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相信你。”
戮心却好似很无所谓:“祝姑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今日亦不会强行?将你留下,你要如何选择,可以全凭你的?心意。”
“你完全可以立即赶回宗门,将这座医馆告发给太虚剑川的?长老,让他们?领人前来围剿除魔。”
戮心说得没错,倘若万魔护法在?川上故城一事被捅了上去,即使崔见?山再不尽职尽责,作为大?长老,他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到时候不止是戮心,连带着那些受魔气影响的?人,也会被一同歼灭,比如说周晴的?姐姐;再比如说不久前还在?与云挽搭话的?师兄师姐;甚至于,一直和魔物?勾结的?周晴,也会被关押入思过崖的?悬渊地牢中......
至于戮心,他作为统治着归墟的?万魔护法,必定是有自己逃脱的?办法,以崔见?山之能,根本不可能擒得住他。
“你在?威胁我?”
“这算是威胁吗?”戮心偏头看着她?,他表现得格外平静,“若在?你看来,人在?堕魔之后?,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那你的?那几?位朋友,也只是披着人皮的?魔物?罢了,他们?是死是活,你又何必在?意呢?我又怎么可能用他们?威胁得了你。”
云挽蹙起?眉,却没接言,戮心便?道:“我与祝姑娘说这些,是因祝姑娘的?父亲乃是太虚剑川的?上任掌教,而祝姑娘同样前途无量,若是祝姑娘愿意相信我所言,我亦愿意祝你登临掌门之位,到时我便?能将我心中所想宣扬出去,令世间之人彻底消除对魔的?偏见?。”
云挽张嘴就想反驳他,戮心却率先将她?打断:“你可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好好考虑,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选择尊重,毕竟世人对魔到底有多大?的?敌意,我一直很清楚......”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变得有些异样:“就连我的?妻子,亦因为我选择修魔入道,而与我彻底决裂......”
云挽心中一动,她?知道戮心嘴中的?“妻子”,乃是忘悲剑的?上任主人,净水剑君。
但?......
“世人皆说,是你欺骗背叛了她?,还将她?的?心挖出炼成了蛊。”
戮心笑?了一声?:“世人总喜欢让魔来背负所有的?错,将一切都分?为是非黑白?两相对立,仿佛除去对的?,便?只有错的?,可人心复杂,又怎能用是非二字简单概括?我敢以性命起?誓,我从未欺骗过她?,即使到了今日,我仍深爱着她?,是她?不愿接受现在?的?我,也不愿放下对魔的?成见?。”
“或者说,”他轻声?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希望包括她?在?内的?世人,能改变对魔的?看法......”
云挽犹豫了一下:“我曾听闻,净水剑君从前修的?乃是无情?道,后?来却为你转修了炼情?剑。”
“是,”戮心点了下头,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她?为我转修炼情?剑时,我尚还只是个寿元有限,身体欠佳,又因没有灵根,永远无法修炼入道的?凡人,我不愿眼睁睁看着她?与我一同死去......”
说起?这些时,他眉眼间闪过了一抹痛楚之色。
云挽不禁瞪大?了眼睛:“所以这就是你宁愿修魔,也一定要入道的?原因。”
“是,”戮心再次点头,“至于她?的?心,则是她?自己亲手挖出来的?。”
“因为我已堕魔,她?不愿再与我相守,所以割心以断情?。”
云挽紧攥着拳头,她?突然发现,她?竟无法判断出戮心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也不确定他是否在?骗她?。
戮心坐在?轮椅上,手肘撑着扶手,闲散而轻松,仿佛此时谈及的?,也不过只是稀疏平常之事。
云挽犹疑间,就听他又道:“令尊令堂早亡之事我已听闻,祝掌门是被天魔所杀,我并无回天之法,但?若你能拿来令堂的?遗物?,我也许可以让你重新见?到她?。”
......
云挽走出书房时,神情?有些恍惚,好半天后?,她?才注意到,在?长廊的?尽头,站了一个人。
越无疾靠着木栏静静地望着她?,眼底似隐隐有几?分?讥讽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他就转身离去了,并无与她?交谈的?打算。
云挽知晓越无疾是在?被家族抛弃后?,为戮心所收留,想来他一直都知晓戮心的?身份,也很清楚他都在?用魔气做些什么。
又或者,在?越无疾心底,也存着一份用魔气来治疗枯骨症,抵抗注定早亡命运的?念头,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那天,他还没迈出那一步。
又向前几?步,云挽就看到了周晴和她?的?阿姐,周晴见?到云挽后?很紧张,她?有些惊恐地将姐姐拉至了自己身后?,仿佛生怕云挽对她?做些什么。
云挽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路过周晴时,特意向她?阿姐看去。
那是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云挽从前来探望过周晴许多次,却从未与她?的?这位姐姐认真接触过,想来周晴那时便?在?担心她?能识破其魔物?的?身份。
可说是魔物?,那女子的?眉宇间却又是一片宁静,见?她?走来,她?甚至点头冲她?笑?了笑?,眼底隐约透出感激之色,像是在?感谢她?对周晴的?照拂。
再之后?,田知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到云挽与周晴相安无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拉起?云挽的?手,又拉起?了周晴的?手,最后?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块,笑?道:“都是同门师姐妹,就该好好相处才对呀!”
秦芷依和方澜也姗姗来迟。
秦芷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方澜便?道:“若实在?闹矛盾了,不如打一架,打完之后?就不准再吵了。”
田知渺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跟你似的?,脑子里除了打架什么都没有了!”
方澜回顶她?:“我们?剑修就是要多实战才能进步!”
秦芷依无奈:“你们?就别吵了。”
云挽还记得,那时凶兽扑来时,是方师兄最先冲在?了前面,叫她?们?快些逃离,可他们?与凶兽太过悬殊,只一个照面,方师兄就与其他同门一般,被利爪拦腰截断。
而目睹了那一幕后?,田师姐却没有任何恐惧,平日里最喜欢与方师兄斗嘴的?她?,几?乎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抱住了那血淋淋的?残破身体,又被凶兽一口吞吃入腹。
这一刻,云挽突然福至心灵,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又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从前的?事,她?一直都清楚地记得,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所以她?也清晰地记得,那年除秽节,田师姐在?望月灯上写下的?愿望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云挽抿着唇,整个人都禁不住地发抖。
周晴在?看她?,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固执,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哽咽:“明明什么都没变,你为何就是不愿相信呢?”
云挽没说话,她?只是用力将手抽出,转身便?向外走去。
“铁柱小师妹?”田知渺又叫起?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你这就要走了吗?咱们?都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云挽?”秦芷依也道,“你下次何时再来?”
方澜连忙开口:“既然要回去,替我向沈师兄问声?好!”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云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逃离了这座充斥着魔气的?医馆。
她?一边哭,一边踉跄着向外走着,路上的?行?人见?状皆纷纷侧目,可她?却再顾及不了其他。
她?不明白?,她?也想不通,魔......到底是什么?
重返思过崖时,她?仍是仓皇无措的?。
临至谷口,她?卸下飞剑,顺着山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亦不清楚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自她?拜入太虚剑川那日起?,所学到的?知识便?是,魔是不可被接受的?,魔物?会毁掉昆仑根系,一旦察觉魔物?踪迹,必须要立即上报给宗门。
加之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云挽对于魔,始终带着惯性的?厌恶,她?从未去仔细思考过,也从未有过旁的?想法。
所以此时此刻,她?最该做的?事,便?是立即赶回思过崖,将她?今日所见?事无巨细地告知谢玉舟,令他通知各长老,前去那家医馆除魔。
可是、可是她?犹豫了......
她?很害怕,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山路陡峭泥泞,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往来皆御剑而行?,鲜少会用脚去丈量这片山脉,因此内门地界内,可供行?走的?道路其实很少,而此处距离思过崖极近,只要她?御起?飞剑,一息之间就可回到住处。
小师叔平日里清闲,察觉到她?归来后?,大?概率会主动跑来与她?闲谈几?句,她?只需借着这个机会,与他说明一切,便?可彻底结束这场挣扎......
但?,她?当真要这么做吗?
前路坑洼,云挽心绪不宁,一脚踩进去,整个人都趔趄着栽倒了下去。
她?原是可以稳住身行?的?,但?临到了这一刻,她?却又突然放弃,只任由着自己摔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手稳稳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后?她?就被拉着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熟悉的?冷意将她?包裹,她?竟愣怔着未能做出反应。
第070章
那覆上来的气息太过熟悉, 带着淡淡的、幽萃竹的冷木香,竟让云挽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回落。
在?这最为低落迷茫的时刻,她再难掩住心底的本能了, 几乎下?意识便往青年怀中?缩, 她的动作很细微,但还是清晰地传递给?了那环抱她之人。
他顿了顿, 像是僵了一下?, 而云挽也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 她骤然一惊, 猛地推开他的胳膊, 踉跄着后退。
因心浮气躁, 脚下?的地面又泥泞坑洼,很难借上力, 她眼见着似又要摔下?去。
“云挽......”
沈鹤之连忙伸手想来搂她, 云挽却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尖叫道:“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也沾了泪痕,沈鹤之仿佛是被?她这模样震住了,手也随之停在?了原地, 他掀眸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涩。
“我只是想扶你......”
云挽并未真的栽下?去,只后退了一步就站稳了,修行之人哪是那么容易跌倒的。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了, 激烈得莫名其妙,可她又是那样的崩溃痛苦, 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云挽有些倔强地含泪扬眸,就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距离上次她见到沈鹤之, 不过才过了几日?,他却已衣冠整洁,发鬓齐整,再难看出半分狼狈旖旎之色。
他目光清明,云挽便恍惚觉得,自己那时所?见,那被?掩在?衣衫之下?的伤疤仿佛都只是一场错觉。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初夏暖风拂来,她鼻尖很快出了一层汗,此时她才渐渐平稳,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为何会在?此?”
此处靠近思过崖,沈鹤之会出现在?此,定是要前往思过崖的,又或许,他本就是从思过崖出来的......
云挽并无质问之意,只是她的声音发紧,语气就显得生硬,听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
她手指动了动,终是没主动解释,毕竟她对他是何态度,本也不那么重要。
沈鹤之的神?色却好似有些异样,那份异样只是零星露出一点,少到一瞬即逝,很难令人察觉。
“我来找谢玉舟,”他没生气,语气甚至是平淡的,“现在?正要离开。”
所?以他应当是刚去见过谢玉舟,离开时恰看见了她这副模样,这才过来扶了她一把?。
没有出乎云挽的预料,也没令她太失望。
“那师兄便去忙自己的事吧,”她道,“我也该离开了。”
她心绪纷乱,并不欲此时与他多纠缠,沈鹤之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为何要哭?”他问她,“为何不御剑,为何......要主动跌倒?”
一连三个问题,像是强行撕破了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之物,直直逼近她。
云挽不得不驻足回眸,而这个瞬间,她突然就想起离开医馆时,方师兄与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让她替他向沈师兄问个好......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于是面前青年的面容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变得模糊不清。
一只手向她探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云挽不禁向后缩了一下?,他就又问她:“为何要哭?”
这次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是那一贯的,只会在?她面前露出的温柔。
可云挽却知道,从前的他只会对她这般温柔,而如?今的沈鹤之,对另一个人亦是同样的温柔,这早就不再是独属于她的特例了。
“师妹......”青年一寸寸拂去她面颊上的湿痕,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红肿的眼睑,掌心很快托起了她的下?巴。
“从前便说过......”他的声音很轻,“我会护着你,也愿为你出头......”
从前?那该是多久远的从前了?云挽看着他,几乎有些失神?。
很莫名的,她竟从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抹浓郁至深的爱意,却并非是男女情爱,而是一种凌驾于情欲之上的柔情。
像带着暖意的水,慢慢流淌,又缓缓将她包裹,带着强烈的迷惑性?。
“能不能......不要去。”她嘴唇嗫嚅着,竟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不要去哪?”
“不要去凶冢......”
若那时沈鹤之没有赶去凶冢,他就不会受重伤;就不会认识凌苏苏;也不会与她走至这个境地......
若是他不去,她就会和其他师兄师姐一同死在?凶冢,自也不必面临眼下的抉择......
为什么要让她独自活下?来?又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些......
沈鹤之稍怔,随后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像石子砸入镜潭中?,他的眼底荡开了一层层的涟漪。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他的声音竟有些低哑,却又隐隐透着固执,“一定会去。”
“是因为若是不去,就无法结识凌师妹吗?”
云挽其实知道沈鹤之不是这个意思,可她心底一阵阵的刺痛还是让她忍不住问出了这样的话。
沈鹤之果?然很吃惊,他欲解释,云挽却率先推开了他的手。
她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故作轻松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
若当真有后悔的机会,她更希望她从未去过凶冢。
云挽再次后退一步,拉开了与沈鹤之的距离:“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他并未多问,但云挽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思过崖就在?近前,”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师叔还在?等着我呢。”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果?真不再多言,只沉默地看着她取出铁锋剑,作势掐诀施展御剑之术。
“云挽,”眼见着她要离去,他突然叫住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也不会再与你置气,你不喜欢苏苏......便不要与她接触好了。”
云挽微微瞪大眼睛,几乎是诧异地看向了他,随后她竟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沈鹤之嘴中?的“不论发生什么”,应当并不包含她其实喜欢他这件事。
“我知道了,”云挽笑了一下?,“师兄无需担心我,我没事的。”
她的语气很温柔,她已有许久未对他这般温柔了,沈鹤之不禁有些愣怔,可他看着云挽,却总觉得她对他露出的笑,是那般的伤痕累累,充斥着浓郁的绝望,像自深渊谷底,望来的最后一眼,轻易便会被?风吹散。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御剑离开了,他下?意识抬手,却根本不可能抓住她。
......
云挽回到住处时,就发现谢玉舟竟已在?院中?等她了。
他撑着下?巴坐在?石桌前,面前摆了一只剑匣。
闻听脚步声,他转头看来,随后便奇道:“你怎么了?”
他自是注意到了云挽红肿的眼睛。
云挽还未做好准备,经他一问,竟突然觉得心虚,而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也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她很清楚,只要将一切都告知谢玉舟,戮心开的那家?医馆就会被?彻底铲平,而望仙道也会重新恢复宁静,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被?魔气侵扰。
可是......
那些措辞从喉咙滚过,落至嘴边时,却变成了:“小师叔对戮心有什么了解吗?”
“戮心?”谢玉舟偏头,“那个万魔护法吗?”
“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他道,“从前天魔在?世时,他是天魔的手下?,不过他本身野心很大,天魔身亡后,他便开始在?归墟一手遮天,可惜与天魔这样天地诞生的魔相比,他是以人身堕魔,归墟海其实有许多势力不信服他......”
“除此之外,我就不甚了解了,”谢玉舟疑惑问她,“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云挽抿住了唇,掩在?衣袖下?的手也慢慢攥紧,在?谢玉舟的注视下?,她终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听旁人提及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竟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她意识到,她在?这一刻,已做出了选择。
她知道这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不可能回头,可是她没办法,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活生生的师兄师姐被?当作魔物斩杀。
她没有办法......
她想试一试,她想好好看看,去亲自了解一番,或许魔的确如?戮心所?说那般,并非是绝对的恶,或许魔气亦有它的优点......但也或许,她会就此坠入深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了......
谢玉舟没有察觉出异常,他甚至笑盈盈地朝她招了招手,打开了面前的那只剑匣。
“你来看,我把?什么给?你找回来了!”
云挽垂眸看去,就见剑匣中?躺着一把?熟悉的剑,是她落在?浮玉林中?的那把?,而原本卷曲损坏的剑刃也已被?修复好。
她迟疑着将剑拿起,轻轻挥舞,便见剑锋之上闪烁着寒光,似比从前更加锐利。
“怎么样!”谢玉舟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云挽却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他送来的......对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谢玉舟却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在?指谁。
谢玉舟似是想反驳,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之人,便被?噎在?半道,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嘀咕道:“本来想抢他功劳呢,怎么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云挽知道,这不是谢玉舟的意思,是沈鹤之不让他说的。
手中?这柄剑,在?被?修复之前,根本不比沈鹤之从前亲手为她刻出的那把?木剑锋利,可她却放着木剑不用,硬是要使着这把?算不得太趁手的剑。
沈鹤之是爱剑之人,怎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正是猜出了云挽是因对他心怀芥蒂,才无法使用他雕刻而出的剑,才让谢玉舟隐瞒不说的。
而他刚刚会出现在?思过崖附近,会来找小师叔,为的便是这个。
云挽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心底也隐隐泛起几分酸涩。
谢玉舟小心地看着她,见她沉默许久都没开口,不禁问道:“那这把?剑你还用吗?”
云挽没有马上回答,许久之后,方轻声道:“用。”
在做出决定后的第二日?, 云挽再次来到了医馆。
戮心仍坐在树荫下,见到云挽后,他如往常一般冲她笑?了笑?, 平和到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而昨日?的一切也不过大梦一场。
云挽神色冷漠,她在戮心面?前站定:“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戮心抬眸看她:“我如今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不正代表着祝姑娘并未揭发我吗。”
云挽抿唇不言, 戮心继而笑?道?:“我知?晓祝姑娘仍不相信我, 但祝姑娘愿意给在下这个自证的机会, 我亦心怀感激。”
他说罢微侧身?让出路来:“他们如今就在偏院, 祝姑娘随时?可来探望......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时?间自会说明一切。”
云挽没再接言,而是抬脚向医馆内走去。
今日?她来得早, 医馆的人不算多, 周晴见她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奔向她,只是临到近前后,她的步子却变得踌躇犹豫, 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心虚。
“云挽......你来了,”她局促地?将刚洗过的手往身?上擦了擦,擦干了上面?的水,“我现在就带去你偏院。”
云挽摇头:“我想先跟你聊聊。”
周晴停顿了一下, 却并未露出太意外之色,两人很快站至了角落的檐下。
长了满墙的爬山虎遮出一片树荫, 云挽从树荫下望去,恰能?看到热闹的前堂。
被戮心收留在此的人, 皆自愿在医馆当帮工,除了越无疾。
无论多繁忙,他都只是坐在角落的桌前,安静地?作画。
此时?也不例外,他正埋着头,极为认真地?执笔涂抹着,只是在偶然的停歇之下,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朝云挽看来。
刹那的对视,他眼底荡开了一抹笑?意,很浅淡的笑?,却莫名让她觉得怪异。
自周晴与她说了有关于枯骨症和越家与太虚剑川的恩怨后,云挽就一直觉得,越无疾其实并不太喜欢她,虽然偶尔与她对视时?,他会冲她露出笑?容,但也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越无疾很快就再次低下头去,云挽却突然注意到,那副绘着九尾狐的画卷不再挂在墙角,而是被收了起来......
“云挽......你想问我什么?”周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挽收回视线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的?”
“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周晴似已料到了她想问什么,“我被带回宗门时?,我阿姐已经病重,是路先生主动找上了我,说是可以?维持住阿姐的性命......是在我入太虚剑川一段时?间后,我才突然发现,路先生在以?魔气救治我阿姐......”
“那时?我刚从宗门中学习到有关归墟魔域的知?识,知?晓魔是绝对的恶,修行之人当以?诛魔为己任,作为太虚剑川的弟子,更?是要维护昆仑根系......所?以?,我那时?真的很崩溃。”
“我想将我遇魔一事上报给宗门,路先生却与我说,仙与魔,其实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他希望我能?多花些时?间来观察......”
她说到这里?,云挽便已猜出了后续的发展。
想来她也如此时?的她一般,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而她也做出了和她一样的选择。
“那你觉得,”云挽问她,“你的阿姐,还是原来的她吗?”
“是!”周晴毫不犹豫地?点头,眼底甚至闪过了泪花,“她从未变过,她一直是我的阿姐,堕魔只是令她的记忆出现了残缺,并不似师门所?说那般,是完全被负面?情绪占据夺舍了!”
周晴情绪激动,她伸手抓住了云挽的手:“正是因此,一年前凶冢的意外发生后,我才请求了路先生,将师兄师姐他们重新带了回来......”
云挽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却又好像有什么梗在喉咙里?,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按昆仑仙门的话?来说,我现在算是在勾结魔族,”周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泪,她看着云挽,语气固执,“可我亲自与魔接触过了,魔并非像他们说的那般,魔可以?让我们死去的亲人挚友重新回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放下成见呢?”
“他们因为魔气而重新复生,我们难道?要再杀死他们一次吗?”
云挽一时?竟也茫然了,沉默许久,她才问道?:“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秦师姐他们原本就是修行者,是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不似你阿姐那般,可以?一直留在医馆,他们如今已生出了些疑心,你打算让他们永远被关在这间医馆中吗?”
“此事我问过路先生了,”周晴道?,“秦师姐他们才以魔塑魂不久,神魄尚不稳定,待他们心绪平稳了,便可将真相告知?他们......他们起初或许会无法接受,但时?日?久了,一定也能?像我这般对魔有一个新的认知......”
又是长久的沉默,透着一种?强烈的煎熬感,半晌后,云挽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声音低沉,“带我去见他们吧。”
偏院的门今日?紧闭着,周晴稍使了些力气才将其推开,院中长廊也静悄悄的,四下寂静无人。
“秦师姐?”周晴唤了一句,却无人应答。
她奇道?:“刚刚还看见秦师姐他们坐在廊下。”
云挽没吭声,她嗅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是自院落深处的屋中传来了。
“秦师姐好像在炼丹,”周晴显然也闻到了,她向云挽解释,“因为他们毕竟已经是魔物了,路先生不准他们离开医馆,秦师姐闲暇时?便只能?用炼丹来消磨时?光。”
云挽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那屋中隐有丹火燃烧,且屋内也不止一人,他们三人应当都在。
只是......魔气也能?炼丹吗?云挽觉得有些奇怪。
她随周晴一同走至屋门前后,不禁皱了下眉。
周晴修为被废,虽已开始重新修行,但她资质本就不算好,加之此处不比望仙道?那般灵气浓郁,她修炼的进程自也很慢,她如今亦与凡人无异,感知?并不灵敏,所?以?她并未察觉出,这间屋子里?此时?正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魔气。
那团魔气凝结激荡着,但这座医馆之中,似是布有某种?可以?屏蔽魔气的阵法,于是那些浓郁的魔气便被憋闷在屋子中,直到云挽靠近了,才清晰地?感觉到。
即使已知?晓了秦师姐几人如今成了魔物,但被如此浓烈的魔气迎面?扑来,云挽体内的灵气还是不安地?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