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满耐心听完,等空青带门离开后,将视线落回床上闭眼的青年。
真是个傻瓜。
她单手?撑着脸颊,趴到床畔,隔着一掌的距离,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眉眼如画,鼻梁修挺,轮廓分明,皮肤无瑕更胜女子……老天对他真是厚待,将他的脸捏得这样好看。
“笨蛋许清桉,我跋山涉水来见你,没说上几句话,你便因为?困乏而?睡过去。知情的知道你是累得,不知情的都要传,肯定是我太圆润,所以砸晕了许少卿。”
哈,她还?挺有预见性。
“一个月没见,你比记忆中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弱不禁风了一些。胜在你底子好,百般折腾仍旧风采夺人。”她道:“但下不为?例,往后可不能仗着本钱好,便随意?挥霍美貌,真变丑了我可不喜欢。”
许清桉安然阖眸,仿若陷入沉睡的婴童。
她玩心大起,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皮肤陷进去一个小凹,随即又浮现红点。
“你要是醒着,肯定要怪我作?弄你,非得还?回来不可。我猜猜,估计又是弹我脑门,不疼又不痒,我根本不害怕。”她半阖着眼,闻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带点雪松的清新?香气,闻着便叫人心安。
角落里放着炭火炉子,整个屋子弥散着懒洋洋的暖意?。
少女本絮絮叨叨说着话,渐渐低了声?,从喃语变为?平缓的呼吸……
今夜,他们都得到了久违的好眠。
翌日,许清桉睁开眼睛,见到熟悉的青布帘帐,简约的书桌屏风。
他仍在云县,方?才又是一场过于真实的美梦。
他闭了闭眼,强压心头苦涩,撑着床想要下地,却发现背部疼得厉害。
不是某处疼,而?是整片的疼痛,仿佛他真如梦中一般接住阿满,连人摔倒在地。
他难得浮现迷茫之色,愣怔间,屋外响起一道少女脆声?,“明萱,你再帮我捏一只乌龟,我将它?们五只并?排放在一起,刚好组成许清桉的官职名。”
……胡闹,说好不往外说,仅在院里传的呢?
他眼底铺开一层浅淡的水光,胡乱套上靴子,穿上披风便往外冲。开门时却轻手?轻脚,生怕吓走?昙花一现的幸福。
院子简陋狭小,无花无草,却有世上最美的风景。
她背身坐在小凳上,面前是半人高的雪堆,不顾雪白的狐裘拖地,正摆弄地上的四只雪龟。
明萱朝右看了一眼,弯起嘴角,拿着未捏好的乌龟悄悄退下,自有人会?帮小姐完成所愿。
“这只是阿大,这只是阿理,这只是阿寺,这只是阿少……”
薛满全神贯注,将它?们从大到小地列开,隐约察觉一道身影走?近,蹲在她的身旁。
“阿少吃得多,比阿寺宽上半掌,你该将他们换换位置。”他忍住头晕目眩,语调几不可闻地颤抖。
“是吗?我离开时明明阿寺更强壮。”薛满侧首,发间的珍珠樱花流苏簪轻轻晃动,“你没有故意?克扣阿寺的粮食吧?”
“又何须我故意?克扣?”他拨开她颊边的碎发,“自你离开后,它?便食欲奇差,夜不能寐,消瘦亦是正常。”
她依旧关注点奇特,“乌龟也要睡觉吗?”
“当?然。”他失笑,“所有活物?都要睡觉。”
“哦。”她拍散手?上的雪,捧住他的脸颊,“那你呢,空青说你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每日眯一会?儿便起来。”
他闭上眼,感受她掌心柔软的冰凉,“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你猜。”
“肯定是你睡前没关严实窗,不断有冷风灌入,而?且屋里没有烧足够的炭,你冷得睡不着。”
“嗯,你猜对了。”
“对什么对。”她叹了口?气,“你太笨了,没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在身边,一点都照顾不好自己。”
“是。”他睁开眼,将她的手?拢到袖中取暖,“你能在这待多久?”
“你想要我待多久?”
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变成满脸皱纹的老人。
他道:“你能出现在这,我已经心满意?足。”
“你的心可真容易满足。”她笑弯了眼,长睫像两把?小扇般眨动,“我们这样算和好了吗?”
他没有回答,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出薛满所料,云县快速传开“新?来的许少卿被表妹千里寻亲,但那表妹足有两百斤重,一见面便扑倒撞晕许少卿”的传闻。
唯有县衙里见过薛满的人知晓事?情:许少卿这位薛姓表妹朱唇粉面,窈窕动人,与许少卿站在一起时男才女貌,何止登对二字。
云县亦有貌美的女子,譬如乔家两姐妹便容貌佼佼,身边示好的男子无数。许少卿对两姐妹从不侧目,当?她们是路边的花花草草,偶有交谈亦是惜字如金。
他待这位薛表妹却特殊到离谱!
“我方?才见到许少卿给这位表妹整理裙摆。”吴蒙与其他衙役们在闲话,口?气相当?震惊,“四品少卿,竟然蹲下身子帮表妹的裙子拍雪!”
“自古以来,表哥表妹间成的婚事?最多。”另一名衙役道:“薛小姐说是表妹,恐怕是许少卿将来的妻子。”
吴蒙道:“看她带来的婢女和护卫训练有素,想必是出身富贵,与许少卿门当?户对。”
又有一人道:“可哪家的贵女会?仅带两个奴仆,便独身前往外地寻找意?中人?传出去恐怕要丢光家族脸面。依我猜测,她估计是寄住在恒安侯府的表小姐,占了天时地利的光,才得了许少卿的青睐。”
众人无伤大雅地推测着两人间的关系,小乔躲在角落听了几句,一脸若有所思。
昨日在山坡下,她分明听到那位薛小姐喊许少卿是“少爷”,怎的一转头,他们便成了门当?户对的表兄妹?
有古怪。
她催着娘亲做了热乎的肉包子,特意?送到衙门给大伙加餐,绕了一大圈,可算转到东公廨前。
今日除去空青守门,还?多了一道伟岸身影,正是昨日拿剑要刺她的莽撞青年。
他们人高马大,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活像两尊不好惹的门神。
小乔拎着食盒上前,“空青大哥,我娘做了新?鲜热乎的包子,特意?要我给许少卿送来一些。”
“小乔姑娘。”空青笑道:“我替世子谢过夫人的好意?,但我家世子从不吃外食。”
小乔半开玩笑地道:“怎么,你怕我娘会?给许少卿下毒吗?”
“你想岔了。”空青道:“世子真不吃外食。”
小乔道:“我娘是县令夫人,为?感谢许少卿对我爹的救命之恩,这才送吃送喝送鞋。”
空青笑容可掬,“我替世子心领夫人的盛情。”
小乔不打算放弃,未料旁边的青年道:“说完话就走?,别?挡在这里妨碍我们站岗。”
小乔瞪眼,“我没和你说话,你吱什么声?!”
青年道:“你太碍眼了,但凡站远点,我才懒得理你。”
小乔仍记得昨日他的鲁莽举止,顿时怒火旺盛,“你一个小小护卫,竟敢对县丞之女出言不逊!”
云斛是敢讽刺端王的狠角色,岂会?将她放在眼里,“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再大声?喧哗,我不介意?将你丢出衙门。”
小乔不输气势,“衙门里都是我爹的部下,要丢也是他们丢你出去!”
云斛双手?抱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你尽管喊他们来试试。”
空青忙劝架:“消消气,大伙都消消气。小乔姑娘,你将包子给我,我和卷柏待会?再吃。云斛老弟,你比小乔姑娘年长许多,不该跟个小姑娘置气。”
云斛道:“她昨日想推我家小姐,我没给她一剑已是客气。”
……好家伙,比瑞清院的护卫还?要护主!
空青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出门在外,咱们还?是低调为?好。”
云斛瞥她一眼,“薛家护卫从不怕惹事?。”
小乔炸了,这可恶的家伙,“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让我爹将你关进大牢!”
云斛嗤笑:“更厉害的地方?我都去过,还?会?怕你这小小县衙的大牢?”
眼看场面失控,空青头疼不已间,许清桉开门出来,身后又探出薛满的小脑袋。
“谁在吵架?”她问。
空青尴尬地道:“阿满姑娘,是您的护卫和小乔姑娘,两人起了一些口?角。”
小乔率先告状,“这位小姐,你的护卫昨日要拿剑刺我,方?才又威胁要丢我出衙门!”
云斛则道:“小姐,她非要送许少卿包子,空青拒绝了几次还?不肯走?。”
薛满没有断他们的案,只问许清桉,“少爷,你要吃她送来的包子吗?”
“不吃。”许清桉道:“趁着冰雪未化,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乔眼睛一亮,听!她又喊的少爷!她与许少卿绝非表兄妹的关系!
不等她参出奥秘,身后忽然出现一队气势汹汹的青年。为?首那人锦衣玉带,俊雅华贵,吐字冰冷清晰。
他道:“许少卿要带她去哪里?不如带本王一起去。”
院中?很静,落针可闻。
小乔常出入县衙,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女子,此刻却胆战心惊,遵于本能地畏怯退步。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他?们腰间悬剑,威风凛凛,绝非普通人家?的护卫。那开口?说话的俊雅青年显然是头领,他?自称“本王”……小乔猛地捂住嘴巴:本王?什么王?莫非他?是皇子皇孙?
杜洋见状,朝身后轻微颔首,马上有人拖着小乔踉跄离开。
裴长旭并不理会周遭,凤眸透着幽寒,盯着台阶上的两人,一字一顿道:“许清桉,你当真狗胆包天。”
许清桉面?不改色,将薛满护到身后,“殿下来得比我想得要快。”
裴长旭望着那抹仅露出衣角的身影,下颚线条愈加分明,“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交出阿满,本王便对此既往不咎。”
许清桉问:“事已至此,殿下还想自欺欺人?”
裴长旭语气森然,“本王知晓她生了病,神思混混沌沌。而?你许清桉巧捷万端,在明知她丢失记忆的情况下,百般诱她一错再错……许清桉,本王不介意杀了你,彻底斩断这场意外?。”
话毕,他?身后的侍卫们齐齐拔剑,空青跟云斛也跟着同样动作。尖锐的鸣声钻进薛满耳中?,她使劲揉了揉耳朵,从阴影处站到人前?。
她迎上裴长旭锐利的目光,“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主动跑来云县,你为何要迁怒许清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无?辜的人,我定和?你势不两立!”
此时此刻,她依旧理直气壮,没有一丝被未婚夫抓到偷会其他?男子的心虚,反倒对他?疾言厉色。她变得太多,全然不似记忆中?的内敛羞涩,坦荡到无?所畏惧。
都怪他?,是他?有错在先,才?会逼得她性情大变。
“你放心,我没有伤害你的人,他?们都在箛城等着你。”裴长旭朝她伸手,带着温柔和?无?底线的包容,“阿满,乖,回三哥的身边来。”
“我不。”她干脆利落地拒绝,“早在薛小姐逃离京城时,她便与你划清了界限。”
“你是薛家?小姐,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裴、薛两姓的世代交好。”裴长旭问:“为一个?许清桉,你要毁掉薛家?拥有的一切吗?”
换作从前?的薛小姐在,定会顾全大局,悬崖勒马。可惜眼前?的这位阿满姑娘相当意气用事,她既敢偷跑到云县找许清桉,便做好东窗事发后该面?对的责难。
“裴长旭,你为何不能放我一马?”她道:“所谓婚约,不过是你我两家?的交易罢了。薛家?曾经是辉煌无?限,但祖父已身无?官职,对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助力。你大可以找个?权势正盛的世家?联姻,一个?不够便两个?,两个?不够便十个?,自荐者定前?仆后继。”
裴长旭看向另一人,“许少卿的意见?”
许清桉道:“若殿下肯成全我与阿满,恒安侯府往后将听从殿下调遣。”
这般坚定不移的话语,如一把泛着锈迹的钥匙,轻松拧开裴长旭的回忆。
三年前?的某一日,他?比许清桉更矢志不渝,在凤仪宫中?跪了足足半日,恳求母后成全他?与江诗韵的真情。
他?道:母后,我谁都不要,只想要书韵一人。
母后大发雷霆,怒骂他?的昏头,斥责诗韵的居心叵测,软硬兼施地逼他?看清局势……身为皇子,怎能因个?婢女而?抹黑皇家??
初时的他?据理力争,誓要守护这份跨越门第的感情,顽固不化?到母后气急攻心,险些晕厥。
母后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为何会对个?婢子着迷。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书韵温柔美丽,体贴入微,乃他?此生心之所向。
时至今日,裴长旭对江诗韵仍充满愧疚与惦念,独独想不起过往的刻骨铭心。他?扪心自问,昔年到底是因为真爱江诗韵,或是被人不断阻挠,才?被激出满身逆骨,非要与俗世礼教争个?输赢?
一如面?前?这二人,究竟是因为真心相爱,抑或是在接连不断地分离、阻挠中?同仇敌忾,将此错认为了爱意?
裴长旭抬起手,杜洋领着侍卫们鱼贯离开,空青、云斛也在得到主子们的示意后安静退下。
“错觉罢了。”裴长旭道:“你们对彼此的所有感情,均是如梦如幻的泡影,待你们恢复理智,便会后悔此刻的莽撞妄为。”
许清桉道:“殿下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莫不是您与江诗韵的那段往事?”
裴长旭微顿,没有否认,“正因如此,我才?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你们,在铸成大错前?便该回头。”
“你也好,韩志杰也罢,你们都说我们是你们,劝我们趁早回头是岸。”薛满直接牵住许清桉的手,“可我们不是你们,断不会走你们的老路。”
许清桉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裴长旭死死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眸中?掠过一抹嗜血的寒光。他?多想砍掉许清桉碍眼的手,将阿满抢回来,余生寸步不离地禁锢在身边……但越强硬的手段,只会将她推得越远,一如三年前?遭遇同等经历的自己。
筹谋所爱,便该卧薪尝胆,忍常人之不能忍。待阿满恢复记忆,区区许清桉,又有何资本与他?们十几年的感情对抗?
“要我同意解除婚约,也不是没有可能。”他?闭了闭眼,将杀意完美地隐匿,“但撇开婚约,阿满也是我疼惜了十几年的表妹,我不会将她轻易交到他?人手中?。”
这是对婚约松了口?的意思?
不等许清桉与薛满再问,他?突然道:“许清桉,你本该在两日后前?往永州,等待本王到达后,一道前?往兰塬办案。如今本王到此,刚好与你提前?会合,本王命你今、明两日处理好云县事务,后日一早启程永州。”
薛满后知后觉地回神,敢情裴长旭计划好要跟许清桉会合?那岂非只要她来找许清桉,便等于自投罗网?
……那又如何!
待裴长旭看向她,她抢先道:“我不会回箛城的,我要陪少爷去兰塬查案!”
许清桉沉吟一瞬,知晓此趟行程与广阑王脱不开干系,从私心来讲,他?不希望阿满跟去冒险。
“阿满,此趟行程凶险——”
“说好的患难与共呢?”薛满打断他?,“难道你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吃不得苦,只能在家?枯苗望雨?”
“当然不是,可是——”
“阿满可同去。”裴长旭道。
许清桉和?薛满一愣,齐齐望向他?,听他?神色自若地道:“与其让阿满独身返回箛城,倒不如与我们同去,本王相信以阿满的聪明勇敢,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薛满惊喜地发现:端王开窍了,竟变得不讨人嫌了!他?不仅对婚约松了口?,没有让他?们当场血溅三尺。还夸她聪明勇敢,同意带她去兰塬办案!
她使劲戳戳许清桉的手臂,“少爷,比你官职大的人已经同意了,不许你再推三阻四!”
许清桉眸光幽深,内心思量万千。他?不似阿满单纯,坚信裴长旭另有所图,“按殿下的意思,阿满该以什么身份与我们同去?”
裴长旭道:“阿满曾是许少卿的婢女,对否?”
薛满生怕许清桉说她坏话,抢答道:“对,我当婢女时以一敌十,最是忠心耿耿,英勇机智,全天下也找不出比我更优秀的婢女。”
裴长旭道:“既如此……”
薛满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要说:你便继续当许清桉的婢女吧。万万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趟该轮到表妹当我的婢女了。”
“……”许清桉。
“……”薛满。
“我赶了几天的路,先去小作休憩。你们不妨商量过后再告诉我结论。”始作俑者淡然一笑?,“阿满要去要留,全凭许少卿的意见。”
很好,端王将棘手的问题抛给了他?。
许清桉想,端王殿下精于算计,能屈能伸,不愧为皇子表率。他?若答应阿满留下?便要眼睁睁看她当裴长旭的婢女。他?若不答应阿满留下?以她执拗的性格岂能善罢甘休。
裴长旭让他?们二选其一,等着他?与阿满生出间隙,分崩离析。
他?望向阿满,见她捉着他?的袖子,虎视眈眈地威胁:“你敢不答应,我便将你是有璟阁幕后老板的事情散播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你狡兔三窟!”
许清桉无?奈,这叫什么威胁?
薛满又迅速变脸,摇晃着袖子撒娇:“给他?做名义?上的婢女而?已,他?难道真舍得奴役我做粗活?无?非是精神上想折磨你我,报复下被悔婚的不甘罢了。”
他?问:“你明知他?存心报复,还愿意跳进陷阱?”
她振振有辞,“有你护着我,我会怕他?报复?况且了,他?言语中?对婚事有所松动,兴许一路上见我们心意相通,返回京城便同意解除婚约。”
哪有这么容易。
许清桉苦笑?,“阿满,裴长旭心机深沉,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正因为他?不简单,我才?更要跟去。”薛满亦有考量,“你们同去兰塬,万一他?途中?想加害你呢?有我当他?的婢女,至少能时刻监督,防患于未然。”
许清桉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仿佛明知山有虎,他?与阿满却不得不前?行。
薛满看出他?的纠结,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少爷,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许清桉拥着她,叹息道:“我不该在有璟阁逼你。”
不逼她,她便不会快速认清内心,不会舍弃一切来云县,不会走入端王另有所图的圈套。
或许他?要继续忍受一厢情愿的苦楚,却能谋求别的机会挣脱困局。
她持相反意见,“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我宁可快刀斩乱麻,也不想因优柔寡断而?失去。”
——便如端王一般,游移在两名女子中?间,最后失去了阿满。
许清桉在她脸颊印下一吻,“你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同在,便无?所畏惧。”
裴长旭听闻许清桉答应薛满同去时,面?无?表情地捏断一支笔,“他?倒是纵着阿满。”
杜洋苦笑?,以这位阿满姑娘的性格,莫说许世子,便是殿下,乃至皇后娘娘……估计都无?可奈何。
“恕属下多嘴。”杜洋忍不住问:“殿下何不强硬一些,让许世子知晓您的厉害,彻底消失在薛小姐的生活?”
“还要怎么强硬,杀了许清桉吗?那只会叫他?成为阿满的心病,今生今世都无?法忘却。”裴长旭道:“我不会蠢到制造出第二个?江诗韵。”
“殿下所言极是。”杜洋深以为然,又问:“但带阿满姑娘同去兰塬,这一路上,她若与许世子……”他?点到为止,不敢往下再说。
裴长旭点破,“她若当着我的面?与许清桉眉来眼去,举止亲昵,我当如何自处?”
杜洋小心翼翼地点头,实难揣测主子的用意。
裴长旭笑?了一声,轻蔑且笃定,“许清桉能做的事,我又何尝不能?他?对阿满一分好,我便对阿满十分好。他?捧阿满到天上,我便送阿满去往青霄。”
杜洋恍然大悟,“是,薛小姐忘记了过去,当务之急是重新?领略殿下对她的好。”
裴长旭重新?抽出一支狼毫,点好墨,在纸上游笔落字,“关?太医道,多与亲密之人相处,阿满便更容易找回记忆。之前?在京城时,她浑身带刺,抵触我的接近。而?今我假意松口?婚约,许她希望,再趁兰塬一行与她日夜相处,重温过往的点点滴滴……”
等到阿满恢复记忆,有人会黯然离场,有人则欢欣鼓舞。
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他?裴长旭绝不做输的那位。
第84章
小乔震惊地发现,云县来了?位比大理寺少卿更厉害的人物。厉害到哪种?程度呢?对方的护卫登门?,给父亲看了?一块令牌后?,父亲立即换上官服,拖着病躯前?往县衙拜见?——
对,穿官服去的便?是?拜见?!
小乔向来求知若渴,变着法子向父亲和衙门?里?的人打?探,以往多少能窥得风声,这次却是?一无所获。
神秘,太神秘了?。
小乔对姐姐咕哝:“我分明听到那人自称‘本王’,结合父亲对他的态度,他必然是?哪位封了?王的皇子皇孙。姐姐,你见?多识广,可知晓哪位王爷相貌俊美,气度谦雅,年约二十左右?”
大乔忙捂住她的嘴,“他既对外封锁了?消息,便?是?不想大张旗鼓。小乔,你这次千万不能再任性,以免为父亲惹来灭顶之祸。”
小乔缩了?缩脖子,难得将姐姐的话听进心里?。换作寻常人,冒犯便?冒犯了?,但对方是?天潢贵胄,动动手指便?能捏死整个?乔家!
她收敛脾性,没再敢往县衙跑,大乔却得到消息,是?父亲让她立即去趟县衙。
小乔大惊失色,“姐姐,该不会是?那王爷贪图美色看上了?你,逼父亲送你给他做妾吧?”
大乔哭笑不得,“你脑子想的什么乱七八糟?那人没见?过?我,又怎会贪图美色?”
小乔着急,“我听说好些个?好色的王公贵族,到一处便?要搜罗当地的美女?,落到他们手中的女?子皆会沦落成玩物!”
大乔闻言亦有些担忧,随即摇头道:“父亲不是?卖女?求荣之人。”
她安抚小乔几句,特意换了?件朴素的裙子,坐马车赶到县衙。门?口守着的依旧是?吴蒙,却不复平日松散,严肃到令人陌生。
“乔小姐。”吴蒙客气地道:“请跟我来。”
大乔跨过?门?槛,见?县衙内多出好些高?大威猛的青年。他们目不斜视,威风凛凛,与本地衙役的随和形成鲜明对比。
小乔说得没错,新来的这位肯定位高?权重。
她暗自心惊,举止愈加谨慎,待来到大堂前?,有人引她进门?。趁着极短的工夫,她快速扫了?一眼,堂中主座坐着一名华贵青年,父亲则站在一旁,恭敬道:“公子,这位便?是?下?官的长女?乔有容。”
华贵青年开口,语调缓慢低沉,“抬起头来看看。”
大乔汗不敢出,顺从地抬头,“有容拜见?公子。”
青年饶有兴致地端详她,“听你父亲说,你天赋异禀,对人之面貌揣测精确,通过?描述便?能勾勒出案犯的大致模样。”
大乔道:“民女?不敢当此夸奖,不过?是?运气好,偶然猜中了?几次。”
青年道:“你无须自谦,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大乔福身,“多谢公子夸奖。”
青年微笑不语,捧起茶盏一掂,对门?口的护卫道:“叫人添茶。”
乔县令上前?,“公子,下?官来添……”
“无须麻烦。”青年道:“我的新婢女?能办好这点?小事。”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穿着厚实的少女?走进来。她里?头穿着件湖绿点?梅花袄裙,外头罩着银狐轻裘披风,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噔噔噔地走进来。
不打?招呼,不行礼,不笑脸迎人,她径直走到青年面前?,拎起茶壶往茶盏里?倒。
“够不够?”
“不够。”
“够了?吗?”
“再倒一点?。”
“再倒溢出来了?!”
“你控制力道,少倒一些些……”
“你自己?来。”少女?将壶递给他,“想倒多少倒多少。”
裴长旭适可而止,笑道:“行吧,我便?这么喝。”
乔县令默默观察一切,他虽在家养病,但也听闻许少卿的这位薛姓表妹。只?是?转个?身的工夫,她怎又成了?端王殿下?的新婢女??况且看方才的相处情形,分明是?端王在哄着她玩。
搞不清这些个?王公贵族们的想法!
乔县令将疑惑藏在心底,“公子,不知您召见?小女?,具体有何吩咐?”
裴长旭道:“我想请乔小姐画一个?人,一个?仅有半张脸的人。”
大乔重复:“仅有半张脸?”
“正是?。”裴长旭道:“他蒙着面,只?露出上半张脸,能见?处没有诡形殊状。”
大乔思忖道:“公子可知晓他的身高?体重,肩宽脚长,话说带南腔或北调?”
“大概能估准。”裴长旭道:“过?去九年间,我找过?无数画师,希望能破解他下?半张脸的奥秘,但一直劳而无功。乔小姐,你父亲将你绘像的本事夸得炉火纯青,只?不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提及自己?的拿手本事,大乔顿时目若朗星,“民女?定当竭尽全力,帮公子掀开蒙住那人的面纱。”
随后?,裴长旭将那人的半脸画像及身材特征等等,尽数交于大乔。大乔迫不及待地扫了?一眼,脑中徐徐浮现出各色各样的脸庞。
眉短而淡疏,鼻梁宽,颧骨低,眼裂大,符合书中对两粤地区百姓的相貌描述。然而两粤之大,样有相似,细究却是?天差地别。要画出贼人的确切样貌,须得千思万虑,反复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