足, 为先天之兆,可综合种种却不止这一病因。我想知道, 以前脉诊的大夫都用的何种药汤。”
虽《金匮要略》里有素体虚损的辩证之说, 但在宋时,可没有先天心脏病的说法。
据说心脏病这个病名的起源是来自于明朝中后期, 名医龚廷贤医治好鲁藩王妃的胸痹之症,从而才有了“心脏病”这个名词。
不过,在心脏病学家还没有出现之前,古中医里对胸痹的各种辩证与治疗,已经有非常多的临床病例。随手翻一翻古医书,就能看到各种关于“胸痹”的辩证之法。
也有不少治疗方案,比如是“活血化瘀法”、“芳香温通法”、“化痰逐饮法”、“益气养阴法”等。[注2]
到现代,以许黟接触到的中医学中,对于胸痹的治疗已经有了新的辩证与分类。
所以许黟很想知道,这时候的大夫,在临床医学中,是如何用药的。
好在,许黟上面那段话,还是打动了方楚良。
他往外喊了一声,很快方管家就进来了,方楚良吩咐他:“你去将慈哥儿以往喝的药汤方子都拿来。”
方管家退下后,许黟把视线落到小孩的身上。
小孩瞧着如同瓷娃娃,面色白皙,细看又过于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带着一丝淡淡的紫气。
不过他的指甲光滑圆润,虽不够粉红,但不至于色变带紫。
方乔慈见许黟一直在看他,就问:“许大夫,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想问,你走动时可会气喘?”许黟顺着他的话问。
“不会呀,除了不能跑,我其他都很正常的。”方乔慈为了让许黟相信自己说的话,就拉着他小声说,“我只有偷偷哭的时候会难受,但我很少哭的。都怪那些大夫,说我不能乱跑,我已经好久没有下山了。”
说着他眼睛带着期许地望着许黟,“你会让我出门的吗?”
许黟笑说:“你这病,出门不会影响病情。”
方乔慈听后眼睛亮了亮,连忙道:“你快跟阿爹说,这样阿爹就允许我出门玩了。”
“嗯。”许黟点头。
两人没聊没多久,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回来的人不止方管家,还有一位容貌美艳,穿着一身淡紫色绸缎褙子裙的年轻妇人,她梳着圆髻,头上装饰不多,只银梳并着两根银簪,未施粉黛,眉宇间有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在她身后立着一个婆子,许黟还记得她,是过来时见到的秦婆子。
那秦婆子面色不善地对着他瞪了两眼,脸上好似写着“有娘子在,你休想骗郎君”的神情。
许黟摸不着头脑:“……”
他不记得,自己认得什么秦婆子。
莫非这人把他当成行骗的光棍了吧。
方楚良起身,看向年轻妇人问道:“娘子怎么过来了?”
他话音还没落下,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方乔慈溜下来,走到他娘旁边,蹭着他娘的裙边,软声地喊道:“阿娘。”
齐秀娘眼中多出疼爱之色,抚着他的脸,柔声问道:“慈哥儿,今个儿累不累,可要去屋里歇息?”
方乔慈眼珠子转了转,眼睛余光瞥向旁边的秦婆子,可人儿地说:“阿娘,我不累哦。”
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天真无邪般地问:“阿娘,你是知道许大夫要来给我看病,才来的吗?”
齐秀娘:“……”
秦婆子这会上来,笑容满面地对他道:“慈哥儿,娘子和郎君有话要说,咱们先回屋可好?”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方乔慈有些不开心地嘟起嘴角。
秦婆子噎住,实在是拿捏不准慈哥儿是知晓了,还是不知晓。
都道慈哥儿聪慧,方府上下都不敢随意地哄瞒他,只要是谎话,就很难瞒住他。
哪怕是郎君,也不会事事都瞒着他。
方乔慈这么一说,齐秀娘就让秦婆子退下,转过头看向方楚良。
“夫君不说两句吗?”
方楚良道:“慈哥儿已和许大夫聊过,就让他留下来一块听罢。”
他很了解这个儿子,适才两人的谈话他都已听到,知晓慈哥儿还挺喜欢这个年轻的大夫。
齐秀娘面色不显,拉着慈哥儿坐到桌几旁的椅子上,视线落到许黟身上,缓缓开口。
“许大夫,我话直,还望你莫怪。我家慈哥儿这顽疾,这些年里寻医问药不少,药汤没少喝,病却一直无法治愈,作为慈哥儿的亲娘,我也不忍他总是这般遭罪,你实乃太年轻了,不似以往问诊的老大夫,让我将慈哥儿的命交给你,我心慌得很,实属做不到。”
许黟垂眸:“太太言重了。适才问诊,在下还未开药方,要是太太信不过我,在下这会便告辞。”
他说完,对着方楚良行了一礼,接着就开始收拾药箱。
方楚良微微皱眉,立马将许黟拦下来:“许大夫留步。”
他说罢,就回头看向齐秀娘,解释地说道:“娘子不能只看表面,这许大夫看着年轻,可上回你服用的陈氏消食丸就出自他之手。”
齐秀娘听后也是惊讶,这陈氏消食丸,不是姓陈的大夫所制吗?
她一直以为是妙手馆里的陈大夫所炮制,以至于对陈大夫都是十分尊敬,可陈大夫来给慈哥儿出诊后,就表示治不了,连药方都没有开。
莫非这年轻后生,能比得过陈大夫?
在其他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方乔慈小步地挪过来,拉住许黟的袖子,疑惑地问道:“你真要走?”
许黟看着他,笑了笑没搭话。
这孩子果然聪慧。
很快,齐秀娘就被方楚良说服,让许黟先开个药方再看看。
许黟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一些病人是不愿意让年轻的医师看病的,觉得这个年纪的医师没有多少临床经验,肯定不如老医者稳妥。
当然了,有这个想法不一定有错,确实在中医里面,老中医的医术更加有说服力。
不过也有例外,古代里就有不少年纪轻轻就名声远扬的名医。
许黟想,以后会不会多他一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方乔慈开哪个药方。
方楚良道:“这是以往慈哥儿喝的药汤方子,许大夫先过目。”
许黟道了一声谢,接过他手中的一沓纸张。
足足有二三十张。
这方乔慈还真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不过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喝过这么多中药汤。
许黟一张张地翻阅,其中就有先前听到的“四君子汤”,里面除了白术、茯苓、甘草,还有一味人参。不过用在慈哥儿身上,却不合适。
还有“当归四逆汤”,“桂枝汤”,“瓜蒌薤白半夏汤”等等,这一沓药方看下来,有几个大夫开的药方还是很有水准的。
譬如,“当归四逆汤”加减法用,用桂枝、细辛等,可以减体内寒气,对于四肢寒冷者有疗效,也能减轻胸痹心痛症。
但这大夫后面新开的药方里,引经药不对,主攻气血虚,却没有补阳。
此外,其他大夫开的药方里,皆是多多少少有些对症不对药。
许黟沉默地看完,没有多说什么,取出药箱里自带的笔墨纸砚,开始研墨。
他给方乔慈开的是保元汤,这药汤出自明朝魏直所著的《博爱心鉴》。
此药汤主治元气不足,少气畏寒,阳虚顶陷等,对于心气不足导致的胸痹之症的疗效不错。
因为它药性甘温,许黟觉得先用它来调理一下慈哥儿的身体,再合适不过了。
“这药方,人参一钱,黄芪一钱五分,甘草五分,肉桂三分,加当归一钱,丹参五分。水煎服,煎药时要多加一片生姜。”[注3]
保元汤加减,多用两味当归和丹参,一味补气和血,一味益肺宁心,都对心脏有好处。
许黟写完,将药方递给方楚良,对他说,“我今日带来的药物里,正好有这四味药,方教谕若是同意在下的方子,可先煎服一碗,让令郎服下。”
“好,好。”
方楚良拿过药方一看,这药方里所用的药物,皆是熟悉,可与以往大夫开的方子,又不同。
他没再犹豫,让管家把药拿去灶房处,亲自监督着把药汤煎服出来。
齐秀娘出自大家闺秀,在闺中时,是有女夫子教授过《诗》《孝经》等书籍,她识得字,在看到药方后,心里却是想,这么简单的方子,真的能治好慈哥儿的病?
她捏着方子,询问许黟。
“此药汤,真能医得好慈哥儿的顽疾?”
许黟摇头:“令郎的病是先天的,在胎儿时就已有,先喝这保元汤,是为了补养心气,振运心阳。待令郎气血亏虚补回,还需要改其他药方调理。”
中医脉诊中,也是有一诊、二诊、三诊或者四诊等,每次诊脉不同,服用的药汤也要有所保留、加减。
每个大夫会对于接待的病患,所用什么药物都有自己的见解。许黟想先从心气不足、胸阳不振中入手,那开的药方,就要与别人不同了。
“麻烦许大夫了。”齐秀娘的态度缓和不少。
煎药的时间不短,等待的期间,齐秀娘闲来无事,就问许黟:“那陈氏消食丸是你炮制的,那为何不是叫‘许氏消食丸’呢?”
许黟道:“虽是我炮制,但这消食丸的药方并非出自我手,我只是借用药方,不敢改换名头。”
齐秀娘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免多瞧了他两眼。
“许大夫师出何处?”
“在下并未拜师,只是以前偶遇一云游四方的老大夫……”
要说学医无师自通,那说出去就太大口气了,还不如编一个不存在的“老大夫”,这样可以给许黟带来很多方便。
果然,他讲了自己是得了老大夫指点,又被赠予几本医书后,齐秀娘对他的感官有了良好的改善,不至于像最开始那样,满脸不信任。
在他们聊到消食丸如今只有他才卖之后,方管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进来了。
齐秀娘心急地起来,让方管家把药汤给她,她亲自喂慈哥儿服下。
那药汤闻着味道又酸又苦,方乔慈皱着眉头,待齐秀娘吹得温了,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进肚子里。
喝完了,方乔慈撒娇地道:“阿娘,我嘴巴好苦。”
“来张嘴,阿娘带糖豆了,你含一块。”齐秀娘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拿出来一个包着的手帕,里面装了几块糖豆。
方乔慈含着糖豆,嘴角上扬地说:“阿娘做的糖豆最好吃了。”
“贫嘴。”这话对齐秀娘来说很受用。
方乔慈每次喝完药汤嫌弃苦,不好喝,吃的糖豆都是她亲手所做。
这药汤喝完不久,方乔慈就喊着说热。
“我手心都出汗了。”
他掏出手,对着他娘他爹说。
齐秀娘一摸他的手心,热乎乎的,不像以前摸着冰凉。
她惊喜:“慈哥儿热出好了。”
“我瞧到了!”方楚良亦是高兴不已,他解下儿子戴着的围脖,毛绒绒的雪白兔毛做的围脖,暖和得很,可以往,慈哥儿戴着却没有多大区别。
这会,围脖下面的脖子,也热出汗。
许黟松开一口气,这是药效发挥了,看来他开的药方没有问题,能对症下药。
“许大夫,你这药汤真有效,你看慈哥儿这出热汗,可是好事?”方楚良一面激动,一面又担心这出汗不对,还是问一遍才安心。
许黟点头:“此出汗非彼出汗,确实是对症下药。”
方楚良和齐秀娘脸上的愁绪瞬间散开了不少,要是真的能把慈哥儿的病给治好,他们一定重金酬谢许黟。
许黟表示以后再说。
这会看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模样,场面着实温馨,许黟便觉得,他该回去了。
方楚良听到许黟要离开了,立马喊方管家去拿钱。
他道:“这是在下一片心意,许大夫且收下。”
许黟看着面前成色不错的银饼,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收下:“那在下先告辞,一旬之后,方教谕可让管家再去南街寻我。”
“明白。”方楚良颔首,让管家送许黟回去。
方管家领命后,小声提醒说:“郎君,许大夫不喜坐轿。”
方楚良哪里听不懂其中意思,立马道:“备车。”
这回许黟离开庄子,就不是步行回去,而是坐驴车了。
方家的驴车不输邢家的,虽车厢里的装潢没有邢家的华丽,却更加文雅。梨花木凳上,放着一个鎏金铜制手炉,里面燃着的熏香味道清雅,许黟没忍住,捧在手心里,眯着眼闻了很久。
待他下车,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被车厢里熏的熏香腌入味。
阿锦看到他,第一句话就喊:“郎君,你好香呀。”
许黟:“……”
阿旭扯了扯阿锦,纠正道:“不是郎君香,是郎君身上的衣裳香。”
许黟:“……”这个解释,还不如别解释。
他咳咳两声,问他们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做了什么。
阿旭和阿锦先交代他们做了什么,而后小跑着进到堂屋,拿着一张帖子出来。
“郎君,这是邢郎君家的小厮送来的帖子,说想邀请郎君明日出门。”
许黟挑眉,接过帖子打开一看,才想起来是原来就说好的聚会。
因天气转寒,邢岳森就把聚会的地点改了,不去茶馆,改去东郊庄子。
这个东郊庄子并非鑫家的马场,而是邢家的一处度假庄园,里面种满花草果树。这个时候庄子里的桃子成熟了,便想着邀许黟他们一同去摘桃子。
一群四肢不勤的富家子弟,素日里都没干过什么活,这回见着桃子熟了,也想学一学农夫们是如何摘桃的。
许黟看完帖子,就把帖子放到一处,对阿旭道:“明日你和阿锦两人留在家里,要是有急事,就去牙行里雇车去东郊庄子找我。”
待次日清晨,许黟练完拳,他擦洗身上的汗水,换上清爽的长袍,外面就停了一辆驴车。
邢岳森比他想的更加周到,连去庄子的车辆都给许黟备好了。
许黟本是打算坐刘伯的牛车,看来是不用了。
“你们在家守着,要是陌生人来寻我,就让他第二天再来。”
阿旭和阿锦连连点头,等许黟坐着驴车离开,就将院子的门锁上。
这边许黟刚出发,另一边的鑫家。
西厢园里。
鑫盛沅趴在暖和的床榻不愿起来,外头伺候的贴身丫鬟雪莲悄声进来,撩起床榻的帐子,见着他睡姿,捂着嘴笑道:“鑫哥儿,再不醒来,去庄园玩可就要迟了。”
“嗯……嗯……”鑫盛沅闻声,无意识地应声,继续睡。
雪莲无奈,只好把帐子都挂上,喊两个丫头进来,一个把鑫盛沅要出门穿的衣服用熏香熏好,一个备着洗漱盆,里面的水加了花露,闻着一阵花香味儿。
“鑫哥儿,快醒来快醒来。”
别人不敢催他,作为贴身丫鬟的雪莲却是敢的,要是不出意外,她以后还会抬做鑫盛沅的通房。
只是鑫盛沅如今还是小孩心性,还没碰过她。
雪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鑫盛沅没法继续再睡了,不乐意地鼓着脸起来。
“吵吵吵,你也太吵了,我好不容易得的旬假,怎么还不能多睡一会。”
雪莲贴心地给他换贴身的衣服,细声细语地解释:“鑫哥儿,你昨日回来,还叮嘱我一定要早些时候叫你,说今日要去邢家的庄子摘桃。”
说着就拉着他起来,扭了帕子给他擦脸,继续道,“你还说今日出门不带小厮,只带上我,让我也瞧瞧那个许大夫,莫非鑫哥儿都忘了不成。”
鑫盛沅干巴巴道:“我没忘。”
“既没忘,鑫哥儿可要食过早食再出门?”雪莲问他。
鑫盛沅看了一会计时沙漏,喊道:“来不及了,快快快,我得出门去了。”
“欸!鑫哥儿别急,先把衣裳穿好。”雪莲见他急忙忙的,无法,只交代丫头把提前准备好的糕点提过来,没有吃早食怎么能行,路上还是要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不仅如此,雪莲还把披风给准备好,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院子。偏门外面,候着一辆驴车,已有小厮和车把式在旁边等着。
鑫盛沅跳上车,就喊雪莲快一点。
雪莲是个姑娘家,哪里敢像他这般大大咧咧,只好是踩着凳子上来。
把车厢的帷幔放下之后,雪莲手里拿着的披风系到鑫盛沅的身上,轻声道:“鑫哥儿,先吃两块糕点吧。”
“你应该早些喊我的,这样我再贪床,多叫几遍也能醒来。”鑫盛沅叹气,他恐怕要最后一个到庄子了。
昨日他还和陶清皓打赌,说他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到。
雪莲:“……”
“要是鑫哥儿这么说,那雪莲不去了,现在就回院子,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鑫盛沅扯扯嘴角,知晓自己没得理由怨她,就洋装不在意地问:“你都给我带了什么糕点?”
雪莲闻言,捂嘴一笑,说:“都是你爱吃的,枣子馅的芝麻馅的方糕,油酥螺子,绿豆糕和羊肉小酥。”
鑫盛沅听得咽了咽口水,还是雪莲好,晓得他爱吃什么,不像他娘,都不让他吃这些。
“喏,你也吃一块绿豆糕。”
他拿了一块塞到雪莲的手里,示意她快吃。
雪莲看着那一块绿豆糕,犹豫着叹口气,见鑫盛沅还在催她,只好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到后面,她喉咙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隐隐地难受起来。
东郊外, 邢家庄园。
庄园外的空地,已停着两辆各不相同的驴车,驾着车的车把式在旁边小亭歇脚。亭子中打着小炭炉, 炉上挂着茶壶煮着茶,车把式就围坐在炉子周边,喝茶取暖,也算是件享受的事。
他们喝过一盏茶, 就看到一辆驴车往这边过来。
今日主家的小郎君们过来庄园里玩, 想来这过来的是哪家的小官人了。
很快,只见驴车里下来一个背着药箱, 面貌清俊,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大夫?
小郎君们出来玩, 已经需要有大夫在旁边作陪了吗。
许黟背着药箱进到庄园里,住在庄园里的下人引着他入内。
下人带着路,一边交代着说:“岳五爷已在亭里歇脚着, 就等着许大夫你过去, 陶家小爷也到了,就是鑫小爷还没到。稍后一到,我家五爷就说,往后山桃林去,那里供着热茶和点心,都一一备齐的, 许大夫你要是觉得差哪些,尽管吩咐小的, 小的立马去安排。”
这位许大夫是他家岳五爷交代着要好生伺候的贵客, 庄园里的下人们不敢怠慢。
主家们要来玩,庄子里提前两日, 把该准备的东西备齐。换洗的衣物,歇息的房屋都打点出来了,就怕有哪里出纰漏的。
许黟点头,说他知晓了。
他头次来庄子,不识得路,只能是下人带着他去到亭里。
一到,陶清皓先站起来,笑得弯腰说:“许黟,你出来玩怎么还带着药箱,不知道的以为你这是要来出诊呢。”
许黟瞥他一眼,不想多说,就见邢岳森也好奇,问他怎么把药箱带来了。
“职业习惯。”许黟简短地说。
两人听到这四个字,愣了愣,觉得这四个字好陌生。
说听不懂吧,又好像听懂了,说听得懂嘛……隐隐又听不懂。
陶清皓困惑:“你从哪里学来的词,我听着好耳生。”
许黟反过来打趣他:“侠客剑不离手,大夫药箱不离身。”
陶清皓:“……”他听懂了。
邢岳森就说:“黟哥儿这习惯好,药箱是救命的工具,带在身上不妨事。要是途中遇到一二事,也能出手相救。”
陶清皓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他倒不是真的想打趣许黟,就是习惯了,这个习惯可不好,再去看许黟的神态,没瞧出他真生气,就放松下来。
他是因为鑫盛沅的缘故,跟邢岳森、许黟走得亲近了。
如今也想跟他们俩打好关系。
这会鑫盛沅还没到,陶清皓就跟他们说:“鑫幺还说要与我打赌,不会是最后一个来庄子,我看他是睡过头了,还不知醒来没有。”
邢岳森蹙眉。
许黟说:“东街离东郊近,鑫幺应是要到了。”
陶清皓点点头:“想来是快要到了。”他说着,喊跟着过来的小厮去外面候着,见到人就来禀告。
小厮领了命离开,下一刻就有个下人来问话。灶房的差人来问,午食可是要打边炉。
许黟听得耳朵竖起来。
这庄子的灶娘祖籍在两广,因着家乡水患,逃到蜀地这边找生路。她会一手做饭的手艺,便被邢家赁做灶娘,不过邢家府里已经有灶娘了,她挤不过府里的老人,就被差遣来到庄子里。
庄子里的活闲,可惜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主家来这边歇脚,捞不着多少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