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狗“哦”了声,说道,“是有这回事,前几日去山里不小心着了道伤了腿,不过快要好全了。”
张村长干笑两声,想着问那年轻的大夫可还在,就见高壮的张铁狗旁边,已然站着一名身姿颀长,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少年郎一身天青色长衫,头戴方巾帽,身量竟没有矮张铁狗多少,只是身形修长,又一半身姿被遮挡,张村长才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张村长见着后,眼中带着惊讶,轻声询问:“这位郎君是?”
许黟道:“我叫许黟。”
“张某是百里村的村长,也是张铁狗的族叔,听闻铁狗的伤是你治好的?”张村长说完便问出心中的疑惑。
“正是在下。”许黟道,“今日前来,是为了看张兄弟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他说完,后面围着看热闹的村民里传出骚动。
“你真的是大夫?”
“听说你能一个人上山打死野山猪,可是真的?”
许黟:“……”
他目光幽幽地瞥向一旁的车把式。
车把式挺挺胸脯,脸上好似在说“没错,就是我说的,”“我是不是又给你长脸了。”
许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说道:“侥幸而已,不值得一提。”
村民震惊,还真的打死野山猪了呀。
其中有个小孩听到这话,就跑去张铁狗面前,问道:“张铁狗,你看着比他壮多了,怎么不见你能打死野山猪?”
张铁狗咧开嘴道:“我是打不死野山猪,但我能一拳打死小孩。”
小孩一听,吓得哇地哭出来。
他父母见状,赶紧上前把自家孩子拉走,生怕张铁狗发疯真伤了他家孩子。
张村长听着吵闹声,叹口气:“你呀,就不能少说一句。”
“我说了他又不缺一块肉,怎么还不让我说了。”张铁狗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说,“再说了,这人能比嘛,我可不敢和许兄弟比。”
张村长知晓说不过他,就没再说什么,跑去将这些围着还不走的村民们赶回家去。
“你等要是有这功夫去干些活,也不用日日哭着穷,来个外人就围着不走,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去去去,娃娃们去村长屋里讨杯糖水喝,别在这瞅着了。”
一听张村长给孩子们糖水喝,围着的人立马就跑了,赶紧回家报信去,让自家娃也去讨一杯。
待其余等人都走了,张村长才渡步到许黟面前,行了个礼道:“许大夫别见怪,村里没几个读过书的,见着个外人难免有些冲撞到了。”
许黟淡笑:“无妨。”
张村长又询问:“许大夫给铁狗看了伤,可有什么问题?”
许黟见这人跟张铁狗有些亲戚关系,又看张铁狗没说什么,就说道:“是好得差不多了,还需再敷两日药膏,便可以停药了。不过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张兄弟这几日还是不要上山为好。”
张铁狗郁闷道:“那我岂不是要憋死了。”
许黟笑着看他,淡声道:“那就憋着。”
张铁狗瞬间就萎了,眼睛左瞄瞄右看看,就不去看许黟的眼睛。
一旁的张村长看得惊奇,这张铁狗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有怕的人。
别看张村长生在乡野,他是读过几年书的,识得不少字,在村里可是文化人。要不然,这个村长之位还轮不到他来做。
他看人比村民们清楚得多,晓得这叫许黟的大夫不是普通来村里讹人的光棍,就想着问他可会一些妇人科。
不久之后,三人坐在张铁狗的家中。
张村长见屋里还有个半大孩子,便问这孩子是谁。
阿旭行礼道:“老先生好,我是郎君的小厮。”
张村长听后,笑着说:“不用叫我老先生,我还称不得这尊称,鄙姓张,你唤我村长便好。”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许黟。
许黟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目光,问他:“不知张村长留我下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村长叹息道:“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许大夫,只是……”
他顿了下,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张铁狗。
许黟立马意会,笑着对张铁狗道:“张兄弟,阿旭好不容易来百里村一趟,你可愿带着他去河边耍一圈?”
张铁狗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有话不能当着他面说,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带着阿旭走了。
很快,屋里就剩许黟和张村长两人。
许黟道:“张村长,你现在可说了。”
张村长斟酌一番,才道:“不知许大夫可会妇人科?”
听到“妇人科”,许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村长为何要支开张铁狗了。
古人对妇人疾病避而不谈,就生怕听者有所误会,再加之女大夫稀缺,妇人要是有什么下带之症,也只能是不可告人知晓,惹得病情加重,无法痊愈。
但其实,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医书记载过各种关于妇科的疾病案例。
譬如《黄帝内经》里,就记载了妇科历史上第一首方“四乌贼骨一芦茹丸”,这是用来治疗血枯经闭的药方。而且《内经》里还总结出女性以七为律,从“二七"到“七七”之年,期间各年龄段的生理变化。[注2]
除了《黄帝内经》以外,东汉的张仲景著写的《金匮要略》,更是古早中医书籍里面,最早设妇科专篇的医著,开创了妇科辨证论治和外治法治疗妇科病的先河。[注3]
诸如此类有关妇科疾病的古中医书还有很多,其中像晋王叔和撰写的《脉经》就首次提到“月经”。北齐徐之才的《逐月养胎法》,就是写怀胎的变化和养胎之法。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里将不孕症概括为“全不产”和“断续”两大分类……[注4]
到了宋朝,对妇科疾病的研究已经很成熟了。
但即使如此,底层的百姓们对妇科疾病还是避而不谈,哪怕有病,也不敢去请大夫到家里诊治的只多不少。就怕被说成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等诸多诟病。
因着这些话,有多少妇科疾病都是被耽误出来的。
许黟说道:“在下会一些。”
张村长听后,连忙问:“可否请许大夫去家中,给贱内诊看下?”
许黟没有推辞。
他今日出门是带了药箱的,随时可以背着药箱就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张铁狗家,就见不远处的河流边,张铁狗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根棍子,在挥打水面。而阿旭则是在河流里,卷着裤腿袖子,弯着腰抓鱼。
忽然,张铁狗扭头看过来,见到许黟和村长出来了,就从地上爬起来。
“阿旭,上岸了。”他对河里的阿旭喊道。
阿旭见着,从河里爬上来后,屁颠颠地朝着许黟跑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一些,但眼睛亮亮的,看样子玩得很不错。
“郎君,郎君。”
阿旭跑了一会,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渐渐地放慢脚步,微红着脸蛋小声说,“郎君,张猎户带我去抓鱼了。”
许黟笑问他:“可有抓到?”
阿旭有点不舍地说:“抓了一条,就是太小了,张猎户让我把它放了。”
许黟没说什么地拍拍他的脑袋,让他把外面湿了的衣服脱下来,不要贴着身体着凉。
接着,他就跟走过来的张铁狗说,他要去张村长家里问诊,晚些时候再回来。
张铁狗想要跟着过去,但许黟没让,想他照顾一下阿旭。
他不放心阿旭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
此时是下晌,外面跑着玩着看热闹的人都回屋做午饭吃午食去了。许黟和张村长并排走在田野间的道路中,这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里的水稻还没成熟,青青黄黄的,风一吹沙沙作响。
不过盐亭县近些年风调雨顺,青黄不接时,百姓们也有饭吃,不至于忍饥挨饿。
很快,他们就到村长家。
村长的家比起村中其他人,屋子更加气派一些,是三间连着的青砖瓦房。外面围着院子,有块小田块,还有鸡窝,几只肥壮的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他们走进院子,就有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跑出来,看到村长,高兴地喊:“爷爷回来啦!”
她一喊,里面又跑出来五六个小孩,有大有小,有男孩有女孩。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爷爷”后,张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嘞!”
“行啦,去玩吧,爷爷找奶奶有事忙,你们且不可以进来,晓得不?”张村长叮嘱。
那几个小孩乖乖点头,有的跑去别的屋玩,有的则去了外面。
张村长跟许黟说,他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三个哥儿都成家了,姐儿去年也嫁出去了。
他家里其实并没有看着富裕,当年挣了些钱盖房子后,就所剩无几了。后来儿子成家,孙子孙女一个个的蹦出来,人口越来越多,开销跟着加大。
他家里有十五亩水田,六亩旱田,交了粮税和人口税,剩下的只够每年家里的口粮,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去卖。
家里还没有其他多余的营生,大儿子在给人打长工,二儿子和小儿子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可以去县城里打些短工,挣点铜钱回家。
这些话,他自然是没法跟外人讲的。
只是他当了村长后,要给村里人表率,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扣扣搜搜。家里要是买了蜜糖,也会分一些给村中其他的小娃娃。
因此,他当这个村长还算有些威严。
张婆子在家里听到老伴的声音,就推门出来看,看到老伴旁边还跟着一个英俊的年轻后生,疑惑地没敢走出来。
“你怎么带外人过来了?”她小声地问。
张村长道:“这人是个大夫,之前给铁狗看腿伤,会一些妇人病,就想让他给你也看看。”
张婆子听着就皱眉,低声说:“我不看,你让他回去。”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我都把人请家里来了。”张村长知晓她在顾虑什么,就低声给她解释了好几句。
许黟笔直站在屋外,双目打量着乡野下的风光。晌午后的日光不灼人,小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弯着腰在地上捡着什么。
许黟凑近一看,发现在捡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是杂草,却也能当成药草治病,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对治口腔溃疡,喉咙肿痛也有效果。
见小孩子们在玩狗尾巴草,许黟眯了眯眼,问这些狗尾巴草可以给他吗。
“我这儿有糖豆,可以换你们手里的狗尾巴草。”许黟摸了摸袖袋,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用来哄阿旭阿锦的糖豆。
日常出门,他也会在身上带一把糖豆。糖可以救急,遇到低血糖、劳累过度乏力的,吃一颗糖豆能短暂缓解一二。
听到手里的狗尾巴草能换糖豆吃,几个小朋友丝毫没有犹豫,就把那些狗尾巴草都送给许黟了。
许黟拆开袋子,给他们分了糖豆。
这些小孩子拿到糖豆,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另一边,张村长好说歹说,张婆子才愿意给许黟看病。
他立马出来寻许黟,见许黟捧着一堆狗尾巴草回来,微微有些纳闷。
许黟问他:“张村长,你这里可有麻绳?”
张村长不明所以:“有有有,就是不知许大夫你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杂草。”
许黟道:“不是我摘的,是我拿糖豆跟小孩子换的。”
张村长:“……”
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跑去给许黟翻出一条麻绳过来。
许黟拿过麻绳,道了谢后将这些狗尾巴草捆好,再问张村长可以去屋里看病了吗。
张村长立即引着他进屋,这时,张婆子已经躲在床上,将两边的床帐放下来,许黟只能看到她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
之前许黟给何娘子和陈娘子看病,都是堂堂荡荡的。
这是他头次见到如此阵仗的,恍惚之间,许黟内心里有种现实与古时的割裂感,仿佛他一边身处现代的开放,又好似在古时的拘谨中身不由己。
“许大夫?”旁边,张村长出声。
许黟回过神,淡声道:“还望张婶子伸手让在下把脉一二。”
窸窸窣窣,几秒后,张婆子才将自己的手从床帐伸出来。
张村长年有四十多,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不过看这一双伸出来的手,上面布满劳作后留下来的痕迹,掌心和指腹间,都有黑而深的粗茧,都已干裂成一条条蜿蜒的渠沟。
许黟默不作声地抬手,把脉枕放到她的手腕背处,另一只手放在她腕处的脉搏上。
这时,指腹下的手微微一缩。
许黟轻声说:“婶子别怕,我只是在给你脉诊。”
张村长也开口说道:“老婆子你怕啥嘞,许大夫年轻有为,定能瞧出你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帐内,张婆子没出声。
许黟没再多言,屏住呼吸地仔细切脉。
初摸脉象时,张婆子的脉象有些下竖上虚,而后脉势来时渐渐转细,变虚,且带有沉实。
这是体内有热邪的表现,且身体内不止有一两种病症,还已经病了很长时间。
呼吸之间, 屋里静稍稍的,只听得见张婆子低低的、压抑着的喘息声。
下一刻,许黟将手收了回来。
张村长紧张地询问他道:“许大夫, 如何了?”
许黟说道:“从切到的脉象上看,婶子的带下之症颇为严重。”
“这……该如何是好呀?”张村长一紧张,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这次许黟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询问起隔着床帐的张婆子, 问她可将帐子拉开, 他要“观”诊,需要看张婆子的面色如何。
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 许黟将目光看向了张村长。
张村长瞬间理解, 上前一步撩开帐子的一角, 低声道:“老婆子你也听到了,这病不能再拖了,许大夫是医者, 他不会说出去的。”
又低低地说了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许黟没有故意去听。
过了好些时候,张婆子终于愿意把床帐撩起来了。
她穿着很朴素的粗麻衣裳,不是短褐,类似于上下分开的褙子,不过料子却要比寻常的褙子差很多。
茶褐色的外衣上面打着补丁, 里面的衣物洗得发旧发白,不过四十岁出头, 她梳着的发髻上却有好些华发, 整个发髻上只有一支乌色的木簪。
许黟再去看她面色,张婆子的面色略有些蜡黄, 脸上有深深浅浅的晒斑,右脸颊骨与太阳穴相连处,有一块发红的瘤子。
在面对许黟的打量时,她很是不自在地紧抿嘴唇,粗糙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处,眼睛微微垂着,不敢与他直视。
这是许黟头一次接触乡野的妇人,和他想象的泼辣、野蛮等不一样。
她拘谨,不安,身上每一处地方都透露着非常强烈的排斥感。仿佛是一朵深藏在昏暗的野花,突然被人给摘下来,放到了太阳底下。突然的光让她无处是从,浑身上下都充满不自在。
许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种女性。
一种叫“惋惜而爱怜”的情愫在心底缓缓生长,许黟知道,他泛滥心又犯了。
许黟轻声问道:“腹部下可痛?”
张婆子闻言,怔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许黟,见他眼神中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嫌弃,才说:“有些。”
“是什么样的痛感?”许黟问完,怕她听不懂,又解释道,“是下坠的痛感,还是如同针扎的刺痛感?”
张婆子想了想,说:“一阵一阵的,就下坠的那种痛。”
许黟继续问:“下方可有异味?”
张婆子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羞耻了,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旁边的张村长反应过来,替张婆子回答了许黟接下来的几个问题。
他日日夜夜跟张婆子待在一块,其实诸多病情都晓得,便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不能拖。
可盐亭县没有女大夫,像这种妇科疾病,涉及到闺中问题,张村长以前也苦恼。
这不,今日他在听到张铁狗这事后,豁然想通,也许他不应该只想着这一处,而害了老婆子。
在知道张婆子的其他病情后,许黟沉思半晌,确定该用什么汤方了。
“面黄是脾不好的表症,而婶子的面部还长了红瘤子,可见严重程度,下方有腥秽、淋沥之物,乃败血所化,兼尿窍不利,是膀胱有□□病。”许黟缓缓说道。
而后又对张村长说,“需先服用加味四物汤,加升麻、柴胡。服汤药的时候,还需要兼服导水丸,服用一旬之后,且需再切脉,看还需不需要切药。”
加味四物汤,是《医宗金鉴》里对治带下门的汤药之一,辩证不同,需服用的汤药不同。
其中服用的导水丸,则是用牵牛、滑石、黄芩、生军所制,主治湿热。[注1]
张婆子的身体湿邪严重,加味四物汤和导水丸两者兼服,应该能很快有效果。
但病得太久了,短时间想要痊愈几乎不能,还是需要慢慢调理。
但他见张村长的家中陈设,并不富裕。
对于这样的家庭条件,想要长时间的喝药汤,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从张婆子在听到吃药后还要再脉诊后的表情上,便能看出来。
她似乎想说话,劝说张村长她不用喝药。
可张村长都踏出这一步了,总不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里打住不再前进。
他咬咬牙,厚着脸皮问许黟:“能否问下许大夫,这病要想治好,需花费多少银钱?”
许黟估摸了一下说:“若我开药方,张村长你去医馆里开药的话,两贯钱是要的。”
张村长深吸一口气,他们家如今存着的钱,不足十贯。
而且很快,最大的孙子就要去隔壁的村学开蒙读书,要给夫子送拜师礼,还有束脩,少说两贯钱。
而小媳妇肚子里怀着孩子,再过两个月孩子便要出生,那会也要花钱……
如今农闲,家中有两个儿子去县城打短工,每日能领回来几十文,但一家十几口人,光是消耗的口粮就不少了。
张村长想到这些,最后化成一声叹气,罢了罢了,有老婆子在家里操持着,这个家就不会散。
老婆子的病,还是得治!
许黟突然道:“张村长。”
张村长眼睛看向他。
“我适才说的是去医馆开药需要的钱。”许黟道,“要是由我来配药,银钱还能省一半。”
张村长一惊:“!”
“许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许黟淡淡道:“我不骗人。”
待几日后,张铁狗的腿伤痊愈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常来百里村。
既然都要来百里村了,那多跑一趟村长家,也不算麻烦。
不久之后,许黟抱着一捧狗尾巴草走在乡野路上,他看着午后柔和的日光,心情复杂地往张铁狗家去。
张铁狗在院子里,跟阿旭讲他是怎么设置陷阱抓住麻雀的。
“这时候田里的水稻还没熟,雀儿没东西吃,就四处跑,可容易抓了。”张铁狗说完,就直接当着阿旭的面,做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只用了一个小竹篮,一根棍子,一把稻谷,一条麻绳。
麻绳系在竹篮的一端,另一端则用木棍支起来,再里面放上稻谷。
张铁狗拉着麻绳,喊阿旭跟着他躲到旁边,很快,就有两只麻雀出现。
它们蹦蹦跳跳地停落在竹篮周围,察觉到周围没有危险后,一步步地靠近竹篮里的稻谷。很快,就傻乎乎地进入到陷阱的范围里。
下一刻,张铁狗毫不犹豫地拉住麻绳。
“咕”的一声,竹篮稳稳地将两只麻雀罩住。
“抓到了!”阿旭高兴地跳起来,跑过去看情况。
见里面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挣扎着想要逃出来,阿旭看向跟过来的张铁狗,问他:“铁狗哥哥,这麻雀怎么抓出来?”
短短不到半天,阿旭对张铁狗的称呼已经从“张猎户”进阶成“铁狗哥哥”了。
张铁狗对这个名字很受用,憨实地笑着说道:“不急,看我怎么抓住它的。”
他对抓麻雀这活太熟了,直接快准狠,在撩开竹篮的瞬间,一双厚大的手掌就将那两只想要飞跑的麻雀抓住。
抓住后,他得意地在阿旭面前晃了晃。
阿旭羡慕地拍掌:“铁狗哥哥,你好厉害呀。”
张铁狗嘿地说道:“那是,我可是咱村里唯一的猎户,抓猎物谁能比得过我。”
听到这话,阿旭歪了歪头:“可郎君能抓住野山猪,郎君比你更厉害的。”
张铁狗:“……”
瞧瞧,这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肯定又是从那车把式嘴里听到的吧。他也是从那车把式听到的不少关于许黟的事迹,越是知道一些,越是想了解。
“你跟我说说,你家郎君平时都在做什么?”张铁狗蹲下身,平视地和阿旭说话。
阿旭想了想,说道:“郎君素日里很忙的,他每日都要在屋里制药丸,晒药,挑拣药材。五日之内会上山一趟,回来后,还要教我和阿锦读书识字。”
张铁狗瞪大眼睛:“他还会当夫子?”
“嗯!”阿旭重重点头,认真道,“比我们村学的大夫讲得好呢,郎君说的我都听得懂,那夫子讲的,我偷听了两回都不知道说什么。”
张铁狗“啧啧啧”好几声,这还是人嘛……
“那他在家里可练武吗?”
这次,阿旭闭上嘴巴,没有回答。
郎君说了,练武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样别人就不晓得你会武功,可以在遇到危急时刻出其不意。
郎君还说,这个叫“兵不厌诈”,是孙子兵法。
阿旭眨眨眼,说道:“郎君的事,我也不知道的。”
张铁狗:“……”
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有事瞒着他。
张铁狗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发,上回两人的打赌,他还是很期待的。可作为汉子,他又不想被许黟轻易打败,那样就太丢面子咯。
得不到回答,张铁狗就问他要不要吃烤雀儿。
“我做的烤雀儿可好吃了,外面可吃不到这样的美味。”张铁狗炫耀道。
“可以等郎君回来吗?”阿旭咽了咽口水,不忘记得许黟。
张铁狗自然答应,缺不了许黟一口吃的。他们没急着处理麻雀,继续用陷阱抓了十数只才罢休。
之前躺在牛车歇息的车把式,这会早已经在张铁狗院子里躺着了。
他拿帽子当蒲扇摇了摇,听到他们要烤雀儿,说他也想吃。
“行嘞,阿翁你且等着,我去把雀儿毛给拔了。”张铁狗豪爽喊道。
刚一脚踏进张家门的许黟听到这话,疑惑开口:“拔什么毛?”
“郎君,你回来了!”阿旭快速地跑过来,嘴儿叭叭地说着,“铁狗哥哥要给我们烤雀儿吃,这会他在给雀儿拔毛呢!”
许黟:“…………”
不是,这事还没过去???
他看着在角落里蹲着忙活的张铁狗,突然一阵头大。
野生麻雀身上容易携带一些病毒,要是烤不熟吃了,很容易出问题的。
对于许黟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会吃的。
但张铁狗的热情来得热情而猛烈,一定要许黟也尝尝他的手艺。
他烤雀儿,先用两块砖搭起个临时的烤架,只用柳枝条削了皮当叉子,将那一只只洗净的麻雀做成串,便可以放到烤架上。
下方的口子丢入一些细木柴和干枯的叶子,把火烧得旺盛。
等上面架着的雀儿烤得“滋滋”冒响,张铁狗在装猪油的罐子里挖了几勺猪油膏,涂抹到雀儿上面。
“滋啦滋啦”,没多久,雀儿开始冒着猪油香,张铁狗开始撒调料,茱萸碎、盐巴撒上以后,香味立马飘了出来,馋得一旁等着的车把式都走过来瞧个究竟。
一见张铁狗烤个雀儿都用上这么多猪油,啧啧出声,好阔气呀,不愧是不缺肉食的猎户。
“好后生,这肥的雀儿给我可好?”车把式腆着脸问。
张铁狗爽朗道:“一只哪够,你多吃几只。”
车把式笑呵呵道:“多来几只也无妨,要是有酒的话,那就更妙了。”
许黟:“……”
他们是不是忘了,他还是个大夫。
伤口还没痊愈时不合适饮酒,不过时下的酒水度数都不高,张铁狗要是想喝,也不是不行。
不过许黟在孝期内,他拒绝了两人的邀请,而阿旭还小,许黟不让他喝。
后面,就张铁狗和车把式两人,一边吃着烤雀儿,一边痛快饮酒。
他家里的酒不过是最便宜的散酒。奈何车把式是个老酒鬼,每日回家都要小酌几杯,几乎无酒不欢。
张铁狗豪爽肆意,酒量自不在话下,如今又有酒伴,更是喝得起劲。
待一壶散酒入肚,两人还想继续再去开一壶喝,被许黟拦住了。
“你伤还没好全,饮一些便罢了,酗酒可不行。”许黟目光坚定,不许他胡闹。
张铁狗扁了扁嘴角,到底还是听他的,没有继续再喝。
许黟带着药箱再度来到百里村。
昨日他去村长家里问诊,到底还是被百里村其他村民们知晓了。
许黟乘坐着牛车刚进入到村口的泥土路,就见两个村民见着他后,乐颠颠地跑过来询问他,问他去村长看啥病了。
大夫对经手的医案,皆是属于隐私,不可随意示人。
面对他们的问题,许黟含糊地带过去,又话锋一转,笑着对他们道:“要是诸位有哪里身体不适,都可来找在下,在下看病价格公道,不会胡乱收取银钱。”
村民们:“…………”
听他这么说,都有些生气,这大夫怎么说这话,是咒他们生病不是!
顿时,看向许黟的眼神都没那么和善,但想着这人要去村长家,只能老老实实地散开。
见他们识趣地离开,许黟面色不改的坐在车上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