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学着宋教授的模样,净手擦干,拿了纸笔去到指定位置。
许黟这些年一直有编书的习惯,把书籍统计归类对他来说不难。这个工作烦在枯燥上面,需要有很大的耐心。
他先粗劣地过目一番,在从里面依次抽出相同类目的书籍,抄录下来名字,再归档到一排。接着,他发现这样归类依旧不明显,很容易从一整排黑压压的字迹下遗漏掉。
许黟把书籍归类好后,去到桌案,问小童:“可有拆纸的小刀?”
这东西书房里自然是有,小童很快把拆纸的小刀拿来给他。
许黟将一张纸折叠,拆剪成几十份,在上面写下不同门类的名称。
把名字贴在书架上面,这样找书就方便许多。
“你在做什么?”终于有人发现许黟的不同。
许黟抬头,就看到余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盯着许黟看了许久。
许黟道:“我想着只归类统计,却不标注,过些时日,这些书籍就会再次被打乱,就打算按照我常用的法子,自行归类一处。”
余教授眯起眼睛:“你这法子有用?”
许黟没将话说满,只道会有些用处,又说他手里没有糊浆,只能将纸条塞在书架和书籍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一角,每排都有,他在用时,就可以按照纸条找书,而不是在一面书墙前本本去找。
余教授听了,眸光意动:“这法子好。”
说着就要带着许黟去找莘淮。
“何事?”
莘淮坐在案前翻阅书册,见着他们来找,狐疑地挑眉看向许黟。
对上他的目光,许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拆了些纸条写类目,归类于书柜里,余教授觉得有用,就带我过来了。”
闻此,莘淮又看向余教授。
余教授激动道:“那法子我看了,确实比我们之前归类法有用,我觉得能提倡,以后就不用担心书籍乱放找不到了。”
莘淮起身:“我去看看。”
余教授没压着声音,书房中有人听到了,跟着过来瞧。
局里医书只分大几类,其余都是靠他们素日里整修归类到同处,以便查找。
但这法子也有很大的弊端,便是时不时地就要归类一次,他们这些负责文书的教授们,大多数时间都耗在这里。
许黟则是把大几类再细分,详细到以同类病脉为列排序。他规整的这处,放眼望去,每排书籍的书目皆是清晰醒目,并不繁杂,而且书籍看完再重新归纳时,也方便寻找。
看到许黟用这法子分类书籍,几个人都是夸好的。
众人在激动之余,便想要让这分类法实施下去:“莘吏目,我觉得此法可行,定要提倡下去啊。”
“是啊,正好咱们这回也要整理书目,不如就此按这法子办了。”
“可书房里有几千本书籍,想要全部分类不易,再说咱们这次重校的是外疡医书,把时间花在这处,可不好。”
众人没能商讨出个结论,便齐齐把目光落在了莘淮身上。
莘淮对上他们的目光,淡定地捋了捋胡须,思索道:“这工程大,只我们几个确实不合适。”
“莘吏目!”余教授急声喊。
莘淮话锋一转:“我们没时间,但院里那么多医生,他们有的是时间。”
许黟:“……”
很快莘淮便做主拍板定下, 交由余教授去安排整理书架的医生。
今日时辰不早,已来不及叫医生过来,众人就把手头剩余的工作忙完, 抱着书籍陆续离开书房。
许黟待人走得差不多时,来请问莘淮,书房里的书籍能否外带。得知可以将书房中的医书带去宿舍,许黟拿了一本外疡方集, 用干净的布帕裹住外面, 妥善塞到怀里。
这时宋教授来喊许黟一同去吃饭。
“院外整条街都是饭店酒馆,我等素来都去那里解决用食, 你今儿刚来不熟悉, 哥哥带你去吃。咱们来两碟卤肉, 酿煮莲藕,再要一盅清酒,小酌两杯。”
不过半日, 宋教授的称呼改了又改, 对许黟更加热情。
此等盛情难却,许黟揣着医书跟他出门。
太医院地广,两人从书房出来后,穿过几条长廊,走的太医院南门。路上,他们遇到好些也出去吃饭的医生。
那些医生见到宋教授, 都停下来行礼。
有的认出许黟,纷纷投来注目。
“许先生。”
“许先生。”
识得许黟的医生在见到他时, 内心都很是惊讶, 许黟是来太医院了吗?
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定脚步行礼。
许黟没有失了礼数,面对他们的行礼问候, 跟着宋教授微停脚步,与他们寒暄几句。
短短一段路程,硬是叫许黟和宋教授走了两炷香的时间。
宋教授调侃道:“你这一来,这些医生又有话题要聊了。”
许黟:“……”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多想,跟着宋教授来到一家小食店。
这店里气氛融洽,有两个店保来回穿梭端盘送菜,见着他们来,热情招呼着他们入座。
宋教授要了两盘卤肉,再要个酿煮莲藕,见着店里今日有炒河虾,也要了一盘。
再来一盅杏花酒。
宋教授道:“这家店卖的杏花酒最为正宗了,喝着芳香留韵,清冽不烧喉,就是不能贪多,后劲儿大着呢。”
“宋教授。”许黟斟酌地唤了一声。
他还来不及说别的,宋教授打断他的话,“黟哥儿太客气了,唤我声哥哥即可。”
看着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留着胡须的宋教授,这声肉麻的“哥哥”着实难开口。
许黟吁出一口气:“宋兄,我不胜酒力,只怕等会要扫兴。 ”
听到是这话,宋教授也不恼怒,反倒笑说:“那酒我一人也能饮,你要是喝不了,不用勉强自己。”
等酒菜端上桌,许黟为他斟酒,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宋教授对此很满意,不会饮酒也要饮,许黟这是心里有他。
这酒……喝着比平日都香甜了。
与此同时,廖宁才和胥黎相伴出来,胥黎在院外租赁屋子,那屋子住着几家人,其中一家占着灶房,另外三家想要做吃食都要经他家门口,时不时就有吵嘴的时候。
胥黎还未成家,又不会下厨,每日都是靠外面的吃食度日。
廖宁才去年成了亲,娘子和父母住在京郊,除非休沐,要不然他也不归家。
“咱们去那家吃吧。”路过一家小食店,廖宁才停下脚步,“他家有卖杏花酒,宋教授就爱吃他们家的酒。”
胥黎眼珠子一转,掂了掂他带来的钱袋子,点头说好。
他们入内,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许黟和宋教授,眼里划过怔愣,不由自主地朝着许黟走去。
“许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廖宁才激动问。
许黟笑笑:“我今日刚来的太医院,对周边还不熟,宋教授便请我来喝酒。”
胥黎震惊程度不亚于廖宁才,听得这话,当即抓住重点:“许先生是进太医院了吗?”
“以许先生的高明,若是来太医院,是来给我们当教谕的吗?”
“他不是来给你们当教谕的。”宋教授板着脸出声道。
两人唰的一下脸颊浮起红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怠慢了宋教授,急忙行揖:“宋教授。”
他们内心对许黟这个时辰出现在太医院外街道食肆太好奇了。
哪怕有宋教授在,廖宁才依旧忍不住地问:“许先生不是来给我们当教谕的,那是来找人的吗?”
宋教授嘁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许黟:“你看看你,这才过去多久,便有这么多医生来问。”
许黟无奈失笑,对着廖宁才和胥黎道:“我是来修纂医书的,修完了就回去。”
“修纂医书……”两人皆是怔了怔。
想着他们来到太医院七八年,至今还没有考核成为医官,而许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已是这番能耐。
两人心情激动又复杂极了。
但转念一想,他们以后就能经常在太医院里见到许黟了!
许黟和宋教授还在吃饭,两人不敢继续打扰,离开前,胥黎趁机问:“许先生,以后我们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请教你吗?”
“自是可以。”许黟没拒绝。
胥黎听后很激动,礼貌地朝着他们行了个学生礼。
如今的许黟已经能心平气静地接受别人的学生礼,淡笑着目送他们匆匆寻了个位置落座。
他收回视线,就看到宋教授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东西?”许黟故意问。
宋教授故意答:“你脸上是没东西,但你身上有点东西。”
回到宿舍,许黟点灯换衣,重新出来唤了个打杂的小童,给他十几个钱,问他要一壶开水和一盆热水。
小童拿了钱,兴匆匆地跑去给他烧水去。
没多久便提着壶烧开的水来,许黟提着壶泡茶润喉,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是小童搬着装热水的木桶来了。
他打发小童离开,简单地洗脸泡脚,便披着外衣,坐在油灯下看书。
昏黄而黯淡的光线间,映照出书中晦涩难懂的医方,许黟家里有许多传书,从小便跟着家里人接触古方,加上这么多年来,天天跟古人打交道。
读起这样晦涩难懂的医方,并不困难。
饶是如此,他看书速度依旧不快。
在民间书肆,很难买到医书。大部分的医书都是师承传本,代代相传,寻常人几乎碰不到。
这也是为何民间的大夫水平参差不齐的缘故,常有百姓看不起病,或者是被庸医骗取银钱,丢了钱也丢了命。
许黟很珍惜来太医院的日子。
他边看医方边琢磨,时间很快就消逝而过。
一个时辰左右。
许黟合上医书,抬手揉了揉眼角,熄灭油灯,回床睡觉。
翌日睁开眼睛,屋外墙角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在聊天。
许黟当即起身,练拳片刻便出来屋外。
昨夜的小童跑来问他可要跑腿买早食。许黟闻言取了铜钱给他,打发他去买羊杂汤饼,多出来的银钱算是赏给他的。
食过汤饼,许黟揣着两本医书去书房。
他来得不早不晚,书房里已有人在,许黟跟他打完招呼,便开始把带来的医书放在莘淮桌前,再去到昨日还没整理完的墙柜前,把剩余的活干完。
待他忙完,余教授带着好几个医生过来了。
许黟挑眼一看,便看到里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廖宁才和胥黎他们。
两人是自告奋勇报名的,余教授看他们如此积极,便应允他们。
余教授带着人往许黟这边走来,接着就将人交给他来处理:“那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你最为了解,便由你来讲如何分类,好叫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法子简单,许黟三言两语便将分类法说清。
便又示范了一回,拆剪出模样相同的纸条子,在上面写下辩证病脉分类。
“辩阴阳,其中细分为太阳病脉、阳明病脉、少阳病脉、太阴病脉、少阴病脉和厥阴病脉,其六经辩证,我们可以按照这样来细分,将这六种类别的医书归类整合,放在同个位置。”
许黟说着,把写下来的纸条糊上层米糊,竖贴在清空的书柜框边,在对应的标签格子上,摆放上他归类好的医书。
从心里讲,作为一名新时代年轻人,这种分类法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看到这样的排列循序,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回到了以前。
他恍惚一瞬,很快清醒过来,笑着对那几个来帮忙的医生道:“这类分法,只适合医方集,若是像这本总录,就要另外分类。”
胥黎拱手问:“许先生,那这类该怎么分?”
“另归一处。”
许黟目光扫过他们,伏案写下两张纸条,分别为“综合方”和“杂类方”
书房里这两类书籍不少,想要重整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没有这些免费劳动力,只靠许黟和几个教授,两三年都不一定彻底分完。
这是细活,几个医生都不敢松懈,听许黟说罢,余教授皱着眉头,慎重地带着他们开始干活。
接下来这里就没有许黟什么事儿了。
他如今主要的任务是纂修医书,留着余教授在这里监督,他和宋教授几人搬着找出来的书册,去到昨日办公处。
纂修医书,需要抄录、归类、统合。
目前他们要先进行的步骤就是把夹杂着外疡方的医书找出来,再将其抄录在册上。
许黟拿了书来到座位,这项活不轻松,许黟拿着医书翻看几页,找到一处,就开始研墨。
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期间,许黟偶尔停笔,一面抬手捏着发酸的脖子,一面手不停地翻阅医书。
待众人都饥肠辘辘,发出抗议的呼噜声时,众人才想起午时已经过去一刻钟。这时,外面有小童提着食盒进来。
原来是尚弘深担心他们忙到忘记时辰,累坏身体,便请了两个婆子来到院里给他们另开小灶。
七月廿三, 休沐日。
今日的太医院门外,有一辆尤为醒目的驴车,车首上坐着的青年, 脚边趴着条肥壮的老黄狗。
老黄狗神态已显垂老,但那双金瞳猛鸷锋锐,使得人瞧去寒毛卓竖。
好犬啊!
这黄狗年轻时定是打猎一把好手。
许黟的身影刚从大门处出现,小黄便兴奋地站起来, 朝着他“汪汪”叫着。
“郎君。”阿旭见着许黟, 跟着高兴喊。
许黟坐上车,小黄毫不犹豫地站起身, 晃着脑袋抖了抖毛发, 转头用鼻子撩起帘子钻进来。
它趴在许黟腿处, 许黟温柔地顺着脑袋摸到它的脊背,问阿旭:“家里一切如何?”
阿旭边驾车边回道:“家里都好着呢,娘子怕闲得慌, 这几日都去庄子里忙。”
许黟笑着问:“阿锦二庆呢?”
阿旭驾车的手顿了下, 慢吞吞地回答:“阿锦说今日是相国寺交易的日子,郎君回来又不是稀罕事,便叫上二庆去相国寺摆摊了。”
许黟:“……”
他也不生气,只笑笑道:“无碍,晚点见都一样。”接着问起这几日他不在家里,可有人来找他。
事实还真的有人找, 且不少。
其中大部分都是来找许黟瞧病的,许黟的名声在京都打开后, 只要家中挂着出诊的牌子, 便日日都有人来。
这几日也不例外,但出诊的是阿旭和阿锦。
有的病患家属见许黟不在, 会勉为其难的让他们看诊。但也有家属看不上他们,见着许黟不在就离开了。
阿旭坐直起腰杆子:“霍家的两位郎君都来过,见着郎君去太医院了,便什么都没说地告辞了。除此外,便是蔚家送了帖子,帖子上留的是蔚柳二字。
娘子也分不清这人是要请郎君去作甚,便将这帖子留下来了。”
许黟收敛神色:“蔚柳本人可有来?”
阿旭摇摇头,说来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小介。
那就是上回来请他的小厮了。
许黟有些头疼,蔚柳行事乖张不定,性情幼稚娇憨,跟他相处像哄小孩那般。
不确定他送帖子是为何,许黟担忧是来找他扮伶人的。
担忧一会儿,许黟敛起恼人的思绪,没再把时间浪费到这处,脚边的小黄哼哼地叫唤,已在向他讨要肉干。
许黟拿了肉干给它吃。
垂眸看着小黄津津有味地磨着肉干,两人一狗便很快回了家。
颜曲月抱着虎霸王在屋里等着他们回来,听得声响,虎霸王从她的腿上跳下来,慢悠悠地勾着尾巴出来庭院迎接。
被许黟牵着的小黄看到小伙伴,吭哧吭哧地小跑过去。
亲昵地互相蹭着额头,小黄身后的尾巴摇得飞起,像是在跟虎霸王聊着路上有趣事。
屋里凉丝丝的。
角落里放着降温的冰鉴,桌上放着切好的冰镇瓜果,许黟眉梢勾了勾,瞧着那切得大大小小的,便知出自谁的手。
“咱家里还有冰?”许黟随口问。
颜曲月道:“是焦嫂嫂送来的,说是邢兄办事有功,上面赏了两筐冰块,便送一筐来给咱们用。”
许黟心中一暖:“邢兄家里四口人,用冰不比咱们少,他送着来,自个就不够用了。”
“我也觉得是这理,便打发阿旭去几家问问,可有关系买到冰。”毕竟如今才七月下旬,该用的冰不少,几人都不是亏待自己的性格,要是能有冰用,那也不用省着这笔钱。
颜曲月接着道,“结果没买到冰,反而是有个卖药材的货郎要折价卖了剩余的药材回老家,阿旭见着他货里有多出来的硝石,便都要价买下。”
不用通过药铺买到硝石,那他们用来制成冰水冰渣,放在冰鉴里,也可以达到降温驱署的效果。
能制冰水,便可做枇杷薄荷饮。
别说是阿旭他们想喝,颜曲月也想念这口。
看着今日许黟休沐回家,就要交代许黟亲自下场给他们做一回。
许黟刚来到家里,还没跟娘子亲热,就被催赶着来到灶房,无奈只好撸着袖子忙活。
一刻钟,他端着几碗冷饮子出来。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两个雇用来的婆子和车夫都不在。
“他们人呢?”许黟狐疑地问。
颜曲月饮了一口想念许久的香饮子,缓缓道:“都被我打发到庄子里去了。”
许黟:“嗯?”
颜曲月解释道:“庄子那边如今能营生了,我便想在朱雀街大街盘个小摊,卖些时令瓜果,想着他们两人在宅子这边也干不了多少活,不如到庄子里换人手来。”
她瞧中两个手脚干净又麻利的,想培养着他们到摊子里做买卖。
要是这两人足够聪明,到时候还能抬了身价,等雇赁期结束,他们还能自个攒点钱盘个摊子。以后便不用再继续给别人家当下人使唤了。
庄子的事都是颜曲月在管,许黟不用操心,听着她安排,比他想的要妥当。
许黟点头道:“好,要是还差人手,咱们再去牙行里雇几个。”
“暂时不用。”颜曲月摆摆手,新来的人还要重新调教,她用庄子里的旧人,反而顺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碗里的香饮子很快见了底。
连饮两碗,许黟便不许颜曲月再喝了。
谈罢这几日发生的琐事,许黟和颜曲月、阿旭聊起在太医院的日子。
白日里他在书房里抄录完医方,晚上就回屋里继续看医书,他担心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住下第二天就直接点上两盏油灯。
屋里灯火通明,透过纱窗照得外面都亮堂了。
饶是宋教授这等身份都抵不住诱惑,厚着脸皮来蹭了几回。
便是这么奢侈用着,一两灯油快要用完了。
颜曲月:“……”
阿旭:“……”
略一怔愣后,颜曲月淡定地笑说:“该用的不能省着,明日回去,我让阿旭多备一份,你送份给宋教授。”
说完,她敛起脸上的笑意,有些生气地瞪他道,“你以前没少说夜里看书不好,如今自个看起书来反倒没节制。”
许黟赔笑说:“时间急迫,这次难得在太医院里,我得把书看够本了。”
颜曲月扯扯嘴角,不予再理会他。
午时,阿锦二庆驾车回来,在相国寺里买来莲叶烧鸡,瓦罐煨牛肚和枣饼。
阿旭另外烧了两道菜,今儿的午食很是丰盛。
吃完,许黟在庭院里来回溜达消食,屋外有人敲门,像是蹲点儿,门外来的是蔚柳本人。
他今个没穿那花花绿绿的衣裳,一身月牙白斜领长衫,礼貌地朝着颜曲月拱手问好,接着就把许黟借走了。
坐上车时,许黟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问他有何事。
“上回你说有病可来找你。”蔚柳懒洋洋地斜靠在冰凉的藤垫上,手撑颐,笑意阑珊地盯着神色变幻的许黟,“我瞧着好像病了。”
许黟眯眼看他,说道:“我给你看看。”
蔚柳不给他看手腕,意有所指地说:“我娘说我这般乖僻邪谬,便想着要把我送去京郊庄子,我不想去。”
许黟额头青筋跳了跳:“那你就老实读书。”
“我不读。”蔚柳撇撇嘴角,“读书有什么好的,整日之乎者也,我曰你曰的,可烦了。还有我们书院的夫子是个老顽固,我要是去读书,就是去挨板子的,那板子可疼了。”
“许黟你挨过板子吗?”
“没有。”
“那你知道最近霍玉璿考试成绩如何?”
“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该知道吗?”
“……”
蔚柳被他这反问给问得一愣,不死心地气鼓鼓说:“但你答应做我朋友了,就该要知道!”
许黟耐着心跟他解释:“这没道理,做你朋友就该什么都知道,这不是朋友,这是无所不通。”
蔚柳瞪圆双眼地盯他:“可在我看来,你就是无所不通的。”
“先前你便一眼瞧出我装病,今日也瞧出来我没病。”
“你比我聪明,要是你替我去读书,是不是就能考取个功名回来,让我娘高兴了。”
蔚柳说着说着,便把下巴抵在曲起来的膝盖处,神色黯淡迷茫,仿佛是头找不到方向的幼狮。
许黟眼角余光瞥见他这一幕,语气温和道:“你若是想让你母亲高兴,有很多法子。”
“真有?”蔚柳眼睛亮起一瞬,很快熄灭道,“你肯定也是要我去读书的。”
“……”许黟摇头,“不是,不让你读书。”
蔚柳来了兴致:“那是什么,你快说。”
许黟没急着回答,反问他:“你为何想要与我做朋友?”
蔚柳逻辑自洽道:“你看病厉害,扮伶人也厉害。我只会扮伶人,所以你比我厉害。”
“……”什么歪道理。
许黟清清嗓子,道:“你既觉得我厉害,那便跟着我学医,要是能学会,你就不用读书了。”
蔚柳蠢蠢欲动,但还是有理智的:“我娘不同意吧。”
“你可以跟你娘打赌。”许黟义正言辞道,“你要是连医都学会了,便不再催你读书,要是你学不了,那便老实回去读书。”
蔚柳眨眨眼:“学医难吗?”
许黟睁眼说瞎话道:“不难,比读书简单。”
蔚柳高兴了:“那我学。”
把人哄好,许黟成功地从蔚柳的车厢里出来,让他先过了他母亲那关,再来太医院找他。
第二天,许黟早早起床。
他在庭院里练完拳,阿旭备好车,送着他去到太医院。
赶到南门,他就在南门见到蔚柳,以及背着大包小包的厮儿。
许黟呼吸微微停滞,蔚柳的娘亲如此雷厉风行,怕是病急乱投医。
他走过去,平静打招呼:“来了?”
“嗯,我娘说,只要我学会看病,就不用让我读书了。”青涩的少年笑得人畜无害。
许黟冷着脸道:“你知道跟着我学医,都需要做什么吗?”
蔚柳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许黟看着他道:“学徒要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若是做错了事,还会被我骂,要是吃不了苦,你可以离开回去读书。”
“我才不读书呢!”蔚柳笃定地大喊出来。
哪怕再苦再累,他都宁愿学医,不读书!
有骨气。
许黟啧了声,说道:“你跟着我进来,行礼自己搬。”
“啊?他不能跟着我进去吗?”蔚柳愣住,指了指跟着他来的小厮。
许黟温和笑说:“你跟着我学医,便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你见过哪家的徒弟拜师学艺时,身旁还有伺候的下人?”
他的话不无道理,蔚柳只好委屈自己,拖拽着行礼跟着许黟进入太医院。
许黟了解过,太医院里是可以带小童进来的,他既然敢提这个意见,便也是想着要是对方答应,他也能将人带进来。
不过莘淮和宋教授在知晓这少年郎是哪家儿郎后,纷纷朝着许黟竖起大拇指。
“你连蔚家郎君都敢使唤,不怕他家对付你?”
事后,宋教授忧心忡忡地问许黟。
许黟摇摇头,说没事。
他没将蔚柳的情况随意说出去,蔚柳这孩子不同于别的纨绔子弟,他的脑回路新奇,需要有人引导。
许黟之前跟着室友学过一阵心理学,像这种孩子,心底更多的是缺爱。想通过奇怪的方式去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但显然,对于望子成龙的蔚家夫妇来说,这样的蔚柳,有点丢他们的脸面。
蔚柳从小到大就没干过活,便是床褥这些,都是丫鬟们精心换好的,他要是觉得哪里不合眼,还要指挥着她们重新换。
哪想刚来太医院,他就苦哈哈地铺着被褥。
铺得满头大汗,那床被褥还是乱糟糟的。
蔚柳气愤地踢了踢床脚。
“啊——”
脚尖吃痛,他隔着袜子揉了揉发疼的脚指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过来,重振精神地再次铺床。
许黟给他拿来洗漱用具,就看到他铺好的床褥,像是被小黄蹂躏过一般。
第269章
“你可算来了。”蔚柳见着他回来, 自我找补地说,“这床和家里的不一样,我才铺不好的。”
许黟没有拆穿他, 把洗漱工具放到旁边,说道:“太医院的小童都是穿的小衫,你既来了也不能例外,可会自己换?”
“嗯。”蔚柳没有扭捏不穿。
他在家里扮伶人时, 衣裳都是自个换的, 不一会儿就把许黟拿来的衣裳换上。
换完,许黟便道:“我要去办事处抄录医方, 你来为我研墨。”
蔚柳本能地跟上许黟, 过了片刻回过神, 问他:“你不是要教我学医吗?”
许黟瞥他一眼:“不急。”
学医有章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许黟休沐回来,就带了个像仙童一样好看的小童, 书房里其他小童, 都侧目地往蔚柳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