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数铭挤进?门,一把搂住对方,“姐姐,我替你找来了?三位客人,他们能帮你渡过本月的难关!”
被樊数铭搂住的女子年?约二十,肤白?貌美,舒雅清逸。
她拍拍樊数铭的背,如抚慰孩童一般,“想必又花费了?你许多心思……铭弟,辛苦你了?。”
樊数铭眼眶通红,“不,这是我与母亲欠你的,我不过是在?赎罪而?已。姐姐,若不是母亲,你不会沦落青楼,更不会面临……面临这般难堪的境地。”
“此事与你无关。”绿飘道:“我命如此,怨天尤人也无法转圜。”
她拉着樊数铭来到厅里坐下,为他倒上一杯热茶,“你的手好凉,快喝些茶水暖和暖和。”
樊数铭喝了?半盏茶,调整好情绪,将这几日的事情娓娓道来,“姐姐,你知晓的,我跟城中的几家?客栈打过招呼,若遇见外地到此游玩的富家?公?子哥,便要及时通知我。”
“嗯。”绿飘道:“你之前?带来的几位公?子,便是以这种方式结交,再?带来楼中替我捧场。”
“这次结交的两位却有?不同之处。”樊数铭道:“他们除去?富足,还英俊年?轻,最?重要的是家?中没有?妻室,说不定能够为你赎身!”
“赎身?”绿飘摇头叹息,“你知晓楼里的规矩,替花魁赎身,需准备一万两黄金,更得每年?往楼里注资万两白?银。以我这般年?纪和出身,怎敢奢想有?人肯割肉喂鹰。”
樊数铭握紧拳头,口中隐尝到腥味,“父亲未必凑不出这笔银钱,可他却……等我接手家?中的一切,必当散尽家?产,救你逃离魔窟!”
莫说父亲正值壮年?,离卸任还有?许多年?,便真等到那?日,绿飘早已跌落泥潭,又哪里值得他倾尽所有?。
她强颜欢笑,“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有?些事不能强求,顺其自然?便是。”
“姐姐莫要悲观。”樊数铭道:“你听我继续说,这何家?两兄弟家?庭富裕,乃江州何家?的嫡出一脉。何家?世代经营船业,实力相当雄厚,他们的父亲正是现任族长,有?朝一日,何大?哥兴许能接棒何家?。”
绿飘能感觉到,樊数铭对何家?两兄弟的印象很好,但若真是好人,又怎会流连烟花之地?
世人皆道妓女低贱,可嫖客又高贵得了?多少。
却是不好扫兴,笑着道:“如此,明日我在?楼里等你们前?来。”
一晃眼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樊数铭到客栈来接何家?兄弟,抬眼一看,见两位青年?衣冠楚楚,品貌非凡,身边婢女亦是明眸皓齿,娇美不俗。
他下意识地道:“几位当真是人中龙凤也!”
裴长旭落落大?方,“多谢铭弟夸奖。”
众人同乘马车往求香畔而?去?,昨日樊数铭已简单说过楼规,请他们务必准备好三千两的押金。何家?兄弟没有?异议,薛满却嘟嘟囔囔。
“怎样高档的青楼,连进?门都要押上千两银子?”
“几位有?所不知。”樊数铭道:“求香畔里的姑娘绝非庸脂俗粉,皆容颜绝丽,拥有?一技之长。譬如我们今日要见的这位绿飘姑娘,歌喉婉转,宛如黄莺出谷,又擅江南小曲儿,足不出户便能感受江南妙曼。”
“是吗?”裴长旭饶有?兴致,“巧了?,我家?二弟最?喜欢听江南曲儿,绿飘姑娘正合他的心意。”
薛满:“……”
许清桉:“……”
樊数铭兴奋道:“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不算秘密的秘密。”
裴长旭问:“铭弟请说。”
樊数铭道:“绿飘姑娘只卖艺,从未跟随客人出楼。”
“好一个卖艺不卖身。”裴长旭大?赞:“我二弟最?中意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薛满:“……”
许清桉:“……”
樊数铭愈加起劲,开始说起绿飘姑娘的种种优点,裴长旭皆从容应对——从容地将所有?矛头甩给许清桉。
薛满默不作声,暗中掐向许清桉的后腰,警告味十足。后者面不改色,捉住她的手,慢而?紧地一握。
安心,他岂是会为美色动摇之辈。
马车熟门熟路地去?往求香畔,但不凑巧,今日要道整修,车夫只得改往小道去?,比往常多花了?两刻钟。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
传说中的求香畔矗立在?一片繁华灯影中,四周房舍鳞次栉比,唯它干霄凌云,仿若阆苑琼楼。
樊数铭跳下马车,问楼外的门侍道:“几时了??”
门侍认得这位绿飘姑娘的老熟客,便道:“樊公?子,如今已是酉时中,离绿飘姑娘开馆还有?一刻钟。”
樊数铭袖子一甩,介绍起后头的几位,“这是我今日带来的新客,全是为绿飘姑娘而?来,你抓紧收银子登记,莫要耽误我们进?楼。”
这厢,楼外的樊数铭火急火燎,那?厢,楼里的绿飘水深火热。
离开馆本还有?一刻多钟,她正准备去?往前?馆,但雅间内却闯进?一名中年?男子,他穿金戴银,满面横肉,眼目浑浊,乃是绿飘曾经的一位老客。
绿飘冷脸道:“傅老爷,这是我休息的地方,还请您去?前?面等候开馆。”
傅老爷虎视眈眈地看着绿飘,一脸志在?必得,“绿飘姑娘,我已与楚娘子说好了?,今晚包你过夜,免得你再?费力唱上一宿。”
绿飘攥紧帕子,“您知晓我的规矩,我从不跟客人过夜。”
“今非昔比啊绿美人儿。”傅老爷道:“以前?你年?轻貌美,挑三拣四仍有?恩客不断。你再?看如今,你已有?二十岁,比不得其他几位姑娘娇嫩,又不肯放下身段接客,来捧你场子的人寥寥无几。再?过不了?多久,你便会被贬到低等的场馆里去?,做个任人玩弄的流莺。”
“不劳傅老爷操心。”绿飘绷着脸道:“我待会还有?客人要来听曲儿,麻烦您让一让路。”
她试图硬闯出门,却被傅老爷肥硕的身躯拦住去?路,粗暴地掐起脸,“哪位客人?那?位米铺的毛头小子吗?绿飘,你从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不清楚少年?虽嫩,远不如我这等雄伟男子孔武有?力,我马上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你松手!”
绿飘花容失色,拳打脚踢地挣扎。傅老爷被打了?好几下,怒从心起,一巴掌甩向她的脸庞。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便是你心高气傲,楚娘子才许我给你破身,叫你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绿飘被打得跪伏在?地,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她的心早在?许多年?前?,被所谓的亲人卖进?青楼时便支离破碎。可她不甘堕落,咬牙坚持下来。好不容易等来铭弟,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擦干眼泪又打起精神……或许她注定跌落淤泥,但至少不该在?此刻,在?铭弟即将到来之前?!
一双厚实的大?掌拖住她的衣领,步步往床铺走去?。
傅老爷狞笑:“你乖一些认命,好好伺候我一晚,明日我便与楚姑娘说好,继续捧你做半年?的花魁——啊!”
他掌间被一支金簪刺穿,陡然?松手,由行凶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
鲜血止不住地流淌,傅老爷捧着右手,目眦尽裂,“贱人!你竟然?敢伤我!”
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眼见绿飘被人拦住,如折翼的蝴蝶般无处可逃时,拐角却出现几抹高大?的人影。
其中两人制服擒住绿飘的打手,那?是樊数铭与许清桉。
另一人扶住嘴角沁血,瑟瑟发抖的绿飘,那?是薛满。
还有?一人笑道:“铭弟,我花三千两银子到此开眼界,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大?开眼界。”
绿飘抬起泪眼,循声望去?,只见那?人玉质金相,轩然?霞举,宛若神明。
此处的动静马上引来管事的楚娘子,她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睁着一双精明的吊梢眼,来回?打量着众人。
傅老爷咬牙切齿,“楚娘子,人是你允我的,如今她伤了?我,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
“傅老爷此言差矣。”楚娘子道:“我允的是今晚结束后,你与绿飘共度一晚,可没允你提前?霸王硬上弓。”
傅老爷咬牙切齿,“允了?便是允了?,早些晚些有?何区别!”
楚娘子道:“您若听我的话,晚一些再?来,兴许便不用遭罪,您说有?没有?区别?”
傅老爷道:“放你他娘的狗屁!一个妓女罢了?,老子便是强睡又如何!今晚她伤了?我,我更要带她回?府中好好折磨,谁也拦不住我!”
楚娘子挑眉,“怎的,傅老爷这是想从求香畔抢人?”
傅老爷道:“这婊子戳穿我一只手掌,你还想保她不成!”
“那?也是傅老爷先不守规矩。”楚娘子拍拍手,角落立刻出现众多打手,“您想在?这耍横,得先问他们答不答应。”
傅老爷见她寸步不让,知晓今日占不了?便宜,恨声放话,“你给我等着,我定叫你们后悔得罪了?我!”
楚娘子笑道:“傅老爷请慢走,求香畔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打发走傅老爷后,楚娘子回?身,目光在?几名男子间不断游移。小樊公?子是老熟人,另外两位俊美青年?却是生面孔。不仅如此,他们一看便优裕无忧,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主。
“小樊公?子对绿飘实在?上心。”楚娘子掩唇笑道:“竟又为她寻来了?新客人。”
樊数铭顾不得何家?兄弟在?身旁,愤声指责:“楚娘子,你不讲信用!绿飘仍是花魁,你怎么能逼她接客!”
楚娘子道:“不是这个月也会是下个月,不是傅老爷,也会有?刘老爷。小樊公?子,你清醒些吧,绿飘已年?过二十,总有?倚门卖俏的时候。”
樊数铭道:“你们求香畔既定了?规矩,便该严格按照规矩来!绿飘这个月已有?了?十位新客,不许你再?打她的主意!”
楚娘子瞥了?两位青年?一眼,“只九位,哪里来的十位?”
扶着绿飘的少女道:“我也算一个。”
楚娘子一愣,她本以为这是来自荐卖身的,“你?”
少女道:“是啊,我跟着两位少爷来求香畔开眼界,怎么,女子不能嫖吗?我也给了?一千两押金的。”
众人:好姑娘,讲话还能再?直接点?
楚娘子扶扶鬓发,笑道:“能,只要肯花银子,女子当然?也能嫖。对了?,小樊公?子,绿飘这个月的客人虽足矣,但账上还差两千两银子,你记得待会填上。”
樊数铭眉间皱出个川字,“离月底还有?六日,等我凑足钱……”
“今晚必须填上。”楚娘子轻描淡写地道:“她伤了?傅老爷,我没将她交出去?已是仁慈,若你待会填不上账,我便将她直接送到傅老爷家?中,由他发落解气。”
这番话打得樊数铭措手不及,他脸色煞白?,一时间慌乱无措。这个点了?,他要去?哪里凑两千两现银?祖母的财力有?限,为帮姐姐,连嫁妆都变卖得所剩无几。而?爹娘在?得知他跟姐姐的来往后,更是直接断了?他的银钱……原以为从傅老爷手中救出了?姐姐,却原来是白?费苦心!
他万般绝望,正想跪地祈求楚娘子时,一只皂靴挡住他下跪的膝盖,笑道:“两千两吗?阿满,取银票给她。”
少女有?些不乐意,但照着办了?,“喏,两千两银票,买下绿飘姑娘本月的安稳。”
楚娘子接过银票,看清上面的红章署名:江何船业。
莫非是江州何家?船业?
她眉眼一动,笑若春风,“好说,好说。绿飘。赶紧去?换身衣裳,为几位贵客开馆唱曲儿。”
竟是对绿飘的狼狈视而?不见。
绿飘垂眸,轻声道:“好。”
两刻钟后,绿飘重新梳妆打扮,出现在?唱曲儿的场馆内。说是场馆,其实是间宽敞的雅房,有?吹拉弹唱的高台,亦有?供客人饮茶观赏的位置。
她怀里抱着琵琶,虽脸上有?伤,但黛眉清眸,气质温婉,一袭水绿色的绣荷纱裙飘逸脱俗,仿若空谷幽兰。
是个大?美人儿!
薛满下意识地看向许清桉,见他如常用着茶水,并未垂涎欲滴后,安心地抿起唇角。
不止许清桉,裴长旭也只目露欣赏,打断绿飘即将开始的弹奏。
他道:“既然?人已到齐,铭弟不妨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樊数铭神色沉滞,在?等待绿飘的间隙里,他一度想向何家?兄弟袒露实情。见对方没开口,他又心存侥幸,希望此事敷衍地揭过。
但,如今何大?哥问了?……
樊数铭把心一横,想将欺骗他们的事情和盘托出时,绿飘幽幽开口:“都是我的错。”
“哦?”裴长旭问:“绿飘姑娘有?何错?”
绿飘道:“是我请樊公?子帮我引荐新客人,樊公?子心地善良,不愿见我受苦,于?是想方设法带人来替我捧场。”
“若没有?足够的新客,绿飘姑娘会受什么样的苦?”
“无非是,”绿飘淡淡笑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话毕,她等着被鄙夷的视线洗礼。从入楼至今,她记不清被多少人嘲弄过:清倌再?清也是妓女,总有?接客的那?天。与其心高气傲,倒不如早些接受命运,找棵大?树背靠乘凉。
面前?的这几人却没嘲笑,那?少女更道:“多大?点事,我家?大?少爷有?的是银子,便是替你赎身也做得到。”
她特意加重“大?”这个字,强调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哦。
裴长旭横了?薛满一眼,“阿满,胡闹。”
薛满识相地闭口,替他倒上新茶。
裴长旭问樊数铭,“所以那?日在?东湖,铭弟是故意撞上我们的画舫?”
“是。”樊数铭红着脸道:“我得到消息,说有?两位有?钱公?子进?了?城,便想着有?无可能帮绿飘一把。”
事已至此,他干脆向裴长旭道:“何大?哥,绿飘姑娘虽身处青楼,但冰清玉洁,品性高雅。反正您家?中妻子过世,不如替绿飘赎身,带回?家?做红袖添香的闺中人!”
薛满道:“好主意!”
许清桉道:“言之有?理。”
绿飘心跳加快,抬眸看向那?玉质金相的贵公?子,他当真愿意吗?
被寄予无数希望的裴长旭淡笑:“我与绿飘姑娘才见了?一面,谈赎身未免唐突。”
绿飘暗暗失落,又听他道:“但我们要在?兰塬待一段时间,若有?绿飘姑娘作陪,想必是锦上添花。”
绿飘强忍欢喜,樊数铭却是喜极而?泣,抱住裴长旭道:“何大?哥,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哥……不,比亲哥还亲的哥!”
许清桉将这一幕收入眼帘,若有?所思地想:樊数铭与绿飘,似乎不止恩客与花魁的交情这么简单。
这般阴差阳错的,裴长旭的如意算盘尽数落空。
在?他的设想里,该由许清桉接近求香畔中的女子,与其虚与委蛇,纠缠不清,从而?惹得阿满动怒,两者分道扬镳。但如今绿飘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再?换对象容易引起猜忌。
绿飘身为花魁,在?求香畔待了?许多年?,势必对此了?解甚深。
皇命在?身,裴长旭将私情暂时放在?一边,大?手一挥,包下绿飘本月剩余的时间,再?捎上樊数铭,众人同进?同出,游玩行乐。
今日他们去?了?郊外农庄踏青,在?溪边架起火炉烧烤。因天道好,樊数铭便喊上何家?两兄弟去?骑马,留薛满、绿飘在?炉边烤肉。
薛满的手艺依旧差劲,却锲而?不舍地尝试,手边的盘子渐渐堆满焦黑的食物。
绿飘在?另一只炉子上烤吃食,只见每样都色泽油润,引人胃口大?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薛满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跟着随口问:“绿飘姑娘,我看樊公?子对你情深义重,为何他不帮你赎身呢?”
“樊公?子还是个孩子,又能做得什么主。”绿飘眸中掠过一抹悲恨,“他能惦记着我,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薛满不是没见过有?情人,譬如孟超跟何湘,宝姝跟安元驹,她和许清桉……如许清桉所言,樊数铭与绿飘之间毫无男女情意,反倒更像姐姐与弟弟般的亲情。
可好端端的,樊数铭为何要认青楼花魁做姐姐,还费尽心思为她寻觅出路?
唉,若非人在?异乡,需要行事谨慎,他们早派人去?查清楚了?,哪用在?这猜三猜四!
薛满恨恨地吃了?块炙肉,又飞快地吐了?出来:呕,焦到发苦,真难吃!
绿飘见状一笑,将自己烤的食物递出,“阿满姑娘,尝尝我烤的吧。”
薛满不客气地接过,不等品尝,便见远处有?三人骑马靠近。她们都以为是裴长旭他们返回?,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绿飘脸色大?变,拉着她便要离开。
薛满不明所以,“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绿飘的神色难掩恨意,“一群残渣罢了?,我们赶紧走吧。”
来的那?三人却挡住她们的去?路,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他高高地坐在?马上,轻蔑地俯视绿飘,“贱人,你勾引了?亲堂叔不够,如今还要勾引亲弟弟吗?”
“……”薛满目瞪口呆!
绿飘一改平日温婉,言辞尖锐地道:“何止亲堂叔和亲弟弟,若是父亲愿意,绿飘更想上父亲的床,看看娘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薛满惊上加惊!
中年?男子的胸口急速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贱人,当初我便该将你和你娘一同浸了?猪笼!”
“现在?也为时不晚。”绿飘嗤笑,“可惜我是求香畔的人,父亲要想杀我,可得做好与求香畔为敌的准备。”
闻言,中年?男子怒不可遏,“若非有?求香畔庇护,你以为你活得到今天!”
绿飘道:“那?我该谢谢娘亲,没将我卖到别处,而?是卖到了?鼎鼎大?名的求香畔。否则我怎有?机会认识铭弟,迷得他神魂颠倒?”
“数铭是你的亲弟弟!”中年?男子怒不可遏,“你这贱人,到这般地步,竟仍不知羞耻!”
绿飘道:“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青楼女子,恬不知耻实在?正常。”
“你——你——”中年?男子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扬起马鞭向她甩去?,“我打死你个贱人!”
绿飘怆然?闭目,打吧,打死她最?好。有?樊家?陪葬,黄泉路上亦不会太?孤单。
旁边却伸来一只手,拉着她躲得老远,那?叫阿满的婢女道:“老东西,你敢打绿飘一下,我马上叫人通知求香畔,让他们绝你后路,难在?兰塬生存!”
中年?男子动作一顿,仍在?虚张声势,“管你求香畔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干涉我管教亲生女儿!”
“你真是好不要脸的一个老家?伙,卖女求荣时不惦念她是你的亲生骨血,如今耀武扬威时倒记起来了?!你有?脸嚷嚷出来,我都没脸听你大?放厥词!”
“你,你懂个屁!”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用马鞭指着绿飘道:“这贱人的母亲水性杨花,与人私通,被我浸了?猪笼。我本可怜她年?幼,放她一条生路,岂料她与生母如出一辙,才七岁便懂得勾引亲堂叔,败坏我樊家?伦理!”
“你说她勾引堂叔就勾引堂叔?要我说,分明是你那?堂弟品德败坏,意图染指亲侄女。而?你这个大?哥为了?粉饰太?平,干脆颠倒黑白?,将亲生女儿卖进?魔窟!”
“我亲眼见到她对堂叔卖弄风骚!”
“脏人看什么都脏,你该去?洗洗眼睛,省得白?长两个黑窟窿!”
“不提当年?事,如今她勾引亲弟弟亦是不争的事实!”
“争不争的,要你这老头来多管闲事!你要是真闲得慌,去?城外租几亩荒地,再?牵上几头老牛,起早贪黑地犁地去?!”
薛满一口一个老头,将五十不到的中年?人骂得分文不值。中年?人气得浑身哆嗦,绿飘却感到浑身一轻。
阿满姑娘骂得真正痛快!
眼看中年?人失去?理智,吩咐仆从下马来抓人。薛满正要喊出暗处的罗夙等人,却见绿飘从袖中取出一枚竹哨,响亮地吹了?一声。
须臾的工夫,视线内便出现樊数铭等人的身影。风驰电掣间,樊数铭已赶到面前?,朝不怀好意的两名仆从重重甩鞭,“谁敢动姐姐一下,别怪我不留情
仆从忌惮退后,望向马上的中年?男子。
“逆子!”中年?男子怒骂:“你身为樊家?的继承人,失心疯了?要认个贱人当姐姐!”
“姐姐若是贱人,我便是小贱人。”樊数铭如斗牛一般,红着眼,梗着脖子道:“我们身体里都流着父亲的血,父亲也没高贵到哪里去?!”
中年?男子大?吼:“樊数铭!你是铁了?心要为这贱人跟我作对!”
樊数铭一字一顿道:“不,我所做一切不是为了?反抗,而?为赎罪。”
中年?男子气到极点,不怒反笑,“好好好,我与你娘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反倒养出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今日我便打死你与这个贱人,送你们到地下做一对情深义重的好姐弟!”
身后马蹄声踏近,有?男声道:“我从求香畔花三千两包了?绿飘五日,这位老爷对她喊打喊杀,是否要先征求我的意见?”
中年?男子侧首,见到一张——不,两张难惹的脸。虽非凶神恶煞,但通体矜贵,一看便知是富人子弟。
他心内迟疑,又见四周多出好些青年?护卫,气势汹汹,正朝他们逐步逼近。
中年?男子顿感不妙,迅速做出决断,“哼!今日我便放你们一马。逆子,你若想返回?樊家?,必须跟这贱人一刀两断!否则我便从族中过继一子,你休想得到半点家?产!”
他放完狠话便带着仆从离开,留下樊数铭呆愣在?原地,一脸将哭不哭。
这便是他和姐姐的父亲,能无视姐姐的困难,也能割舍多年?的父子之情。
他恍恍惚惚,几乎站立不稳,即将栽倒时,绿飘扶住他的手臂,泣不成声地道:“都是我不好,铭弟,都是我不好。”
樊数铭再?忍不住情绪,号啕大?哭,“不,姐姐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有?错的是他们,他们枉为父母,枉活一世。”
裴长旭、许清桉早已走近薛满,确认她安然?无恙后,裴长旭看向抱头痛哭的男女,“两位,能否向我们解释下来龙去?脉?”
姐弟俩擦干眼泪,向他们吐露了?一件难以启齿的陈年?旧事。
绿飘本名樊忆梦,乃是樊数铭的父亲——樊先扬与原配的嫡女。十八年?前?,绿飘的母亲被抓到与男子私通,被樊家?秘密浸了?猪笼。绿飘身为其女,在?樊家?的待遇一落千丈,只由一名老妈子抚养。半年?后,樊先杨娶了?新妻子,很快诞下一子数铭,待绿飘彻底不闻不问。
老妈子因病去?世后,绿飘在?府中艰难度日,吃不饱,穿不暖,连最?低等的下人都能欺侮她。樊老夫人于?心不忍,将她带在?身边照料,却被樊先杨的新夫人视为眼中钉。最?终趁着老妇人疏忽时,设计樊先杨的堂弟半夜溜进?绿飘的房间。
绿飘的这位堂叔年?近三十,却对小绿飘念念不忘,本想趁机占便宜,却被巡夜的婢女察觉,将此事宣之于?众。这卑鄙的畜生不敢承认罪行,反倒将错都推给绿飘,声称是绿飘故意引诱,意图以此败坏樊家?名声,报复樊先杨的杀母之仇。
即便樊老太?太?为绿飘做证清白?,但在?新夫人与畜生堂叔的极力污蔑下,樊先杨彻底厌弃绿飘。他对外宣称绿飘病重身亡,对内,命新夫人将绿飘发卖,卖得越远越好。
那?新夫人却贪财短视,见绿飘皮相好,便主动找上求香畔,将绿飘卖了?个高价。
绿飘进?求香畔后,一度想寻死,但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咬牙坚持。学?习技能,苦练曲艺,最?终成为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那?樊数铭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好笑,樊先杨阴狠无情,新樊夫人口蜜腹剑,两棵歹笋却生出樊数铭这棵好竹。他自小顽皮却不顽劣,聪明却不狡诈,深得樊家?人的宠爱。
绿飘“死”时,樊数铭还小,对这位姐姐并无深刻记忆,更不提感情深厚。他隐约听闻过娘亲前?的这位夫人和病死的姐姐,两位都是不甘寂寞的女子,因而?下场凄惨是罪有?应得。
直到他十五岁时,无意间偷听到娘亲和心腹婢女的对话。原来她早在?嫁入樊家?前?,便和他的爹樊先杨有?染。樊先杨对原配夫人早已厌弃,想休妻又没有?借口,于?是两人合谋,设计了?原配私通之事,光明正大?地娶新妻进?门。
这还不算完,他娘蛇蝎心肠,厌恶原配夫人留下的姐姐,暗中用银两指使那?名堂叔,对年?近九岁的姐姐下毒手。好在?姐姐未遭毒手,却也没好到哪去?,竟被父亲赶出樊家?,被娘亲卖进?了?青楼!
樊数铭隔门听到,向来疼爱他的娘亲像被邪祟俯身,尖酸刻薄地道:“想她从前?在?樊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连新年?都只能穿破衣。如今虽在?青楼,但当上花魁,衣食无忧,应当要感谢我才是。”
乍闻此秘密,樊数铭难以置信,但多方打探后,他确定了?此事的真实性,对亲爹和亲娘深恶痛绝!
他恨爹娘的狠毒,更对姐姐羞愧难当。于?是循着线索找到绿飘,用尽一切办法想赎罪。
初时,绿飘对这位锦衣玉食,满脸天真的弟弟闭门不见。但一晃两年?,樊数铭锲而?不舍,费心费力地想要救她出火海,她便真心实意认了?这个弟弟。
后来,樊先杨和新夫人得知他们的来往,断樊数铭的银钱,关他紧闭思过,用尽各种法子阻挠姐弟的交往,却都徒劳无功。
直至今日,樊先杨又找上门,用樊家?家?产来逼迫樊数铭回?头,樊数铭仍坚定不移。
“从我得知事实的那?天起,便不再?将他们当作我的父母。”樊数铭咬牙道:“我的亲人只有?祖母和姐姐,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