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问:“庄子里不是有养鹿的下人,怎么会轮到你亲自动手了。”
颜曲月听了,皱着眉摆手:“别提了,那养鹿的几个人,以前遇到幼鹿难产,直接就死了,根本不会救。”
二庆在旁疯狂点头,他只会杀猎物,不会救猎物。
当时在场只能干着急。后来颜曲月一言不发撸起袖子,还把庄子里的管家下人们吓了一大跳。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彪的娘子。
何况上回颜曲月跟在许黟身边不怎么开口说话,这管家误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主。
见着她要亲自动手,想都不想地跟着几个婆子拦住了她。
“许大夫是没见到,那鲁管家还说‘哪有娘子做这等活的,这让我怎么跟郎君交代呦’,接着颜娘子直接一掌把他推开,鲁管家还摔在地上了!”二庆越说双眼越亮,眼里都是对颜曲月的崇拜。
颜曲月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星眸一抬,就见着许黟含笑的眸眼在看着自己。
“你不觉得我有辱斯文?”
“娘子就是娘子,何来有辱斯文。”
颜曲月嗔怪他一眼:“……”
她身上味道重,说罢这事,就想要去沐浴。
家里的婆子连忙去烧水,阿旭跑着去帮忙。
颜曲月则是去到屋里,坐到梳妆台打算拆解发簪发髻。
许黟走来,站在她身后为她脱簪,一面跟她说起霍玉清明日要上门来的事。
“他来作甚?”颜曲月扭过头,仰着脸看向许黟。
温柔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丝毫不影响她眉目英秀。
许黟目光所及皆是她,淡笑道:“他来应是有事,但我也不知何事。”
颜曲月不太喜欢霍家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许黟想回家,霍家三爷将人压了。
他们霍家在京都是权贵之家,别说平民百姓得罪不得,一些京都小官见到霍家人都得低身下气,她不想许黟接近霍家,便是不想许黟受这等委屈。
然而,这不是他们不想接近,就能不接近的。
这霍玉清也太没眼色了。
“要是不为难咱们,咱们就见见,若是为难,咱们就离开京都。”颜曲月捏捏拳头,“他们总不能半道拦路,不让我们走。”
许黟笑了笑:“这里是天子脚下,霍家也要守规矩的。”
颜曲月还是不放心:“最好如此。”
在聊天时,许黟也没停下手中动作,将固定发髻的发夹拆下来,用梳子为颜曲月梳顺秀发。
颜曲月舒坦地享受完许黟的服务,满意地起身去隔壁厢房沐浴。
翌日清晨,阿旭天亮时起床穿衣,揣上铜钱出门去市井买菜。
六月的市井走几步就能闻见藕香,阿旭瞧着新鲜上市的莲蓬模样好,买了好几个放在篮子里。
再去到屠户那里割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再来三条猪肋排。
接着去到瓜果店,听着店保吆喝从泸州新鲜采摘而来的红荔枝。
时下水路交通发达,荔枝种植地也不仅限于琼州和两广一带,蜀中也有几个地区种植荔枝。
这些荔枝成熟之前会摘下来运往汴梁,反倒是出生在盐亭的几个人没吃到过新鲜荔枝。
想着郎君今日要会客,不准备一些鲜果说不过去,阿旭便问吆喝的店保,这荔枝怎么卖。
店保笑呵呵道:“按篮子卖,一篮子五贯钱。”
看到那篮子荔枝,阿旭沉默了:“……”
这也太贵了。
那篮子里的荔枝还带着鲜绿的枝叶,一颗颗红彤彤地在碧色中着实鲜艳好看。
可量不多,数一数不过二十来颗,这么点荔枝卖这个价,谁吃得起。
在阿旭犹豫时,已有几个官人提着钱来买荔枝了。
眼见店里的荔枝越来越少,阿旭咬咬牙掏钱买了。
回家时,他跟许黟和颜曲月吐槽荔枝昂贵,颜曲月就笑着让他多尝几个。
阿旭摇头:“太贵了,还是郎君娘子吃。”
他尝一个就好。
阿锦和二庆也没吃过荔枝,两人吃了一个,被这入口满嘴香甜,带着浓郁果香的荔枝惊艳到了。
可让他们继续拿着吃,都摆摆手说不吃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会客吧。
许黟无法,去取了交子拿给阿旭,语重心长道:“咱们是刚买了庄子,但也不至于连荔枝都舍不得吃几颗,你再去买两篮子来,别舍不得。”
阿旭捏着交子,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把交子揣在怀里,表示明日再去:“方才买过,就要再买,郎君实在不会顾家,要是真这般想吃就买,咱们在京都就要入不敷出了。”
许黟捏捏眉心:“如今你和二庆在相国寺卖消食丸和安神丸,每回都能卖个五六百丸,一回入账就有十几贯,不至于到那等地步。”
阿旭听了,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们在京都有哪些开销,以及买了庄子后,要养着庄子里的人。那庄子不小,还种植养了那么多东西,光是雇的下人,就有十三个。
许黟:“……”
无法,许黟只好随他。
时间来到巳时,许黟刚尝了荔枝没多久,霍玉清带了两个仆从,还有一车物件来寻他。
这一车物件大大小小有几件,两个仆从手脚麻利地把物件搬到院子里。
其中有两筐从涪陵而来的荔枝,另有两箱十分救急的冰块。冰块都是经过严格打磨,不是碎冰,用干稻草和粗布包裹着放在箱匣里,丝毫不见化开的痕迹。
另有一个金贵的锦盒,霍玉清没有让仆从拿着,而是亲自带在身上。
霍玉清不紧不慢道:“天气炎热,许兄来京时间较晚,怕是买不着冰块,就从家中冰窑里带了一些过来。”
许黟看他:“霍家有三房,每房用冰皆是有数,你把冰给了我,你用什么?”
霍玉清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边跟着进屋边笑着说:“我在国子监有冰用,每个月也回家不了几趟,用度自然剩下不少,你不用担心我。”
许黟这才放心收下,问他要不要吃荔枝。
霍玉清一愣,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两筐荔枝上面。
“不是你带来的。”许黟淡定看他。
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吃剩下没几颗的荔枝拿出来待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早些时候他们还觉得阿旭在市井里买到的荔枝模样漂亮,吃着味道好极了。这会见到霍玉清送来的荔枝,突然觉得自己的荔枝不香了。
霍玉清没有嫌弃,自然而然地坐在许黟对面,剥着荔枝吃:“很甜。”
许黟笑了,又给他沏了一杯雪芽。
霍玉清心情很好地品过茶,知晓这茶是从临安府来的,但没拆穿。
反手将锦盒递到许黟面前,眉目皆是带笑道:“前几日我得了两支好笔,就想到许兄常要写方子,没有好笔不行,就趁着旬休送过来。”
许黟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叹息道:“你不用对我如此,我当时救你不过是出自本能。”
霍玉清:“我知道。”
他飒爽一笑,不见文人的柔柔弱弱:“我想与许兄成为好友,自要拿出我的诚意来,许兄接着就是了。”
许黟哑然。
但他看到锦盒里躺着的毫笔,微愣一瞬。
这笔……好生熟悉。
第265章
许黟惊了一瞬, 手指拂过笔身,在笔端处,摸到细腻刻痕, 上方用草书刻有“吕道人”三字。
他脸上惊异之色显露。
霍玉清便笑着介绍:“这笔乃是歙州吕道人所制,吕道人是歙州制笔大家,所制之笔不多,实在一笔难求。”
为了这两支笔, 霍玉清费了些心思, 历经数月才拿到手。
整个国子监有此笔的学子不过百之一二,他将其中一支送来给许黟, 便是想表明心意。
“许兄可喜欢?”霍玉清心旷神怡, 眼底晕出喜色, 好似饮了一杯美酒。
读书人追求好笔,他自是如此。
他先前跟许黟交谈时,从许黟的谈吐中能感觉得出来, 许黟也是个好读书的。
许黟闻得他的回答, 收敛思绪地对着他笑道:“这好笔,自是令人喜爱。”
然而,霍玉清从许黟的眼神中,看到的却是思念更多。
仿佛透过这支笔,在想着什么。
霍玉清狐疑问:“许兄是见过这笔?”
许黟没瞒着,轻叹道:“早年间, 我有回乔迁新居,家师送了支笔给我, 我只道是好笔, 却不知如此珍贵。”
那支笔用了好几年,依旧好用。许黟也算珍惜, 每回用完都仔细清洗墨迹,晒干后会存放回盒子。
几年时间,那笔变化不大,只笔头处有些磨损。
他将笔拿来给霍玉清看。
霍玉清看到这笔,微微惊奇:“这笔像是吕道人年轻时所制,令师好本事,能得到这样支好笔。”
许黟回想着庞博弈用过的笔,好像不止一支。
他敛眉想,庞博弈的友人和门生遍布各地,哪怕他致仕归乡,手里掌握着的人脉仍然惊人。
“没想到许兄早比我用上了这歙州笔。”霍玉清略有些遗憾。可也对许黟的老师起了好奇,“令师也是医者?”
许黟摇头。
他言简意赅道:“家师只是个游历四方的先生,到盐亭会友时意外收我为学生,教导我心智,对我爱护有加。”
他游历能如此顺遂,有一部分是庞博弈的功劳。
这几年,余秋林和鑫幺等人寄过不少信给他,知他担忧庞博弈的身体状况,总会在信里提及庞博弈。
……庞博弈身体又差了一些。
想必已是须眉皓然,不再是当年那位儒雅风流的中年男子。
许黟眉目勾出一抹笑,哪怕再怎么变化,待他回去,定是能一眼认得出他来。
霍玉清此番送笔,勾起许黟诸多回忆,当天,许黟便为新到手的歙州笔开笔。
这支歙州笔的笔毫用狼毛所制,笔锋润而尖,开笔后,许黟持笔洒洒洋洋地写着游记。
直到手腕发酸,眼也发酸,天都黑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颜曲月举着油灯进来,给书房再添亮光。
“这笔写出来的字比普通笔好看。”她双臂展开晾干笔墨的纸张,看着里面写着都是他们去过的地方,笑盈盈问,“给老师写的?”
许黟“嗯”了一声。
“等结束此行,咱们就回盐亭吧。”许黟拉着颜曲月的手,轻言道。
颜曲月笑了笑,她也想家了。
她道:“回去时,我想先去一趟昭化看哥哥嫂嫂他们,这几年都没回去过,他们定埋怨我了。”
许黟笑道:“娘子虽没回去,却也寄了不少信,他们就算怪,也只会怪我。”
“说的有道理。”颜曲月煞有其事地担忧,“到时候哥哥要是想教训你,我也不好帮你。”
“没事,要是骂我,我该骂,要是打我我就跑。”许黟轻快笑说。
颜曲月:“……”一点都不正经。
盛夏不宜出远门。
天气更加炎热了,京都每个街巷都有卖冷饮子的店家和摊子。
白日里出来玩的人少,夜里却热热闹闹的。
七夕这日,龙津桥夜市张灯结彩,不同以往的各色绚丽彩灯悬挂街上半空,酒楼高处烟花璀璨,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数不胜数,戏耍班子吹火龙变魔术,换着法子吸引百姓们驻足围观。
许黟为颜曲月梳妆打扮,给她戴上汴京时兴的花冠,髻发间插一株镶珠牡丹簪,再换上京中年轻妇人们都爱穿的宽袖襦衫。颜曲月长得好看,稍稍打扮,便别具风采,不输京中从小娇养的贵女。
接着,许黟捻了一点桃红胭脂,在指腹化开,点在颜曲月的两颊间。
颜曲月对上昏黄的铜镜,左瞧瞧右看看,好生别扭。
她回首看许黟:“感觉好奇怪。”
“不奇怪。”许黟笑了一下,去到洗手盆前净手洗去残留的胭脂。
今日颜曲月身上穿的衣裳是他挑的,许黟觉得自己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颜曲月挥挥手袖:“这么宽的袖子,穿着都不好干活。”
许黟无奈看她:“今夜是七夕,女子相约的日子,哪有干活的道理。你在京都只跟焦嫂嫂聊得来,她约你出去,可不是去干活的,你和阿锦好生去玩。”
颜曲月问:“那你们呢?”
许黟笑笑地说:“难得休息,我和邢兄在院里喝酒赏月。”
颜曲月挑眉看向窗外,哪来的月亮?
但时辰不早,她没再耽搁,穿上新鞋,外面已有马车停靠。
颜曲月挽着阿锦手臂,带着她出门了。
她们出门没多久,邢岳森带着好酒上门。
许黟连忙招呼他一起去灶房端下酒菜,边解释道:“我给阿旭二庆放了假,这桌菜还是阿旭出门玩前备上的,今夜家中就只有你我两人。”
没有别人,只能自己动手。
邢岳森捋了捋袖子,二话不说地跟着端盘子。
“那婆子你使得习惯吗?”他想着婆子是赁来分担活儿的,就随口问。
许黟道:“厨艺没有阿旭好。”
邢岳森脚步微顿,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有阿旭那等厨艺的婆子,我还会留着给你?”
许黟畅快一笑。
他们把屋里的桌椅搬出来,在窄小的院子里吃酒聊天,聊着聊着,许黟便问邢岳森明年的计划。
邢岳森拧眉道:“我想离京做官。”
许黟诧异看他。
邢岳森道:“在京中太安逸了。”
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一些案件审理和法律文书,待了数年,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案件累积够多了,是时候离京了。
“申请书写了?”许黟看他。
邢岳森说还没有,道不急,他再看看京都其他部门可有实权的好去处。
说着,他就跟许黟道:“上回那犯人招供了。”
原来受害者和犯罪者两家的羁绊不止是那十两银子。
当初两家祖父是旧相识,因而给彼此后辈定了一门亲,让两家的孙儿孙女缔结良缘。后来他家祖父先逝,两家关系没有之前亲密,加上对家借了十两银子后不承认,这亲事也就闹掰了。
哪想对家小儿行为孟浪,见着他家姐儿长得好看,便哄骗了去,不小心给暗怀胎珠了。结果对家不愿娶他家姐儿为媳妇,那哥儿也是个好逸恶劳,怕担事儿的,听家里的话,别抱琵琶与别人家的姐儿定了亲。
他家姐儿被误了终身,想不开要一死了之,被她哥哥给拦住了。
也不知犯人的儿子使了什么法子,让自家妹妹堕了胎,性情改变不说,还听话不再犯傻。后来才知他儿子想要杀了对方全家,只捅了门房,就被他给拦住了。
“他本想劝他儿不要杀人,但他儿不愿,便拿了柴房的砍刀,替他儿砍杀了人。”邢岳森目光沉沉的说完。
许黟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
“应该不止这些?”
“对。”
邢岳森饮了一杯酒,复而继续说:“若是真只抛弃良家娘子,告官便是,怎会因为此事葬送这般前程。”
即使有亲人作为偿命要挟,到这时候,犯人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情况。
后来邢岳森对着证词觉得有所纰漏,又另外严审了罪犯儿子。他儿子没有他爹藏得深,几番攻心计就败下阵来,全盘托出。
许黟好奇问:“难不成是对家还做了过分的事?”
邢岳森想着审问出来的东西,两眼微冷:“他家死得不冤枉,当初他家祖父病逝,其实是对家所害,才叫他们家财两空,还害了他妹妹,这才让他起了杀人之心。”
之所以还继续瞒着,那自是杀死对家三口人的,并非他爹,他妹妹亲手砍了那负心汉。他爹来善后,本想放火烧了,但杀人动静不小,街坊们跑去报官。他爹为保儿子女儿,将全部罪责揽在身上。
听完,许黟唏嘘不已,跟着饮了几杯酒。
“黟哥儿,我这事办完,怕是要升官了。”邢岳森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双目却清明。
他不急着写申请书,就是等着上头会有什么安排。
许黟给他倒酒的动作没停,低声道:“若升了,你怕是一时半会离不了京。”
“……嗯。”
而后,两人沉默许久。
七月七夕一过,京都热闹几日,又恢复平静。
许黟家里的诊堂照旧开着,每天都有不少患者上门问诊。
其中不乏一些京中豪商巨贾,他们看病出手阔绰,看病的诊金不低于十贯钱,短短数日,许黟和兄妹两人收到的诊金就有几百贯。
很好地缓解了阿旭对于开销大的压力。
他买东西再也不扣扣搜搜了,见着市井鲜果铺里有买荔枝,奢侈地买了两篮子回来。
家里人都爱吃荔枝,上回霍玉清送来的两筐,许黟送了半筐给邢岳森,半筐拆成几份,搭配了一些别的物什,送去了尚弘深和莘淮,以及几个经常来找他论道的教授。
许黟看他又买荔枝,便让阿旭留一篮子。
“我记起有道菜叫‘荔枝酿肉’,听说吃着爽口开胃,酸甜不腻。”
阿旭听得馋虫子被勾起:“郎君,快教我这菜怎么做。”
许黟略微思索着他以前吃过的荔枝酿肉,只简单记起来荔枝去壳去核,再用肉沫调料去腥味塞到里面,好像还有勾芡……
他想了一会,只想到这么多,剩余的就让阿旭自个琢磨。
阿旭盯着那篮子荔枝挠挠头,犹豫片刻,提着篮子进到灶房去,顺便把婆子赶去外面休息。
许黟将难题抛给他就跑回书房,看着从市井书肆里买来的游记,他身后的书柜,还塞了一排各种民间话本,都是颜曲月爱看的。
刚偷闲片刻,外面就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许黟打开书房门,问二庆。
二庆道:“是太医院的莘吏目。”
许黟挑了挑眉,步伐轻快地出屋迎接。
茶会结束后,许黟和太医院里好些人保持着联系,除了廖宁才和胥黎这两位跟他聊得十分融洽的医生,就属跟莘淮相处时最为舒畅。
不同于其他自视甚高的官医,莘淮说话直接爽快,面对许黟有时候的猜忌也不生气,反而在了解的过程中,两人变得更加无话不说。
莘淮没有因为许黟年纪不够资格而小看他,这回他来,还给许黟带了两本太医院的医书。
但,也带来了条件。
“参加医书编撰?”许黟听到这消息, 身体不自觉地坐直起来。
北宋重医学,除设有各州、县等医学院外,每隔一段时间, 太医局就会去到民间广进医方,将其收到的医方进行汇总校正,再进行重编。
能参加医书纂修的医者,都是太医局里资历高的官医, 譬如吏目、教授这种级别。
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
许黟压住心中激动, 将注意力落在莘淮带来的医书上,这医书只简单纂修过, 连正经书目都没取, 只在外面写了“恶疮方集”。
“莘吏目, 你不是在开玩笑?”许黟问他。
莘淮老谋深算地笑着道:“这等事岂能随便开玩笑。”
许黟苦笑:“那这事也轮不到我呀。”
见他这般,莘淮也没瞒着。
此次重校旧本不像以往,只局限于太医局里的医者, 就像广进医方同样的道理, 太医局也要广纳人才。
茶会后,院中教授以及医生们对于许黟的讨论声持续不断,都觉得这等人才,该纳入到他们院里。甚至有教谕认为,许黟的两个徒弟也该进来。
只是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直到这次需要重校的旧医书里,多有外疡方。这时莘淮就想起来, 许黟虽擅治疑难杂症,但外疡尤甚。
“我跟尚兄提及将你纳入纂修人之一, 尚兄应允了。”莘淮说完起因, 神色郑重道,“局中编纂医书从未有过外编人员, 你若是能进来,必定受益匪浅有所作为,这次机会难得可把握住了。”
这样好的机会,许黟自然不愿意将它从手指缝溜走。
许黟斟酌问:“我若参加,可提个要求?”
“哦?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莘淮轻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带上那兄妹俩?当初余教授要他们入院,他们不愿,这回你想带他们,怕是不妥。”
许黟摇头,自知之明道:“不,编纂医书是大事,怎能随意塞人。”
何况当初阿旭阿锦不同意进太医局,那位余教授很不开心,但也没刁难过他们。可此行此景他要是再提这样的要求,那就是将问题矛盾化了。
“我只是心里有小小一问,编纂期间,我能在局里看其他医书吗?”说罢,许黟两眼无辜地看向他。
莘淮:“……”
他笑道:“这何须要问,你都入院编纂医书了,院中书房里的医书自都是能看的。”
话到此,许黟再不答应就不识抬举了。
他连忙起身朝着莘淮一拜:“多谢莘吏目抬爱,许黟定将竭尽全力。”
“行了。”莘淮拉他起来,笑呵呵道,“编纂医书耗精力,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载,这期间除非休沐日,其余时候不得归家,你可愿意?”
许黟闻言一愣。
莘淮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抿了口茶,悠悠然道:“听闻你家娘子聪慧,你与她商议了再来。”
说罢,他把帖子连同医书,一并放在了案上。
三日后。
许黟背着装衣裳的箧笥,只身一人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他递了帖子,门房拱手让他进入。
进到里面就有人认出他来,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听闻许黟是来找莘吏目的,热情地表示可以带他去到莘淮办公的地方。
路上,热心人士自来熟地说道:“没想到许先生还是来太医院了,这下可好,以后我们就有机会成为朋僚了。”
编纂医书就是来院里干活,可不就是短期同僚,许黟笑着没否认。
“对了,这入院一事应该是找尚院判,许兄怎么找莘吏目?”热心人士狐疑地问。
许黟道:“给我下帖的是莘吏目。”
热心人士恍然一瞬,暗自道还是许黟会做人,这事自是要先拜见莘吏目的。
于是,他说说笑笑地跟许黟聊起院中各处各院的情况。
太医院里分设三大院,一是授课学府,二是机要处,三是住宿。授课的学府再分等级,按照甲乙丙丁等来区分考核;机要处则是大杂烩,里面笼统着太医院里所有部门,譬如药材房、制药房、办公处、文书房等等,便是尚弘深和莘淮的办公区都在这处院里。
医生和官医们的住宿院落在后方,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便是平时打杂的人都住在里面。
因此,除了一部分学生和教授,大部分都会在外面另外租赁房屋起居。
有热心人士的帮助,许黟很快就来到莘淮的办公处。
办公处里还有其他医者,许黟感谢地道别热心人士,背着箧笥进到里面。
屋里的人瞧到许黟,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笑呵呵道:“我们刚才还打赌,赌你今日会不会来。”
许黟朝着他们拱手:“宋教授,余教授,田教授。”
“只你来?”宋教授问。
许黟颔首,车夫载着他来到太医院门口后,他便让车夫先回去了。
田教授说道:“此番重校旧本,编撰者就我们几人,还有莘吏目,要重校的本数不多,那些都是。”
他手臂一抬,指向后方桌案,上面高高地垒着两座书籍。
虽不多,但也有二十几本。
他们常年与这些医书打交道,知晓编纂医书不易。这两年里,局中又收集了不少医方,这些新医方都要统编进去,另外一些旧方在临床实践中琢磨出来新药效,也要将纰漏处修正补齐。
许黟刚上门,他们不急着拉着人家干活。
宋教授道:“莘吏目去尚院判那边汇报工作了,我先带你去将行李放好。”
“有劳宋教授。”
许黟点点头,背着箧笥跟上他。
两人来到住宿院里,宋教授特意挑了个离他住宿比较近的房间,提前交代打扫婆子收拾出来。
宋教授道:“院里条件简陋,你若是有缺用的跟我说声,我去给你拿来。”
许黟放下箧笥,视线扫了一圈,这房间里床榻用物都备齐了,比他大学时期住的宿舍条件还好。
看着什么都不缺。
将东西归放好,宋教授带着许黟熟悉院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院中灯油是限供的,每人一月只能领一两灯油,若是不够用,要自个掏钱买。”宋教授提醒,院里房屋低矮,墙高,每当天将暗时,屋里的光线就差很多。
“灯油得时刻备着以防之需,我们每日校队医书,一看就废寝忘食,一两灯油根本不够用。”
宋教授每个月都要添一笔钱,花在买灯油上。
许黟将这事记下,打算休沐回家时,在家里带些灯油回来。
两人边走边聊,又回到办事处,这时候,办事处里的田教授和余教授都不在,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些需要重新编撰的医书。
宋教授习以为常道:“他们去书房了,我们也去。”
等来到书房,许黟看到了在里面忙碌的莘淮。莘淮见到他来了,没什么反应,只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来,指着一面书墙道:“把这些书统计一下,有用。”
许黟微诧,但见到这么多医书,眼睛瞬间发亮:“统计归类?”
莘淮满意一笑:“是,归类好了交给我。”
“懂了。”
许黟应下,没急着干活,眼睛余光落在书房各处。
周围有好几个忙得头都没抬一下的医者,多是穿着褐衣长衫,一手拿着打开的白纸书,一手持笔,边寻找边抄录着什么。
跟着他进来的宋教授也被莘淮安排了工作,他撸着袖子去到洗手盆中净手,擦干双手,去到桌案拿纸笔。
桌案处,有几个小童模样的少年郎在安静研墨……
许黟走过去,看到净手盆里飘着药材,有金银花和蒲公英等几样,都是寻常净手会用到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