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起的灵气在她身周交织,这是剑招的起势,待她将剑斩下?,剑招便?也会随之施展而出。
沈鹤之只觉所有声音都好似消失了,他?的心跳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因为他?看得分明?。
那是......斩魔阵!
在无数个夜晚,在无数次梦魇中,他?曾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耗尽一身精血,斩出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无霜剑骤然出鞘,冰寒剑意霎时散开。
猝不?及防之下?,魔脉眼中心那股刚蓄起的剑势被一击溃散,即将斩下?的剑招也被猛地荡开。
没了灵气的压制,那魔脉眼如鱼得水,眼见便?要膨胀开来。
云挽脸色一变,她已来不?及再斩出一剑,而就在这时,一道白衣身影竟闯到了她面前,迎面便?撞在了那团巨大的魔脉眼之上。
汹涌的魔气迅速冲入了他?的胸膛之中,那股膨胀之势也随之被抑制,连带着周围的魔气也一同削弱。
云挽眼底闪过了几分愕然,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挡在她面前的青年才缓缓转过身来。
沈鹤之的脸色很苍白,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四目相对之下?,他?便?知晓,云挽已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你......”
也不?知是否是太过吃惊,她最终也未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沈鹤之嘴唇微动,因沾染了魔气而发黑的血便?从七窍淌下?,他?闭上双目,勉强用剑撑地,最后却还是撑不?住,倒了下?去。
云挽想起了从前的一切, 不过她不是一下?子全想起来的。
在她闯入飞泠涧之?巅的闭关?室,看到了画像和牌位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 她想不通为什么, 甚至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她自幼生活在掖星洲,受谢姨和扶叔的照顾, 又有燕少慈这个玩伴, 她从未想过, 自己的一生, 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活着?, 竟只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人。
不久之?前,她还?曾安慰燕少慈, 如今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云挽觉得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因此她做出的第一个选择就是逃避。
她跑出了太虚剑川,又将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白?玉发簪丢弃,她不想再见到他们, 可她还?是恐惧,这份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一份难过与委屈。
她茫然地四处游荡,却恰闯入了一处邪修肆虐的城镇。
几乎未做犹豫,她便?出剑了, 那凶戾的邪修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得救的之?人感激涕零地跪拜感谢她,又小心地询问她的名字, 她便?是在那时突然被惊醒了。
离开了太虚剑川,遇见了陌生的人, 就再无人认得她,她不该被困在“自己到底是谁”的痛苦之?中。
她是谁,只能被她自己赋予意义。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凭着?心意南下?,一路斩妖除魔,仿佛下?意识般地向魔域归墟海而去。
旁人问起她的名字,她不曾避讳;有人认出她的剑,她也不做掩饰。
云挽其实一直知道,她对魔有着?一种强烈的厌恶,而在这一次次地挥剑之?下?,一些?零星破碎的记忆也从她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想起了幼时母亲为她梳头的光景;想起了被虞惊意接到昆仑墟,一步步攀上登仙路的艰辛;想起了第一次握剑时的喜悦;想起了她的女?儿;也想起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挥剑斩出换命阵时的决绝......
当那一幕幕的画面完成拼凑在一起时,她终是泪流满面,也彻底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云挽靠着?石壁而坐,她反复擦拭着?锋利的剑刃,整个人都陷在一份安静之?中,很快,她动作一顿,偏头向身?旁看去。
陷入昏迷的青年?突然蹙起了眉头,于是他额间?那道鲜艳流淌的赤红剑印也变得格外?深刻。
细密的冷汗冒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云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剑,将手指压入了他的眉心,再缓缓输入灵气。
此处凶冢刚形成,规模不算大,她急匆匆闯进来后,便?直奔魔脉眼,想用斩魔剑将魔气控制住,令凶冢不至于扩张,谁知沈鹤之?竟突然冒了出来,还?打断了她的剑招,将那些?扩散而出的魔气吸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魔气是无法被轻易消除的,尤其是这种来自于魔脉眼的魔气,若非这种顽固的特性,凶冢也不至于令整个昆仑都头痛。
沈鹤之?身?怀琉璃骨,琉璃骨又是不多的可以消化魔气的灵宝,所以他用自己的身?体硬接魔气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如此大量的魔气突然涌入,若一个不好,他说不定会当场暴毙......
云挽垂眸看着?他的面容,心中一时涌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既已想起了过去,她自也明白?了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再看到沈鹤之?......
出神?间?,青年?睁开了眼,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下?意识想将手收回来,他却已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神?色先是有些?焦急,随后又满是茫然,但在云挽平静的目光中,那些?情绪最后都慢慢褪却,转为了一种无声的死寂。
他的师妹已想起了过去,他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也不知算不算是得偿所愿,可她并未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亦未有任何委屈痛苦,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过去的那些?轻飘飘的,早被风彻底吹散了。
她未被从前的任何困住,这个反应出乎了沈鹤之?预料,却又让他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
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失落,这份失落让他的呼吸略显不畅,剑气也再次变得失控,体内的灵气与还?未消化的魔气彼此抗争,带来强烈的疼痛,沈鹤之?紧抿着?唇,一寸寸松开了手,低声道:“冒犯了。”
云挽没接话,她既没主动提及从前,亦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她只是徒自收起了剑,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我便?不在此处守着?了,我追来此本就是因见到有幼童被妖兽掳走,现在该去救人了。”
沈鹤之?连忙抓起身?旁的剑,也强撑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去。”
云挽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也没有阻拦。
“燕少慈失踪了,螭龙链也断了,应是与戮心有关?,”沈鹤之?道,“我来寻你,是怕、是怕戮心是有什么阴谋......”
因他伤得实在算不得轻,说起话来也难得气息不稳:“即使你不想回太虚剑川,也要提防着?戮心再有什么动作。”
云挽始终未接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问他:“若我不想回去,你是不是也不准备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沈鹤之?却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不过他并不介意她刻薄于他。
“我不会走。”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若见到我心烦,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只要让他在她身?边护着?她,怎样都好,他会一直跟着?她,直到他死。
云挽却轻声说了一句:“我见到你并不会觉得心烦。”
她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这般略有些?意味不明的措辞,倒不会让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她还?对他旧情难忘。
沈鹤之?自嘲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是他合该受的惩罚。
穿过灰沉沉的雾气,前路出现了长长的石梯,凶冢之?内难以御空,云挽便?率先一步迈了上去。
她是赶着?去救人的,脚步不慢,沈鹤之?气息未平,心绪又起伏波澜,便?走得有些?吃力。
他眼前一阵阵模糊发黑,望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时,竟恍惚间?觉得此时的一幕是那样的熟悉。
他们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少女?带着?不安与忐忑,走在寂静无人的登仙路上,她不时回头向他看来,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底却带着?一种交织着?警惕与想要向他求助的矛盾情绪,令他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那时的他怎能想到,后来的他们会经历那么多事,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瞬间?的恍惚,沈鹤之?就又回过了神?来,那些?恍如昨日的记忆也好似变得更加遥远,遥远到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
他一步步跟着?她,心间?蔓延中一种酸麻又苦涩的疼痛,她却一次都没回头。
走了许久,云挽突兀开口:“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仍是那样淡,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沈鹤之?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是吗?”她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嗯......很好。”
没什么比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更好的了,她可以向前走,可以拥有新的人生,甚至可以......与旁人相爱。
她又问他:“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先杀戮心,待他死后,我不会再纠缠你,”沈鹤之?咽下?翻涌的血气,“厄骨之?事,你无需操心,我会来管,你想回太虚剑川就回;不想回去,亦可随意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不会强行?将她拉回那个充满痛苦的过去,他不想强迫她,更不愿凭私心将她占有,即使他这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原地。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妙安。
就算她已完全不在乎他,他也希望她还?能念着?妙安。
云挽突然回头看向了他,这也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回头。
沈鹤之?视线模糊,他就见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忙蹙眉仔细看去,又发现那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也是,她又何必因他的话而落泪呢......
云挽什么也没说,只重新转回了头,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掳走村中幼童的妖兽,是受了魔气影响的玉面蜘蛛,这种妖兽喜食活物,却并不会将抓来的猎物立马吃掉,而是先用蛛丝包裹,晾个七八日才会进食。
也是因此,云挽才未太过焦急。
此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片用蛛丝构造而出的巢穴,那只巨大的玉面蜘蛛正匍匐在最顶端歇息,它并未发现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在它身?旁,悬吊着?一颗用蛛丝包裹着?的虫茧,云挽一眼扫去,便?探知到了其内幼童的气息。
这玉面蜘蛛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的,这次沈鹤之?也没再抢着?出头,甚至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云挽旋身?而起,手起剑落,那玉面蜘蛛就应声被斩成了两截。
她再一剑斩出,一旁的虫茧也随之?破碎,包裹在内的幼童滑落而出。
那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童,云挽一手搂过之?后,她就惊恐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云挽难得有些?无措,沈鹤之?却主动伸出了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云挽只犹豫了一下?,就将孩子递了过去,随后她吃惊地发现,沈鹤之?抱起孩子来竟相当熟练,甚至那幼小的婴儿很快便?被他安抚了情绪,在他臂弯间?沉沉睡去,不再哭闹。
她愣怔地看着?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妙安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是沈鹤之?一直陪伴照顾着?她,他的确应是很会照顾孩子的......
这个认知让云挽眼眶发酸,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师兄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时的模样,但当沈鹤之?再次看向他时,她却又压下?了这些?情绪,移开视线,涩声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凶冢不大,出口也不算难找,两人彻底走出山林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村长带着?他一家子,焦急地等在村口,来回徘徊着?。
云挽率先向前去,村长远远看见她,终是露出喜色。
他连忙道:“仙师您可总算出来了。”
说着?,他又提醒道:“您进入山林后,还?有一位仙师来寻您......”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跟在云挽身?后的沈鹤之?,和沈鹤之?抱在怀里的孩子。
那小幼童是村长的孙女?,他见状险些?喜极而泣。
沈鹤之?正将孩子递给她的母亲时,便?听云挽轻“嗯”了一声道:“他是我夫君。”
很平常的一句话,平常到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沈鹤之?却猛地僵住,他再无暇顾及其他,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云挽。
村长一家子听她这般说,除了道些?感恩戴德的话,竟还?参杂了几句祝福,什么“金童玉女?”、“百年?好合”之?类的,云挽也都一一笑着?应下?了。
直至村长一家被云挽劝走,沈鹤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始终回不过神?来。
云挽偏头望向了他。
“师兄......”
这还?是两人重逢后,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他,时间?好似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久以前,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又物是人非、伤痕累累。
这一次,他终是看清楚了,她的眼眶的确泛着?红,那望向他的目光也绝不算平静。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抱得很紧,臂膀紧紧困着?她的肩,紧到仿佛只要稍一松懈,她便?会再次消失。
无声的疼痛与委屈,蔓延在这个沉默的拥抱中,而当云挽抬起胳膊想环住他时,她竟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在凶冢之?中一次性吸入大量魔气,又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他的确伤得很重。
沈鹤之陷入了昏迷, 却仍努力?想维持一份清明,他很害怕,害怕身旁之人会再次消失。
浑浑噩噩间, 他似是被她扶至了榻上, 他忍不住紧攥住了她的手,分?毫也不愿松开。
清淡的甜香笼在床帐之内, 又充斥在他的鼻腔, 他终是觉得安心, 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 待沈鹤之再睁眼时, 窗外的天已彻底暗了, 屋内烛火摇晃,倒还算明亮。
依在他身侧的少女, 一只手被他牵着, 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枚玉简,看得很是专注。
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后,她放下玉简,垂眸看来。
丝丝缕缕的乌发从?她的鬓角垂落,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带着沁凉的酥痒,令沈鹤之有些恍惚。
四目相对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灯火暖黄,他竟疑心起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他嘴唇动了动:“我还以为......”
“什么?”她的神情其?实称得上温柔, 却又清淡冷静得带着强烈的疏离感,沈鹤之便有些患得患失地急迫。
他得寸进尺地想要与她更?加亲密, 奢望着她能对他再热情些,可又束手束脚地不敢上前, 似是一颗摆在面?前的糖,既迫切地想含入唇齿间品尝,想咬碎了更?深地咀嚼,却又害怕咽得太快,到最?后品不出?滋味。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也是因此,在凶冢再见到她时,他才生怕自?己冒犯到她。
即使从?前的错过只是误会,她也没?道理一直为他停留。
“我......”云挽顿了一下,又像是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并未想过要与你分?开。”
她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叙述了一件小事,却轻易地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沈鹤之的眼神愈发炙热,他紧盯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云挽被他看了一会儿,便默默垂下了视线。
两人再见面?后,沈鹤之虽始终克制着,却并未隐藏情绪,那份压抑在平静之下的爱意,她是能清晰感觉到的,又或者,他在她面?前,大概是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否则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冲动地挡在她面?前,不管不顾地将那些魔气全吸入身体中,仿佛是在急着找死似的。
若是放在许多年前,云挽觉得,她应当会很高兴......
眼前这?个人,她从?前深爱到不能自?已,即使到了此时,她亦不得不承认,她是爱他的,甚至仅只是看着他的面?容,她心底都会生出?丝丝缕缕的悸动。
她看到他,又怎会觉得心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甚至亲自?历了一遍死亡,过往的浓墨重彩,便好似都蒙上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而?他们之间,也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形的沟壑,那不是一道普通的、可以轻易跨过的沟壑,而?是一道深深的、狰狞的伤疤,干涸的血迹是最?痛苦的过往,是充满遗憾的擦身而?过,所以这?份爱意带来的甜蜜,也参杂着疼痛难忍的滋味,越是靠近,便疼得愈发厉害。
也是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才始终冷淡,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他热情,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去回?应这?份感情的能力?。
若是想靠近他,便需亲手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或许正如他所认为的那般,若她完全不在乎他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可是,那道伤疤太深了,其?内再不可能生出?新的血肉......她怎么舍得放手。
更?何况,他也爱她,她怎么能放过他?她不想要什么新生,她只想他陪着她,一直陪着她,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
云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怨恨,她亦不觉得他们所经历的这?些,是沈鹤之的错。
她不怪他,也很难去怪他,从?前的蹉跎,是因为移情蛊,甚至他那时会中移情蛊,落入旁人的圈套,也是为赶去救她,那段过往,本就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她还不至于因此而?迁怒他。
但?是,她想,她应是委屈的......她很委屈。
委屈到心底好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唯有向他索取,才能稍得以慰藉,可不管怎么索取,那份强烈的缺失感仍难以消除。
她总觉得......还不够。
“师兄,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这?话让沈鹤之露出?了轻微的愕然之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若我不主动,你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了,即使看着我与旁人结为道侣,你也无所谓是吗?”
她看着他,还是那样冷淡,毕竟那份委屈,她根本不知该从何与他诉说,她自?己亦不敢去细细琢磨。
“你其?实也没?有非我不可,又何必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
话音未落,云挽只觉腰间一紧,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抵在了沈鹤之的胸膛上,他却已翻身压下,将她困在了臂膀之间。
纱帐晃了晃,烛火被风拂得跳动,云挽的呼吸也随之起伏了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定定望着咫尺间的这?张面?容,那双漆黑的眼眸被暖黄的火光映得有些炽热,再没了印象中的那份清冷平静。
“你难道以为,我对你没?有占有欲吗?”他同样看着她,“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若你已经不再爱我,甚至、甚至爱上了旁人,”他的声?音变得酸涩,“难不成我要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行留在身边?”
“我难道要为了自?己的私心,看着你痛苦吗?”
此时的沈鹤之,实在有些陌生,云挽觉得,她好似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又或许不是,他从?前深爱有苏濯灵时,不也是如此模样吗?
这?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云挽心中一痛,她知道她其?实不该这?么想,那时的沈鹤之是因中了移情蛊,他那份被转移的爱意,本就该是属于她的,他真正爱的人,本来就是她。
可是......她太委屈了。
她眼眶发红,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沈鹤之却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再次看向他。
她眼底的情绪令他心间一痛,他哑声?道:“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云挽的嘴唇轻动,她刚想说些什么,沈鹤之却低头将所有声?音都吞了下去。
他在吻她,密不透风到她根本无处闪躲,她每每想要出?声?,都会令他愈深地吻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浓烈的爱意。
极近的呼吸声?,紧压在胸口的心跳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冷冽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云挽一时有些茫然,又莫名有些慌乱,她隐隐觉得满足,可那份情绪的深处,却又带着份令她不敢过度沉浸的惊悸。
这?是她想要的吗?还是说,她仍觉得不够?
她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回?应他的,但?她并不是在吻他,而?是一种疯狂的撕咬吞咽,像是被突然激发的、极度强烈的食欲。
她甚至翻身将他压下,乌黑的发丝如绸缎般垂下,将两人笼在其?中,血气在呼吸间蔓延,带着闷闷的疼痛。
沈鹤之并未放开她,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亲吻得愈发温柔,直至她抽噎着松开了他,他才慢慢抬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唇早被咬得红肿,渗着丝丝缕缕的血,像涂抹着最?艳丽的口脂。
泪水一滴滴砸在他的脸颊上,他搂住了她的肩,将她重新圈入怀中,少女便埋在他的颈窝中,不住哽咽。
他想说,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可话到嘴边,又令他觉得太过苍白,他便重新托起了她的脸颊,再次吻住了她。
不断收紧的怀抱,反反复复的亲吻,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却仍是不够的。
衣领松散,少女的五指压入,轻抚上了他胸膛之上那?*一道道的月牙形伤疤,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很快再次翻身覆了上去。
后来,烛火燃尽,两人在沉寂的夜色中紧紧相拥,呼吸稍分?离片刻,便又吻到了一处,仿佛互相舔舐着伤口,甜蜜又疼痛。
沈鹤之紧紧搂着怀中之人,若此时的一切只是梦,他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的师妹满身伤痕,他想用最?浓烈的爱意浇灌抚慰,他想努力?再多爱她一些。
......
天蒙蒙亮时,云挽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眼前是古朴地床帐,这?几日她一直住在这?座村庄中,守着那处刚形成的凶冢,伺机做着准备,所以这?一幕于她而?言倒算不得陌生。
只是昨日发生的事......
她的嘴唇似隐隐发着麻,她便下意识向身旁伸手,床榻上却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偏过头去,便在不远处的书桌旁,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兄......”她唤了他一声?,并未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沈鹤之没?回?头,却很认真地与她解释了起来:“此处凶冢之事,我已通知了附近的宗门,住在这?里的凡人太多了,我便想着绘制一些抑制魔气的符箓给他们,也好在凶冢被接管之前,让他们稍有些抵御魔气的能力?。”
所以他现在是在绘符。
倒是想得周全......
她坐起身来道:“你不问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横竖他会一直跟着她,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想去鬼市蜃楼,”云挽道,“我既已经回?来了,是该去见见楼前辈的。”
沈鹤之沉默了片刻,又问她:“你要对付戮心吗?”
“是,”云挽没?有否认,“我还要想想该怎么处理厄骨。”
沈鹤之没?再说话,他其?实还想问她,问她难道还打算用斩魔剑对抗厄骨吗?难道还要牺牲自?己吗?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问,他从?来不愿强迫她什么,这?世上唯有她能使出?斩魔剑,若她当真做出?了那个选择,他只愿与她共同赴死。
云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已赤脚下地,走至了他身后,又越过他的肩,看着他用朱砂一笔一划地绘符。
这?一幕亦是熟悉的,毕竟他是她的师兄,她从?前便是被他带着入道的,她的符箓之术自?也是跟他学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般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绘符。
他那时的动作?很慢,一步步地给她做着演示,还时不时与她讲解着其?中的要领。
想来那时的两人,都未料到他们会变成如今这?般,更?未料到他们会经历这?么多的蹉跎......
想起从?前,云挽竟有些恍惚,仿佛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再次回?到了那时,回?到了那个略有些愁苦的少年时。
她想不起那时的她是否已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但?从?前做他师妹的那些年,她是真心喜欢着他,亦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他,更?想象不出?,他们有一日会如昨晚那般亲吻彼此。
云挽俯身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背上,下巴更?是压在他的肩上,轻蹭着他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鹤之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笔的手也猛地一抖,一滴朱墨滴下,污了下方的黄纸。
云挽见状不禁笑了起来,她想起他第一次教她绘符时,便神情认真地告诉她,绘符需凝神静气,一旦神移气泻,就会瞬间前功尽弃。
她初学之时,修为不够,定力?不足,他一与她说话,她便会污了笔下的纸,他倒也不会指责她,只有些无奈地教她敛神静息。
她那时还在心中暗暗和自?己较真,纳闷地想着,也不知师兄是怎么做到的,竟能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绘符。
如今她倒也算见到了他心神紊乱的模样。
沈鹤之将那张被污了的黄纸掀开,又换了一张,下笔的动作?却明显变慢了。
他自?幼修习无情道,在凝神静气这?方面?还真没?怎么为难过,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绘符竟是这?么难的事,凝聚而?起的注意总不自?觉放在身后之人身上。
那副紧贴着他的身体是那般的柔软,即使昨晚被他搂了一夜,他仍觉得不知足......
又一张黄纸作?废,沈鹤之抿唇再换一张。
看着他这?副因自?己而?心神动荡,又强做镇定的模样,云挽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她靠在他背上,就那样看着他慢吞吞地绘符。
好似过了很久,沈鹤之才终于将最?后一张黄纸用完。
“报废了三张。”云挽在他身后这?般说道。
这?对于沈鹤之而?言还是头一次。
他将笔放下,拉过云挽的胳膊,转过身来,将她环在臂弯间看着她。
少女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衣裳,领口亦有些松散,白衣之下透着隐隐的肤色,乌发披开,又从?肩头垂落,将她的面?庞衬得愈发白净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