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进入主城后,找了一家位置显眼的客栈过夜。他?们进门便行事?高调,要了最好的几间上房,连护卫婢女亦不例外,很快便引起客栈掌柜的注意?。
“是哪里来的人?”
“江州,据说是江州做船运的人家,出手相当阔绰,随手便给了我十?粒银瓜子当小费。”
“做船运?那想必非富即贵。”掌柜思忖片刻,道?:“那两名青年?是什么关系?”
“两兄弟,嫡亲的兄弟。”
“身边跟着?的少女呢?”
“我听少女喊那两位少爷,想必是伺候他?们的美婢。”
年?轻富有,出手阔绰,身边又带着?貌美婢女……掌柜笑容诡异,对小二低语:“你去跟樊公子传信,就说我这来了两头肥羊,他?若是有兴趣,这回得多?加一百两银子。”
小二道?:“多?加一百两,岂不是比往常翻上一倍?”
掌柜道?:“翻一倍又如何?他?既想为绿姑娘添彩,那便得舍得花银子。否则这等肥羊进了其他?姑娘的口,他?家绿姑娘的好日子便更快到?头!”
薛满躺在客栈柔软的床铺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先不提兰塬危机四伏,广阑王不干人事?,这客栈的上房却像模像样。
房间宽敞,屏风精致,暗香浮动,让人颇有回到?家的舒适感。
她闭眼蹭着?被子想:不知?客栈的吃食如何,合不合她的胃口?
稍过了会?,罗夙来请她去裴长旭房中用餐。
薛满问:“二少爷去吗?”
罗夙道?:“去,二少爷已经在等着?了。”
薛满便整理好仪容,前?往裴长旭的房中用膳。
裴长旭和许清桉各坐圆桌的一侧,留给薛满的位置离他?们距离相当。
薛满坐下后,婢女平儿开始上菜:羊肉炖萝卜、豆腐小白菜、山药鱼片、冬笋炒腊肉……都是些冬日滋补的菜,外加一道?做成淡粉色的方形糕点?。
平儿退到?门外,留几位主子在房中用膳。
裴长旭先拿起筷子,“这全是罗成做的菜,放心?吃吧。”
罗成,裴长旭的暗卫之一,人高马大的壮汉一枚,谁能?想到?他?不仅武功高强,更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
薛满在路上便尝过他?做的野味,闻言直接夹了筷笋子,细细品味后,郑重?道?:“罗成不该当护卫,他?该去开个酒楼,亲自颠勺当个大厨。”
裴长旭道?:“好,等结束这趟行程,我便让他?在城中开个酒楼,与近水楼抢抢饭碗。”
又来了,无论阿满说什么,裴长旭总会?无底线地纵容。
许清桉凉凉道?:“近水楼是老字号,罗成不一定能?抢到?饭碗。”
“世?人都爱尝鲜。”裴长旭道?:“近水楼虽是老字号,但也架不住久吃生腻,需要适时?换换新口味。”
“大哥所言极是。”许清桉转变态度,意?味深长,“世?人都爱尝鲜,新来者总容易后来居上。”
裴长旭:“……”
他?不再搭腔,夹起一块糕点?到?薛满的碟中,“这是罗成最擅长的糕点?,用春桃与玫瑰花制成,别有一番风味。”
“春桃与玫瑰花?的确是个罕见的组合。”
薛满尝了口糕点?,一股花与桃的清香弥漫在口腔,甜味恰到?好处。
“好吃,罗成该再开间糕点?铺子!”
“除去好吃,可还有其他??”
“还应该有什么?”
“没有。”裴长旭笑笑,“我也来尝一块。”
他?夹起糕点?放到?碗中,动作很稳又很慢。从前?的阿满牢记他?的每个喜好,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她忘了,他?便帮她一件件地记起,直到?恢复记忆。
薛满本没有察觉异常,她觉得糕点?好吃,便朝许清桉弯眼:“少爷,你也尝尝,这糕点?有一股桃和玫瑰花混合的香味,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说完后一愣,却不知?为何会?愣。
这糕点?有一股桃和玫瑰花混合的香味。
入口即化。
回味无穷。
……桃的香味。
她看向身旁的两人,许清桉正夹了一块糕点?,裴长旭已吃了一口,正在吃剩余的半块。
……桃子。
她的心?漏了一拍,猛然伸手,拍落裴长旭筷上的糕点?,“你不能?吃这个!”
筷子掉落,糕点?也滚落地上,裴长旭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为何不能??”
薛满茫然又坚决,“你不能?吃这个。”
裴长旭追问:“阿满,你告诉我,为何不能??”
因为你吃完桃子便会?犯风疹,严重?时?呼吸困难,危及生命!
薛满脑中窜出这行大字,未等喊出,便见裴长旭的脸庞迅速泛起红疹,呼吸逐渐吃力。
“泰酉!”薛满想也不想地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冲许清桉着?急喊道?:“少爷,快去喊泰酉来!便说大少爷误食桃子犯了风疹,需要他?即刻带上药箱医治!你赶紧去!再晚一些他?便要没命了!”
许清桉依言照做,出门时?回首,见裴长旭靠在薛满怀中,呼吸困窘,不似作伪。而薛满语带哽咽,不断安抚着?他?:“你忍一忍,泰酉马上来了,等他?替你针灸后再服上一剂药,你便能?好了……”
须臾的工夫,泰酉便拎着?药箱飞奔到?房中,又是喂裴长旭吃药,又是替他?施针缓解。一番兵荒马乱后,裴长旭的状态有所缓解,牵着?薛满的手,闭眼沉沉睡去。
薛满试图收回手,奈何他?握得太紧,挣了好几次都没法挣脱。
许清桉见状,在裴长旭的腕上某处一摁,薛满便如愿脱了身。
她揉着?泛红的手指,问泰酉,“他?无碍了吗?”
泰酉拭着?额上的汗水,方才他?亦是急得够呛,“大碍是没有了,但脸上的风疹需一些时?候消退。再有,大少爷千万不能?再碰桃子,否则便是我师父在场,也难扭转乾坤。”
薛满横眸看向一旁的罗夙与罗成,罗夙与罗成连忙下跪。
罗夙道?:“阿满姑娘息怒,属下与罗成不知?晓殿下吃桃会?犯风疹,若是知?晓,便是拼死也不会?让殿下冒险!”
罗成也解释:“平日都是风花雪月四位姑娘负责大少爷的吃食,近身听命的也是杜字辈的那几位。阿满姑娘,我们当真不清楚殿下不能?吃桃。”
薛满便问:“是谁叫你做的这道?糕点??”
罗成满脸愧色,“没有谁,只是属下听闻您爱吃糕点?,又恰好在街上看到?有新鲜的春桃卖,想着?给您露一手厨艺。”
薛满左思右想,很快便发现一处盲点?。要说罗夙、罗成不知?晓裴长旭的弱点?是情有可原,那裴长旭本人呢?他?分明知?晓今日的糕点?里有桃,吃之前?还特意?向她介绍!
可他?多?问了一句:除去好吃,可还有其他??
“……”薛满难以置信,莫非他?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吃春桃,犯风疹,让她亲眼见证他?的惨状!
再看床上昏迷的裴长旭,俊美的脸庞布满细密红疹,显然吃足了苦头。
折腾自己,只为让她想起关于?他?的一点?记忆吗?
薛满深感五味杂陈。是震惊吗?自然感到?震惊!有心?疼吗?或许有那么一些。更多?的是困惑不解,不解他?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正所谓旁观者清,她不明白的事?,许清桉却看得分明。裴长旭使了一手苦肉计,便瞬间吸引住阿满的全部注意?,假以时?日,等她记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薛满的注意?力仍在裴长旭身上,竟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罗夙见状,暗暗为殿下叫好。在此?之前?,他?担心?殿下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一看,殿下算无遗策,吃准薛小姐心?中留有他?的位置。
今日薛小姐能?为殿下忽视许世?子,来日,她便能?心?甘情愿回到?端王妃的位置。
薛满在房中又待了会?,确认裴长旭呼吸无碍后,起身离开房间。
她的房间便在隔壁,走两步便能?到?达,然而刚推开门,里头便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快速且用力地将她拽进屋内,重?重?抵在门上。
是许清桉。
他?俯身附在她耳畔,“心?疼了?”
薛满动了动手,没挣开他?的桎梏,“没有,你先松开我。”
他?低笑一声,“裴长旭似乎找到?了窍门,生一场病,便能?唤回你的些许怜惜。”
薛满矢口否认:“他?是自讨苦吃,我为何要怜惜他??”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垂,顺着?侧脸往下移动,“阿满,我不喜欢你方才看他?的眼神。”
薛满觉得脖间有蚂蚁在爬,痒得令她心?颤,“我,我下回不会?了。即便他?断手断腿,也不会?施舍半个眼神。”
“是吗?”他?轻轻啄着?她脖间的肌肤,“我不信。”
薛满的眸中聚起薄雾,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先放开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信我?”
许清桉道?:“这样。”
他?终于?肯离开柔滑的颈,正当薛满松口气时?,疾风暴雨般的吻便落下,切实封住她的唇与思绪。
唯有唇齿相依的亲密,才能?安抚他?的恶念,平息他?的不安,重?振他?的信心?。
这并非薛满和许清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却与从前?的几次截然不同。
它太复杂,如黄河奔腾时?汹涌强势,又如新婚夜间一盏烛映衬纱帐,柔软中包裹着?星火燎原。
他?箍着?她的手抵在门上,薄唇侵占着?她所有的呼吸,反复来回地品尝,却觉得心?中的窟窿越来越大。
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腾出一只手,在她腰间稍作停顿。薛满忽觉一松,有东西轻飘飘地落地,是什么,她的腰带吗?
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手探进衣襟,沿着?侧腰蜿蜒而上。它比蛇更灵活狡诈,钻开层层厚实的衣裳,攀爬光洁的肌肤,在危险的边缘游移试探——
薛满的神志陡然清醒,竭力挣扎表达抗议。可她的力道?那样薄弱,弱到?无法阻止心?意?已决的青年?,反倒在他?眸中燃起一团剧烈的火。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
他?无视她湿润迷蒙的眼眸,俯首往下,咬开她的衣襟,贴近细长的锁骨,亲吻逐渐肆无忌惮。
她,生,气,了?!
许清桉坐在?床畔,重复第无数次的动作:牵住她,被甩开。再?牵住,再?被甩开。继续牵住,继续被甩开……
“阿满。”他诚恳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薛满闷声发火:“你走,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许清桉道:“可我想看到你。”
薛满喊:“也不许你看到我!”
许清桉道:“今晚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
薛满听到他起身后挪动凳子的声音,掀开被角偷看。一看便大?惊失色,许清桉正举着凳子,作势砸向手掌——
“你做什么!”薛满立即跳下床,拦住他的动作,“以后不想写字了?吗!”
许清桉道:“它们冒犯了?你,即便剁了?也不可惜。”
薛满连忙搂住他的腰,“不冒犯!一点都不冒犯!你快放下凳子!”
许清桉停住动作,“当真没冒犯?”
薛满撇嘴,“好吧,是有?一些冒犯,但不至于?你剁手来赔罪。”
她哄着许清桉放下凳子,刚舒出一口气,又被他揽进?怀里。
他罕见地表露脆弱,“阿满,我很害怕。”
“怕什么?”
“怕裴长旭会夺走你。”
所以才会有?那?样失礼的亲密行为吗?
薛满叹了?口气,环住他的腰,“有?些事,一旦前?行便没有?回?头路,薛小姐与裴长旭正是如此。”
许清桉道:“裴长旭不这么认为。”
“他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薛满道:“我向你保证,无论有?没有?记忆,将来只会嫁给你。”
许清桉唇畔轻扬,欲在?她脸颊印下一吻。薛满眼疾手快地挡住,耳红面赤地强调:“你记住了?,有?些事情,只能等成婚后再?做!”
翌日清晨,裴长旭悠悠醒来,得知薛满在?他昏迷时的焦急担忧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赌对了?。
对镜梳洗时,裴长旭见到一张久违的丑颜。自许多年?前?,他吃桃犯过风疹后,母后与阿满便闻桃色变。而?今重温,除去?身体遗留的不适,冉冉升起的是裴长旭对未来的希冀。
不多时,薛满送来早膳和汤药,“大?少爷,该用膳喝药了?。”
裴长旭问:“你用过膳了?吗?”
薛满道:“用过了?。”
裴长旭道:“跟二弟一起用的?”
薛满道:“嗯。”
裴长旭道:“那?你陪我坐会吧。”
薛满本想拒绝,转念又改变主意,坐在?他的对面。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用起膳,虽容颜有?损,动作从容不迫。
薛满支着脸看他,“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吗?”
裴长旭道:“告诉你了?,你准备怎么做,改掉吗?”
“……”喂,会读心术是不是!
裴长旭道:“喜欢你是一种本能,从很久前?便刻在?我的骨子里。”
薛满道:“换种说法,那?是长久相处后积累的兄妹之情。”
裴长旭道:“兴许吧。”
他放下碗,仰头喝尽汤药,又用茶水漱过口,“去?喊二弟来吧,我有?要事和他详谈。”
要事自然?与求香畔相关。
罗夙、卷柏守在?房间外,裴长旭在?房内,对两人阐述起求香畔的已知讯息。
求香畔坐落在?兰塬主城的西北方向,虽非中心地段,却也寸土寸金。它与其他的青楼不同,并未与赌场、勾栏瓦舍聚堆,周围反倒是些高雅的茶楼和琴棋画舍,格调可见一斑。
凡入求香畔者,需查证户籍,由熟客作保引荐,更得先押上一千两白?银。据说楼内规矩诸多,若冒犯了?楼规,那?千两银子便充作赔偿,分文不返。
入楼的规矩虽严苛,楼内的美人却引得恩客趋之若鹜。便说那?盛名在?外的四大?魁首:红橙黄绿四位姑娘,均是貌若天仙,各有?所长。
红柳姑娘年?方十七,身轻如燕,舞姿翩跹。
橙橙姑娘年?方十八,精通音律,琴艺高超。
黄芙姑娘年?芳十九,吟诗作对,文采斐然?。
绿飘姑娘年?方二十,歌喉圆润,擅唱江南小曲儿,余音绕梁三日。
薛满问:“秦长河的继室呢?她也曾是花魁吗?”
裴长旭道:“被派出去?的那?些女子,均在?求香畔查不到确切身份。按我所想,他们楼内应当是有?明确分级,花魁与外出的不是同一批。”
“我懂了?,真正出去的才是关键人物。”
“但这几位花魁也不可小觑。”裴长旭道:“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豪掷千金,只为能求见美人一面。”
“先用花魁的美色名气,吸引有?钱财的男子入求香畔。再?小施计谋,拉拢他们进?蒂棠茚的骗局。呵,美色与利益双管齐下,还真是勘破人心的好计谋。”薛满哼道:“你们男子果然?都是见钱忘义的大?色胚。”
许清桉道:“我不是。”
裴长旭道:“我没有。”
薛满威胁,“你们要是敢,我马上告诉恒安侯与姑母,叫他们好好整治你们一番。”
结束插曲后,许清桉道:“当务之急,我们得找一名求香畔的熟客,引荐我们进?入求香畔。”
裴长旭递出一份名单,“密探已准备好一份名册,上头有?五名男子,我们可挑选其一接近。”
薛满浏览一遍名单:粮、油、衣、茶、酒,嗬,求香畔的恩客竟遍布各行各业?!
此时此刻,薛满才意识到求香畔的神通广大?,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换句话说,凶险亦是难以捉摸。
好在?她跟来了?,总能帮助少爷渡过难关!
她看向许清桉,后者也正往她看来。与薛满的乐观不同,许清桉另有?思虑。
裴长旭道:“前?几日,我们可以在?城中到处游玩,待时机成熟后,便假装与那?几名男子中的其一偶遇。水到渠成地由他引荐,进?入求香畔。至于?该选哪位男子接近,用什么样的方式偶遇,便由许大?人琢磨一二。”
许清桉找了?借口支开薛满,对裴长旭开门见山地道:“按我之见,大?哥该送阿满离开兰塬,离得越远越好。”
“为何要送走她?”
“此地危险至极,有?你我足矣。”
“二弟怕护不住阿满吗?”裴长旭挑眉,“那?不如趁早放手,免得将来提心吊胆。”
见裴长旭没有?改口的意思,许清桉将主意转回?薛满身上,希望能说服她主动离开兰塬。可见她兴致勃勃地帮他谋划时,话又咽回?肚里。
“少爷,我帮你研究过了?,这五名男子中,姓樊的这位米铺公?子年?龄最?小。年?龄小的话,心思比较单纯,容易结交接近。再?有?,他未成亲娶妻,除去?与求香畔里的绿姑娘常来往,并不常去?其他青楼。由此可见,他为人应当不那?么龌龊下流,你们相处时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这纸上写着,每个月的十五号,他都会陪母亲去?寺庙上香拜佛。恰好三日后便是十五号,我们可以装作为大?少爷祈福,去?寺庙与他们偶遇,再?安排一场营救他母亲的戏码……这上面也写了?,他是个大?孝子,对母亲有?求必应。”
薛满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毫无反应,便朝他面前?挥手,“你在?听吗?”
“嗯。”许清桉握住她的手,“阿满,我真幸运。”
“哪里幸运?”
“能遇见你,便是我此生之幸。”
薛满笑眯眯地道:“那?你更得好好珍惜我,爱护我,听我的话,对我百依百顺……”
如裴长旭那?般的百依百顺吗?
许清桉想:他要作风,永远托举着她,顺时青云直上,逆时护她周全。
定好计划后,裴长旭等人便在?墨城展开活动。
正是初春时节,枯树抽新芽,鸟语伴花香,兰塬的街头一片盎然?景色。
他们所到之处,百姓们欢声笑语,安居乐业。再?对比被丢弃在?荒山里自生自灭的那?群人,何其割裂,又何其荒诞可笑。
“哼,也就骗骗不知情的外地人。”薛满小声道:“表面功夫做得再?足,内里也已经烂透了?。”
“附骨之疽,非一日之祸,改变亦不在?朝夕。”裴长旭道:“待我们捉住罪魁祸首,便能还兰塬真正的海晏河清。”
今日他们去?城中的东湖泛舟钓鱼,罗夙准备好几根鱼竿,缠好鱼饵,分别散给他们。
许清桉正想叮嘱她钓鱼的注意事项,却听她道:“钓鱼有?什么好玩的?之前?我们钓了?半天,一尾小鱼都没钓着,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许清桉愣住。
裴长旭笑道:“是,你去?年?生辰时,我陪你在?银月湖上垂钓,确实一个下午劳而?无功。”
这下轮到薛满愣住,脑中清晰可见一幅画面:她趴在?栏杆上钓鱼,而?裴长旭坐在?一旁泡茶,两人的相处宁静美好。
不等她回?神,许清桉已手执鱼竿,转身坐好,面对湖面一言不发。
裴长旭无声轻笑,同样坐到不远的一旁。
薛满看着他们修挺的背影,浑身汗毛直立:造孽啊,她到底为何要跟来兰塬,将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但,来都来了?……
她泡好一壶茶,端到许清桉面前?,讨好地道:“二少爷,喝茶吗?这是兰塬特产的银峰茶,味道很不错呢。”
许清桉淡道:“我不渴。”
薛满道:“那?你饿不饿?我给你端些点心来?”
许清桉道:“我也不饿。”
薛满不由失落,裴长旭适时道:“阿满,我饿了?也渴了?,他不要的,你便给我吧。”
你起什么哄!
薛满蹙眉瞪他,要不是他,少爷才不会生气!
裴长旭见状,内心愈加舒坦。一切如他所料,许清桉与阿满之间或许经得住患难,却不一定经得住日夜相处时的矛盾。
薛满悻悻然?地端着茶水往回?走,正琢磨着怎么能让许清桉消气时,船身猛地震荡。她跌倒在?地,茶盏叮当落地,茶水尽数泼飞——
“阿满/阿满!”
裴长旭、许清桉飞奔到她身前?,一人扶她站起,一人检查她有?无受伤。
“疼不疼?有?没有?烫伤?”
“罗夙,快去?取烫伤膏药来!”
“我没事,只是衣裳湿了?些。”薛满挣开两人的搀扶,“罗夙,去?问问船夫出了?何事?”
罗夙很快回?来禀告:“大?少爷,二少爷,是有?人游船,不小心撞上了?咱们的画舫。”
薛满用帕子擦拭衣裳,“这么大?个湖,他哪里不好走,非要往我们的方向来?”
罗夙道:“说来有?意思,来人自称姓樊,是城中盛丰米铺家?的公?子。”
盛丰米铺,姓樊?
三人均是一愣,裴长旭道:“他还说了?什么?”
罗夙道:“樊公?子说他的小船破损进?水,想要上我们的画舫避一避,如果我们肯帮忙,他可付五十两银子答谢。”
这叫什么,我不往山去?,山自往我来?
虽不清楚樊公?子是有?心或者无意,但天降良机,他们何乐而?不为?
裴长旭道:“去?,请樊公?子上来。”
不多时,罗夙领着一名青年?前?来。他年?约十七八,穿着不俗,五官清隽,气质端方。
他朝裴长旭等人作揖道:“在?下樊数铭,多谢两位兄长搭救之恩。”
裴长旭笑道:“相逢即缘分,樊公?子请坐。”
樊数铭坐到他们的对面,“方才真是抱歉,我们的船漏水,本想朝你们求助,岂料船夫失误,竟撞了?你们一下。若有?任何损失,两位兄台尽管向我开口,我定当全权负责。”
他态度诚恳,落落大?方,三言两语便消除因撞船而?产生的些许芥蒂。
许清桉道:“我们还想在?湖上赏会风光,樊公?子等得住吗?”
“等不住也得等,谁叫我今日出师不利,竟选了?条破船游湖。”樊数铭露齿一笑,“两位兄长瞧着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这你都知道?”薛满惊讶,“你是算命师吗?”
樊数铭得意道:“我从小在?此长大?,不能说认识所有?人,却也认得十之八九。像二位这样出众的公?子,我但凡见过,便不能够忘记。”
薛满一脸好奇,“那?你再?猜猜,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樊数铭敏思苦想,“听闻蜀州专出俊男美女,莫非几位是蜀州人士?”
“猜错了?。”薛满道:“我们离蜀州甚远,乃是江州人士。”
“江州?那?可是个好地方,水路四通八达,南北的东西应有?尽有?。”樊数铭道:“我家?是做的粮米生意,偶尔也走江州过。”
如此这般,双方打开话题,边喝茶边聊起闲话。时间久了?,薛满站得腿酸,干脆坐到裴长旭的身边。
樊数铭一脸揶揄,“何兄真是艳福不浅。”
裴长旭笑道:“樊兄有?所不知,我这婢女从小养在?身边,日子久了?,便如妹妹一般娇惯,少有?人能使唤得动她。”
薛满突然?冒出一句,“二少爷可以。”
樊数铭看向何家?二少爷,他可以怎么?
薛满道:“二少爷能使唤得动我。”
许清桉道:“我与阿满亦是自小相识。”
樊数铭的视线在?两兄弟间徘徊,再?看看貌美的何家?婢女,顿时肃然?起敬: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可比他会玩得多!
这番萍水相逢后,裴长旭等与樊数铭顺利相识,省去?不少暗里工夫。
樊数铭有?恩必报,隔日便送来谢银与谢礼,更邀他们四处游玩,结交的心思昭然?若揭。
是单纯的热情好客,或是他心怀不轨,迫切地需要接近他们?
答案很快便显露端倪。
在?一同游玩五天后,樊数铭已与裴长旭、许清桉称兄道弟,相识恨晚。
随后,他有?意无意地道:“何大?哥,何二哥,这兰塬城的风景寻常,与江州大?差不离,唯有?一处地方别具风味。”
“哦?”许清桉问:“是哪处地方?铭弟不妨跟我们介绍介绍。”
樊数铭道:“你们可听闻过求香畔?”
裴长旭摇头,“不曾听闻。”
薛满道:“我出门买菜时听人说起过,那?是城里的一座青楼。大?少爷,二少爷,出门时老爷吩咐过,叫我看紧你们,不许再?流连烟花之地,否则新妻子也讨不进?门。”
樊数铭问:“新妻子?两位兄长还有?旧妻子不成?”
薛满便将两兄弟的糟糕婚事如实道来,樊数铭一听,更是喜上眉梢。
“那?兄长们更该去?求香畔走一趟,里面娇娘无数,兴许能找到你们的心头所好。”
薛满道:“我家?老爷才不许青楼女子进?门呢。”
樊数铭眼神复杂,顿道:“非也,她们虽身处青楼,却有?不少是为生活所迫。若能寻得良人赎身,亦是美事一桩。”
薛满仍旧不同意,“但是……”
“阿满。”裴长旭打断她的话,“我们此行出门,本是为开拓眼界,求香畔既大?名鼎鼎,我们又怎能错过?”
“正是。”许清桉也搭腔,“父亲远在?江州,只要你不说漏嘴,此事便天衣无缝,谁都不会受罚。”
薛满便道:“那?说好了?,我也要跟着去?,以防你们陶醉在?温柔乡,忘记回?家?的路!”
主仆三人一唱一和,就此约定,明晚随樊数铭前?往求香畔大?开眼界。
樊数铭按捺住欢喜,与他们分别后,火速乘着马车赶到一处小院。
他叩响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里头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看清来人的面容后,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轻喊:“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