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望颜曲月,又望了望在旁仔细看着的兄妹俩。
虽说颜曲月不懂得医理,可许黟教得这般详细,她要是再学不会,那就说不过去了。
她给自己按了一会儿,就想要给阿锦也试试。
阿锦高高兴兴地伸出了手,乐意充当这个实验小白鼠。
“现下若是连娘子都学会了按穴,那以后咱们这些人里,就只二庆学不懂了。”阿锦道了两句,惊喜地看向颜曲月,“娘子这手法真好,不像是刚学会的。”
颜曲月笑吟吟望着她:“是你家郎君教得好。”
按压劳宫穴的好处不少,这下子,他们几人,都被按了个遍。
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心胃之火都按少了,午时吃着饭菜,众人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些。
许黟乐了,最近雨水多,湿气重,众人都精神恹恹的,胃口都没之前好。
结果这劳宫穴有助于和胃祛湿,可不就能让人胃口变好。
是夜,涪州的夜晚又恢复成雨前的热闹,望月楼灯火辉煌,江前树影重重,江边停靠几艘画舫,有穿着娇艳衣裳的伶妓迎着寒风,弹奏琵琶曲。
舫上莺歌燕舞,朝歌暮弦,霏霏之音由江而来,穿过古色高楼缭绕于耳,不见冬日萧萧,稼穑艰难。
许黟遽尔生出感慨,这世间人,果然处处高低不同。
要是只见这处,便以为这世上都是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自然,许黟也是享乐的人,他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也救济不了这天下受难的百姓。此时此刻,在这样载歌载舞的情景下,感受着这喧嚣热闹,众人渐渐都融为了一体。
颜曲月和阿锦他们都没坐过这奢靡的画舫,看着江边还有一艘画舫无人租赁,那坐在船板上弹奏曲儿的伶人,到后面弹出来的调儿都带上了颤。
她们瞧着可怜,就来问许黟能不能把那船给租了。
“那人多可怜,她都弹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有人点她。”颜曲月拧着眉,怕许黟不同意,便又说,“用我的钱,我带钱袋了。”
她将佩囊里的钱袋拿了出来,交给了阿旭,让他去问问,赁下那艘船,要花多少银钱。
阿旭拿着钱袋,很快去而复返:“那画舫的老板说一夜要十贯钱。”
“十贯钱?!”阿锦压低嗓音地惊呼了一声。
这也忒多钱了呀。
难怪都说这画舫是有钱公子消遣的地儿,果然价钱不同凡响。
颜曲月柳眉一抬,说道:“我们要了,让那伶人进船给我们弹曲。”
“好嘞。”阿旭答了声,转身又跑了。
许黟看着他们将事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竟多余问了他一嘴。
他也不气恼,只道:“出来玩,自是不能都让娘子花钱,阿锦,等会船上吃的喝的,拿我的银钱买单。”
阿锦看看郎君,又看看娘子,齿牙春色道:“明白~”
一盏茶的功夫,阿旭将画舫租了下来,他跑回来,笑说:“郎君,娘子,船夫等都在候着了,咱们现下就能过去。”
江面的气温要冷些,他们过来时,那弹琵琶的伶人已经站在船板前,朝着他们盈盈地欠身行礼。
伶人声音娇柔,唤了声“许相公,颜娘子”,便将他们引入到画舫里面。
这画舫不大,里面铺着柔软的织锦软垫,摆放各色果子和酒水,缭绕着浓浓熏香。
许黟一闻,就闻出这熏香里放了花梨木和豆蔻,这两种香料,都有催情之用。
“把这熏香换了。”许黟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喜欢这味道。”
颜曲月亦是捂着鼻子,轻声点头:“这香味太浓,闻着鼻子难受。”
伶人微微愣了下,很快就垂下眸眼,起身道:“奴晓得了,这就为许相公和颜娘子换下来。”
“等会。”
在她放下琵琶,即将转身出去时,许黟叫住了她。
“我们不用船上的香。”他道,瞥了一眼跪坐在旁边的阿旭,“你把箧笥里的香盘拿来,到旁边点上。”
果然,他如此说,那伶人就斯斯艾艾地又坐回那雕刻着镂空花纹的木凳上面。
颜曲月看着她:“你叫什么?”
“奴名叫琬儿,颜娘子可直呼奴的名字。”伶人垂眼,那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
看着她露出来的双手被冷风冻得发红,颜曲月没有刁难她,只让她随意弹些舒心的曲调。
旋即,随着她指尖拨动,悠悠曲音在画舫中荡漾开来。
彼时船中,几个年纪轻的,耐不住寂寞地跑去船舷看江景,璀璨灯火照耀得江面波光粼粼,宛若丹青妙手渲染出一层层荡漾开来的彩色花船。
这江水澄清,不仅倒影出来了画舫,连上面站着的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船里,颜曲月看他们都跑去玩了,依身过来,在许黟耳前轻声问:“为何换了那香,有问题?”
许黟眯了眯眼:“问题不大。”
“那是……”颜曲月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黟不想拿那些浪荡话讲给她听,便含糊说了几句,把这话题岔开了。
颜曲月不疑有他,小酌着船夫端来的佳酿,喝着醇香润喉,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这酒不错,你也尝尝。”颜曲月倒了杯给他。
许黟拿过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嗅到这酒液里也有豆蔻的香味,手臂微顿。
……这画舫,体验一次就够了。
他默默地把酒杯放了回去,看着浑然不知情的其他几人,无奈笑了笑。
“你怎么不喝?”
颜曲月看他来到画舫之后,不吃不喝的,徒然生出怀疑,再度看那酒,顿时就不想喝了。
“看来以后,咱们少来这地方。”她撇撇嘴,目光落到柳腰花态的伶人身上,深吸一口气,喊停了她。
让伶人下去后,画舫里糜然之气渐退,但看这船中装扮,就知这不是艘什么正经的船。
……不久。
船夫将画舫划到江中时,便停了下来,任由船在江中幽幽飘荡。
这画舫要比寻常游湖的船只大了不少,船尾楼上悬挂数盏红灯笼,里面有几间熏过香的房间,配套齐全,应有尽有。在船中留宿者,可直接到第二天清晨才下船。
至于在船上做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包下一搜画舫要十贯银子,想要与船上的花娘们共度良宵,那就是另外的价钱。
能来消遣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一夜挥霍个几十贯钱不是少有事。
许黟是带着家眷来的,抱着琵琶退出来的琬儿有些忐忑地想。
她今夜是留不住这个贵客了,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妈妈说道。
刚进来船中小屋,里头嗑瓜子的鸨母看着她如此,眼里多出不喜:“连弹曲都叫人赶了出来?”
琬儿低头,小声说道:“回妈妈,是船上的客人想要清净些,才让琬儿退下来的。”
“哼,那换香呢,这又如何说?”鸨母讨不到好处,就想着对琬儿出气,光有一面长相又如何,平日里像条死鱼似的,如何调教都无用。
这客人初见了欢喜,后面见她非可人样儿,便也心中厌弃,不舍得为她花钱。
鸨母好不容易养着她到十五岁,又怎么能不叫她挣钱。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客官包下船,无论如何,也要让里头的人点了琬儿作陪。
“我记得上船的人里,有个人高马大的,是个壮实汉子,”鸨母藏着心眼的眸子转动,徐徐善诱道,“这等男子最是耐不住,你端着酒过去,引他喝几杯。”
不用说尽,琬儿也明白鸨母话里意思。
她抿着涂抹胭脂的红唇,不敢顶撞妈妈,只能任她安排。
江水晃眼,阿旭趴在船舷看得昏昏欲睡。
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朝着他走过来,骤然回头,却看到是那弹琵琶的琬儿。
琬儿被他猛然回身,吓了一跳。
她稳住心神,双颊绯红地低语:“相公怎么独自在此,入夜后,这江面风大,吹多了头疼。”
“还行。”阿旭老实地说道,“吹着风,就没那般困了。”
琬儿呼吸微滞:“……”这青年是何道理?
猜不透这人想的是什么,她便不再多想,只牢牢记着妈妈交代她的事儿。
“琬儿还不知道相公何姓,可愿意告诉奴?”她一面说着,那细细柳腰倾斜了过来,双手拿着酒壶和酒杯,学着那些姐姐们,为面前的客人斟酒。
只见阿旭看到她凑近,不做声地后退一步,后腰抵在船舷边的木栏之上,疑惑地蹙着眉看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靠这么近。
“我叫阿旭。”阿旭说着,盯着她看,“你是有事找我?”
琬儿咬着唇,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旭生你不要这样看着奴家,奴家会害羞的。”
阿旭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挠脸说道:“是我之错,琬儿姑娘莫怪。”
琬儿看他如此青涩,与以往那些点名要她作陪的客人完全不同,忽而心中生出悔意。
可又想到妈妈那能吃人的眼神,她缓了缓气,明白她别无选择。
“旭生,我不怪你。”琬儿换了个自称,婉转道,“船上的酒不错,你可要喝,我来喂你如何?”
她自端着酒杯,抵在了阿旭唇边。
阿旭哪里见过这般,有些迷瞪地就将那抵在嘴边的酒液给喝了。
喝到肚子里,他才意识到这酒不同寻常。
他舔了舔嘴唇,品味着这入喉的酒水,很快就常出来,这里面加了壮阳之物,还有豆蔻……
想着郎君让他们不要再喝船上的酒,阿旭看向柔柔弱弱的琬儿,瞬间变了脸色。
他喊出声来:“我不喝这酒!”
琬儿吃了一惊,拿着酒杯的手微抖,差点没拿稳:“为、为何?”
阿旭看着她神色茫然,误以为琬儿也是不知情,被这画舫的老板哄骗的,他目光柔和了些,叹气道:“这酒不好,喝多容易伤身,你也少喝些。”
琬儿怔怔看他,她这辈子,就没见有谁如此轻声跟她说话。
“你……”她咬咬唇,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压抑着鼻尖酸意,撇开脸道,“是琬儿失态了,不打扰旭生赏景。”
话一落地,不等面前男人说话,她忙拿着酒壶匆忙离开。
阿旭看着她步履匆匆,不明所以。
奇怪?怎么突然就跑了。
他狐疑地回到画舫里,来到许黟面前。
许黟闲情雅致地品着手中热茶,看着他回来,挑了挑眉:“从哪处带了一身胭脂水粉进来?”
咦?阿旭鼻子凑到肩处嗅了嗅,刚刚他在外面,竟没闻到有香味。
不过,他正好有事儿要跟郎君说。
片刻后,许黟又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哦?你说那琬儿姑娘找你喝酒?”
阿旭长得老实憨厚,瞧着确实比二庆好骗多了。
二庆看着年纪是小,但不说话时,有股野狼的凶狠劲儿。
不识得他的人,都不敢靠太近。
只是想到画舫里会出现的某些手段,许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第213章
话说琬儿没能拐了阿旭来吃酒花钱, 她回到小屋,鸨母就罚她跪在冰冷的木板上,不让她起身。琬儿反驳不得, 今夜包下画舫的相公,一不点香,二不吃酒,三来也不点伶妓作陪。她素来不讨喜, 再去想那心善的旭生, 不愿拉他入了这逍遥窝。
鸨母贱骂她,说她这等人, 还为男人着想, 只会被吃得不吐骨头。
只见画舫寂静, 只有这处小屋外有骂声,外面守着的两个打手候听了一会儿,亦是觉得没劲。
阿锦和二庆在外吹够了江风回来, 看到阿旭和郎君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说的便是这酒里的古怪。
见他们来了,许黟招呼他们坐下来。
“这壮阳酒,要说不能喝,却也不是,它有补肾之效,适合身患有阴寒证, 虚损证等病症之人。”许黟慢条斯理地说着,“便是上回, 有个虚劳病患, 我便开了一方,里头所用, 就有巴戟天、淫羊藿、肉苁蓉。这几味如何,你与阿锦都知道。”
阿旭点头,这些自然是知晓的。
他思索着说道:“可我们身强体健,本就阳气足够,像我们若是不慎多喝了这酒,便会适得其反。”
“正是。”许黟笑着看他。
想着他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柔弱的姑娘,就随意地跟着人家去喝酒,还算是警醒的。
阿旭正因为如此,便更加不明白了。
“那琬儿姑娘……”他犹豫地开口,看阿锦他们都是一派不知情的表情,到嘴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阿锦催促他快些说,“莫不是那姑娘去找你了?”
阿旭怔然:“你知道?”
阿锦捂嘴笑起来:“我猜的。”
阿旭:“……”
二庆突然插话进来:“所以这酒……不能喝?”
许黟转眸看他:“能喝,少喝。”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安静坐在旁边,假装不在意的颜曲月身上。
颜曲月肩膀微顿,撇开了麻酥酥发热的脸颊。
她哪里晓得这酒不能多喝。
在许黟阻拦之前,她就不小心喝了半壶。
现在倒好,明明什么都没有想的坐在船上,就是不知为何,热得想将那外裳给脱了。
到底是有武功在身,很快就知道是酒在作祟,颜曲月忍了忍,那股热劲便退了回去。
许黟笑道:“咱们包了船,却又不花钱,想来这画舫老板,该在背地里生了气。”
颜曲月在旁琢磨,对着许黟道:“我们不花钱,这事虽小,但却有不妥,或者反而害了那琬儿姑娘。”
许黟担忧的便是这事。
原是想着做件好事,让这琬儿姑娘能进船来,这么冷的天,继续吹风下去,难保不生了病。
方回味来,他们做事不妥当,有可能害了人家被画舫的老板责罚。
阿旭虽未开了这方面的巧,却也不是真的笨拙,当即就觉出来不对劲。
那琬儿是晓得这酒有加料的,她来找他,是想让他花钱,她又走了……才是他想不通的。
“阿旭。”
这时,许黟突然唤了他。
阿旭回神,问道:“郎君有什么吩咐?”
许黟对他道:“你去请琬儿姑娘来。”
说完,他又生出一计,“再去问那画舫的人,这酒一壶要几钱。”
阿旭前者听明白了,后面的话却听得稀里糊涂,他挠挠脸,起身去了。
待他来到画舫船尾楼,就看到两个打手站在小屋外头候着,看着他来,便礼貌上前来问有何事。阿旭将事说了,很快,便有个穿着锦袍的肥胖中年男眯缝着笑眼接待他。
“来请琬儿姑娘?”中年男微喜,命了人去喊鸨母过来一趟。
鸨母掩口胡卢地来了,对着阿旭打量笑说:“好说呀,我家琬儿弹琴唱曲样样精通,又是个知情趣的,这位旭生想要留她,那这价钱……可不便宜。”
阿旭蹙眉道:“什么价,都说来听听。”
“我们不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勾栏瓦舍,这姑娘家都是顶好的,琬儿虽然不是头牌,却也是我的心肝肉。”鸨母说罢,遂又笑颜道,“这价嘛,自然也要高些,良宵值千金,这要留着一晚上,也要个十贯钱。”
十贯又十贯,这当真是个好买卖。
阿旭心底生出了厌恶,对着鸨母没多大好脸色:“那酒呢?”
“你点琬儿作陪,那自是要送上好酒的。”鸨母不知他们另有打算,大大方方地就送了两壶酒。
但这不是阿旭想要的,阿旭便又问除了送的两壶,另买还要多少钱。
鸨母狐疑看他:“这酒虽好,但也不能多贪啊。”
她深知这酒有什么效果,多喝几壶,不过是虚脱些,但要是无节制,恐会闹出性命。
“我们船上有好几个人,这两壶哪里够喝?”阿旭不悦地加重口吻。
鸨母不知他们来历,不敢多劝阻,只道这酒,一壶要三钱银子。
阿旭这才满意地带着消息返回画舫。
“琬儿姑娘呢?”
阿锦看他回来,往他身后瞧去,没见到人,便问起他来。
阿旭道:“那鸨母说要让琬儿姑娘梳妆打扮一番,得晚一刻钟才来。”
颜曲月听了,皱眉:“该不会被罚了吧?”
许黟淡淡道:“等她来了便知。” 说完,他就问阿旭,那酒是何价钱。
“说是一壶要三钱银子。”阿旭说道,“这价也不算多贵,就是不知道郎君怎么突然要点这酒?”
许黟盘腿而坐,从旁提起酒壶,浅浅倒了半杯,酒液微黄,色泽清亮。他晃着酒杯一会儿,问他们:“这酒,你们觉得如何?”
阿锦紧紧皱眉:“烟花柳地里卖的酒,还能如何。”
阿旭也是一脸不赞同:“这酒,喝了不好。”
他担忧郎君一时不忍,将那酒给喝了。
许黟失笑道:“换个思路想,这酒不就是治肾气虚,阴寒证吗。”
兄妹俩深吸一口气,眼里都是“原来还能这样啊”的惊讶神色。
旁边,颜曲月忍了半天,没忍住地笑道:“想来这画舫,也想不到你能拿这酒如此用。”
许黟露出笑容,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等收获。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鸨母知道他们这样干,肯定不会只把酒卖到三钱银子。
这会儿,她带着琬儿换身更加单薄的衣裳,琬儿瑟瑟发抖地来舫里。
“这里不需要别人伺候了,把那酒留下来就好。”看到鸨母带着人来,领了任务的二庆,黑着脸赶人。
鸨母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阴沉沉的脸,不由地有些后怕。
这少年看着凶得很,身上闻着有血腥味,让惯会看脸色的鸨母,很快就讪讪笑着跑了。
许黟很满意二庆的表现,招招手让他去旁边玩。
这时,心中害怕的琬儿就看到上一秒黑着脸的少年,顿时露出憨笑来,高兴地跑去一旁了。
琬儿:“……”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众人欠身:“多谢各位相公,娘子。”
“不用如此。”颜曲月开口,她指向阿锦那边,对她说道,“你坐到她旁边去,让她给你瞧瞧。”
琬儿不明所以,却也听话的过去。
对着阿锦行礼,琬儿才轻拂着膝盖处,缓缓坐到一侧。
“你把手给我。”阿锦收起嬉皮笑脸,端出平日里看病时的态度。
“你怎么来的这里?”阿锦问着,一面为她诊脉。
看她脉象虚弦,可见过得不好,又看她面庞虽然涂抹胭脂水粉,然而难掩气色差,再观察她坐下来时的动作,像是膝盖处有伤。
“我……”琬儿对于今夜发生的事,都有种恍如隔世般,便是这刻,她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何突然转变心意,点名要了她。
“我六岁时便被卖来这处了。”
阿锦又道:“你元阳虚弱,可是常有腹痛泄泻?”
这时,琬儿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看她:“锦小娘子是大夫?”
“还未出师。”阿锦眨眨眼睛,笑着解释,“我家郎君才是大夫,我在他身旁久了,也学了些本事,但却不及郎君三分。”
她这话,便让琬儿惊了又惊,难怪会不碰那熏香和酒。
琬儿面有羞耻道:“我这腹痛,自妈妈让我接待了那贵客,便时常有之,但妈妈给我请了大夫来看病,说是不碍事。”
阿锦冷笑:“又不是她难受,对她来说自是不碍事。”
她说着,就咕哝着这病要好好地调理身体,要不然长久下去,定是不行的。
要是旁人说这话,琬儿自当是笑笑而过,这会儿,她有些羡慕眼前这位小娘子的真性情。可她不过是个低贱的花娘,便是富贵人家想要养个小娘做外室,都不一定瞧得上她。
她苦涩笑着摇头:“锦小娘子何必这么生气,我这等人,不值得如此。再说这病,拖着拖着,我亦是习惯了。”
“切不可这么说,人不分贵贱,你我都是女子,只是别无选择罢了。要怪也该怪这世道,不该怪你自己。”
阿锦说得恳挚,频频回头去看郎君。
许黟收到她的视线,轻叹了一口气。他道:“琬儿姑娘,还是要谨听医嘱才是。”
琬儿缄默地抿着红唇。
想到什么,她突然起了身,缓缓地朝着许黟那方跪了下去。
她低声道:“许相公心善,可奴有一事瞒着,这吃药花钱,我钱有限,吃了药,就攒不到卖身钱了。”
“你想卖身?”许黟微诧。
琬儿抬起头,眼眸泛着泪光:“奴虽身破不堪,但也想逃离这里,但妈妈说我这身价,要两百贯钱……”
她还是个丫头时,每个月只有五十文钱的月钱,吃穿用度虽不需要她花钱,但每月用的油头脂粉也不是小数,攒这么多年,又偷偷藏了些,也只攒了二十几贯钱。
离着她想离开画舫,不知何年何月。
有个姐姐劝她死了这条心,等她攒到钱,亦是半老徐娘,那时就算赎了身,也是孤苦无依。
“你有这心是好事。”颜曲月过来扶起她,心有不忍道,“可你若是不治病,有钱了也不一定能熬到那时候。到时候一身病痛,怎不是个凄凉。”
琬儿道:“奴晓得,因此我心中不自在,便想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反而解脱不是。
听如此说,许黟转了个话题:“你之前想着赎身,可想过出来后做什么?”
被他打了岔,琬儿果然回忆起往事:“我便想着做绣娘,妈妈为了调教我们,曾请了绣娘教我们做女红,我女红学得不错,只要能脱了身,我就可赁个小院,安安稳稳过我以后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嗓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若赏了你东西,那鸨母可抢了去?”颜曲月突然问。
琬儿愣住,胸口扑通直跳:“若是贵客赏脸,自是让奴等自己留的。”
不过要是银钱,这鸨母贪心,要分走一半。
她不讨客人欢喜,回回事了,那些人提裤就走,根本不会留什么打赏给她。鸨母因此,也更加不喜她了。
颜曲月挑了挑眉,说道:“我有一物送你。”
她拿出带出门的小刀,这刀是她用惯了的旧刀,上面泛着冷冷寒光,看着便渗人。
“这刀砍过人,吃过血,你留着防身。”颜曲月把刀塞入到她手里,顾不上琬儿惊恐的表情。
“这刀……”
“这刀不错,琬儿姑娘且留着。”许黟在旁冷漠说着,“你要是赎身不了,这刀也能送你一回。”
这话,让琬儿抓紧了小刀。
其他人:“……”
郎君,娘子不是这个意思吧。
次日,他们从画舫里出来,阿旭和阿锦想了一晚上,离开前,他们给琬儿姑娘留了十贯银钱。
“你的赎金太贵了,我们没钱将你赎出来。”
琬儿泣声道:“你们已为奴花了不少银钱,这交子不能收。”
阿锦:“旁人我不晓得,但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赎身出来。”
“嗯。”琬儿哭着将钱收了下来。
道别了琬儿,兄妹俩快步地跟上郎君。
琬儿见他们离开了,便回到屋里。昨夜,她假意留在了画舫里过夜,鸨母他们便先下了船,今早船上就只几个打手在。
她刚坐到床榻边,就看到了一张被花瓶压着的纸条。
将那纸条拿出来看,才知道这是张药方,上面写着的方子叫“归脾丸”,所用药物都不贵重,去找医馆抓药炮制,花不了多少银钱。
接着,她就在阖着的方子里面,看到了一张十两的交子。
是那许相公留的。
琬儿慌张地拿着药方和交子跑出画舫,还未下来船,就被船上的打手拦截住。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金桂树影中。
一定!一定!
她一定要成功赎了身。
她收起盈盈泪光,看向了旁边的打手:“你跟妈妈说,我想回去了,以后定会好好听话,伺候贵客们。”
那些打手疑惑她怎么转了性子,却也打发了个人去寻鸨母。
鸨母听了大喜,派了个轿儿接她回楼去。
许黟他们带着壮阳酒离开后,转眼,就将这药酒包装成高档补酒,售卖给了那些常去烟花柳地享乐,空虚了身体的达官贵客们。
他也不是直接就用了这酒,在客栈里研究一番,在原来的酒里新加了几味药材,让这补肾的药性充足发挥,新酿煮出来后,喝着的效果更加显著。
有贵人买了去,喝了那酒,又恢复了雄风。
不多时,便又更多人闻风来买。
不知不觉间,许黟他们在涪州留了半个月有余,在画舫里花出去的银钱,又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挣了回来。不仅如此,还翻了个倍,多挣了好几十贯。
便是不爱做买卖的许黟,都察觉到了更大的商机,他想了想,把老实憨厚的阿旭派了出去,去那楼里,点名要琬儿姑娘作陪,顺带,再多要几壶酒水。
阿旭带着任务来见琬儿姑娘,关上门,便立马对她说道:“琬儿姑娘,换个法子攒钱如何?”
第214章
琬儿见他来, 先是一喜,再听他话里意思,大惑不解地看着他道:“旭生说的挣钱法子, 到底是何意啊?”
“郎君托我来问你,你可还想着赎身?”阿旭反问她一句,仔细地说了他来此的计划。
“你若是有意,郎君想帮你一把, 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琬儿胸口起伏不定, 虽依旧茫无头绪,可却坚定地重重点头:“奴自是原意的, 还望许相公, 旭生帮我。”
她说罢, 身子便跪了下来。
人还没跪到地上,就被阿旭双手大力地拉了回来。
那力道之大,直接就把她摁坐在旁边的圆凳上面, 她感受着适才手臂上传来的力道, 怔怔然地抬眼看他。
阿旭不会怜香惜玉,自然不知道自己拽疼了她。
像勾栏瓦舍,向来是挥霍的金银窝,来此地消遣的多都是舍得花几个钱的。有一就会有二,常来这里的多是旧客,还有些被别人带着过来开眼的。这些个人, 都是许黟甄选出来的售卖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