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师没挤过公交,但他日常与人的肢体接触非常多,比如握手,比如像刚才那样结印拍人。
他实在想不起是哪位大爷对他暗下毒手。
更别说沈青杨看到的模样没准是人家伪装过的。
秦悠:“我倒觉得他看到的是真人,不然干嘛要干扰他的记忆。”
尤浩戈也说:“普通人的气运随时都能偷,一个人在街上蹬三轮的大明星可不是随时都能撞见的。”
肥肉从天而降,没想吃饭也得先咬在嘴里。
秦悠问沈青杨记不记得对方的具体样貌,她可以试着画出来。
沈青杨抓耳挠腮好半天,只勾勒出个大体轮廓:身高一米七左右,很瘦,背有点驼,脸上褶子很多。
转过天来,沈青杨说什么都不肯独自一人去上学。
秦悠也担心他出事。对方抹掉他的记忆,很可能是想再次动手。
说不定对方已经锁定垃圾山了。
秦悠望着垃圾山慨叹:“原来倒霉的不是我这个人。”
垃圾山沉默着,沉默着。
突然,一口歪斜的棺材从半山腰滚了下来。
秦悠怀疑垃圾山在骂脏话。
唐老师摩拳擦掌,他倒要看看是谁把歪脑筋打到他头上,他竟毫无察觉。
尤浩戈没他那么自信。
对方能偷气运,必定是修行之人,而且不是邪修。
从沈青杨的描述来看,对方活得太久,远超自身命定的寿数却没有死去。
这可不是单单偷气运就能办到的。
阳寿已尽之人,死亡是无可躲避的一站,这和必死之劫、血光之灾又有不同。
那人能突破寿数活到现在,想必是其修为能撑得住这天大的机缘。
可惜这机缘是用许多人的命堆积起来的,终将化作一笔笔血债,等待着清算的时机。
他们这群人里,真正能论修为的就唐老师一个。
俩人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唐老师对自身实力有清晰认知,所以他向白校长求援。
白校长跑了两天车祸赔偿和人情走动,腿都累细了。
老头往沙发上一瘫,怎么看都不像能主持大局的样子。
对方来得奇快。
白校长还躺在沙发上哼唧呢,一个跟沈青杨描述出奇一致的老头就来到了垃圾山脚。
完全没打算参战的尤浩戈小声对秦悠说:“他怕援兵越来越多。”
秦悠握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白校长是御剑来的,一落地就在聊玄易的车祸。
对方竟还敢现身,是否说明他有把握将他们几个一勺烩了?偷再多普通人也不及偷沈青杨加白校长,对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饿狼,把他们当成待宰的羔羊了。
白校长翻身起来,嬉笑尽敛。
对方也没废话,扬手便是一连串流畅的掐诀结印。
看上去是很正统的修行套路。
白校长和唐老师并肩而立,同时结印应战。
双方离着八丈远,却斗了个昏天暗地。三个人从站着打到坐着,从天黑打到月照中天。
白校长和唐老师脸上汗水涔涔。
对面老头神态自若。
沈青杨紧张地直吞口水:“这就是老师们常说的‘斗法’吗?”
尤浩戈点头。
斗法是修为比拼,跟练武人比武是一个道理。
眼下这情况,对方老头稳占上风,若不是他寿数已尽气运不足再叠加偷来个要命的血光之灾,白校长和唐老师早败了。
秦悠有点着急,老头来之前在周围晃悠的几个小妖早被斗法的气场逼退,不知躲去了哪里。
既然不能指望别人,那就指望自己吧。
她从衣兜里摸出弹弓,取了那几颗普通的弹珠。
尤浩戈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沈青杨给她解释:“斗法讲究光明正大,你这叫偷袭,不行的。”
尤浩戈不知从哪掏出来个二踢脚,拿过秦悠的弹弓朝老头射过去。
噼啪两声,老头的脸黑了。
沈青杨:“……”
秦悠一坟砖飞过去:“跟死人讲什么光明正大,削就完事了。”
老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怕街头流氓的斗殴输出方式。
更别说秦悠和尤浩戈两个下手比流氓可黑多了。
那一大锅要泼过来的开水,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剃猪毛。
白校长趁机加力,那老头喷出一口黑血。
老头恶狠狠瞪向秦悠和尤浩戈,一手持续虚空结印对抗白校长和唐老师,另一只手重重拍向地面。
地上的土石直升半空,在老头气势震荡下扩散成杀气腾腾的尘暴,只等老头一落手便可将敌人射成筛子。
然后老头就被身后滚过来的熊头创飞了。
土石失去支撑,在重力作用下落下来,把老头给埋了。
斗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白校长和唐老师的脸色都很不好,坐那没动开始吞吐调息。
秦悠一渔网把老头罩在里面。
尤浩戈找来绳子给他捆成待宰的猪。
沈青杨急得直搓手,他很想帮着干点啥,可这时候再给人家拍砖是不是不太礼貌?
于是他泡了一桶泡面,蹲老头对面吃。
四溢的香气,堪称本场最强杀器。
不分敌我咔咔乱杀那种。
三更半夜,玄易所有在校老师集体出动,来垃圾山押送老头。
这阵势前所未有,可见老头的实力有多可怕。
白校长跟大部队去学校加班,唐老师被尤浩戈扣在垃圾山——他见底的气运还没缓过来呢。
沈青杨瞅瞅霸占他床铺的尤浩戈:“你不用加班么?”
尤浩戈打个哈气:“我这不是加着班呢么,要是我走了,唐老师有个闪失你能救啊?”
沈青杨气鼓鼓无法反驳。
唐老师又在垃圾山住了两天,几个人陪了他两天。
第三天一早,一行人同车去了玄易。
校内依旧风平浪静,随处可见跑圈的学生。
唐老师和尤浩戈去了校长室,秦悠和沈青杨去找李老师报到。
李老师对这两个体能最差的旁听生频频缺课很不满,在其他学生加跑五圈时,他俩被罚了十圈。
眼见他俩跑远,李老师掏出一袋新鲜草料,恭恭敬敬喂给老牛。
老牛很受用,再不管秦悠死活。
傍晚时,尤浩戈在餐厅找到疯狂进食二人组。
尤浩戈:“老头死了。”
秦悠的心咯噔咯噔。
沈青杨差点把碗摔了。
老头就如尤浩戈推断那样,寿数早在十几年前就到头了,无论怎样修炼都无法续命。
其实这是每个修行者必经的劫难。
连死生之道都看不破,又怎么可能在修行上更进一步。
他靠别人气运多活这许多年,一开始偷得比较谨慎也比较讲究,被偷者往往倒一阵子霉就过去了。
渐渐地,他本就老迈的身躯衰老得越来越快,他偷气运的方式也愈发丧心病狂。
秦悠问了个她好奇好几天的问题:“他到底多大岁数了?”
尤浩戈伸出三根手指头。
捧着碗边听边炫的俩人同时撂下了筷子。
尤浩戈叹气:“好好一部修行史上的活字典,什么都没留下呢就没了。你们是没瞧见,白老头都想抽自己的气运给他续命了。”
昨晚的斗法对强弩之末的老头是过分透支的消耗,他有信心能赢,战利品不仅能补上他的亏空,还有大把盈余,所以他孤注一掷毫无保留。
结果他败了。
沈青杨咂咂嘴:“活该。”
尤浩戈点的小炒终于上桌,他也能愉快干饭了。
秦悠最近有点忙,蹲家几日,玄易的垃圾要堆成山了。
门卫孙叔说玄易要建水库,增加在校生的体能训练种类。
水库和泳池最大的区别,在于深度。
每天挖出来的土都非常可观。
施工队有清理建筑垃圾的业务,可白校长非让他们把垃圾都给秦悠留着。
秦悠明白白校长是好意,可这么多泥土能有什么用呢?
她先拉一车回垃圾山,左瞧右看之下决定将其铺到房后的空地上。
现成翻新过的泥土,浇水浇透了正好能种点花草蔬菜。
春暖花开季,很适合田园劳作。
这不,去年雇佣过牛车的附近村民在半路偶遇秦悠,问她今年还接不接活儿。
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赚的道理。
秦悠见老牛精神很好,体力也很充足,于是去玄易的计划改为两天一趟,空出的时间去乡下赚点外快。
村民们种什么的都有,秦悠眼巴巴站旁边看。
她的本意是学点种地的技巧,村民们误会了,还以为她拉了泥土回家却没钱买种子,纷纷给她塞各式各样的种子,你几颗我一把凑成好大一包,都分不清是什么种子了。
秦悠给钱他们不要,她只好给这几位相熟的好心村民一人一张护身符。
秦悠动不动就往乡下跑,沈青杨很心动。大明星果断给辛苦训练的自己放了个小长假,跟秦悠挨个村庄溜达。
田地里的人们各有各忙,谁都没空多看沈青杨一眼。
沈青杨只戴了顶棒球帽,优哉游哉在田间地头蹦跶。
东村有一片水田地,前面有很长很宽的水渠沟,牛车绕过去要走很远的路。
秦悠今天最后一车货就是帮东村一户人家把农具拉回家,再空车返回垃圾山。
农户日落西山时才收工,骑小车先回家了。
秦悠赶着牛车慢悠悠往东村去,沈青杨的体能有明显提升,一路徒步也还走得动。
他俩把东西送到时,雇主早吃完饭,洗洗涮涮准备睡了。
农户大姐给留了饭,热情邀请他俩吃。
秦悠谢过大姐,拿了两个馒头灌了点甘甜的井水就要往回返。
按目前的脚程,他们回到垃圾山得午夜了。
大姐:“要不你俩在我家住一宿吧,大半夜的不安全。”
沈青杨笑了:“这有什么不安全的,一眼望去全是田地,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姐:“有人我就不留你们了,没人才危险呢。”
这一句话,把俩人的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秦悠装作怕怕的样子跟大姐打听附近是不是“不太平”。
大姐紧张起来,她告诉秦悠,村口那条水渠淹死过人。
秦悠悬着的心立时安稳不少,她家旁边就是一条淹死过无数人的河,她对淹死人这事很看得开。
大姐连连摆手:“不是淹死的人在闹,是淹死那人是被闹得淹死的。”
东村附近水域很多,有天然河流有人工沟渠还有养鱼水库,每年都会有人失足落水。
村前面那条水渠沟反倒是最少出事的。
然而自打今年开春蓄水,很多晚归的村民都看到有人在水渠上跳舞。
淹死的人那晚喝了点酒,回来时光看见人在跳舞了,压根没看脚底下是实地还是水面,一脚踩进去就没影了。尸体第二天捞起来时泡得像个发面馒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挂着迷醉的微笑。
大姐再三挽留,秦悠和沈青杨还是连夜走了。
今晚无月有几颗星,村民们关灯之后四周黑得渗人,却又依稀瞄得见一点点影儿。
这种视觉效果才是最吓人的。
老牛沿着来时路不紧不慢往回走。
秦悠和沈青杨窝在牛车上,一人一床破被盖着,倒也不冷。
秦悠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留心水渠,往常只她自己都躲不掉的“好事”,又怎么会错过她和沈青杨叠加出来的超高撞鬼概率呢。
沈青杨比她还期待,就是有点害怕,抖得牛车都走不了直线了。
秦悠给他发信息:你能不抖了么。
沈青杨被手机振动吓一激灵,他看看手机看看秦悠又看向手机: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秦悠:嗯。
沈青杨:!!!
秦悠:你再抖,车就要掉沟里了。
沈青杨:……
这么一闹,二人都轻松起来,注意力顺势转移到手机上,不再去刻意看那条隐没在黑暗中的水渠沟。
秦悠看看新闻刷刷视频,偶尔抬一下头。
突然,她发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沈青杨正扒着车边往东村方向张望。
此时牛车已行驶到大路上,离那水渠很远了。
她听见沈青杨颤着声问她:“看到了吗?”
秦悠:“什么?”
沈青杨:“有人在跳舞。”
这会儿黑得连车下的路都看不见,秦悠顺着沈青杨所指望过去,竟当真瞧见个舞动的人影。
离着很远,看得仍旧真切。
那人长发飘飘,身姿婀娜,舞姿轻盈仿若翩跹蝴蝶。
沈青杨不是很确定地问:“她是在水渠上跳呢,还是追着咱们跳呢?”
秦悠盯着那人影看啊看,没有拉近也没有飘远。
她拍拍老牛尾巴:“别费劲了,咱又原地转圈了。”
老牛闷闷哞了声,一副很想冲上去玩命的样子。
两人一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舞动的人影,看着看着,还挺好看。
沈青杨客观点评:“这姑娘的身段绝了啊,我在娱乐圈见过那么多大美女,没一个比她身材好的。”
微宽的肩,细细的腰,修长的腿,舞起来柔弱无骨却又力道十足。
秦悠不想打击沈青杨,但:“有没有可能,她真就没骨头?”
沈青杨使劲捂嘴,生怕自己被吓哭。
秦悠用手机拍了一段给尤浩戈发过去。
尤浩戈回:这是哪儿的演出啊?
秦悠想了想:地狱?
尤浩戈:……祝你好运。
不是他不想来凑热闹,实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又到那山沟沟里挖坟去了。
秦悠本也不是要求救,她只是习惯性跟尤老师分享一下见鬼经历。
毕竟这么有美感的邪祟,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沈青杨推推她:“她跳完了!”
只见那“人”缓缓收势,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
好久好久,她终于动了,她转过来了。
建模般无可挑剔的身材,搭配的是半张姣好容颜。
以及半张李逵似的脸。
细看会发现那半边脸上的胡子比头发还多。
那“人”的背影有多惊艳,正脸就有多惊悚。
秦悠搓搓自己打了补丁的脏裤子,边角料补衣服她见多了,补鬼是不是有点出其不意了?
还不如只有半张脸呢。
那“人”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跟身材很匹配的那半张脸消失不见。
只剩半张虬髯的大黑脸配那婀娜身材飘逸长发。
秦悠表示:还是补上好点。
那“人”站了好一会儿,宽大的衣袖一甩,又背过身去舞动起来。
远观二人组长出口气,还是背影赏心悦目。
那“人”猛转回身,二人屏住呼吸心脏抽搐。
沈青杨摸摸脚上新买来的树皮绳:“咱俩不会是史上第一波被鬼丑死的受害者吧?”
秦悠:“你就当是免费的心脏功能训练。”
沈青杨:“训练强度太大接受不了怎么办?”
秦悠:“那你就是史上第一个被鬼丑死的受害者。”
沈青杨深吸口气,他要争气!
那“人”的舞姿实在优美,二人慢慢看入神。
那位酬谢观众似的,又转过来了。
秦悠真想飞一块坟砖给它拍转过去。
沈青杨又在掐人中了。
那“人”貌似很喜欢这种背影和正脸的反差游戏。
秦悠才不当陪玩的傻子,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沈青杨也不想看,可那么大个鬼东西在那转悠着,他不盯着点心里不踏实。
秦悠劝他:“想开点,它过来你又打不赢。”
沈青杨更不踏实了。
秦悠迷糊了一会儿,发现沈青杨还在那坐着。
大明星裹紧被子,脑袋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秦悠真怕他困大劲了栽车下面去,把他扯到里面一点,放倒。
沈青杨脑袋挨车板,一秒入睡。
秦悠怀疑他其实是吓晕过去的。
她这么一动弹,再吹点冷风,瞌睡全散了。看那位还在那跳,秦悠决定给点面子再当会儿观众。
光看不够,她还要录像拍照。
这么精彩的地狱演出,必须跟尤老师共享。
尤浩戈发来视频申请。
秦悠接起来,屏幕上出现了灰头土脸的尤老师。
尤老师很哀怨:“小秦同学,大半夜吓唬老师很好玩吗?”
秦悠按下镜头翻转按钮,她的脸变成了结束一舞转过身来的那“人”。
尤浩戈:“……”
秦悠发现那边黑漆漆的背景似乎有细微变化。
秦悠:“你不会掉沟里了吧?”
尤浩戈:“是啊,才爬上去又掉下来了。”
秦悠:“……”
她望一眼又跳起舞来的那位:“要不你躺沟里看吧,节省体力。”
尤浩戈:“……”
相比真能把自己吓死的沈青杨,尤浩戈的适应能力好太多,他被吓过两次就习惯了,那“人”再怎么转过去转回来,他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秦悠也看麻了,她问尤浩戈:“那是什么东西,鬼吗?”
尤浩戈摸摸下巴:“应该是。”
秦悠:“应该?”
尤浩戈:“鬼类似于能量体,不同鬼魂组合起来可以是它们中任何一个鬼的样子,也可以形成全新的形象,但不会像它这么……粗糙。”
秦悠看向又转过来的鬼脸。
仍旧只有半张。
消失的那半张脸好似黑洞,跟周遭黑暗完美融合。
那“人”没有再转回去。它就那么笔直地站了好久好久,忽而不见了。
视线凝聚的焦点骤然消失,视野里满是漆黑,秦悠有种突然失明的恐慌,急忙闭上眼缓一缓,再用手掌按一按。
她都准备好一睁眼就撞上那张突袭到眼前的鬼脸了,然而什么都没有。
天地之间只有头顶那几颗星星仍在闪耀。
以及手机屏幕里那张靠着手机屏幕照亮的躺平尤老师的俊脸。
老牛动动蹄子。
板车略有颠簸。
沈青杨猛然惊醒,腾楞坐起来。
秦悠给他按躺回去。
沈青杨失神的双眼没等聚焦,又睡过去了。
顺利到家的秦悠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一亮就抱着怨灵傀儡打车直奔尤浩戈挖坟的荒山。
走到山里无人处,秦悠把小熊放到地上,给它脑袋两边固定两根长长蛛丝,后面挂上块光滑的木板。
她往木板上一坐,握紧特意钉上的扶手:“走吧。”
小熊:“……”
大概没想到拉车的活儿能落到自己头上,怨灵忿忿拧掉自己的头,软绵绵的熊身落在木板上,变大的熊头一路狂滚,比牛车可快多了。
天快亮才睡的尤浩戈是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我帐篷呢?”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出现在他眼前,给他指了个方向。
尤浩戈眨眨眼,很叛逆地先去看了手的主人。
一个灰扑扑的爆炸头出现在他眼前。
比见鬼的视觉冲击大多了。
尤浩戈伸手在那张小脏脸上戳戳:“小秦同学你是人是鬼?”
秦悠张开嘴,先喷一簇土灰。
尤浩戈看着都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疼,赶紧递了瓶水给她漱口。
不知摔过几个跟头的秦悠往地上一坐,放飞的灵魂好半天才归位。
那边,翻滚的熊头被帐篷裹得严严实实,一通乱滚掉坟坑里出不来了。
秦悠一边捡烂棺材里发黄的老骨头一边详细讲述昨晚的经历。
尤浩戈说:“以前没有今年突然出现的话,肯定是鬼了。”
其他种类的阴物不会轻易往人口聚集地跑,个别迷路被人目击到也不会停留在水渠这么久。
尤浩戈:“水渠沟跟江河不一样,不足以形成‘困’局,人淹死在里面成不了水鬼,其他物种就更不用说了。”
秦悠:“不是水鬼就不需要替身,那它在那跳舞干嘛?”
没有根据的讨论永远不会出结果,尤浩戈把他这两天挖出来的骨头捆起来堆在一口还算结实的棺材里,再把棺材挂熊头上。
熊头:“……”
尤浩戈祭起宝剑载着秦悠先走一步。
熊头撒泼打滚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拖起棺材往山外慢吞吞挪。
尤浩戈直接御剑去了东村。
二人站在水渠岸边四下瞭望,入眼皆是粼粼波光,劳作的人们在各自灌了水的田地里忙活。
秦悠在主路上来回走,通过车辙判断出他们昨晚停留的位置。
离水渠二三百米。
她站在车辙印上回望水渠,除了晃眼的水光就再看不见别的了。
尤浩戈带着她沿水流往上游找,水渠用于田地浇灌,流动性很强,源头一部分来自于附近水系,一部分来自打井抽出来的地下水。
转过好大一圈,二人又回到水渠沟前。
尤浩戈微蹙眉头:“我觉得问题出在沟渠本身,跟水没关系。”
秦悠也是这么觉得。
不然那鬼影没道理每次都出现在水渠沟上。
水渠正处于一年中水位最高的时段,把水抽干不现实,会影响到所有水田的种植和灌溉。
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沟渠地下有古怪。
眼下就只有他们的猜测。
秦悠向村民打听,村民说水渠要到十月才会枯竭。
二人无奈只好返回,等夜里再来近距离围观那“人”跳舞。
尤浩戈先去处理熊头玩命拖出来的骨头,秦悠蹬着小三轮去翻垃圾桶。
她先去殡葬一条街捡了些纸钱元宝回来,再转去其他街区看能不能捡点新鲜货。
临近商业区的垃圾桶整齐整洁,半人多高的垃圾桶挨着墙角排成一排,盖子盖着。
秦悠挨个掀盖捡过去,收获好些塑料瓶。
就在她打算翻完最后一个垃圾桶,卖掉瓶子给老牛换一包草料之际,她在最里面、垃圾最少的垃圾桶里发现个沉甸甸的黑塑料袋。
她探身进去解开袋子,却没想对上了一双暴凸的人眼。
塑料袋里是一颗人头,和许多零碎的人体组织。
尤浩戈刚从火葬场出来,又马不停蹄去警局接秦悠。
秦悠坐在长椅上,人有点蔫。
尤浩戈把新买的衣服塞给她,推她进卫生间。
秦悠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沾了血。
作为凶案第一发现人,秦悠接受询问后就可以签字回家了。
尤浩戈领着她在街上转了一会儿。
秦悠越转越头晕,看见的活人越多,她脑海中那张死人脸就越清晰。
她发现见鬼次数再多也抵不过近距离接触尸体来得有冲击力。
鬼是人死后的一个阶段,严格来说跟人是两个物种。
尸体却是人的同类。
也是鬼的前身。
搭配血腥气味和没有散尽的温度,与活人无异触感……
秦悠晃晃脑袋,逼迫自己不准再去回忆。
因为这事,他们去东村一探究竟的计划暂时搁置。
尤浩戈又搬来跟沈青杨挤房车。
沈青杨这次没有异议。
两个男人眼见着秦悠把自己关在木板房里成天不出屋,急得不行却不晓得要如何安慰。
这天夜里,沈青杨起来上厕所。
由于房车固定停在一角,他平时都去垃圾山的旱厕解决排泄问题。
他下车走出没几步,就感觉左脚踝痒痒的。
很快,这股痒劲变成了灼烧的刺痛。
犯困的沈青杨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低头一瞅。
一只烧得雀黑的手牢牢攥着他的脚脖子。
他沿着手背往后看。
什么都没有。
抓住他的,就只有一只手。
连树皮绳燃烧都没能让那只手撒开,沈青杨真想给它跪了。
说不上是吓得还是憋得,沈青杨满脸通红跟那只手打商量:“你放开我呗,我给你烧纸钱。”
那只手无动于衷,甚至想要抓得更紧。
沈青杨疼得直咧嘴:“你掐死我只会多个战斗力彪悍的恶鬼敌人,留我一命我能帮你做很多事,你考虑一下?”
那只手似是有所迟疑。
听见他叨叨咕咕却听不清内容的尤浩戈探出头来:“大半夜你站那喂蚊子呢?”
那只手发癫般收紧,沈青杨再站不住,狼狈地扑倒在地,大叫“救命”。
房车开门慢,尤浩戈还没能下车呢,他的木剑先从窗子飞了出来。
气势汹汹奔到现场,小心翼翼戳戳手背。
沈青杨:“……”
秦悠和尤浩戈同时赶到,看见那只手,都沉默了。
沈青杨真想挤几滴眼泪给他们看看自己的演员素养:“别光看呐,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我!”
秦悠看看那把仿佛要给那只手针灸的木剑,作为整棵雷击枣木的精华,这把剑自带驱鬼辟邪效果,寻常妖鬼被它碰一下早跑没影了。
这只手却无动于衷,表皮连青烟都没冒起一点。
这种级别的邪祟,她那点家底貌似没有对付得了的。
尤浩戈蹲下身来,近距离参观正在燃烧的树皮绳:“原来枣木树皮烧起来是这样的。”
沈青杨:“……”
尤浩戈对秦悠说:“下次在树皮上刻一些攻击性的符箓,可以在邪祟偷袭时给予对方出其不意的一击。”
秦悠青着脸点点头,低声反问:“鬼也会被肢解吗?”
书上说鬼魂会在初死那段时间里维持死时的形态,怎么死的一目了然,可魂魄是个整体,怎么会如尸体那样碎成一块一块的?
尤浩戈:“有没有可能,它就是只手。”
秦悠头皮要炸了:“碎尸的手从警局跑出来了?”
尤浩戈摸摸下巴:“也可能是其他人的手。我听警察说你发现那具尸体是男人的?”
他又凑近了些:“嗯,这只手也是男人的。”
秦悠:“……”
沈青杨:“……”
那只手又在发力,沈青杨的帅脸疼得直抽抽。眼见围观二人组帮不上忙,沈青杨决定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