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飘潸然?泪下,瘦弱的肩膀不住耸动,“数铭,为了?我,不值得……你回?去?吧,我不会怪你,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我死都不会回?去?!”樊数铭把头一撇,“不行我也卖身进?求香畔,往后日夜伴在?姐姐身旁!”
薛满揉揉额穴,听了?这么多秘闻,脑子有?些疲累,“所以说,你们两个是亲姐弟。”
绿飘含泪点头,“是,铭弟比我小三岁。”
许清桉道:“铭弟是个好孩子。”
裴长旭附和:“两位皆是出淤泥而?不染,实令何某钦佩。”
绿飘泪盈于?睫,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何公?子不觉得……不觉得绿飘卑贱吗?”
裴长旭道:“绿飘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你入青楼乃情非得已。多年?来练习技艺,独清独醒,不比任何人卑贱。”
绿飘看出他此番话真心实意,短暂的五味杂陈后泣不成声。
樊数铭又冲上去?抱住裴长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何大?哥,你是淑人君子,襟怀坦荡,仁爱无涯。横竖你家?中无妻,又与我姐姐投缘,求你替我姐姐赎身吧!往后我愿为你做牛做马,赴汤蹈火也不所惜!”
“铭弟真可怜。”许清桉叹息,“大?哥,不如你就允了?吧。”
裴长旭:“……”
他看向薛满,后者睁着一双明眸,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就是就是,大?少爷,绿飘姑娘身世坎坷,最?需要你这等善人来救赎。”
他面色无波,唯有?舌尖泛起阵阵苦涩,苦得他透骨酸心。
他的阿满,似乎真的不在?乎他了?。
撇开某些情绪,事情的发展正合裴长旭的预期。他们接近樊数铭与绿飘本为打探消息,如今误打误撞得知两姐弟的秘密,称得上是天赐良机。
顺水推舟是获得他们信任的最?优选择。
裴长旭敛去?酸涩,笑道:“我们与铭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今日又得知你们两姐弟的故事,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樊数铭眼睛一亮,“何大?哥,你的意思是肯帮我姐姐赎身?”
裴长旭颔首,“此事需从长计议。”
“对对对,赎身不是小事,当然?要从长计议!”樊数激动不已,转身握住绿飘的手,“姐姐!你听到了?吗!何大?哥答应了?!他答应帮你赎身了?!”
绿飘才经历被亲生父亲辱骂的悲屈,乍然?听闻这天大?的好消息,顿时恍恍惚惚,喜极而?泣。
她等到了?,她终于?等到了?除铭弟外,肯救她出火海的人!
几人重新围着炉子坐下,薛满将焦黑且变冷的一盘食物推到许清桉面前?,许清桉一声不吭,拿起筷子往嘴里送。
“好吃吗?”薛满故意问。
“焦了?。”许清桉往炉子里添炭火,“我重新烤些给你吃。”
她习惯性地念叨:“好,我喜欢吃嫩些的炙肉,少爷,你千万别烤老了?。”
说完不知想到何事,脸颊一热,似怒非怒地瞪了?他一眼。坏家?伙,上次在?有?璟阁烤肉时可没干什么好事!
许清桉泰然?自若地受了?这一眼,“好,我知晓了?,你坐远些,别被烟迷了?眼。”
薛满正要挪动凳子,便见眼前?伸来一只手,端走那?盘焦黑的烤肉。
裴长旭道:“我饿了?,先垫垫肚子。”
薛满立马望向绿飘,绿飘心有?灵犀,送上自己烤的那?盘食物,“何公?子,若您不介意,便用我烤的这盘子吧。”
薛满跟着道:“大?少爷,绿飘姑娘烤得好,你吃她那?盘子去?。”
裴长旭客气地回?绝:“不用,我吃这盘便行。”
薛满道:“都烤焦了?,又苦又涩。”
裴长旭道:“我偏生爱吃苦涩的东西。”
薛满:“……”
绿飘察觉异样,暗暗打量何家?兄弟与这位名叫阿满的婢女。之前?只觉得他们待她不似奴仆般呼来喝去?,而?今再?看,又有?了?新的感触。
他们待她宠溺又纵容,分明像待娇惯的意中人般……
“绿飘姑娘。”薛满不想搭理裴长旭的抽风,打断绿飘的出神,言归正传道:“具体帮你赎身,需要哪些条件呢?”
樊数铭抢答:“按求香畔的规矩,替花魁赎身需要先缴纳一万两黄金,再?得每年?往楼里注资万两白?银。贵是贵了?些,但你们放心,往后我会努力挣银子,挣多少都交给你们,尽量补上这笔钱财!”
说完神色忐忑,生怕何家?兄弟觉得条件太?过苛刻,翻脸改变主意。
裴长旭沉吟道:“寻常青楼,只需要支付一笔银子便能替人赎身,为何到了?求香畔,还须得年?年?往里头搭一万两白?银?”
绿飘长叹一声,“求香畔声名远扬,日入斗金,靠的便是高超的调教及竭泽而?渔的手段。但凡进?了?楼的姑娘,能如愿离开者寥寥无几,多数都是缚而?老死。”
“按你所说,即便离开也要每年?交一万两白?银,那?根本算不得真正离开。”许清桉问:“天大?地大?,难道不能交完赎身的黄金,便带人远离兰塬,逃脱求香畔的控制?”
“有?人这么干过。”绿飘敛眸,顿道:“我们都以为她自由了?,然?而?半年?后,她便被抓回?来,当着我们的面……被数不清的老鼠活活咬死。”
“那?她的情郎呢?也死了?吗?”
“不,他非但没有?死,还由楚娘子新介绍了?一位姑娘,重新成为求香畔的客人。”
薛满道:“好一招杀人诛心,这番杀鸡儆猴,料想你们不敢再?有?多余的心思。”
绿飘泫然?欲泣,“我在?求香畔待了?十一年?,见过太?多浓情蜜意到喜新厌旧。是以,我时刻告诫自己,切莫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可后来铭弟找到了?我,又带我认识了?你们……这世上总归有?真情,不枉我们活一遭,不是吗?”
“是!”樊数铭大?声应道:“姐姐,你这么想就对了?,等你离开求香畔,往后会有?许许多多的美好!”
“没错,从现在?开始,你不该再?哭,而?该笑。”薛满朝她递出一块帕子,等她擦干眼泪后道:“我有?个疑问,求香畔只是一座青楼,为何能神通广大?至此?我看方才那?老头……就是你们的父亲,似乎十分忌惮求香畔的势力?”
许清桉适时惊讶,“我没记错的话,铭弟的家?族在?墨城也是大?户人家?,竟也会怕一座小小的青楼?”
樊数铭认真道:“二哥,求香畔可不是普通的青楼。”
绿飘跟着道:“铭弟说得没错,求香畔的客人非富即贵,出手阔绰。譬如你们前?几日见到的傅老爷,他家?中世代经营瓷器生意,这几年?也往宫里送过御用的物件,听说贵人们用着喜欢,来年?还要再?送。”
“皇商?”裴长旭挑眉,“按理说,皇商在?民间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即便被你所伤,同样不敢在?求香畔造次。”
“不仅是皇商,便是官场人也同样如此。”绿飘轻轻摇头,“求香畔名气之大?,引客无数,闹事者大?有?人在?。但楚娘子神通广大?,每回?都能整顿乾坤,叫那?些人再?不敢来惹事。”
许清桉将烤好的肉放到盘中递给薛满,忙里偷闲地问:“这楚娘子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楚娘子只是求香畔的一个管事,而?且还是外楼的管事。”绿飘道:“我只知晓她是个寡妇,今年?二十有?八,具体什么来路却不清楚。”
裴长旭等人听到了?一个新奇的关键字:外楼。
薛满好奇道:“什么叫外楼,莫非求香畔还有?个内楼?”
“嗯。”绿飘迟疑片瞬,下意识地看裴长旭一眼,“关于?内楼,我了?解的也不多。”
裴长旭看出她有?所隐瞒,却不急着追根究底,将空了?的盘子递给许清桉,“二弟,我也要一些。”
许清桉不想给,那?是他特意给阿满烤的肉。
“二弟。”裴长旭重复,“我也要一些。”
许清桉看向薛满,她正吃着他烤的肉,看好戏似的盯着他们。
这姑娘,惯来没心没肺。
许清桉不欲妥协,视线飘向斜对面的樊数铭。樊数铭暗笑这对兄弟竟会争抢食物,大?方地道:“何大?哥,来,我烤给你吃,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他仁爱无涯的何大?哥却坚持,“我要吃二弟烤的肉。”
许清桉大?概能揣摩到他的心思,无非是他多吃一块,阿满便少吃一块。呵,端王殿下也会玩这等幼稚的把戏。
薛满终于?肯当和事佬,“二少爷,你分给大?少爷吧,我再?吃你新烤的便好。”
许清桉便分了?一些肉给裴长旭,后者接过后没马上吃,对绿飘道:“绿飘姑娘可知,若要赎身是什么步骤?”
绿飘道:“首先,求香畔需要验证公?子的身份,确认公?子有?足够的财力能支付赎金。”
“顺利验证后呢?”
“顺利验证后,若无意外,楚娘子会允我随你离开,但需每年?交够银子,否则你我此生难得安宁。”
“若有?意外呢?会是怎样的意外?”
绿飘思绪一滞:若有?意外,只会是楚娘子看中何公?子家?世显赫,有?利可图,要她引他往内楼而?去?……真去?了?内楼,何公?子会认识更繁丽奢靡的天地,届时,他还会记得帮她赎身的初衷吗?不,上天已给了?她如此悲惨的命运,好不容易等到能救赎她的人,绝不会再?狠心夺走。木已成舟,待她禀明楚娘子赎身一事,她定会松口许她离开……
薛满见她出神的厉害,伸手在?她眼前?一晃,机灵地换了?话题,“绿飘姑娘,你既在?求香畔待了?十一年?,那?求香畔岂非是个老字号?内外楼也是一直都有?吗?”
“非也。”绿飘回?神,道:“早年?的求香畔与一般青楼无二,只有?外楼,并没有?内楼。从四年?前?起,求香畔开始分立内、外二楼。”
薛满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又问:“那?楚娘子看着好威风,也负责内楼的事务吗?”
绿飘对她毫不设防,“不是,内楼的管事另有?其人,我听别的姐妹说起过,似乎是名男管事。”
樊数铭挠着头道:“姐姐,我去?求香畔近两年?之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内楼?”
绿飘避开他澄澈的目光,“哦,与我不相干,我便没和你提过。”
樊数铭不疑有?他,其余三人却心如明镜:从不向樊数铭提,恐怕是因为内楼乃是非之地。
他们的目标便是是非之地。
天色不早,裴长旭等人先送绿飘回?求香畔,又送樊数铭送回?樊老夫人的私宅,最?后打道回?府。
他们已在?城中租了?一间宅院,干净宽敞,四周僻静,要比客栈更避人耳目。
三人用过膳,聚到书房说话,许清桉总结今日见闻:“樊家?姐弟应当所言不假,倒是绿飘说的求香畔内楼暗藏玄机。”
“我看绿飘的神情,这内楼显然?大?有?文章。”薛满摩挲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们之前?便猜测过,花魁们是她们吸引客人的手段。真正招进?人后,还需要精挑细选出能狼狈为奸之辈,看来这内楼便是筛选的一道关键门槛。”
“以我们目前?的何家?身份,势必会引起楚娘子的注意。”裴长旭道:“再?有?绿飘与樊数铭的引荐,她在?验证身份无误后,便该想方设法,带我们进?入内楼。”
“那?便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阿弥陀佛的好事情了?!”薛满雀跃地鼓掌,“大?少爷,看来你很快能查出求香畔的秘密,顺利完成上头的命令了?!”
裴长旭被她的雀跃感染,正柔了?眼眸,却听她道:“到时候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得信守诺言,带绿飘离开求香畔这个魔窟,最?好再?带回?京城安置,给她一个幸福安稳的未来。”
裴长旭问:“你当真希望如此?”
薛满道:“还能有?假的不成?你看她多可怜啊,亲娘被亲爹诬陷并谋害,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杂草一般顽强地生存下来。难得有?祖母怜惜,又被后娘和畜生堂叔陷害清白?,小小年?纪被卖进?青楼……可她自尊自爱,出淤泥而?不染,真正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女子。”
兰塬已迎来春季,气温回?暖,新绿遍野。可裴长旭的心仍停留在?寒冬,那?样萧瑟孤寂。
薛满还在?说:“还有?那?樊数铭,真是个明事理的好青年?,你不妨带在?身边调教。多年?后,兴许能成为第二个……”
“阿满。”许清桉适时打断她,“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
薛满后知后觉,意识到说得过了?,悻悻然?地点头,“好吧,游山玩水很累人,我先去?休息,你们继续。”
等她离开后,许清桉本想跟着告辞,见裴长旭饮茶静思,食指在?案上轻叩,便知晓他有?话要说。
果然?听他道:“如今求香畔已查到眉目,我另有?一事,要派许少卿一探究竟。”
许清桉道:“是荒山那?群流民被侵占村庄一事?”
“嗯。”裴长旭道:“到达兰塬的第一日,我便派人去?调查事情经过。得知他们本居住在?兰塬与南垗交界的博来山附近,三年?前?,当地的一户乡绅与官府联手,声称为庆祝父皇四十大?寿,计划在?那?片土地建造寺庙,日夜供奉香火,祈求圣体安康,大?周繁荣昌盛。”
“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竟打着圣上的名义做幌子。”
“事关父皇,即便百姓们不愿意,多数也答应了?拿赔偿搬离。那?乡绅却出尔反尔,仗着有?官府撑腰,只愿给原先说好的赔偿金的一半。百姓们若是闹,他们便抓走带头闹事的,恐吓家?中亲眷,逼他们拿赔偿走人。”
“那?荒山里的那?些人?”
“他们是从头到尾都不愿屈服的另一群人,他们世代居住在?此,除非天灾人祸,怎愿意搬离家?园?对待他们,乡绅和官府便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强占土地,分文不赔。后来的事便如我们所见,他们状告无门,被赶到荒山自生自灭,只能靠抢劫过路人为生。”
“官商勾结,普通百姓根本无力反击。”许清桉问:“殿下可知那?片土地现在?作何用处?乡绅真在?上头建了?寺庙吗?”
“最?初时,他们倒是派去?工匠,装模作样地打木桩,垒砖瓦。但不过三个月,乡绅便以各种理由拖延工程,此事便荒废至今。”
“看来又是一个借口。”许清桉道:“他们征用土地,必然?有?其他意图。”
“我派去?的人观察过,那?片土地虽然?没再?动工,暗处却似有?人把守。”裴长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探子来报,那?乡绅名为柳昊坤,年?过五十仍无子女,过继了?一名侄儿养老送终,这封信内便是他侄儿的详细情况,许少卿不妨先看一看。”
许清桉接过信封,拆开后浏览:柳飞,时年?二十有?三,性情狡诈,油嘴滑舌,深得柳昊坤的看重。家?中有?一妻一妾,外置相好三人,喜赌博,一月有?二十天宿在?堵坊。
裴长旭道:“本王命你接近此人,从他口中套出柳昊坤与官府强征土地的缘由。”
“殿下的命令,下官定当全力以赴。”许清桉一顿,“阿满……”
“柳飞是个好色的赌徒。”裴长旭问:“怎么,许少卿想带上阿满一起去?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不,阿满跟来兰塬已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们又怎会再?让她去?冒险。
“非也。”许清桉摇头,“下官是想告诉殿下,如今的阿满性情直爽,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若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见谅。”
裴长旭笑了?,语气好不讥讽,“听许少卿所言,似乎比本王更了?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或许殿下很了?解从前?的薛小姐,但今时不同往日,阿满与薛小姐终有?细微差别。”许清桉声清音朗,“殿下该接受现实。”
“薛小姐也好,阿满也罢,最?后只会成为一人。”裴长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本王的端王妃,除阿满外再?无他人。”
而?许清桉同样寸步不让,“恒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之位,永远为阿满保留。”
门外的罗夙耳聪目明,仰屋窃叹:薛小姐,你要是能变个分身出来,端王一个,许世子一个,那?该有?多好!
薛满得知许清桉要单独离开时,免不得耍起性子。
“我也要去?。”她道:“我去?跟裴长旭说,我要跟你一起走,马上便走。”
“阿满。”许清桉扶着她的肩膀,拨开她颊边的几缕碎发,迎上她气呼呼地怒视,“我此番要隐蔽行事,不方便带你同去?。”
“我不信。”薛满用手指戳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许清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去?了?趟求香畔,便觉得我姿容普通,脾气暴躁,言语粗俗——唔——”
许清桉直接抬起她的脸,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好一会儿后,稍稍离开道:“再?胡言乱语,我便亲得你出不了?房门。”
薛满忆起那?晚他的胡作非为,又羞又恼地揪着他,“许清桉,你再?敢乱来!”
许清桉道:“敢不敢,你试了?便知。”
他搂紧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步步地带到墙脚。薛满唯恐他动真格,赶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许少卿的洁身自好。许少卿挑女人就像吃果子一样,这个不喜,那?个也不喜,通通都不喜不喜。”
许清桉啼笑皆非,轻叩她的脑门,“说得不够准确,是我只喜欢眼前?的这个,仅此一个。”
薛满舒坦了?不少,复又横眉竖眼,“别转移话题,我要跟你一起去?办事!”
许清桉没有?顺着她,坚持道:“我此次领命,要去?接近一名急色的赌徒,不方便带你在?身边。”
薛满道:“你不方便带着我,难道裴长旭就方便?”
“嗯。”许清桉难得没对端王冷嘲热讽,“他身边护卫多,云斛也在?此,能够护你周全。”
“但是……”
“或者说,你是在?害怕?”
“我?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留在?他身边,你会见异思迁,难守本心。”
薛满正要啐他想太?多,却见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轻道:“阿满,你已经有?了?我,裴长旭再?好都不值得你回?头。”
“……”
“裴长旭除了?你,还有?许多的选择,江家?姐妹,绿飘,甚至落难的刘五小姐,个个都盼着他娶回?家?。”
“……”
“而?你薛满,要做便得做夫君的独一无二。”
好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曾有?人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她值得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她意识到了?不对,问道:“许清桉,分明是你在?害怕,对吗?”
许清桉沉默片刻,“有?一点。”
“只有?一点?”
许清桉便不再?说话,将脸埋进?她的脖间。
薛满叹了?一声,“既然?害怕,为何不自私些,带我一起离开?”
答案不言而?喻,比起私心,他更看重她的安危。
“阿满,我相信你。”他道:“无论有?没有?过去?的记忆,你心中都只会有?我。”
“这样自信就对了?。”薛满主动勾上他的脖颈,在?他侧脸印下一吻,“我向你保证,薛满今生今世,只喜欢许清桉一人。”
“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许清桉再?度覆上她的唇,纠缠间喃语:“应当是爱。”
如他一般,今生今世,只会爱薛满一人。
最终,薛满顾全大局,勉强答应留在墨城等许清桉回来。
依依不舍地告别后,许清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薛满垂头丧气地回身,立刻对上裴长旭温暖的目光。
唉,少爷一走,她连讽刺裴长旭的兴致都没了。
“阿满。”裴长旭道:“随我去书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我不想看。”薛满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睡觉。”
“刚起?来不久,你又困了?”
“你今日又没约绿飘出门?,我睡会儿也不行吗?”
“当然行,但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为你画舅父舅母的画像。”
薛满愣住,是有这么?回事,“你,你已经画好?了?”
“嗯。”裴长旭道:“昨晚画好?的,今晨刚晾干。无碍,你要是困便先去睡觉,等晚些时?候也不迟。”
薛满悻悻然地改口:“嗯,说了几句话?,好?像也没那么?困了。”
裴长旭眸中?掠过浅淡笑意,“那随我去书房?”
薛满跟他到?了书房,见案上摊开一幅画卷,画中?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年近及冠,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女子娥眉皓齿,丰容靓饰,仙姿玉色。
他们并肩而立,眉眼间洋溢着从容喜色,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薛满不由自主地轻抚画像,眸光流连着无限眷恋。这便是她的亲生父母吗?画中?的他们那样年轻鲜活,看着只比她大上几岁。他们知晓将来会有个女儿吗?他们会给?她取名为满,寄予他们所有的爱和期许……
一滴泪滑落眼眶,即将跌上画像时?,被裴长旭用帕子接住。
她眼也不抬,继续痴痴地看着画像,殊不知旁边的人也静静地望着她。
裴长旭听罗夙说了昨天?离开时?,樊家老爷如何诋毁绿飘,绿飘如何屈辱地反驳,而薛小姐又是如何牙尖嘴利地反击一切。
从她逃婚回来,他见识过她牙尖嘴利的一面,本以为是独在他面前的有恃无恐,岂料她像个胆大的侠女,愿为所见的不公而勇敢发声。
从前的阿满轻声细语,是贵女的矜持,也是与生俱来的修养。皇家与薛家给?了她荣华富贵,也教会她冷静自持,将苦闷委屈往心?里咽。而今,她却走向?另一个极端,有话?便说,有气便生,似乎要把多年来的善解人意全部推翻。
是从前的阿满好?,还是眼前的阿满好??
裴长旭碰触帕子上的湿意,指尖冰凉,心?却涌上暖意。
那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阿满,不管怎么?变,都会是他喜欢的样子。
过了会,薛满吸吸鼻子,道:“我长得不像他们。”他们都是瘦脸,而她则是个小圆脸。
裴长旭道:“嗯,你长得更像外祖母,能有六七分的相像。”
薛满问:“外祖母也是圆脸吗?”
裴长旭道:“不是。”
薛满无语,难道整个薛家只她一个圆脸吗?吃亏,太吃亏了!
裴长旭难免失笑,失没失忆,她都一如既往地在乎某些事,“你不需要减重,如今这样便很好?。”
薛满自不会跟他讨论减重这等私密的事,但鉴于他刚办了件好?事,便好?声好?气地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裴长旭道:“你我之?间,无须言谢。”况且,他也不屑于当什么?好?人。
薛满不以为意,随即问道:“你之?前叫大乔姑娘画人像,她可有了进展?”
裴长旭眸色变深,“暂未有消息……阿满,你当真什么?也记不起??”
当初他命大乔画像时?,便问过类似的一句话?:阿满,你对方才之?事,可有什么?话?想说?
此时?又问,便叫薛满疑窦丛生,“我该记得什么??裴长旭,画中?人跟我有什么?重要关联?”
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曾害得你整整三年夜不能眠,梦中?惊悸而起?。
直到?他与母后商量后撒谎,称那人已被抓获处死,阿满才逐渐走出恐惧。
这么?多年来,裴长旭没放弃过探查对方的身份,皆是一无所获,本以为穷途末路,未料遇见了乔家姑娘。
但愿她能勘破歹徒的真容,助他帮舅父报仇雪恨。
“说有关联也有关联,说无关联也无关联。”裴长旭轻描淡写地道:“等乔姑娘那边有进展,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内情。”
薛满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她将爹娘的画像带回房里,又命云斛去城中?寻靠谱的装裱师,准备将画像装裱好?,往后挂在薛府的家里。
说到?这,她又跑去问裴长旭,“为何我家中没有爹娘的画像,反倒是姑母那里有?”
“这画像的正本原归你所有。”裴长旭解释:“但你怕睹物思人,又舍不得销毁,便将画寄存在母后那里。”
薛满小声道:“薛小姐真是掩耳盗铃的高手,难道见不着,便能抹去爹娘早逝的事实?”
裴长旭权当没有听见,“我又包了绿飘五日时间,你仔细想想,这几日想去哪里游玩?”
许清桉不在,薛满对游玩提不起精神,若非怕绿飘察觉异常,她甚至不想跟着出门?。
“去哪都一样,你想吧,想好?了通知我。”
她一溜烟地跑回房间,琢磨着要学习前恒安侯世子,给?许清桉写上几封情深义重的书信。
裴长旭的笑渐渐散尽,问罗夙,“许清桉到?了?”
罗夙道:“许少卿今晨到?的远昭城,估计明日便会想办法跟柳飞搭上线。”
裴长旭的语气稀松平常:“远昭城官商勾结,乌烟瘴气,若将许清桉是皇家探子的消息透露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罗夙惊愕,“殿下,此举万万不可!不说薛小姐,若是老恒安侯有心?追究,您恐怕难辞其咎——”
“紧张什么?。”裴长旭道:“本王说笑而已。”
罗夙偷抹着冷汗:殿下,这个玩笑根本不好?笑!
许清桉离开的第三日,裴长旭约好?绿飘、樊数铭去山间赏泉,并商量赎身的具体细节。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只有樊数铭气喘吁吁地赶来。
“何大哥,实在抱歉。”樊数铭满面忧色,“我今日去求香畔接姐姐,但楚娘子派人告知,说姐姐忽然身体不适,没法出门?赴约。”
薛满问:“绿飘生了什么?病,严重吗,可请了大夫医治?”
樊数铭道:“那仆从没有透露太多,只说姐姐起?不来身,这几日都没法出门?。我提出要进楼看望姐姐,他一口回绝,称姐姐生病需要静养,等病愈后自然会开馆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