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满问:“其中女?子有几名?”
裴唯宁张了张嘴,呃,好?像是没几名女?子。
薛满道:“你不知晓,之前?在衡州时,南巡的书吏因病还未抵达,我便?想帮着少爷一起?核对账本。但衙门里的老师爷很是鄙夷,称没有女?子出入衙门的先例,被我狠狠反驳了一顿。”
裴唯宁冷笑,“一个师爷也敢教训你?等我告诉三哥,叫他派人去教训那老头一顿。”
薛满扶额,“你放错了重?点,我意思是若有更多的女?子入朝当官,假以时日,咱们女?子便?能?多条出路,不再是到了年纪只能?嫁人生子。”
裴唯宁认真想了想,咦,说得挺有道理,若女?子当官能?稀松平常,豢养男宠也并非幻想!
“行吧,那我到时候看看能?否帮她一把,也算是为民做件好?事。”
薛满拍拍她的头顶,“七公主深明大义,实乃女?子楷模。”
裴唯宁被夸得飘飘然,阿满好?久没这么夸她了,真好?,阿满一点都?没变!
她没注意到,薛满笑容微敛,神色恍恍惚惚。
前?有明艳动人的宝姝示好?,后?有才学斐然的小凌姑娘表白,少爷均是无动于衷,吝啬给?对方任何眼神。唯独面对她时,少爷会笑会怒,会拭去她的泪水,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
她的思念日渐加重?,想抛下一切去寻他,再也不跟他分离。
但她不能?,她身后?有薛家?,有姑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平安归来。
正在薛满按捺住任性妄为的念头时,裴长旭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你说什?么?”薛满几乎从椅子里跳起?身,“圣上叫我与你一起?去江南度假?”
“是。”裴长旭道:“父皇念你大病初愈,许我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一口回绝,“我不去。”
裴长旭道:“阿满,这是父皇的金口玉言,换句话说,我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圣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的闲事?裴长旭,你休想推卸责任。”
“你这次真误会了我。”裴长旭道:“不信你可以问母后?。”
问就问!
薛满当机立断进宫,向薛皇后?求证此事的真假。
薛皇后?道:“阿满,圣上今早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旭儿最近辛苦,特许他三个月的假期,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瞪圆眼睛,这简直不可理喻!
她跪到地上,郑重?地磕头,“姑母,阿满不愿意离开京城,还请您劝圣上收回成命。”
“劝?”薛皇后?目光深幽,“阿满,你可知那是一国?之君,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无人能?反抗他做出的决定?。”
“可您是他的妻子。”
“不,本宫不是圣上的妻子,本宫是一国?之母,是他选中的后?宫之主。”
薛满心神震撼,忍不住抬头看她。
薛皇后?一脸平静,“本宫帮不了你。”
“姑母。”薛满眼眶泛红,“一别三月,阿满舍不得您。”
薛皇后?俯视座下的少女?,眉目如?画的一张面庞,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也隐约有几分修弟的模样。
她招手,“阿满,你来。”
薛满起?身上前?,牵住她的手,轻摇着撒娇,“姑母,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再也不想离开亲人们了。”
薛皇后?话中有话,“是不想离开亲人,还是另有他人?”
薛满的动作一停,“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亲人们。”
薛皇后?拍拍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叫薛满如?堕冰窖。
她道:“阿满,许清桉不可以。”
薛满应该反驳,撇清她与许清桉的关?系,阐明她对裴长旭的忠心,这是她身为端王未婚妻该有的素养。
但她问的是,“为何?”
“你还小,不能?理解这世间真实的面貌。”薛皇后?不见怒意,眼中依旧布满疼爱,“光有感情并不足以抵御一切,更何况,你与他算不得真感情,只是短暂相依后?产生的错觉罢了。”
“姑母不是我,怎么能?肯定?那是错觉,而不是真切的感情?”薛满执拗道:“我与许清桉患难与共……”
“你与旭儿也曾患难与共。”薛皇后?道:“八年前?,你与旭儿外出踏青,不小心落入歹人手中。你们被囚禁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彼此鼓励,彼此依赖,携手逃出山洞,却又迷失在森林里,被那伙歹人重?新捉住。”
薛满轻咬唇瓣,不愿勾勒她说的那些画面。
薛皇后?道:“在你们命悬一线之际,本宫的弟弟,也就是你父亲及时赶到。他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你和旭儿,却因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薛满闭上眼,仿佛再次见到梦中那高大伟岸的浴血身影,他叫喊着让她离开,用生命换取了她的安全。
心痛的人又何止薛满?
薛皇后?罕见地流露悲伤,她的修弟,她唯一的弟弟……“从那时起?,本宫便?发誓要代替你父亲照顾你,保你富贵荣华,保你平安喜乐。”
“姑母以为的平安喜乐,便?是嫁给?端王,成为您的儿媳。”薛满带上哭腔,“倘若我不愿意呢?”
薛皇后?轻抚她的发顶,“傻孩子,你早早没了母亲,无人教你许多道理。女?子生来多情,最是忌讳感性用事。本宫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权势更使人坚而不摧。”
“我不想要权势!”
“没了权势,恒安侯府如?何立足,薛家?如?何长盛不衰,本宫如?何母仪天下?”薛皇后?停顿一瞬,意味深长,“旭儿又如?何韬光养晦,谋求来日成事?”
薛满眸光凝滞,随即掀起?滔天巨浪,姑母话里的意思是……裴长旭他竟!
“姑母。”她握紧薛皇后?的手,难以置信地道:“东宫已经有了主人!”
薛皇后?早已遣散宫人,殿内只剩姑侄俩说话,“东宫不属于某个人,只属于大周的储君。”
薛满想到温厚和善的太子,聪明可爱的宝儿,刚出生不久的兜儿……如?若改立储君,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松开牵着薛皇后?的手,薛皇后?却反手紧紧握住。
“阿满,你要记住,你是薛家?人,身上流着薛家?的血。”薛皇后?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强者?能?留到最后?。旭儿一直与世无争,将太子当作亲生兄长那般尊敬,可惜太子的舅舅在边境作乱,连累得太子失去君心。圣上有意提拔旭儿,旭儿又为何不能?一试?难道非要旭儿视皇位如?粪土,才能?显出他的善良,成为皇室里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青莲?”
薛满明白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若太子真被景帝厌弃,即便?裴长旭不愿意,也会被朝臣们推上那个位置。他聪慧谦雅,能?文能?武,生母是当今皇后?,没人比他更合适接替太子之位。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假使裴长旭当上太子,将来便?是皇帝,那她呢,身为端王未婚妻的她会怎么样?
薛皇后?似是看出她的担忧,充满诱惑地低语:“阿满,坐到最高处,才能?欣赏到世间最好?的风景。”
“姑母,我不想要最高和最好?的风景,我只想……”
“休要再提许清桉。”薛皇后?恼她的不开窍,“一个生母不详之人,哪里比得上旭儿?”
“自然是因为他足够好?。”薛满想,否则您怎会想让他当驸马?
说到驸马,薛满难免猜测:“是小宁跟您说了我和许清桉的事吗?”
“她那性子,一心想替你隐瞒,反倒叫本宫看出了端倪。”薛皇后?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薛满不放弃恳求:“姑母,今日我们既敞开心扉说话,何不将事情变得简洁明了?表哥若真当上皇帝,后?宫会有佳丽三千,而我绝不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难道您要眼睁睁见我与他成为一对怨侣,今后?两看相厌吗?”
这番话叫薛皇后?眸光明了又灭,记忆中,有一人便?是奢求帝王的独宠,最后?被人钻了空子,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薛皇后?道:“本宫亦是你的亲姑母,不会只偏袒旭儿而委屈你。”
薛满心神微定?,又听她道:“但此番江南之行,你非去不可。”
薛皇后?一锤定?音,决定?了薛满的江南之行,终点正是大名鼎鼎的杭州府。
杭州富庶,风景优美,碧水绕岸,历来受文人墨客们的推崇。白居易为它赋诗数首,苏轼更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等佳句,赞扬它的旖旎风光。
若换个时间,换人作陪,薛满十分乐意去杭州游玩,但与裴长旭一起??尤其在得知对方可能?对太子取而代之后?,薛满称得上是心急如?焚。
少爷还没回京城,她便?要跟裴长旭一起?去江南,并且一去三个月……薛满掰掰手指,他们起?码三个半月不能?见面。
足足一百零五天,焉知中间会发生些什?么?万一少爷带回新的婢女?,跟对方产生深厚情谊呢?
糟糕,非常糟糕。
薛满坐立难安,奈何皇命不可违抗,她在万般的不情愿中收拾好?行囊,带上奴仆,与裴长旭坐船前?往杭州。
端王出行,坐的自是皇家?船舶,只见它高桅扬帆,气势磅礴,在江中劈风斩浪,踏水而行。
船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手艺高超的厨子、吹拉弹奏的优伶、琳琅满目的游乐室,足以保证此趟行程不会无趣。
薛满却对这些毫无兴致,三番两次询问明荟,“你确定?将信送到恒安侯府了?”
明荟道:“奴婢亲手交给?的苏合姑娘,保证信件能?送到世子爷手中。”
薛满安了心,脱力般躺回软塌,“那就好?。”
明荟轻叹口气,上船已有两日,小姐吃饭洗漱皆在舱室,一步都?不肯出去。端王殿下准备了那么些好?玩、好?吃的,甚至特意请戏班随行,但小姐一门心思记挂恒安侯世子。
她不由感叹天道轮回,从前?殿下与江诗韵给?小姐添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而短短一年不到,小姐便?断情决意,轮到殿下求而不得。
总之,小姐开心便?好?。
明荟打开一条窗缝,往炉子里添上炭火,问道:“小姐,您在船舱待了两日,可想去甲板上走走?”
薛满闭眼假寐,脑袋晕晕乎乎,“不想去,舱里暖和。”
明荟说道:“舱里是暖和,但奴婢听关?太医的徒弟泰酉说,长时间受炭热,人容易困乏无力,神志不清,到时候非得病倒不可。”
……完了,她已经困乏无力,神志不清了。
薛满不想生病,万般抱负,唯有身体健康才能?够施展。她睁开眼问:“端王在哪?”
明荟会心一笑,“奴婢刚去打探过?了,殿下正在二楼听曲看戏,起?码半个时辰才结束。”
“他倒是会享受。”薛满坐起?身,由明荟替她整理发髻,“那些唱歌跳舞的伎人里有没有颜色好?的,跟端王殿下眉来眼去的?”
但凡有半个……哼哼,她便?一状告到祖父、姑母面前?,非逼得他退婚不可。
明荟却道:“端王殿下一直洁身自好?,从无女?色缠身。”
薛满凉凉道:“那跟江诗韵纠缠不休的人是谁?”
明荟尴尬道:“是奴婢说岔了,但也只有江诗韵一个。”
薛满纠正:“错,是两个,你忘了江诗韵的妹妹。”
明荟道:“她们姐妹共用一张脸,由此说来,殿下真心记挂的人仍是江诗韵。”
她小心觑着薛满的脸色,见对方满不在乎,“随便?姐姐还是妹妹,总之是他的天假良缘。”
明荟顺势问道:“那小姐的天假良缘会是谁?”
薛满下意识地道:“世上若真有天假良缘,我自是和……”
明荟静悄悄地等她说完。
薛满陡然收声,那三个字却在心尖悸动,久久无法平息。
薛满穿上斗篷,戴着兜帽,到甲板上倚着栏杆吹了会风,神志果然清醒不少。
江风刺骨,空气?冷冽,她吐出一口?气?,立刻化为白雾消散。
她袖中揣着暖炉,本想待会便走,但?面?对广阔平静的江面?,思?绪不由蔓延。
这次没有胡思?乱想,而是郑重其事?。
据薛皇后所?言,太子的舅舅在?边境犯了事?,连累太子失去圣心,更有可?能被逐出东宫。无?独有偶,向来受宠的张贵妃与其子康王,也因石窟祈福一事?,彻底被景帝厌弃。
剩余的皇子中,能抗衡太子的名?正言顺,又能超越康王受宠之人,除去裴长旭不作他想。
薛皇后能向她阐明局势,便证明此事?十有八九,皇室的动荡迫在?眉睫。
既是这般要紧的关头,景帝为何会命裴长旭离京,为儿女私情前往江南游玩?更何况,一走便长达三月。
三个月,足够有心人做许多有心事?。
薛满蹙眉,忽地茅塞顿开:或许,裴长旭才是那名?有心之人。景帝成全端王一片真情的同时,亦能掩人耳目,派裴长旭秘密行事?!
难怪景帝在?早朝时说出此事?,难怪薛皇后吐露内情,不许她畏葸不前,皆因他们有更大的谋算。
涉及储君之位的大谋算。
薛满一时松口?气?:裴长旭若有皇命在?身,便不会真与她朝夕相处三个月,极有可?能抵达杭州府后便李代?桃僵,对外塑造他未离开的假象便好。
一时又提心吊胆:若裴长旭顺利完成皇命,对太子取而代?之,他们的婚约岂非解除无?望?
回顾祖父和姑母的口?风,他们并没有严词拒绝她的恳求,唯有裴长旭,罪魁祸首裴长旭……
薛满咬牙: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耽搁裴长旭的正事?,又能使他主动解除婚约?
都?怪那个江诗韵,为何要早死,平安活到一百岁多好。
她生气?地捶向栏杆,意料中的疼痛却不曾袭来。裴长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探掌接住她的怒火,顺势轻柔地包裹。
“阿满……”
“作甚!”
薛满用?力地抽回手,瞪向明荟:不是说他在?听曲看戏吗?
明荟垮着一张脸,她是亲自去的二楼打探,殿下明明刚点了一出戏开唱呢!
裴长旭仿佛见不到这对主仆的眉来眼去,笑道?:“成日待在?船舱多无?趣,二楼有游乐室,里头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我领你去看看可?好?”
薛满仰起小脸,斗篷上的兜帽便半遮眼睛,使她凌厉的语气?增添几分娇憨,“不去!”
“我准备的全是你喜欢的,有投壶、套圈、陀螺、六博,还有一只可?爱的狮子猫。”
她心情差,说出的话便不留情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会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儿?不如将这些把戏留给江家妹妹,想必便是斗草,她也能配合你玩上半月。”
裴长旭面?不改色,无?视她的刻意挤兑,“那你说说,你与许清桉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
“你告诉我,我便努力去学。”
“……”
薛满觉得面?前心平气?和的裴长旭,比万寿节那晚发疯的端王更可?怕。该有多强大的心理,能叫他认真说出以上那番话?
“你……”她踌躇着问:“你不想打我吗?”
裴长旭失笑,“打你作甚?”
薛满道?:“我与失忆前判若两人,据说从?前的薛小姐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尖酸刻薄,总爱戳你的心窝子。”
“你也知晓在?戳我的心窝子?”
“那当然。”薛满大言不惭,“我故意的。”
裴长旭闷笑几声,又藏些许怅然,“你以为我只喜欢你的乖巧伶俐?”
薛满一脸“不然呢”?
裴长旭提了提她的兜帽,使她露出明亮狡黠的一双眸,“喜欢一个人,自是喜欢她的所?有。无?论你乖巧或尖牙利嘴,俱是我的心头所?好。”
薛满不领情,“你的心头最好有半个京城那么大,以免装不下将来要进驻的女子。”
裴长旭何等敏锐,一猜便知薛皇后透露了口?风,“母后在?后宫浸染多年,难免当局者迷,阿满,你莫要被她带偏。”
薛满往后看了一眼,见明荟等人已经退远,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意思?是,你无?意跟太子争抢东宫?”
裴长旭讶异她的直言不讳,在?他看来,她该与唯宁一般少不更事?。他生出一丝欣慰,阿满在?成长,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为与他携手并肩的王妃。
他喜爱阿满的天真娇俏,也乐于欣赏她的茁壮成长。
他道?:“是,我从未想过要当太子。”
薛满狐疑,“当真?”
裴长旭道:“千真万确。”
薛满道?:“但?姑母说,太子被其舅舅牵累,失去了圣上的青睐。”
裴长旭道?:“母后所?言不假,然而父皇与前皇后伉俪情深,太子身为嫡出长子,与父皇的情分非同一般。假使太子清清白白,对广阑王大义灭亲,父皇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薛满一听,咦,句句在?理!
裴长旭道?:“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与其揣摩些莫须有的事?情,倒不如恪尽职守,顺其自然。”
薛满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圣上封你做新太子呢?”
裴长旭道?:“阿满怕我与太子一样,会纳许多侧妃与良娣。”
“你似乎对我有误解,很深的误解。”薛满认真道?:“我不是薛小姐,对你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你能纳三妻四妾,拥后宫三千佳丽,对我而言再好不过。”
或许初时重逢,她心底仍有残余的悲楚。但?在?得知他与江诗韵的往事?后,她便代?替薛小姐放下执念,放弃了属于青梅竹马的那段过去。
她会比薛小姐更加勇敢果断。
裴长旭顾自道?:“你从?前喜欢看话本子,总向往书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我走了岔路,往后绝不会重蹈覆辙。”
哇,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薛满不想浪费口?舌,掩唇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午休,端王殿下请自便。”
裴长旭道?:“关太医的徒弟给你熬了药,你喝完再休息。”
关太医离不开京,派了小徒弟随行照料,带上的药材足有两大箱子。
薛满皱起脸,“那药苦得要死,却没有任何功效,关太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关太医当然有真本事?,但?遇上这等顽固不配合的患者,他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裴长旭站到她身后,遮去大半的江风,“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蜜饯,你喝几口?便吃一颗,能解去大半的苦味。”
薛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药而已,我阿满有何惧之。”大不了偷偷倒掉,反正开窗就是江,毁药灭迹最是方便。
回到船舱,薛满躺回软塌,愈发肯定心中猜测。裴长旭前往江南绝非为游玩,必定有正事?要办。
太子的舅舅在?边境,莫非,难道?,兴许,他会去一趟边境?
薛满猛地坐起身,“明荟,去找张地图来。”
明荟边抖斗篷边道?:“奴婢这没有,得去问问云飞他们。”
薛满道?:“你赶紧去问,我急着用?,顺便把云斛叫来。”
明荟听话照做,一刻钟后,云斛带着地图前来报到。
他恭敬抱拳,“属下云斛见过小姐。”
薛满打量他几眼,不错,长肉了,精神恢复得挺好。
她命云斛摊开地图,找出阜安府的位置,问道?:“从?杭州到阜安府要多久?走水路还是陆地?”
云斛道?:“阜安府在?内陆,那边靠近北方,冬季水面?容易结冰,坐马车会更方便。时间的话,两地相隔不算特别?远,快马加鞭地赶,五、六日能到。”
薛满脑中徐徐形成一个计划:等到达杭州后,趁着裴长旭外出办事?时,她便找机会溜之大吉,前往阜安府寻找少爷……裴长旭有正事?要办,她为何要乖乖在?原地等候?横竖她是个幌子,裴长旭能李代?桃僵,顺便找个人再扮她便是!
“云斛。”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我有几件事?情要吩咐你……”
云斛听了一阵,眼神倏然明亮:小姐这般信任他,他一定不会叫她失望!
四日后,一行人抵达箛城,安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中。
没错,是箛城,而非杭州府。
箛城在?杭州北面?,两地同属一省,虽相隔不远,却各属两府。
对于终点的更改,裴长旭轻描淡写,“我听闻箛城的天池温泉能舒筋活血,美容养颜,便想着带你来此地先玩半月,后面?再去杭州。”
好借口?!
薛满若是懵懂无?知,定会被他的借口?蒙骗,但?她如今眼明心慧,一想便明白其中窍门。
一个地方怎能出现两个端王?真的要办事?,假的自然要顶上去。有假端王,假薛小姐也定伴随左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薛满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么说来,事?情比她想得更简单,等裴长旭一走,她便能收拾包袱走人。
“我知道?箛城。”薛满兴致勃勃,“它南临太湖,太湖风光举世闻名?,可?比京城的银月湖要大上几十倍。”
裴长旭笑问:“那明日我陪你去太湖坐船?”
薛满一如既往的高傲,却不再坚声拒绝,“再说吧,我想先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的新鲜东西。”
裴长旭都?依着她,“好,我陪你。”
兴许是换了全然陌生的新环境,裴长旭明显地感觉到,阿满对他的排斥减少许多。她喜欢箛城的吃食,欣赏太湖的风光,每日乐此不疲地穿街走巷,偶尔会施舍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裴长旭无?比眷恋这段独处的时光,但?三日后,杜洋便通知他该出发了。
“殿下,几位大人都?在?南昌府等着您。”
裴长旭揉摁眉间,“阿满正玩得开心,我想再陪她几日。”
杜洋道?:“时间紧迫,您去过南昌府后,还得去永州了解情况,最后等许大人前来会合,一同赶往兰塬。”
“真不能再拖?”
“殿下,圣上已经来信催了。”杜洋道?:“属下会派人照顾好薛小姐,务必让她玩得尽兴,等您忙完正事?后再来陪她也不迟。”
……行吧。
晚膳时,裴长旭亲自为她布菜,薛满有所?察觉,主动问:“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做这等讨好的行为?”
“任何事?都?逃不过表妹的眼。”裴长旭微叹,“我说好要陪你游玩,然而昨日收到东旭王的消息,称他正在?福建操练水师,希望我能过去巡视。”
“东旭王是谁?”
“是父皇最小的弟弟,一直以来统帅东边水师。”裴长旭道?:“我本想带你同去,奈何水师中鱼龙混杂,嘴上无?门,水师操练更是繁复无?趣。”
“哼。”薛满轻抬下巴,“你要去便去,不用?打我的主意。我明日定好去茶馆听戏,没空陪你去看什么水师表演。”
“是操练。”
“我管他是什么。”薛满佯装随意地问:“你几时能回来?”
“没有准数,但?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去杭州看西湖美景。”
“谁稀罕,你不回来最好。”
裴长旭看出她嘴硬,心里却不大快意,没吃几口?便回房生闷气?去了。
阿满心中并非无?他。
裴长旭久违的感到神清气?爽,若能再这样独处半年,何愁挽不回阿满的心?
待成亲后,他定会创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叫她再无?暇顾及那多余之人。
——殊不知,薛满是回房间偷笑去了。
她招来云斛问:“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斛道?:“属下不辱使命,已经在?外头找了一名?与您身形接近的姑娘,随时能替代?小姐出门。”
薛满问:“马车呢?干粮呢?其他必需品呢?”
云斛咧嘴笑,“小姐放心,云斛办事?靠谱,全部都?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长旭第二日巳时走,是以,当天上午,薛满仍得装模作样地前往茶馆听戏。
今日茶馆说的是一出“落魄少年遭蔑视,背井离乡求富贵,衣锦还乡寻伊人,哪知阴差阳错,伊人另嫁,有情男女憾终生”的故事?。
大概便是:男主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为给心上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便只身外出寻找机遇。五年时间眨眼而过,男主功成名?就,返乡求娶心上人。哪知反派暗中使坏,截取男主这几年寄去的信件,并称男主在?外已娶妻生子。心上人万念俱灰,与反派成亲,等男主回来揭发真相时,心上人肚中已有了反派的骨肉……
结局停在?男主忍痛微笑,祝福心上人儿女双全的一幕,而他痴情到老,未娶旁人。
说书人的话音刚落,茶馆里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什么烂故事?,不应该是男主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徒留那女子黯然伤神吗?”
“都?当主角了,过得还这样窝囊,不如一早便留在?家乡当个窝囊废!”
“除了反派,里头的人都?笨死了,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谁写的本子,你赶紧找他去改改故事?,改成那女子杳无?音信,导致男主另娶他人,妻女双全,令女子悔恨终生的结局!”
吵死了!
薛满朝云飞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打赏银钱。云飞往说书人的桌案放上一锭白银,道?:“我家小姐很喜欢你的故事?。”
银子到手,谁还管旁人骂不骂。说书人眉开眼笑地谢过,心道?:娘子所?言不假,取悦女子,果真比取悦男子更容易得赏银!
说书人心情美丽,薛满却逐渐品出不对劲。这故事?怎么听怎么熟悉,少爷远走阜安府,与她分隔两地,她虽命人留了信件,焉知他几时收到,能否顺利收到?
假使有人从?中作梗,如这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截取信件,让少爷以为她无?动于衷呢?少爷又恰好在?阜安府遇到合心合意的女子,两人一拍即合,共谱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