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对比许黟的方子,和对比自己开的方子,发现许黟的方子和他们有些差别。
他们都是用柴胡汤或桂枝汤居多,而许黟用的是白虎汤。
以石膏、知母、甘草和粳米为主,又另加一味当参,煮成米汤服用就成。
“为何不用其他两个方子?”宋教谕问他。
许黟道:“桂枝汤证属表虚,解肌发表,但这个病人重在热盛神昏,其方不够,还需另外加减。至于柴胡汤,虽能治烦热不解,可用药多,还要用到犀角屑和川大黄,前者惜贵,后者要碾碎炒制,不如白虎汤简单。”
话音落地,众人先是被他的言论一愣,接着再想,觉得很有道理。
宋教谕缓缓吁出一口气,哂笑道:“我在太医院待久了,用方多是谨慎,也不在意病人用不用得起方子,自是有所欠妥了。”
许黟道:“在其位谋其职,宋教谕并非有错。”
“是啊,民间有民间的用法,我等虽开的方子不是这白虎汤,却也用柴胡加减为之所用,把这犀角屑替换了下来。”
说话者是另外一名被请来的民间大夫。
这位常大夫并非京都人士,他常四处游历,但定居京郊,常到京郊下的乡县给百姓们瞧病,收的诊金不高,为人脾气好,不古怪,京郊百姓们见到他,多称呼他为“常良医”。
同行之人也爱这般称呼他,瞧着他开口,就笑着说,“常良医,你说说,那个小孩儿辩证如何?”
常良医瞪他一眼,撸着袖子道:“那小孩我瞧着奇怪。”
他话开口,立时有几个人跟着应和。
“可不,从脉象看,只看出来这小孩瘦弱,受过惊吓,只用汤药温养一段时间便能好。”
“如何都称不上疑难杂症呀?”
“宋教谕,你们太医院不会选错人了吧?”
宋教谕嘴角微扯:“……”
他不作答,反问道:“你道该怎么治,要是说得明白,老夫就为你解惑。”
“我若是说得出来,还需要宋教谕解惑?”有人打趣。
宋教谕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目光落在许黟写的方上,上面开的方药是甘草汤。
和太医院几个教谕们开的方子相差无几。
除了宋教谕对许黟开的方子感兴趣,其他人也一样。
看宋教谕不说话,就凑过来去看竹纸上的内容,有人“咦”了一声,怪道:“我辩错了?!”
小孩脉小,不好把脉,常有脉不出来的情况出现,有好几个医者辩不出来,只能随意地写了个补身子的方子,可谓是无功无过,吃不死人。
因此他们看到许黟开的方子,有些后知后觉地回想着小孩的长相,确实瘦小得很。
常良医见了许黟写的甘草方,满意一笑:“好,看来我所查不错,果然是古怪。”
说罢,他目光一扫,见着一人,开口询问,“庄先生,你可瞧出来了?”
庄大夫微顿,冷着脸没吭声。
他本来是瞧出来了,可不确定,最后硬着头皮写了一个无功无过的方子。
眼下,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烧着。
常良医“嘁”了声,见他开的方子,追问:“怎么犯糊涂了,这不像是你能开出来的方子?”
庄大夫僵着脸:“……着道了。”
“无妨无妨。”常良医拍拍他的肩膀,看向众人脸色,随口笑说,“着道的人不少。”
庄大夫的同伴点点头,知晓好友性子,岔开话题:“不知那位老妇人,几位如何看?”
“难!”
一医者叹气,“我看她脉绝,已是将死之兆。”
“哪怕治了,也只能是吊着命,治不好。”
廖宁才看着他们摇头晃脑,满脸期待地转头看许黟:“许先生有什么好的法子?”
许黟看他一眼:“老妇人身有七劳五伤,其手残足废,目不清耳不鸣,口有疾,五官不通,心神俱损。脉虚而断,身有重病,如今看似能走,不过强撑躯壳。”
见着廖宁才呆愣愣的样子,他耐着心又道,“你可问她,平日里全身可会疼痛难忍,阴雨时,关节可会肿疼。另外她腹部有积水,辩之气滞血瘀,是乃症瘕[注1]。”
听到“症瘕”二字,廖宁才脑子嗡了一下,彻底明白了。
“那许先生写了这么多方子,有何用?”
许黟叹息道:“虽病不能治,但用药能缓解痛苦。”
简单来说,不过是痛苦的死去和没有那么痛苦的死去。
若是放在以前,许黟或许不会多此一举,但这老妇人被选中,想来是用来考验此届参加茶会的医者。许黟没有猜错的话,太医院不想失信,就会尽力去救。
再看许黟开的方子,一是桃红四物汤,二是桂枝茯苓丸。
用的都不是贵重药材,以太医院的财力而言,完全负担得起。
许黟这边围了不少医者,阿旭和阿锦那边也不遑多让。
开始时,茶会上的人并没有将两人当一回事,瞧着那么年轻,医术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直到他们看过兄妹俩开的方子,才知兄妹俩安安静静的,实则深藏不露。
“以你们的高明,早可开医馆,怎么还跟在许先生身边?”有教谕惜才地跺了跺脚,为兄妹俩感到可惜。
阿锦眨眨眼,实诚道:“我们的命都是郎君救的,待在郎君身边是为了报恩。”
教谕:“……”这是何道理。
报恩也可换个法子。
教谕不知他们俩具体情况,但眼见着好苗子,不收进太医院着实叹息。
“太医院里有不少藏书,而我手中正好有举荐名额,可来找我。”教谕暗示道。
兄妹俩一愣。
看眼前教谕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拐卖孩童的拐子,心中警惕,佯装听不懂地换成其他话头。
教谕叹气,有缘无分呐。
茶会结束,离开时,许黟专程来拜别尚弘深,顺便问太医院可为这几个病患治病。
尚弘深笑着点头:“自是如此。”
听到想要的答案,许黟朝着他行了一礼,闲聊几句,带着阿旭和阿锦离开庄院。
兄妹俩手里还拎着三盒太医院教谕们炮制的药香。
乐滋滋地上了马车。
事后,许黟将茶会上的经历书写下来,用纸钉打孔,缝成册。
他抄录两遍,一本存放着,一本揣到怀里,带着亲自炮制的安神药丸,敲响邢家宅门。
门房见到许黟,恭敬地请着他入内:“老爷在书房呢。”
说罢就带着许黟过去。
休沐日,邢岳森也不得闲,还要把公务搬回家里处理,他这几日正在头疼上司交代给他的刑事案件。
这是起杀人案,其死者有四人,一家老小,还有个看门的小厮。
几个人都是在家中各处遇难,死状残忍,血液染红地砖,仵作验尸的时候,还有人受不了地吐了出来。
邢岳森也不好受,但他作为这次办案审理人,只能黑着脸承受着。
审讯时犯案人供认不讳,直言全部人都是他所杀,而且是为仇杀,这户人家两年前拖欠他十两银子不还,当时他儿子正病着,要钱不得,致他小儿子病故。因此就记恨上了,时常想寻机会报仇。
据他所说,那天他寻到机会,翻墙进去,先捅死了看门小厮,又摸进屋里,把小孩杀了,再将两夫妇给杀死。
但当时报官办案的衙差说,他们去时,其他人血都流干了,只小厮的伤口处还冒着血。此外仵作提供的尸检来看,这个小厮腹部伤口与其他人不同。
也就是说,行凶工具不一样。
这个犯案人撒谎了。
许黟来时,邢岳森正在琢磨此事。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敛起神绪,起身笑着朝许黟走去:“怎有空来?”
许黟笑道:“上回你说安神丸用完了,便来送些。”
邢岳森打发阿目去沏茶:“茶会一事,你的诊堂又忙起来,我还想着要不要问你可忙得来,要不再寻个学徒。”
许黟挑眉问他:“你有推荐的?”
邢岳森道:“京都人多,要找个好学徒容易,你要是想,我这几日就能寻几个来。”
许黟:“!”他怎么没想到这处。
不过见邢岳森神态疲惫,他话锋一转,问起别的来,“是有烦忧事?”
邢岳森点点头。
这起案子不小,京都坊间中已有许多传闻。
许黟听过,但没想到这个案子是邢岳森主审,听到他苦恼犯案人撒谎,但撬不开嘴时。
他指尖轻点桌案,以旁观者的角度询问:“这犯案人家中可还有人?”
“有,家中双亲都在,他说的小儿子病逝,但还有两个哥儿三个姐儿。”邢岳森缓缓道。
家中人口不少,子嗣也不算单薄,可为了个病逝的小孩,残杀了四口人。
说出来,邢岳森不太信。
许黟又问:“大理寺办案,能恐吓人吗?”
邢岳森:“……”
“……咳咳,也不是不可。”
许黟道:“那你可以以此要挟,便说要杀人偿命,他杀了四口人,那就要他家四口人抵命。”
邢岳森愕然,你不是大夫吗?
邢岳森开口道:“这法子阴损了些。”
许黟看出他的迟疑, 平静地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茶道:“若是犯人死都不说,大理寺严刑逼供也只能是让他皮开肉绽, 要是打死了正如他的意。”
审问时严刑拷打,是大理寺狱中常有事,但这事不能拿来明面说。
可说这话的是许黟,作为好友的邢岳森干笑着不好说什么。
“有些罪犯顽固不灵, 不动刑确实问不出什么好歹来, 不过这事主审在我,得给死者一个交代。”邢岳森缓缓解释, 脸上多出无奈, “可动刑非长久之计, 黟哥儿说的这个法子,也不无道理。”
听他这般说,许黟眉眼多出沉思。
他边思索边道:“他口口声声说是为小儿子报仇, 那就拿他家人做突破口, 要是他致家人性命于不顾,那便是撒谎了。”
“邢兄,或许还可以查他素来跟什么样的人交往。”
若人不是他杀,他为何要承认?
若人是他杀,为何杀人细节故意说错?
或者说,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凶手?
这些假设不少, 许黟和邢岳森边分析边震惊,觉得这里面还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话毕, 邢岳森很是高兴。
与许黟这番分析, 给他提供不少可行的法子。
破案之事迫于眉睫,他急忙起身来到桌案前, 伏案将可行法一一列出。
待他写完,邢岳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怠慢了许黟。
抬眼却瞥见许黟在他忙碌时,未生怨气,反倒在旁墙柜上拿了本《乐经》在看着。
许黟手里的《乐经》看了一半,听得窸窣声,眼角余光看到邢岳森忙完,将书籍合上,放回原位。
邢岳森舒朗笑问:“喜欢乐经?”
“只是恰巧看到便看了。”许黟轻笑地摇头,“忙完了?”
“嗯,多亏黟哥儿啊。”邢岳森心里感慨,这个阴招好,可行!
只要上司同意,他就能将其家人抓入牢中,假装逼供。
许黟打趣他:“这招阴损了些。”
邢岳森哈哈笑起来。
笑完,他便问道:“黟哥儿今日来,应该不只来送药丸。”
“是。”许黟坦然点头。
京都驿站里当值的小吏脾气大,许黟带着阿旭去驿站寄信和物去往蜀中盐亭,却遭了拒绝。那差爷话里话外都是想要讨好处的意思,阿旭递了半角银子还嫌少。
许黟也是有脾气的人,对方既然不乐意,那就连半角银子都不给。
邢岳森听着,眉间掠过戾气,冷哼道:“这帮小吏心被养肥得很,素来拿捏百姓短处为虎作伥,迟早有天翻了跟头。”说罢,他安抚了许黟,“黟哥儿你要寄何物,拿给为兄来寄。”
京中官员俸禄虽然谈不上丰厚,但也有不少福利在,其中一则就是在驿站上,他们要是想寄信和物回老家,送达时日都要比普通百姓快不少。
何况那些在驿站当差的小吏们,不敢轻易得罪他们这些官员。
许黟便是想到这处,才来找邢岳森。
邢岳森道:“正好我也想去京郊给你看庄子。”
“有适宜的庄子了?”许黟微惊。
这才几日。
邢岳森笑说:“阿目办事仔细,晓得是为你找庄子,这几天跑了十几趟郊外。”
这些年里,阿目为邢岳森办了不少事,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已不是普通随身仆从可比。
他挑选出来两个不需要如何修缮的老庄子出来,供郎君和许黟选择。
其一离着京都二十里地,占地八亩有余,里面设有蹴鞠场、茶会亭台楼阁、莲池垂钓以及月洞花木等等。是京中金贵哥儿姐儿玩乐的地方。
卖家离京做官,想将这庄子卖了换成银钱拿着做盘缠。
许黟咂舌,什么样的盘缠要用几万贯来凑数。
结果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样好的庄子几万贯哪里够,卖家开价八万贯银子。
许黟:“……”把他卖了凑数吧。
这样好的庄子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问,“另外一座庄子呢?”
另一座庄子离着京都就远了些,要三四十里地,据阿目说这庄子朴素了些,院中设有几处房屋,其余地儿翻耕成田地,种着些时令蔬果,还有个养殖场,养了些家畜,以及一些驯养的野鹿。
邢岳森解释:“这庄子的主家是个食饕,极爱吃这野鹿肉,这鹿肉不易得,黟哥儿要是喜爱,买下无妨。”
许黟侧目看他:“我没吃过鹿肉。”
邢岳森愣了一下。
他想起许黟在盐亭有个叫张铁狗的干兄长,是个打猎好手,但野鹿不好猎,盐亭又少有野鹿出没,没吃过鹿肉实属正常。
邢岳森当即道:“后日是旬休,我带你吃鹿肉。”
许黟听到此话笑着应下,随口说:“要是我买了这庄子,送头鹿给你。”
邢岳森:“……”
好在他们都没忘记问阿目这庄子卖价几何。
知晓这庄子的主家没抬价,价钱合适,便商议着一同去瞧瞧。
不一会儿,阿目将马车备好。
期间,许黟使唤邢家的门房去趟家里报个信,问颜曲月有没有兴致一同去看庄子。另外让阿旭把这些时日备好的物什拿来,他要将怀里记录的记事本同其他物什寄往盐亭。
自他们来到京都后,这信还没成功寄出去。
而盐亭那边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也不好将信寄来到京都。
许黟有时会担忧陈娘子和庞博弈的身体状况,怕他们有时候过于操劳,伤身伤神。
而陈娘子有张铁狗夫妇,以及安哥儿在膝下,许黟担心归担心,却也没那么担忧。但庞博弈却孤身在异乡,身边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总是让他安心不下来。
他想,要是庞叔年迈照顾不了庞博弈,该如何好。
“黟哥儿别担忧,你走前托付了他们几人,他们会照顾着庞先生。”
邢岳森瞧出他的思绪,又说道,“我也要寄信回去,可托家父时常去庞家走动,家父也经常念叨你,说你那极品沉香还剩一点,至今不舍得用。”
“嗯,多谢邢兄。”许黟感激一笑。
邢岳森摆摆手:“你我之间怎么还谈个谢字。”
两人说罢,并行着出来院子,坐上马车。另一边,颜曲月和阿锦他们也备好车辆,从巷口出发。
片刻,两辆马车在街道口相遇。
双方只撩起帘子点头示意,并没有专程下车互相问候。
时辰不早了,他们要先去驿站寄信和物,再去到庄子,还要在天黑前回来,丝毫耽搁不得。
马车驶出京都外城,城外官道两侧,杨柳依河而建,清风徐来,葱蔚洇润。
他们一路往南城外驶了四十里地,两辆马车前后停在驿站外面。
邢家马车在前,出门时,车厢顶棚舆角挂上了铃铛,驿站里当差的小吏听到铃铛声,笑着脸出来迎接。
凡是挂铃铛的车厢,都是京都当官的,以此来区分身份。然而,这小吏看到从车厢里出来的许黟,神色微变,这人昨日来过,被他冷嘲热讽跑了。
邢岳森不悦道:“看什么?”
小吏连忙鞠躬喊道:“邢评事,小的这是看到你来,高兴呢。”
“哦?那我带人来寄物,可要另外收钱?”邢岳森故意问道。
当即,小吏汗流浃背地连声喊不用,又热诚地给许黟等人端来好茶。
许黟和颜曲月不动神色地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阿目和阿旭。
两人在小吏的指引下登记了地址等信息,然后就可以付了寄物的银钱便可。
小吏不敢收这钱,邢岳森让他拿着,淡笑地说:“你要是不拿,后面去大理寺举报我以公谋私,那我岂不是冤枉。”
小吏:“……”
他心惊胆战地送邢岳森等人出门离开。
折返回来时,看到桌上茶杯里的茶水,眼前一黑,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大理寺的官员。
马车奔驰在官道上,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地来到京郊外三十多里地外。
待众人下车,除了许黟和颜曲月,其他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邢岳森扶着车厢,难受地捂着欲要呕吐的腹部,许黟走过来,从腰带处解下来一个香囊。
“你捂着鼻子一会儿,就不难受了。”许黟道。
邢岳森没拒绝,拿着香囊放在鼻翼处嗅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味侵入鼻腔,压在胸口处的难受感很快消失不见。
不难受了,邢岳森拿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许黟道:“你要是喜欢,我回去配个新的给你。”
“黟哥儿帮我多配几个,柔娘和乐姐儿坐车会难受,给她们备上,素日里也就不怕出门了。”邢岳森道,“至于要多少钱不用跟我客气。”
许黟点点头:“行。”
说话间,阿目去庄子敲门,里头开门的仆人闻声打开,见着是他,还带了郎君娘子们来看庄子,弯着腰请他们入内。
很快庄子里的管家听到有人拜访赶来,请着他们去庄子会客的大厅说话。
去往大厅路上,许黟观察着周围亭子走廊,以及周围景色,果真和阿目说的一样,这庄子极为朴素。
瓦顶走廊下方铺着石板,两端则是铲平压实的泥土地,上面还撒着一层沙土,以防下雨时过于淤泥难堪。走廊尽头是间占地面积很宽敞的房屋,中间四面门开着,可见里面陈设,两侧是木墙,再者就是数道连着一起的门。
管家说这处除了是大厅外,还有客房、下人房。
许黟和邢岳森都很意外,他们很少看到客房安排在前院处的。
但还快他们就知道为何了。
在大厅喝过茶,了解完基本情况,管家带着他们来到后院。
后院分割成几大部分,一部分种蔬果,一部分从郊外小河引流进来庄子里,人工造了个活水养鱼池,里面养殖着鱼虾等河鲜。
从这里看还觉得正常,但越往里面,众人越沉默。
穿过养鱼池则是家畜圈,家畜圈是用木篱笆围着,里面也分不同养殖区,分别养有鸡鸭鹅和肉兔。在周围还种了一片桑树,正巧桑果成熟的季节,有两个丫鬟挎着篮子在桑树下摘果子。
瞧到有一行人来,两个丫鬟停下动作,朝着他们欠身行礼。
管家摆摆手让她们继续,带着许黟他们继续往后方走。
后面就是宽敞的养鹿场了。
整个养鹿场占地面积两亩有余,里面养着十来只鹿,素日里都无拘无束地跑着,吃着的是精细的草料。这样喂养出来的鹿,鹿肉炖煮出来软烂不柴,还有嚼劲,有野鹿的滋味,却没有野鹿的腥臊。
哪怕如此,众人来到养鹿场,还是被一阵阵随风飘来的鹿味儿迷了眼,纷纷拧巴皱起眉头。
邢岳森侧目看向许黟,委婉道:“这庄子有些简陋了。”
阿目说的话,还是过于含蓄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庄子,他不会带着许黟过来。
但许黟感觉良好,这庄子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农场。
他很喜欢这个庄子。
从郊外回来,许黟便问颜曲月,可喜欢这个庄子。
颜曲月看中了养鹿场,对着许黟说道:“我瞧见里面还有两头母鹿怀孕了,要是给这养鹿场寻个门路,也是不错的挣钱路子。”
就是不知道许黟答不答应。
许黟听到她有这个想法,思索了一番便同意了。
“庄子里那么多鹿,我们要是买下庄子,这些鹿也是要处理了去,娘子有更好的想法,那自是能做的。”
至于吃鹿肉残不残忍,实在难以说清。
时人喜爱吃鹿肉,是从先秦之前就有的习惯,且鹿肉流行在贵族餐桌上,不仅有鹿肉,还有鹿筋、鹿鞭、鹿血……甚至,一些平民百姓里也有人爱吃鹿肉的。
在中医里,鹿肉是纯阳之物,全身都可入药,只普通炖煮来吃便可补精气血,若是肾气衰虚者、久病体弱和老人妇人都能吃,还可以加入其他药材炖成药盅,是很好的补益良品。
不仅时下的古人会吃鹿肉,现代也有专门养殖来吃的肉鹿。
两人一拍即合,确定将这庄子买下来。
夏至, 白昼长。
许家小宅非依水而建,炎炎灼日晒得屋里避暑的一狗一猫恹恹地趴在地板上不动。
小黄和虎霸王都吐着舌头,引得许黟心疼得不行, 边摇着蒲扇给它们散热,边问阿锦:“阿旭还没回来?”
“没呢。”
阿锦也热,穿着短袖薄罗衫裙,拧着冷帕子在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 甚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她吐槽道:“来了京都, 都不能自个炮制冰块冰水什么的,想喝冷饮子还得去外面买。”
许黟失笑:“阿锦慎言。”
阿锦撇撇嘴, 小声道:“我晓得的, 要是去药铺里买几百斤硝石来, 那衙差怕是要登门来问。”
许黟闻言,剑眉微挑地看她。
茶会结束后,看中兄妹俩人的太医院教谕来找过许黟, 意在言外地让许黟不要耽误了兄妹俩人。
这位教谕的话让许黟思量数日, 可惜阿旭和阿锦都不想进太医院。
此事无果作罢。
许黟笑了笑,阿锦胆子大,又自由惯了,进太医院不一定是好事。
“卖货嘞~卖货嘞~”院子外,挑担货郎的声音将许黟扯远的思绪逐一拉回。
他望了眼门外。
今儿颜曲月不在。早晨时,庄子里的管家进城, 说庄子里的母鹿昨晚下崽了,颜曲月担心夏天幼鹿难熬过去, 就带着二庆去郊外庄子。
眼瞧着太阳一点点地往头顶上移, 不知娘子和二庆会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阿旭提着盒子回来了。
他擦了把汗, 将盒子递给阿锦,自个去灶房里舀了把清水净手洗脸。
许黟拿了一碗冷元子给小黄和虎霸王解暑。
这时阿旭进屋来回话:“郎君,我在路口遇见霍家小介来送帖子,那小介说,这是他家玉二爷的拜帖。”
许黟讶然:“帖子呢?”
他拿过帖子打开,便见霍玉清在贴上写了拜访时日。
算了下日子,便是明日。
明日是国子监旬休,放学子归家的日子,霍玉清休假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来找他了。
他从霍家回来,就没想过要跟霍家继续有来往。
在霍玉清和霍玉璿兄弟两人不用继续服药后,许黟就没再跟他们有过联系。两人也像是察觉到他的疏离,有着京都贵子的傲气,没有热脸贴冷屁股。
许黟对这样的结果挺满意。
他将帖子随意地放在桌案上,目光落在吭哧吭哧舔着冷元子的一狗一猫,神色温和道:“明日霍家小郎要来,就给他开门。”
阿旭点头,问要准备什么。
许黟想着霍玉清是读书人,读书人清贵,又喜爱喝茶,那就借花献佛,把崔夫人送的雪芽拿出来待客。
阿旭阿锦:“……”
他们以为郎君会像待盐亭鑫郎君和陶郎君那样,给他们做枇杷薄荷饮。
待他们将心中疑惑问出来,许黟扫了他们一眼。
“我看是你们想吃了。”
阿旭和阿锦闻言,不好意思地捂嘴笑。
阿旭道:“郎君,今年吃不到枇杷薄荷饮,像是少了什么。”
阿锦连连点头:“连邢官人家的阿目都跟我提过,说好生怀念郎君做的饮子,还说京都卖香饮子的那么多,都没几个比得上郎君做的。”
许黟抬眸:“你何时跟阿目这般亲近了?”
“上回去邢家送东西,阿目犯头疼来找我瞧病。”阿锦眨眨眼地说,“我看他疼得厉害,就给他拿了几颗治头疼的药丸。”
许黟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看小黄和虎霸王不再热得吐舌头了,便回到书房里,边摇着蒲扇边看书。
心静自然凉,燥热一点点从身体四肢褪去,不知不觉间,眼前视野变得暗淡,他再度抬头,外面已然是傍晚时分。
颜曲月和二庆是在街坊四邻屋顶飘起袅袅炊烟时回来的。
她一进屋,许黟便闻到了她身上带有鹿腥味。若是单纯去看幼鹿,不可能会沾染上这样重的味道。
他当即关心问:“娘子去庄子忙了什么?”
话音未落,跟着进屋的二庆先激动地喊道:“许大夫,颜娘子好生厉害,她竟然有救鹿的法子!”
许黟有些诧异:“哦?”
颜曲月撸了撸袖子,她今日穿的是碧青色长袖薄罗衫裙,戴上襟勃一捋,干活很方便。
但难免还是沾到一些血迹,那味儿才迟迟不散。
“哪有二庆说的那么厉害。”颜曲月道,“就是以前跟着哥哥走标,有回遇到同行的养畜户,他当时赶着好些山羊,结果有一头母山羊半路难产了,他救羊时没避着人,我就学着那法子试一试,没想到把幼鹿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