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被药性?烧得神志不清,听闻此言后,眸光恢复清明?,伸手探向?薛满,“阿满……”
薛满打断他,“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别院再?说。”
她请护卫帮忙将裴长旭送上马车,让绿飘随车伺候,而她则与罗夙一起?在外赶车。
夜色凛凛,寒风凝冷。
车厢内隐约传出绿飘关切的声音,温柔似水,体贴入微。
罗夙忍不住看向?薛小姐,她眉眼冷静,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阿满姑娘。”罗夙问道:“您今晚真要绿飘伺候大少爷吗?”
“怎么?,你有其他人选推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夙静默一瞬,道:“您从前,真的很喜欢大少爷。”如今却主动将他塞到?别的女子怀中?。
“你看,今日的月亮好?圆。”薛满抬头望着天?空,“但它并不总这么?圆,更多的时?候,它像一轮镰刀,或者是残缺不全的半圆。”
罗夙不明?白,月亮与他说的事情有何关联。
薛满又道:“人的感?情与月亮一样,会随着斗转星移不断变幻,月亮从圆变得不圆,而我从很喜欢变为不喜欢。”
罗夙道:“无论姑娘的态度如何,大少爷都会一直喜欢姑娘。”
“那我管不着。”薛满轻弯起?唇,“他喜欢他的,我自喜欢我的。”
想也知道,她口中?喜欢的人是恒安侯世子。
罗夙深叹了口气,不知该羡慕薛小姐对许世子的感?情,还是可怜自家殿下的一厢情愿。
若是殿下没遇到?江家姐妹,他与薛小姐的结局,是否便会截然不同?
回到?别院后,饱受煎熬的裴长旭推开绿飘,不断念着薛满的名字。
绿飘失落地松了手,望向?阿满,“要么?……阿满姑娘你来……”
薛满置若罔闻,“你们忙,我累了,先走一步。”
她潇洒地转身离去,裴长旭踉跄着想追上去,被罗夙稳稳地扶住。
“殿——大少爷,您暂且忍一忍,我马上叫人准备冰水,再?让泰酉熬些散火的药。”转头又对绿飘道:“绿飘姑娘,还请您随婢女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日等大少爷酒醒后再?送你回求香畔。”
绿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隐隐在期待一声挽留,但直到?天?际泛白,都没等来任何通传。
翌日清晨,薛满和绿飘在膳厅用膳,薛满神色如常,绿飘却是按捺不住。
“阿满姑娘,昨晚我没有留下伺候何公子,他用了冰水和汤药降火,硬生生扛过药性?。”
“哦。”薛满舀起?一颗汤圆,嚼了嚼,甜的,好?吃。
“你有所不知,求香畔的药浓烈伤身,寻常人唯有纾解这一条路子。而何公子为了你,宁可伤身也不愿碰旁人。”
“哦。”薛满又喝了口汤圆的汤,有股淡淡的米香,不错。
“我早看出何公子待你与众不同,昨晚更是确定,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哦。”薛满道:“这个汤圆不错,你也尝尝。”
绿飘感?到?诧异,“阿满姑娘,何公子这般待你,你不觉得感?动吗?”
“不感?动。”薛满道:“因为我与二少爷两情相悦。”
绿飘呆若木鸡,余光瞄见有道人影伫立门?外,从身形来看,正是何大公子本人。
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怎样。
裴长旭自嘲一笑,这是他咎由自取的苦,曾经他给?予阿满的痛楚,如今由她悉数奉还。
绿飘用完早膳,便由罗夙送回求香畔,楚娘子早已恭候许久,在见到?绿飘一脸无须言说的娇羞后,打趣道:“你若是真喜欢他,我便向?楼主求个情,允你将来留在何公子身边伺候。”
是伺候,还是监视?
有秦老爷的前车之?鉴在,绿飘哪敢应承,摇头道:“不了,等此事结束,我想与铭弟离开兰塬,去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楚娘子讶异她的坚定,想想她的身世又能理解,“成,等何公子通过后续考验,我便放你离开。”
看来何公子已通过昨晚的考验。
绿飘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浮现一丝疑惑。何公子得知内情后仍愿意进内楼,是生性?善良,怜惜她身世可怜,想救她逃离火海。但若真有一丝丝的怜惜,昨晚他为何不顺水推舟地要了自己?
应当是顾忌阿满姑娘吧……
她摇摇头,没将此事往细想,只盼楚娘子能说话?算话?,到?时?真能放她和樊数铭离开。
绿飘离开后,裴长旭形若无事,跟薛满描述起?昨晚的宴席。
“共有十九名男子参加宴席,多为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我与一些人搭过话?,他们与我一样,都是慕名到?兰塬游玩的外地人。听闻我是何家船业的公子后,好?些人透露出想行方便的意愿。独有一人,只与我聊风花雪月,吃喝玩乐,感?叹与我相识恨晚。”
“他也是外地人吗?”
“不,他自称姓蒋,出生在兰塬,幼时?离开过一段时?间,近几年才回到?墨城开铺。”
“他做的什么?生意?”
“字画玉器均有涉猎。”
“有古怪。”薛满道:“上回我们遇到?这么?投缘的人,还是主动上船的樊数铭,事实证明?他别有所图。”
“嗯,我也觉得他与旁人不同,已命罗夙暗地去探查他的身份。”
“你何时?会参加下一次的宴席?”
“要等他们的通知。”裴长旭停顿一瞬,“阿满,昨晚我没有碰绿飘。”
“哦,碰不碰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也管不着。”
“当年我与江诗韵亦没有肌肤之?亲。”
“……”薛满震惊,“裴长旭,你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
“我总想着,有些事不急在一时?。”裴长旭道:“是以,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美好?。”
他指的是江诗韵还是薛小姐?
薛满无意探究,“恭喜你成功闯过第一道试验,希望你好?好?休息,打起?精神,继续应对余下的两次晚宴。”
五天?后,裴长旭收到?第二次晚宴的邀请,这次绿飘没有陪同,由他独自前往。
薛满照旧在小间等候,等到?深更半夜,才见裴长旭与一名男子说说笑笑地出现,身后还跟着一群抱着箱子的仆从。
“大少爷,你回来了。”她好?奇地看向?另一位青年,见他浓眉大眼,锦衣玉带,气质很是不俗,“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
青年笑道:“我姓蒋。”
她脆生生地喊:“蒋公子好?!”
蒋公子和颜悦色,“早听何兄说有个伶俐的婢女,如今一见,果?然冰雪可爱。”
“多谢蒋公子夸奖。”薛满装出不胜羞涩的模样,往裴长旭身边站了站,“大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能。”裴长旭指着身后的一列仆从,“你先带他们将我买的东西送上马车,我稍后便来。”
薛满听话?照办,内心?嘀咕:这是参加宴席,还是上集市逛街去了?
等裴长旭回到?马车,向?她解释起?事情经过:今晚吃过酒后,他们便被引到?地底的暗馆参加义卖。蒋公子以行家的眼光告诉他,台上有好?几件都是前朝宫廷流落在民间的珍品,若不是他没带够银子,定会全部收入囊中?。
“然后?”
“然后我便都买下了。”
“……”薛满深吸口气,“花了多少银子?”
裴长旭朝她比出五根手指。
“五千两……白银?”
“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
“五万两黄金。”
“……”薛满脑子发晕,“你,你这个败家子,随便出趟门?便花掉五万两黄金,要让姑母知道,非得骂上你两个时?辰不可!”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哪一点?”
“那些东西全是假的。”
“……”薛满是真喘不上气了,扶着车壁,好?半天?后才回神,“他们这是故意给?你下套,看你是不是人傻银子多?”
“嗯。”裴长旭道:“我瞧蒋沐宇的意思,对我今晚的表现十分满意。”
“人傻意味着好?控制,银子多意味着有油水,换成是我,我也喜——”
她猛然停住,听裴长旭低笑了一声,顿时?尴尬地扭过脸:嘴太快真是个大毛病!
裴长旭勾着唇,“我已经查到?蒋沐宇的真实身份。”
薛满又被吸引了注意,“他是谁?”
“他是傅迎呈的侄子。”
薛满隐约记得这个人名,“我听你说起?过他,他是广阑王的得力部下,对吗?”
“是他。”
“那我们能不能直接抓了蒋沐宇,让他出面指证傅迎呈和广阑王?”
“蒋沐宇还不够格。”裴长旭摇头,“我们得查到?人赃俱获,才能坐实广阑王的罪行。”
蒋沐宇只是个小角色,捉他归案也无济于事,广阑王有一百种?方法能够脱罪。但若是捉到?傅迎呈,或者更核心?的人物,继而查出与他们勾结的南垗势力……广阑王不服罪也得服罪。
经过第二次宴席,蒋沐宇俨然与裴长旭交心?,私下约他游山玩水,裴长旭均慨然允诺。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第三次宴席如约而至。
这次,裴长旭没有带上薛满,与蒋沐宇结伴前往,待到?第二日的中?午才疲惫返回。
薛满早早地守在院里,一眼便注意到?裴长旭换了身衣裳,愣怔后问:“你,你昨晚……”
“不是你想的那样。”裴长旭阻止她的胡思乱想,“走吧,我们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裴长旭正色道:“求香畔圈了一处山林做狩猎场。”
薛满初时?没反应过来,从古至今,富家子弟们都有狩猎的爱好?,君王每年更有春、秋狩猎的活动。按理说,裴长旭对此不该大惊小怪。但看他敛容肃色,仿佛这是件多耸人听闻的事情……
她猜测:“莫非他们狩猎的不是寻常动物,而是奇珍异兽?”
裴长旭摇头,沉重地吐出两个字,“活人。”
“活人?”薛满提高嗓门?,“求香畔邀请你们去狩猎活人?!”
“对。”
“这群目无王法,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他们真以为兰塬天?高地远,无人能发现他们的罪行吗!”
“据那管事的所说,这群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死囚,但能从牢中?提出死囚,足可见他们的神通广大。”
“即是死囚,自有官府和律法惩治他们的罪行,轮不到?求香畔替天?行道。况且了,死囚人数有限,他们狩猎完死囚,是不是会将手伸向?普通百姓?”
“必然会这样。”裴长旭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揪出幕后的傅迎呈等人,还兰塬百姓一个安宁。”
薛满表示赞同,须臾后问:“你昨晚可露出了马脚?”
裴长旭道:“阿满是想问,昨晚我有没有杀人?”
薛满点点头。
裴长旭道:“不同流合污,又怎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薛满忍不住后退两步,她知晓他做得没错,但一想到?他换下的衣裳兴许沾满鲜血,鼻间便仿佛闻到?浓烈的腥味,使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裴长旭问:“阿满,你在怕我?”
薛满摇头,“不,我只是……只是……”
裴长旭靠近她,温和的凤眸隐含逼迫,“只是什么??”
薛满一步步被逼退到?桌案边,无措地别开脸,“我要走了。”
裴长旭说出深藏在心?底的耿耿于怀,“走去哪里?找许清桉吗?”
许清桉甚至不在兰塬!
“裴长旭,你发的哪门?子疯?”薛满瞪他,“等了你一夜,我要去补眠,补觉,补充体力!”
裴长旭注意到?她眼下的淤青,眼神逐渐柔软。她在担心?他,对吗?即便失了忆,她心?中?也留有他的重要位置。
“阿满。”他轻抚她的头顶,“你记住,永生永世,我都舍不得伤害你。”
裴长旭不负所望,成功通过三次考验,最喜出望外的人莫过于绿飘与樊数铭。
楚娘子说话?算话?,竟真将卖身契交还给?她,并让她从前门?光明?正大地离开。
她一袭白衣,卸尽钗环,素面朝天?地往外走。
无人再?阻拦她奔向?自由的步伐。
樊数铭红着眼眶,张开双臂,迎接得来不易的幸福,“姐姐。”
绿飘顾不得男女有别,扑进他的怀里,呜咽着道:“铭弟,辛苦你了。”
樊数铭用力抱了抱她,“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姐姐,从今往后,我会代?替大娘照顾你,不叫你再?受任何委屈!”
姐弟俩抱头痛哭,随即互相搀扶上了马车。离开前,绿飘掀开车帘,看向?那座囚禁她长达十年的牢笼,再?度潸然泪下。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绿飘,唯剩樊忆梦。
得到?樊数铭、绿飘顺利离开的消息后,薛满颇感?欣慰,“这对姐弟终是苦尽甘来,希望他们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往后全是顺心?如意。对了,你知道他们打算去哪里吗?”
裴长旭道:“我听樊数铭说,他们打算前往原州。”
“咦,原州离京城不算远,说不定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
见裴长旭不说话?,薛满讪讪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觉得萍水相逢,交个朋友也挺好?。”
“我听说,你在衡州和回京路上也交了一些朋友。”
“对,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薛满回神,“你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总有办法知道。”
“裴长旭,你竟然背后调查我!”
“说是调查,不如说是关心?。”裴长旭道:“我参与了你人生的前十六年,独独错过那半年时?间,却不料……”
不料被人钻了空子,使她对他情感?翻覆,弃如敝屣。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薛满已不像之?前那样对他抱有敌意,踌躇着道:“昨日之?日不可留,裴长旭,你该学会往前走。”
走去哪里?
观他未来五十年的人生规划,她该是最浓墨描绘,必不可缺的一笔。若没了她,前行将毫无意义。
裴长旭隐去神伤,言归正传道:“我刚收到?蒋沐宇的传信,他约我明?日去画舫一聚。”
“又是吃酒看戏听曲儿吗?”薛满跟着去了几次,对蒋沐宇的爱好?嗤之?以鼻,“每回都是这三样,他也不嫌腻。”
“这次应当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六日前,我派人暗中?损毁他们在永州、南昌的部分种?植地,想来消息已传进他们耳里。”
“那他们岂非急着要送新的一批蒂棠茚过去?”薛满眼睛一亮,“裴长旭,你这招使得真漂亮!”
“漂不漂亮,具体还得看后续。”裴长旭道:“若他能直接将我引荐给?傅迎呈,便是再?好?不过。”
“傅迎呈见过你吗?”
“未曾,便连广阑王也只在先皇后去世时?见过我一回,那时?我才四岁。”
广阑王再?神通广大,也难将四岁孩童跟青年裴长旭联想到?一起?,加之?兰塬地远,他被认出的可能极小,是以,景帝才会放心?让他来此地调查。
事实证明?,傅迎呈行事谨慎,又岂会轻易出现在人前。
蒋沐宇带着小厮前来赴约,他领裴长旭进屋行乐,留薛满与小厮在外间等候。
唉,不知又要等上多久!
薛满不客气地坐到?椅子上,见蒋沐宇的小厮仍站在门?口,便好?心?地招呼:“这里没旁人,你也来坐着吧。”
小厮回身,露出一张黝黑俊朗的脸,瞧着与俊生差不多大,“姐姐,你是何大公子的婢女吗?”
“我显然是啊。”
“你跟着何大公子多久了?”
“我从小跟着他,得有十一年了。”
“你们一直生活在江州何家?”
“是啊,我们是何家人,不生活在何家,要生活在哪里?”
“呵呵,你说得对。”少年呲着一口雪白的牙,坐到?薛满的旁边,脊背笔直,轻往后靠,呈现出一种?高位姿态,“姐姐,我听说何家是江州首富,有很多很多的船运送货物,这是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薛满笑道:“我们何家是长柳江上最厉害的船商,谁要运货,都得先来问我们有没有空船,连官府都常租用我们的货船。”
“这么?厉害?”少年眸光轻闪,“你们一艘船能装多少货物?”
“我说不清楚,但何家的船足有五层楼那么?高,应当能装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货物。”
“他们都往哪送货?”
“长柳江连着黄河,黄河连着大海,但凡有水的地方,何家的船都能送。”
“哇,五江四海都能送?”
“是五湖四海。”薛满笑眯眯地纠正,“兰塬离江州远,不知晓我们何家的名号很正常,等改日有空你去趟江州,就知晓何家有多威风了。”
少年无意识地摩挲拇指,落空后又收回手,“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定要随蒋……随公子去江州开开眼界。”
薛满主动为他倒上盏茶,“前几日蒋公子出来时?,带的是另一位小哥,今日他怎么?没来?”
“哦,他生病了,便由我来代?班。”
少年喝了口茶,可见五指骨节分明?,动作慢条斯理。
薛满不着痕迹地端详他,发现他虽是汉人的轮廓五官,右边耳垂却穿了细孔。
在大周朝,男子可没有穿耳孔的习俗。
画舫内,裴长旭与蒋沐宇聊了多久,外间里的薛满便与少年聊了多久。
少年似乎对江州和何家分外感?兴趣,聊的话?题皆与两者有关。薛满一脸天?真,态度热络,几乎有问必答。
趁着薛满倒茶的功夫,少年眸中?掠过一抹讥讽。这婢女看着机灵,实则痴痴傻傻,轻易便将主家的老底掀给?旁人看。若非样貌出众,尚有暖床的用处,恐怕早已被主人厌弃。
待薛满抬头时?,他立刻恢复爽朗无害的表情,“姐姐,我想吃点瓜子,你能给?我剥吗?”
“好?啊,我经常剥瓜子给?少爷吃,你先喝口茶,我马上替你剥。”
薛满从点心?盘子里挑了颗瓜子往嘴里送,贝齿一开一合,将瓜子磕开后,递到?他面前,“来,剥好?了,你吃吧。”
“……”少年脸色僵硬,“你用嘴剥?”
“不用嘴,要用哪里?”薛满无辜地眨眼,“我平时?都这么?剥给?少爷吃,少爷夸我勤快能干呢。”
“……”少年嘴角抽动,暗骂:何家大公子倒是不讲究!
他嫌弃地将瓜子拨到?一旁,“我不想吃瓜子了,你帮我洗个枣吧。”
“好?嘞!”薛满拿起?一颗青枣,跑到?外头用清水洗干净,再?当着少年的面,用抹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给?,吃吧。”
“……”没看错的话?,抹布是她刚才从角落里现捡的吧?
“吃啊,你怎么?不吃。”
“我忽然牙疼。”少年干脆捂着半边脸,“咬不动枣子,你自己吃吧。”
“行吧,那我留着待会儿给?大少爷吃。”
“……”他替她何家大少爷谢谢她哦!
一番插科打诨,便到?了深更半夜。裴长旭与蒋沐宇聊完要事,吩咐画舫靠岸,各自带着仆从离开。不远处有抹人影一顿,盯着裴长旭看了又看,随即失笑着摇头。
不可能是那位,那位明?明?去了江南游玩,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塬……眼花,绝对是他喝酒喝得头昏眼花!
薛满回程时?闭口不言,等回到?别院书房,忙对裴长旭道:“蒋沐宇今日带来的小厮有问题。”
“哦?”裴长旭问:“哪里有问题?”
薛满便将他的疑点一一道来,“他说是小厮,言谈举止却透着主子的做派。手上没有做活的痕迹,言语间一直在打探何家的船运生意。再?有,他连基本的成语都说不对,右耳还穿了孔。”
裴长旭思索后道:“南垗的男子出生时?便会在右耳穿孔。”
“那他有可能是南垗人?”
“极有可能。”裴长旭道:“我马上派人去打探他的底细,看能否探出蹊跷。”
“你今晚和蒋沐宇聊了什么??”
“蒋沐宇上钩了。”裴长旭笑道:“他声称有一批地底寻来的宝贝需要运送,希望我能安排一艘船,避开沿路的官府检视,尽快送到?赣州。”
“赣州?南昌府附近吗?”
“对。”
“地底寻来的宝贝又是什么?意思?”
“盗墓。”
“……”薛满道:“他们倒是不嫌晦气。”
“利欲熏心?之?辈,又怎会在乎晦不晦气。”裴长旭道:“我答应了他,七日后会安排船到?最近的港口,陪他亲自护送货物去赣州。”
“他们会将蒂棠茚混在货物中??”
“十有八九。”
薛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你陪他亲自护送货物去赣州,那我呢,我能留在墨城吗?”
裴长旭反问:“你说呢?”
薛满道:“我不要去,我要留在墨城。”
裴长旭自然知晓她想留下的原因,“许清桉杳无音信,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独自待在此地不安全。”
“怎么?能是独身,我有云斛保护!”
“云斛一人,能抵得过广阑王的千军万马?”
“我会低调行事!”
“不成。”裴长旭难得没纵着她,“你先随我去赣州,后续再?从长计议。”
薛满反抗无效,决意与裴长旭冷战到?底,哪知过了四日,裴长旭主动找到?她,喜出望外地道:“阿满,你真是我的福星!”
薛满板着脸道:“何事叫你这么?开心??”
裴长旭笑道:“你那日跟我说蒋沐宇的小厮有问题,我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果?然有所收获。”
薛满好?奇,“他是什么?身份,能值得你这么?开心??”
裴长旭道:“你绝猜不到?,他竟是南垗王的第十八子,如假包换的南垗皇子。”
薛满惊讶,“南垗皇子?可他分明?是中?原人的长相。”
“你有所不知,他母亲是名大周女子。”裴长旭解释:“南垗王妻妾成群,其中?亦不乏汉女,十八皇子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罗夙查到?的消息称,十八皇子的母亲封号云妃,比老南垗王小了足足二十岁,膝下育有十一、十八两位皇子,多年来未曾失宠,如今竟能与王后抗衡一二。尤其近几年,十一皇子深得老南垗王的器重,外头传言他会是下一任新王。”
“想来他是随了母亲的长相。”薛满一拍手掌,“十八皇子假扮成蒋沐宇的小厮,那岂非证明?了与广阑王背后勾结之?人,正是云妃和十一皇子一派?”
裴长旭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满,你这次真当帮了我一个大忙。”
薛满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那你是不是该还我人情?”比如答应她留在墨城等许清桉?
“不行。”
“……”又这样,她还没说什么?事呢!薛满哼了一声,问道:“话?说回来,十八皇子为何要假扮蒋沐宇的小厮来向?我打探消息?”
“这问题很有意思。”裴长旭道:“阿满,你对南垗的印象如何?”
“自然是野心?勃勃,巨奸大猾,诡计多端!”
“正如你所言,南垗野心?勃勃。”裴长旭道:“既是野心?勃勃,又怎甘于被广阑王掐着命脉?”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绕过广阑王,亲自把握大周境内的水上运输?”
“不是眼前,也会是将来。”
“广阑王竟能允许他们这等歪念?”
“广阑王疲于应对京城,自身难保之?际,更得倚仗南垗的支持。”
“好?个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薛满骂道:“广阑王通敌叛国,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骂完又是一默,广阑王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将来该何去何从?
裴长旭岔开话?题,“阿满,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薛满蹙眉片刻,“十三皇子还在墨城吗?”
“还在。”
“我们能在墨城抓他吗?”
“恐怕不行。”裴长旭道:“墨城到?处是广阑王的人,即便我们抓到?他,也没法带他出城门?。”
薛满认真回想裴长旭前几日的话?,蒋沐宇不够分量,这南垗的十八皇子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能将他捉拿归案,指证广阑王便是水到?渠成!
问题在于,他们不能在墨城抓捕,又能在何处动手……
不知过去多久,薛满灵光一现,“船!我们可以在船上抓住他们!”
裴长旭赞赏地看着她,“此计甚好?。”
薛满随即苦恼,“但我们要用什么?借口引他一同上船?”
裴长旭道:“船业大会,如何?”
薛满重复:“船业大会?”
裴长旭道:“武有武林大会,船自也有船业大会。明?日一早,我会命人放出风声,称江州将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船业大会,大周内的所有船商都会参加。”
“南垗得此消息,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没错,等他跟蒋沐宇带着货物上船,一旦离开兰塬境内,我们便动手实施捉捕。”
“好?主意!届时?人赃俱获,圣上便能名正言顺地派人捉拿广阑王!”薛满开心?地喊:“裴长旭,你真聪明?!”
裴长旭眸中?荡开丝丝缕缕的柔情,“全靠有你,我才能那么?快便找到?突破口。”
“那是,从前在衡州时?,也全靠有我,许清桉才能破获蒂棠茚的案子呢!”
裴长旭眼底的光慢慢熄灭,变为深不可测的幽暗。许清桉,又是许清桉,他真是厌极了从她口中?吐出那人的名字。
薛满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踌躇着道:“可我们走了,许清桉会不会有危险?”
“阿满怀疑许世子的能力?”
“我当然不怀疑!”
“不怀疑,便该给?予信任。”裴长旭道:“你我能抓住机遇,许世子更会安然无恙,坚持到?我们回兰塬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