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姑娘在伙房。”
“我好久没来衙门,忘记伙房怎么走了,孟大哥能带下?路吗?”
孟超答应下?来,他们是同村人,自小相?识,关系称不上亲近却也相?熟。芳汀刻意放慢脚步,只为能跟他多说上几句话。
“孟大娘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她前?些?日子犯了腰疼的毛病,多亏有何姑娘在,她给我娘开了一副新药,吃上半个月已好得差不多了。”
“生病了是该吃药,但平日里?的滋补也不能少,夫人前?些?日子赏了我一棵老参,等我有空了给孟大娘送去。”
“别,那是夫人赏你的好东西,你好好留着吧。”
“夫人最近心情好,赏了我们许多东西,区区老参不算什么。”芳汀捂嘴笑,“韩府估计要有喜事了。”
“怎么说?”
“你猜夫人为何要请阿满姑娘去吃茶?对了,我家公子也要去。”
孟超皱眉,该不会是?
芳汀直言:“夫人觉得阿满姑娘甚好,有心为她跟公子牵红线。”
第36章
起初韩夫人?没想撮合韩志杰与阿满,但两次三番的接触后,她萌生了强烈的念头:阿满姑娘配得起志杰。
她是钟灵毓秀般的人?儿?,出身是低了些,但好歹是侯府婢女。若这门亲事能成,也算是为志杰拓了条京城人?脉。
最重要的是,韩夫人?看出韩志杰对阿满另眼相待。自从香雪去世,他们母子的关系一度陷入冰点,她试图弥补志杰,替他挑选门当户对的千金,志杰冷若冰霜;送去年轻貌美的婢女,志杰大发雷霆。唯有面对阿满姑娘时,志杰愿意多说几句话。便如那晚在荷花亭,志杰主动靠近阿满姑娘,两人?何其?登对。
是以?,在确定阿满与许清桉关系清白后,韩夫人?便行动了起来。
孟超知晓芳汀是韩夫人?的贴身婢女,所言十有八九是真,只道阿满姑娘时至运来。
到了伙房,芳汀进门朝薛满行礼,“奴婢芳汀,见?过阿满姑娘。”
薛满认出她来,“我记得你,你是韩夫人?的婢女。”
“正是。”芳汀见?薛满在喂猫,用手帕掩着鼻子道:“这野猫脾性大,姑娘小心它伤了你。”
“谁说的,千里最乖了。”薛满用手挠挠千里的下巴,千里配合地抬着头,在源源不断的鱼干攻势下,它已然对薛满卸下心防。
芳汀道:“您要是喜欢猫,不如去集市上买只蓝眼睛的长?毛波斯猫,可比这野猫漂亮温驯得多。”
她一口?一个野猫,惹得薛满沉下脸来,“你有事说事,找我干吗?”
芳汀道:“是这样的,我家夫人?邀您去东篱轩吃茶,时间就定在明日中?午。”
薛满随口?答应:“成。”
芳汀道:“对了,姑娘记得莫穿太鲜艳的衣服,我家夫人?生性低调,出门不爱招人?注目。再有,您出门前千万别摸猫,我家夫人?碰到猫毛会浑身起红疹……”
芳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原以?为对方耳听心受,岂料第二?天发现?,她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薛满穿了件石榴红的裙子,晚霞般热烈的颜色衬得她既活泼又娇艳,紧紧攥住过路人?的目光。
芳汀忍不住皱眉,“阿满姑娘,奴婢跟您说过了,夫人?她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薛满漫不经心地打断她,“韩夫人?呢?”
“夫人?在雅房等您。”
“你领路吧。”
“是。”
芳汀领她到了雅房,本以?为夫人?会对她的装扮表示不悦,哪知韩夫人?眼前一亮,“阿满姑娘今日甚是好看。”
“是衣裳好看,还是人?好看?”
“衣裳好看,人?更?好看。”
“是吗?我听说夫人?不喜欢鲜艳的色彩,还以?为您会生气呢。”
“你是如花般的年纪,靓丽的颜色才衬你,我喜欢还来不及。”
韩夫人?用余光扫了眼芳汀,芳汀立刻低头,轻手轻脚地带门离开。
韩夫人?道:“来,快坐下。”
薛满坐到她对面,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是间带院子的雅房,院里花草茂盛,绿树成荫,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幽幽淡香。
薛满心神渐宁,连这几日与许清桉吵架的烦躁都缓解不少。
韩夫人?动手煮茶,薛满也跟着帮忙,韩夫人?见?她步骤有序,动作优雅,暗道恒安侯府调教有方。
“阿满姑娘在侯府待了几年?”
“记不清了,反正待了很多年。”
“你一直都伺候许大人?吗?”
“是,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
“难怪你们不像主仆,想来已是亲人?般的关系。”
薛满撇嘴,亲人?又如何,他照样胡乱冲她发火。
韩夫人?没错过她的小表情,“我听说你跟许大人?闹矛盾了?”
“连您都知道了?”薛满有气无力,“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韩夫人?轻声细语,温柔且关怀,“能跟我说说你们为何吵架吗?”
薛满不自觉地吐露烦闷,韩夫人?得知内情后深感?愧疚,“说起来,这是我家老爷的过错,若非他疏忽大意,你们二?人?也不会为此起了矛盾。”
“没有那竹叶青蛇,以?后也会有毒蜘蛛、毒蝎子,难道次次我都要挨他骂?”薛满愤愤道:“我一心为主也是错吗?”
“阿满姑娘,你道出了关键所在。”
“什么?”
“无论你与许大人?感?情多深厚,他毕竟是你的主子。”
“所以他仗着主子的身份,便能对我大呼小叫?”
“自古以?来,主仆关系泾渭分明,除非你脱去奴籍,方可不受人?摆布。”
薛满闷闷不乐,在这次吵架前,她自认为是许清桉不可或缺的帮手。但随着时间流逝,许清桉离了她仍若无其?事,仿佛她可有可无。
她要去向许清桉低头认错吗?不可能,她做不到。但长?久以?往下去,许清桉跟她愈行愈远,甚至找了新的婢女替代她……
“阿满姑娘,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
“夫人?请说。”
“你如今在衙门里处境不便,倒不如先去外头住上一阵,等许大人?消气后再做打算。”
“住外头?”薛满认真思考,马上又摇头,“我一个人?住外头不安全。”
“你可以?到我府里小住。”韩夫人?笑道:“趁此机会,你刚好向我府里的管家讨教管家经验。”
薛满迟疑片刻,“我心领夫人?的好意,但是——”
“不用急着拒绝。”韩夫人?道:“你多考虑些时日。”
自相识以?来,薛满多次感?受到她春风般的照拂,内心不免困惑,“我只是个婢女,为何夫人?待我这般亲近?”
韩夫人?问:“你要听真话假话?”
“自然是真话。”
“真话便是,阿满姑娘心思纯净,才貌双全,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实在合我眼缘。”韩夫人?的笑容变淡,“不像有些眼皮子浅的丫头,一心只想攀附主子,妄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薛满头次见?她冷言冷语,“您遇到过吗?”
“何止遇到过。”韩夫人?摇摇头,“不说那些晦气的事情了,来,我们喝茶。”
两人?悠悠品着茶,外头响起韩志杰的声音,“母亲,我来了。”
“进来吧。”
韩志杰进门,正与薛满对上视线,双方同?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韩夫人?道:“志杰快坐,尝尝阿满姑娘泡的茶。”
韩志杰挺着身板,跟木头一样杵在门口?,“天热,我没胃口?喝茶。”
“喝少许不碍事,待会我再叫人?送几碗冰镇莲子羹。”
“一冷一热,母亲不怕我今晚又腹痛吗?”韩志杰道:“我身体如何,您是最清楚不过的。”
韩夫人?一脸受伤,颤着声道:“好,你不想喝便不喝了,来,到我身边坐一会可好?”
韩志杰沉默几息,坐到了她的右侧。
韩夫人?喜笑颜开,“你陪阿满姑娘坐一会,我去吩咐小厨房做些消暑的甜汤。”
不等两人?反应,韩夫人?已离开雅房,留下他们隔着案几大眼瞪小眼。
韩志杰忽然笑得前俯后仰,“母亲真是有趣,明明那样讨厌香雪,却又如此看重你。”
薛满噌地一下竖起耳朵,谁谁谁,谁是香雪?
韩志杰却走了神,目光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
薛满磨磨牙,“你说话不要只说一半,香雪是谁?你的爱人?吗?”
“咳咳咳,咳咳咳——”
韩志杰开始剧烈咳嗽,薛满见?他人?都快咳折了,便大发慈悲地倒了杯茶水给?他。
“茶水是温的,你赶紧润润喉。”
韩志杰接受了她的好意,待胸口?的疼痛平息,他平静地道:“香雪是我的婢女,或者说,她曾经是我的婢女。”
他的平静太浮于表面,仔细看便能察觉眼中?的万般悲恨。
薛满问:“她出了什么事情?”
韩志杰露出惨笑,“少爷与婢女,还能出什么事?无非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可惜她没有你好运,母亲不喜欢她,我便失去了她。”
薛满后知后觉:难怪他总是怨天尤人?,对韩夫人?没个好脸,原来是韩夫人?不同?意他和?婢女的恋情。
她尽量客观地道:“你与香雪身份悬殊,韩夫人?阻挠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同?是婢女,母亲为何对你另眼相看?”
薛满腹诽:我怎么知道?
“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这样。”韩志杰道:“她觉得好的便塞给?我,觉得不好的便要扫清。可她从来不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爱之深责之切,想来韩夫人?是爱子过头了。薛满叹息:这是别人?的家事,她还是别蹚浑水了。
韩志杰面露讥讽,“你看不出来吗?母亲想撮合你我。”
薛满险些惊掉下巴,指指自己,指指韩志杰,“你?我?我和?你?”
韩志杰语气轻佻,“如何,你要嫁给?我吗?”
薛满脱口?道:“你别做梦了,我永远不会离开少爷!”
韩志杰笑她天真,“你与我,还比你与许大人?的机会更?大些。”
薛满狠狠蹙眉,随后意识到,他在荷花亭的那番话莫非是好意劝解?
“你和?香雪的遭遇并不代表我和?少爷。”她不服气地道:“你不能混为一谈。”
“天下之事皆是大同?。”韩志杰何其?悲观,“我与香雪的现?在,便是你和?许大人?的未来。”
薛满斩钉截铁,“不,我家少爷没有你这般无能,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
韩志杰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雪,“你,你说得没错,是我无能才守不住香雪,甚至守不住我自己……”
他痛苦地抱头低吟,露出腕间极淡的瘀痕,下一瞬又恢复正常,“阿满姑娘,我祝你和?许大人?好运。”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①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外走,嘴里哼着歌,疯癫中?透着无尽悲凉,“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①
薛满失去喝茶的兴致,等韩夫人?回来后立即道别,出了东篱轩后却一动不动。
艳阳灼热,一路烧到了她的心里。她意识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依赖许清桉,可许清桉呢?
巨大的委屈席卷了她,难过,一种熟悉而久违的难过。好像她曾经历类似的场景,她那样在乎一个人?,却没有得到同?等对待。
她松开撑伞的手,汗水即将从眼眶松懈时,视线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许清桉。
他下车走到她面前,重新替她撑起落到地上的伞,轻声唤她。
“阿满。”
“……”
“你与韩夫人?喝好茶了?”
“……”薛满低头看鞋,一声不吭。
“抱歉,是我错了。”他道:“我不该对你发火。”
“你何错之有。”薛满闷声道:“是奴婢我以?下犯上,多管闲事,不知好歹了。”
“是我一叶障目,口?不择言,忘恩负义。”
“呵呵。”
“你尽管骂回来,我绝不还口?。”
“哈哈。”
“踢一脚也可以?。”
“……”薛满终于肯抬头看他,“你当真知道错了?”
“是。”他道:“还望阿满姑娘能网开一面,原谅许某这一回。”
“那万一有下次呢?”
“不会有下次。”许清桉道:“许某懂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他一口?一个“许某”,显得无比生疏又郑重其?事。薛满知晓他惯来矜傲,能说出这番话实属稀奇,心里不禁漾开涟漪般的喜悦。
但她郁闷了好几天,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哼,口?说无凭,你该立个字据给?我。”
……两个多月前,她救了许清桉时也要求他写个欠条。
许清桉的回答依旧:“妥。”
薛满翘起唇角,“便写:若许清桉以?后再对阿满大呼小叫,罚他冬日需天天洗冷水澡,夏日不可用冰,三餐喝热水,用热汤……”
多日来萦绕在许清桉身边的烦闷,随着她轻跃的语调一扫而空。他松开袖中?已汗湿的手掌,轻舒出一口?气,“好,都依你。”
不远处的马车上,俊生的嘴巴快咧到后脑勺:稀奇稀奇真稀奇,公子竟也有向人?低头认错的一天。若是让老侯爷知道了,非得向阿满姑娘取经求教不可!
话说回来,得亏是他俊生机灵。昨日下午,他偶然听见?孟衙役与一名?女子说话,得知韩夫人?约了阿满姐姐喝茶,还想撮合她跟那位病恹恹的韩家少爷,当即便向公子通风报信。
公子听后不为所动,等今日他告知阿满姐姐真出门赴约后,公子愣怔许久,喝了口?隔夜凉茶,说了从昨晚起的第一句话。
他道:“俊生,你泡茶的手艺退步了。”
是是是。俊生心道:您喝惯了阿满姐姐泡的茶,自然再喝不惯我泡的,只不过您还不去追人?,阿满姐姐怕是要成别人?家的了。
接下来的事诸位也看到了,许清桉迈出了此生向阿满低头的第一步,从而有了往后的无数步。
嗯,向妻子低头认错并不丢人?,你们说呢?
第37章
主?仆俩重归于好,返回衙门?后见到了?一群熟面孔。领头的男子一身劲装黑靴,腰挎长剑,孔武有力。他身后的九名青年与?他装扮相仿,正是路成舟带领的京畿营银枭队。
银枭队齐朝许清桉抱拳:“许大人。”
许清桉颔首示意,转向路成舟身旁的一名长脸浓眉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五六,身着圆领澜衫,头戴方巾,是个面有菜色的文人。
“许大人。”他朝许清桉作揖,恭敬喊道:“请恕下官姗姗来?迟。”
许清桉瞥了?他一眼,“凌大人好些了??”
“谢许大人关心,下官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能开始处理账本。”
“行,那明日?见。”
许清桉往里?走,身后传来?薛满与?路成舟的对话声。
“路校尉,好久不见,晏州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都办好了?,贾松平与?马建树等人已被押往京城。”
“你们?几时?到的衡州,路上可还顺利?”
“早上刚到,一切都顺利。”
“哦,用过饭了?吗?要?不要?我炖汤给你们?喝?”
路成舟早领略过她的厨艺,声音不禁发颤,“不用不用,我们?吃伙房的东西?就行。”
许清桉回首,“阿满,路校尉该休息了?。”
“哦,好吧,你们?先休息。”路过凌峰时?,薛满微微一笑,复又小声问许清桉:“他是随你出行的那名书吏吗?”
“是他。”
算算日?子,该是他归位的时?候了?。薛满终于能逃开一摞摞的账本,脚步愈发轻盈,“也好,他帮你看账,我便得空绣你的荷包……”
凌峰目送两人远去,眉间皱成个“川”字,他从路成舟口中知?晓有这么号女子,如今一见,感官甚差。
来?路不明,不静不娴,绝非良家女子!
“俊生。”他冷声道:“许大人怎会将这种女子带在身边?”
俊生好声好气地解释,凌峰却充耳不闻:“世道险恶,许大人该警惕这是否又是一出美人心计。”
俊生想替薛满解释,转念一想,就凭凌大人这泥古不化的性子,恐怕说破嘴皮子也不管用。
随他吧,公子相信阿满姐姐就成。
如俊生所想,凌峰对阿满怀有偏见,见面时?总没个笑脸。
薛满觉得新鲜,她向来?人缘好,哪经历过这种事情?
趁着下午休息,俊生替她解惑,“凌大人整日?在库房整理文书,从不与?人打交道,性格是出了?名的古板。他家中有个妹妹,是京城远近闻名的才女,曾以一篇《盛世赋》得到圣上的赞赏,还宣她进宫参加了?万寿宴。”
“他妹妹这么厉害?”
“是,不瞒您说,小凌姑娘时?不时?来?都察院走动。说是见兄长,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
俊生挤眉弄眼,指向书房。
薛满一点便通,“她喜欢咱们?少爷?”
俊生点头,“我瞧着是如此。”
薛满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兴致勃勃地打探起小凌姑娘,“她芳龄几许?性格如何?跟咱们?少爷相不相配?”
俊生如实回答:“芳龄十九,外?貌好看,跟咱们?公子同岁。性格开朗,文采斐然,就是家世普通,祖上只出过五品的官。”
薛满掐指一算,配,跟少爷很配!“家世算什么?少爷喜欢最?重要?。等回京后你我好好谋算,争取让少爷早结良缘。”
等等,公子不喜欢小凌姑娘啊!他分明更喜欢眼前这位——俊生摸摸鼻梁,得了?,离回京还有段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自?打知?道了?小凌姑娘的存在,薛满便开始浮想联翩:少爷怎怎怎地……小凌姑娘怎怎怎地……等少爷跟小凌姑娘成了?亲又怎怎怎地……等他们?生下几个可爱的娃娃,她可以边协助少爷,边与?未来?的小主?人培养感情。假以时?日?,她便是恒安侯府里?最?受人尊敬的阿满管家……哈哈哈……
“阿满姑娘。”
“……”
“阿满姑娘?”
“……”
“阿满姑娘,你头上有只虫子。”
薛满倏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拍起头发,“什么虫?虫在哪里??”
孟超道:“一只七星瓢虫,已经被你拍飞了?。”
薛满抬头看向枝叶茂盛的老槐树,果?然夏日?不适合在树下发呆,嗯嗯,换个地方继续。
孟超喊住她,“阿满姑娘,书吏大人来?了?之后,你是不是得空许多?”
薛满掰着手指头数,“谁说的,我可忙了?,我要监督俊生给少爷洗衣服刷鞋,要?给少爷绣荷包,还要?研究新的十全大补汤……”
“是吗?”孟超失望道:“我本想请你帮个忙,既然你很忙就算了?。”
“慢着。”薛满问:“你要请我帮什么忙?”
孟超道:“是这样的,我母亲前段时间身体不适,全靠喝了?何姑娘开的药才痊愈。她老人家一直叫我备礼谢谢何姑娘,可我脑子笨,实在想不出送什么好。”
薛满拉长尾音,语气揶揄,“哦~是为了?你母亲~所以要?送礼给何湘~”
“没错。”孟超一脸正经,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阿满姑娘,你与?何姑娘年岁相近又品位不俗,能否,能否请你帮我挑选样礼物?”
闲着也是闲着,薛满便答应了?孟超的请求,跟他一起上街挑选谢礼。
孟超带她去了?首饰铺,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首饰,“送首饰怎么样?”
薛满四处打量,“是寻常女子会喜欢的东西?。”
孟超挑了?一枚掐丝珐琅银镯,“那送这个?何姑娘手腕细,戴上镯子肯定?好看。”
薛满想了?想,“你确定?吗?何湘是大夫,经常要?给人把脉,按理说手腕上不该戴东西?。”
孟超改拿起一对耳坠,“那换一个,这对玛瑙耳坠如何?”
“艳,亮,不符合她的气质。”薛满道:“我见过她几次,她装扮素净,从来?不戴耳坠。”
孟超仔细回想,何湘的确不戴首饰,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
“依你之见,我该送什么好?”
“送礼要?投其所好,何姑娘是大夫,你便送大夫喜欢的东西?。”薛满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现,“我看何姑娘的药箱旧了?,不如你送她只新的?”
这个主?意甚好!
两人又转到了?专门?卖药箱的铺子,孟超精挑细选许久,终于挑出一只合心意的。
“阿满姑娘,就它了?。”
药箱的外?观样式都大差不离,这只却别出心裁,在手柄两端各雕了?一朵海棠花。
薛满对他另眼相看,“谁说你不会挑礼的?我看你很在行啊。”
孟超腼腆一笑,“希望何姑娘能喜欢。”
“你打算几时?送给她?”
“过两日?是何姑娘的生辰,到时?候我再?送。”
“你小子,心思够缜密啊。”
“还请你帮我暂时?保密。”
“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回衙门?的路上,薛满小声打听,“何姑娘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孟超摇头,“她没跟我说。”
薛满道:“她可真耐得住,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何姑娘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是是是,何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快到衙门?口时?,金吉正驾着一辆马车从侧门?出来?,见到孟超时?一个急停,“孟超,快上来?,跟我们?一起去救火!”
“哪里?失火了??”
“连华巷十八号。”
孟超大惊失色,连华巷十八号,那不是何姑娘家吗?
他顾不上解释,直接将药箱塞到薛满手里?,“阿满姑娘,我去去就来?,麻烦你帮我保管下药箱!”
马车飞快地赶往连华巷,孟超探头在外?,临着两条街便见滚滚浓烟在空中升起,“金吉,再?快点,再?快点!”
金吉道:“再?快这马腿就要?起飞了?!你先别急,这个点何姑娘应当在医馆。”
孟超心急如焚,右眼皮忽地疯狂跳动。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何姑娘她——
“金吉!你再?快点!!!”
金吉:……
好不容易到了?连华巷,马车未停稳,孟超便一跃而下。他拨开巷口乌泱泱的人群,努力往熟悉的门?口挤,身后隐约听到金吉在跟人说话:“你怎么在这里?,差事办完了?吗?”
“哦,我办完事恰好路过此处,看到着火了?就过来?帮忙……”
连华巷十八号的大门?已被人撞开,有几名年轻力壮的青年正在泼水灭火。然而火势猛烈,几间平屋均被火舌缠绕,何湘的卧室烧得尤为猛烈。
“里?面有人吗?”孟超大声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一名青年气喘吁吁地道:“官爷,屋里?没传出过人声,应该是没人。”
孟超的右眼皮跳得愈加厉害,恰在此时?,何湘的师父闻讯赶到,哆嗦着道:“孟衙役,小湘今日?没来?医馆,她在——她在——”
孟超顿觉天旋地转,何姑娘在里?面,何姑娘她在里?面!
他举起一桶水从头顶浇下,又往身上裹了?块湿被单,抄起水桶冲向已被烈火吞噬的房间——
“孟超,你疯了?!”韦霄突然现身,手掌似铁钳般箍住他的手腕,“房梁快塌了?,你进去是死路一条!”
孟超双眼猩红,怒吼一声,“滚开!”
韦霄不肯松手,“我是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才劝你,你家中还有母亲,你要?多为她想想!”
孟超陡然迸出蛮力,一把甩开比他高半个头的韦霄,头也不回地冲进火里?。韦霄见状还想去拦,被随后赶到的金吉拉住。
“别管他了?,你快来?灭火!”
韦霄只得先与?众人一起灭火,再?说孟超,他本想去卧室找人,末了?却改变方向进了?厨房,这也是何姑娘的药房!
厨房前屋到处堆着药材和柴火,这会烧得尤为旺。灰烬与?浓烟迷得孟超几乎睁不开眼,他咬紧牙关,艰难搜寻何湘的身影。
前屋没有,那便去后屋,后屋的火势更大,房梁已是摇摇欲坠。在熊熊烈火里?,孟超眼尖地瞅见灶后有一抹淡黄色的裙摆,何姑娘在那里?!
“何姑娘!”
他以为自?己喊得惊天动地,实际上微若蚊呐,在滚烫且稀薄的空气中,唯有热浪畅通无阻。
“咳咳咳。”他掩着口鼻,快速朝何湘移动,确认她尚有鼻息后才松了?口气。他将湿被单裹住何湘再?横抱起来?,抬头时?却愣住了?。木门?已完全被火焰吞噬,想要?冲出去简直难如登天。他举目四顾,在发现后窗的火势稍弱时?,箭步过去,提气一踹——
啪的一声,窗柩应声而裂。随之而来?的是墙壁震动,一根粗壮的房梁直坠向两人,孟超立即跪地护住怀中人,硬生生吃住这一记。
房梁即落,屋子也几近坍塌。孟超顾不得身体?疼痛,手扒上窗沿,奋力往外?一跃……
不知?过去多久,孟超悠悠转醒,眼中映入韦霄的脸庞。
孟超的喉咙似有刀子在刺,“何姑娘呢?”
韦霄双手抱胸,“放心,她还没死。”
孟超挣扎着要?起来?,身体?的剧痛却迫使他趴了?回去——他背部受了?伤,只能趴在床上休息。
韦霄似笑非笑,“孟超,你至于吗,为个没爹没娘的女子连命都不要??”
孟超冷声道:“韦霄,你嘴巴放干净点。”
韦霄道:“怎么,我说实话你不乐意了??你家三代单传只你一个男丁,如今为个何湘伤成这样,实在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