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说是“牢”,却并非是一座修建而出的牢房, 而是位于一处天?坑中的落水洞。
空旷的地穴潮湿幽暗,零散的日光从头顶照来,成?了唯一的光源,只是那?光线远在天?边仿佛遥不可及, 若长时间置身于此处,必定会?产生一种孤寂无?望之感。
云挽起初并无?前来探望沈鹤之的打算, 甚至于直至她出现在戒律堂门前时,她心底也仍是犹豫的, 毕竟沈鹤之会?被关押在此受刑,本来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他既心甘情愿,她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算真要探望,也该凌苏苏来探望才?对,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听到周晴说,沈鹤之曾在她身陷囹圄之时,以她的名义赠过周晴一笔灵石后,云挽就又犹豫了起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或者她其实是明白的,可她还是迷茫的,迷茫到几乎有些无?措,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挽犹豫着来到了戒律堂,又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想,她应当将?沈鹤之给周晴的那?笔灵石还给他。
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她实在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云挽在石壁之后捏紧了拳头,最后终是鼓起了勇气,抬脚走了出去。
光线之下,映着一池光滑如镜的深潭,而那?个人,果真浸在潭水之间。
不待完全靠近,云挽就察觉到四周的空气陡然变冷,一呼一吸间都结着白气,她很清楚,那?是来自沈鹤之的寒气。
太虚剑川对擅闯禁地的弟子向来都是重罚,只是沈鹤之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所以云挽没想到,面对这些惩戒,他竟似乎承受不了,连带着他的寒气都出现了轻微的失控。
但又或许,他的失控其实与身体的疼痛无?关,而是一种混乱的情绪。
潭水间的青年双目轻瞌,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他本便是一尊不具任何生气的玉石像,冰冷到不带丝毫温度。
他未着上衣,湿漉漉的发?尾一缕缕地贴在赤.裸的胸膛上,沉重的锁链自水底而起,深深洞穿了他的锁骨,连接之处溢着半干不干的血迹,令他即使轻微的挣扎,也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而在那?裸.露出的身体上,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或深或浅地勾勒着,虽已完全长好,却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伤疤之上,是最新落下的鲜红鞭伤,一道又一道地横陈在那?如冷玉般的身体上。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这般模样,他也从未在她面前解开过衣裳。
他永远穿着一身白衣,衣领整洁,发?鬓亦梳得一丝不苟,她又怎会?知道,在那?层遮挡之下的身体上,会?有如此多的伤疤,多到他仿佛曾被一刀刀地凌迟过,连一片完整无?暇的皮肤都寻不出。
云挽只迟疑了一瞬,就恍然醒悟了过来,沈鹤之从前被螭龙链困在望仙道,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他身上的那?些伤疤,皆是在一年前,他强行闯出太虚剑川,赶往凶冢为救她所受。
也是因那?些几乎致命的伤,他才?结识了凌苏苏,又与她相爱。
这个认知让云挽的呼吸变得很乱,她紧盯着他的身体,几乎挪不开视线。
老旧的伤疤是黯淡的,几乎与他冷色的皮肤融为一体,如白玉上的瑕,不带任何暖意和情绪,是从前他为她所受......
而那?些赤色的鞭痕;那?与锁链相接处的血迹;甚至是他眉心的那?抹红......这副冰冷身体上的一切浓郁火热皆与凌苏苏有关......
潭水冷寂,枷锁沉重,却将?那?浸在其中的青年衬出了一种如鬼如妖般的蛊惑之意。
仿佛是圣洁到令人不忍亵渎的玉石像,染上了最深重的情.欲,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渴求,又像在冰霜之间开出的血色花,每一次绽放,皆以燃烧自身为代价。
云挽突然就不敢再?去看他,即使明白沈鹤之心悦之人是凌苏苏,亲眼见到他为另一个人的付出,她仍觉得心如刀绞。
她狼狈地后退几步,转身便要逃开。
“云挽......”青年的声音却在这时自身后响起,带着些许低哑,“既然来了,为何又要急着走?”
云挽的脚步猛地顿住,那?些波涛汹涌的心绪也在这一刻凝固,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彻底冷静了下来,甚至慢慢转过身去,重新看向了那?浸在潭水间的青年。
他已睁开了双目,水珠从轻颤的睫毛上落下,那?漆黑的瞳仁也似染上了朦胧的水汽,湿漉漉地望着她。
在片刻的对视后,云挽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抗拒情绪,她咬牙问他:“怎么不继续叫‘祝师妹’了?”
青年的目光动了一下:“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
他的嗓音低哑轻缓,竟给人一种极温柔的错觉,又像飘落而下的羽毛,带着某种抓不住也除不尽的痒意。
云挽的神情却仍是冷硬,她又问他:“那?为何现在又不说气话了?”
“因为你?来了,”沈鹤之神色异样,“我?以为你?不会?来。”
云挽想反驳他,却不知为何答不上来,而沉默之后,沈鹤之竟突然问她:“能靠近些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云挽觉得她既已决定要与他划清界限,便该直接拒绝的,但鬼使神差之下,她却真的抬脚慢慢走至岸边。
她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份隐约的好奇中又夹杂着强烈的期许,让她无?法拒绝。
可那?浸在水中的青年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仰头看着她。
云挽也鲜少以这样的视角俯视他,仿佛他早已坠入深渊,而她是站在光芒中唯一能拉起他的人。
这莫名的念头让她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托起了他的脸颊。
入手一片湿润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疼了她的掌心。
青年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后水声轻响,他的手从潭水中伸出,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妄寒水。”
他将?她的手拉开,又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与她的接触,云挽这才?想起,水牢是用以惩戒弟子之用,这寒潭中盛装的自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名为“妄寒水”之物,它会?令浸在其中之人,时刻受到冰寒侵体之痛,若是此人身上恰好有伤,伤势便会?被诱发?出成?倍的疼痛。
沈鹤之看起来太冷静了,冷静到让云挽险些忽略了他此时正在受刑,而当她想起这些时,她竟生出了一种冲动,她想问他是不是很疼,受了这么多伤,浸在这池妄寒水中,怎会?不疼呢?
即使他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可他仍是有知觉的......
“云挽,”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讨厌苏苏?”
一句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她立时清醒。
她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沈鹤之如今这般,根本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因他不忍凌苏苏受到伤害,才?令自己落于这个境地。
是他心甘情愿,亦是他自讨苦吃,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讨厌她,”云挽看着沈鹤之,语气倔强而固执,“讨厌她又如何呢?”
沈鹤之似早料到了她的回答,他并未露出吃惊之色,只又问她:“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是谢玉舟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与小?师叔有什么关系!”云挽变得很恼怒,“小?师叔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你?不准这么说他!”
她这副态度令沈鹤之怔了怔,她便又道:“自凌师妹入门后,我?先是本命剑碎裂,又被人污蔑因对她怀恨在心,将?她推入地火,这次浮玉林之事,也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就连小?师叔都看在眼中,我?还不能讨厌她吗?”
沈鹤之像有些意外,他轻抿了下唇,才?低声道:“那?些皆不是她有意为之。”
云挽笑?了一声:“所以只要说一句无?心之过,我?就必须要去谅解吗?”
她的情绪很激动,连带着眼眶都开始泛红。
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袋灵石丢在岸边的地上。
“我?今日根本不是来探望你?的,你?要替凌师妹受罚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我?来是要将?这些灵石还给你?,周晴是我?的朋友,我?自会?照顾她,还请沈师兄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云挽......”
在水声中,青年从潭水中起身,铁链哗啦作?响着绷直,他的脸色也立即变得极为苍白。
血水从锁链连接出涌出,又与冰冷的潭水混杂在一起,他似是伸手想来抓她,却在碰到她之前,又及时停住。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他眼底的惊痛之色让云挽有些不敢直视,她不禁生出了悔意,但也只是一瞬,她就坚定地后退一步,退到了他彻底触不到之处。
寒潭中的锁链被赋予了术法之力?,束于其中之人,挣扎的力?道越大,它的捆绑拉扯之力?便会?越强。
沈鹤之被那?铁链缚着,紧绷的锁链反复研磨着他锁骨处的洞穿伤,空气中很快就充斥起了浓郁的血腥气,他却浑不在意,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挽。
“云挽,”他哑声唤她,“别走......”
云挽攥着拳头:“沈师兄该去找凌苏苏陪你?,哪里用得着我??”
说罢她便转开视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沈鹤之从前能将?螭龙链挣断,这处水牢自是困不住他的,但他最终只是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水声回落,他重新浸入了冰冷的妄寒水中,而锁骨处的伤也立即传来了钻心的疼,但沈鹤之却未有任何动作?,仿佛自我?折磨般的,任由那?沉重的锁链将?他拖入深水中。
他从未想过,云挽心中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对他的刻意疏远,她对他所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皆是因为苏苏吗?
所以那?时她以为他不会?信她,只将?真相告诉谢玉舟,也是这个原因吗?
......
云挽离开戒律堂后,就直奔思?过崖而去。
她从未与沈鹤之这般争吵过,可说出那?些话,看着他那?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她心底却并无?任何快感,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青葱的翠色逐渐变得模糊,又下雨了,但云挽没有撑伞,也没用灵气将?雨水隔绝在外,只沉默地立在原地,直至一把伞出现在了她头顶。
她抬眸看去,谢玉舟便“哼”了一声:“你?以为淋了雨就没人发?现你?哭过吗?”
“也不怕背上的伤疤沾上水?”
云挽没吭声,只默默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水迹。
谢玉舟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去看他做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终于开口,尾音却是强压着的、止不住的哽咽。
第068章
沈鹤之在水牢中被关押了七日, 听?闻他出狱那天?,是?凌苏苏亲自?来将他接回飞泠涧的;还听?闻凌苏苏在那七日之中,因身体不适, 从未去看望过他......
当然, 这些听?闻皆是?云挽从谢玉舟那听?说的,她其实不怎么感?兴趣, 但谢玉舟还是?事无巨细地说与她听?了。
“你?说那个凌苏苏......”谢玉舟依在窗框边撑着下巴, 面露沉思之色, “她是?真喜欢沈鹤之吗?”
“沈鹤之为了她都被关进水牢了, 她一句身体不适, 就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谢玉舟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捏紧拳头,怒道:“若是?让我抓到?把柄, 我一定要在沈鹤之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
云挽原本没理他, 听?他这么说后,她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却是?:“即使她没那么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玉舟一噎,随后叹气:“也是?, 都是?沈鹤之自?愿的,他既心甘情愿,旁人说什么都没用的。”
“也不知?道他那么多年无情道怎么修的,”谢玉舟不满地嘀咕, “怎么被人三两下就哄走了!”
云挽没再接话,而是?起身向外走去。
谢玉舟连忙问她:“你?又要去看望你?那个朋友?”
云挽点头:“今日正好无事。”
“去吧去吧, ”少年冲她摆手,“年轻人是?该多出去和朋友一块玩, 免得憋出病来。”
这几日云挽的确大部分时间都憋在思过崖,不过她也不是?无事可做,她在翻阅谢玉舟收藏的典籍。
那把还算趁手的剑被她丢在了浮玉林,因掉落时,剑刃便已卷曲变形,也就没有再找回来的必要,但她现在却又处在了一个无剑可用的尴尬状态,她实在有些迷茫。
阮秋楹说过,她的忘悲剑会断裂,是?因为忘悲剑本就不太适合她,而她真正的本命剑则在未来的某个角落等着她,
可云挽不知?自?己到?底要等到?何时,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她只能利用大量的时间查阅起了旁人的记载,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自?己类似的情况。
翻阅典籍之余,她则会用空闲时间前?往川上故城,前?去探望周晴。
今日阳光明媚,满山清翠,她抵达医馆时,那位古怪而神秘的老板正坐在屋前?晒太阳。
见她来了,他照例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周姑娘出门采买了,”他道,“今日医馆人多,偏院幽静,祝姑娘不如先?移步歇息?”
云挽倒没什么异议,因她近期频繁来访,与这位路先?生的接触自?也变得多了起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太多的交谈,路先?生总喜欢坐在医馆前?,她每次来,他都只是?与她打个招呼,再多的话就没说过了。
这家医馆的前?堂是?用来接待病人的,而偏院则是?住人的,路新和其他几名?在医馆帮工的,包括周晴和那个越无疾在内之人,皆住在偏院。
云挽本也没有打搅医馆工作的意思,她自?是?按照路新所言,推开了偏院的门。
此?时的偏院很安静,她径直坐到?廊下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初夏风暖,拂来一身药香,檐下铜铃晃动作响,身后的木廊上似有人轻轻走动,脚步杂乱,云挽知?晓那是?住在医馆中的人,她兴趣不大,便也没回头去看。
直至脚步声靠近,一只手竟蓦地搭在了她肩膀上,一个惊喜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铁柱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这久远到?云挽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的称呼,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她猛地钉在了原地。
那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的声音,让她一瞬间恍惚无措,如置身梦境。
她的脖子像是?僵住了,但最后还是?一点点扭动着,看向了身后。
她的身后不止站了一个人,田知?渺一手拍在她肩上,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而再往远些看,方澜双手环胸;秦芷依冲她招了招手。
廊外有阳光照来,投在三人身上,唯有云挽独自?坐在阴影中,像一场被惊醒的噩梦,又像是?令人不愿轻易醒来的美?梦,两相?交织着,云挽一时竟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仿佛她从前?亲眼见到?方师兄被拦腰斩断;田师姐被凶兽一口吞下;秦师姐的胸膛被利爪洞穿的画面,皆为虚假......
仿佛那场噩梦,就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小师妹,你?这是?什么表情?”田知?渺掐着云挽的脸捏了捏,“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
她说着还叉起腰,对身后两人洋洋得意道:“我就说嘛!周师妹没骗我们,师门就是?将我们安排在此接受治疗了!”
秦芷依笑道:“方师弟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当初那么多人一同进的凶冢,为何就我们三人出现在了这里,还都丢失了凶冢之内的所有记忆?”
“我们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师妹说是师门将我们安排在此的,我们会有所怀疑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铁柱小师妹都来看望我们了,说不定我们马上就可以回望仙道了!”
田知?渺很高兴:“被关在此?处一年之后,我都快憋死?了!”
方澜却皱着眉,向云挽问道:“祝师妹可知?一年前?凶冢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师妹说我们是?被师门安置在此接受治疗,可是?有关于凶冢的记忆我们均已不记得,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问出这些疑惑后,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云挽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而云挽也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三人,眼底恍惚慢慢褪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加深、一寸寸变得愈发?浓郁的惊恐。
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颤感?从她的尾椎升起,逐渐爬满了整个后背。
她并?不是?毫无感?知?的凡人,相?反,她的感?知?一直很敏锐,所以她能很清晰地察觉出,面前?这三人的经脉丹田之中流淌着的,并?非是?灵气,或者说,那股气息乃是?倒流的灵气,那是?......魔气!
他们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被魔气催发?而出的,强行留在这世间的亡人!
所以他们才会完全忘记与死?亡有关的一切,他们才会不记得凶冢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周晴与他们说,是?太虚剑川将他们暂时关押在此?处,他们才会相?信!
云挽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纷乱的念头也在电光火石间迸发?,于她心底激烈地动荡着。
医馆老板的欲言又止;周晴的处处隐瞒;还有周晴那位阿姐的古怪......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周晴的姐姐,连带着三位早已死?去的师兄师姐,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禁忌之术,而是?魔!他们都已变成了魔!
人一旦堕了魔,便再不是?原本的自?己,而是?会被最极致的负面情绪占据夺舍,逐渐变成一个全新的个体,一个全新而充满了恶念的个体。
眼泪滑落,很快淌了满脸,云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田知?渺向她伸来的手推开,她站起身就快步向外走,可偏院的门却在这时被“砰”地一声打开,周晴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门前?。
她似是?急着想来阻拦什么,但待她看到?云挽与她身后的那三人后,她的心便彻底沉了下来。
“让开!”云挽冷眼看着她。
周晴的神情一阵变化,眼底竟也有泪光闪过,可她最终还是?张开手挡在了她面前?,语气坚定:“我不会让你?这么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
“你?这么做是?错的!”云挽很少会表现出如此?激动的一面,她几乎是?在冲着周晴怒吼。
“我不明白何错之有,”眼泪从周晴眼角滑落,她伸手擦拭了一下,“与我们在书中所学的根本不一样,他们并?无任何异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云挽摇头。
人一旦变成了魔,便再不是?原本的自?己了,更?何况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早就......
“怎么吵起来了?”方澜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二人。
田知?渺赶忙凑上前?来拉架:“有话好好说呀。”
她一把搂住了云挽的肩:“就当给我们一个面子,你?看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和周晴一上来就吵架算怎么回事?”
秦芷依也轻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她们。
那些痛苦而愤怒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被突然冲淡,云挽茫然了一瞬。
眼前?的师兄师姐,就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过往的回忆也止不住地翻涌。
的确如周晴所说......毫无异处......吗?
木轮滚动的声音缓慢而至,路新出现在了周晴身后。
“祝姑娘,”他的眼神格外平静,平静到?不露丝毫慌乱之色,“你?不如先?跟我聊聊再做决定。”
云挽意识到?,路新是?故意的。
今日本就是?他趁着周晴外出,故意将她引入了偏院,让她恰好撞见早已入魔的秦芷依三人。
甚至于,这早就是?他筹谋已久之事,他一次次等在医馆门前?,笑着与她打招呼,便是?为了今日。
“你?想做什么?”
“跟我来吧。”路新转过轮椅,主动给她带路。
周晴显得很不安,她上前?几步,路新却给了她一个安抚性地笑容。
云挽很快就跟随路新一路走至了他的书房,这处书房地处偏僻,很是?幽静,不必担心他二人在里面的谈话被旁人听?见。
书房门刚一关上,一把匕首就骤然从云挽袖中探出,直压在了路新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居高临下地将他扼住,如此?质问道。
被人这般压制,路新却不露惧色,他摊开双手,神色甚至有些无辜:“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罢了。”
“一个无法修炼,却也想一探大道的凡人。”
第069章
云挽从前听周晴说过, 她?说路新只是一个无法修炼入道的?凡人,他不具灵根,身体也不好, 因此才在?此开设医馆, 只救治与他一般的?凡人。
她?还说,这位路先生, 正是因为不能修炼, 才会钻研禁术, 想着去寻找能够让凡人之躯入道之法。
云挽如今看着面前的?男子, 方才恍然大?悟, 他所使用的?办法根本不是什么禁忌之术, 而是魔气!
而他常年坐于轮椅之上,总一副病体沉疴的?模样, 也并非是他当真体弱多病, 而是因为魔气是会被灵气压制的?,川上故城建在?望仙道脚下,自也受望仙道灵脉的?影响,魔物?在?此若不想暴露自己,便?会被灵气削弱。
云挽思绪飞转, 终是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万魔护法。”
听她?叫出这个称呼,男子轻轻一笑?,并未否认:“在?下正是戮心。”
是相同的?读音,却不是同样的?两个字。
云挽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握着匕首的?手也随之紧了紧,她?如今没有趁手的?剑, 而那位传说中的?万魔护法也绝不会只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戮心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恐惧:“祝姑娘不必如此慌张,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云挽戒备着他:“你有什么目的??”
天魔死后?,归墟魔域便?由这位万魔护法统领,按理说他其实算得上是归墟如今的?统治者,他为何要放着归墟不管,反而跑来望仙道。
云挽只疑惑了一瞬,脑海中就冒出了两个字——厄骨。
万魔护法会出现在?望仙道附近,只能是为厄骨而来。
“祝姑娘,”戮心却道,“你不必急着给我下定论,我对你、对太虚剑川,甚至是对整个昆仑墟,都没有任何恶意。”
云挽声?音发紧:“你用魔气将死去的?人复活。”
“这有什么不好吗?”戮心竟反问起?了她?,“昆仑各仙门因当初天魔之事,总对魔抱有偏见?,但?魔气其实并非那么不堪,它有很多效用,比如可以让我这样无法修炼的?凡人入道,再比如可以让你那些死去的?朋友重新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
云挽怒道:“他们?已经是魔了!”
“是魔了又怎样?”戮心道,“你们?昆仑墟的?人总说,人一旦入了魔,便?不再是原本的?自己,可你也亲眼看到了,你的?那些朋友,他们?仍旧是原本的?他们?,若非是因为这世间对魔、对他们?的?偏见?,我们?又何必将他们?关在?这座医馆中?他们?又为何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走在?阳光下呢?”
戮心看着云挽,神色是出奇的?认真:“我行?走在?昆仑墟,自甘削弱魔气,便?是想尽我所能去消除昆仑对归墟的?误解,便?是想让所有无法修炼,却向往大?道的?凡人,得以有一个以魔入道的?机会;让失去亲人挚友之人,有能在?再次见?到他们?的?机会......”
“魔气与灵气便?如日月,如阴阳,只是两种相对的?不同之物?,并无是非之分?,凭什么修魔便?是错?又凭什么魔便?要人人得而诛之呢?”
“祝姑娘,”他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错,亦不明白?用魔气救助旁人有什么错。”
云挽捏紧了拳头:“你这些皆是在?狡辩。”
戮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下是否是在?狡辩,祝姑娘看不明白?吗?都说魔是残忍凶戾的?,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那祝姑娘觉得我和你那些被魔气复活的?朋友如何?我们?看起?来与你认知中的?魔一样吗?”
见?云挽抿唇不言,他便?又道:“早年天魔在?世时我就与他不合,更从未认同过他,昆仑将他除去后?,我才得以成为如今的?万魔护法,可饶是如此,他们?也只将我奉为护法,不愿敬我为尊......这正是因为,我本就是凡人入魔,所信奉的?也一直是修魔与修仙无异,对昆仑亦没有任何恶意。”
戮心道:“我留在?昆仑,正是想寻找一个能与昆仑仙门和平交谈的?机会,我希望昆仑能对魔有一个新的?认知,魔气虽与灵气相逆,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各取所需呢?”
“昆仑墟灵脉交错纵横,其中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凶冢,给各洲都带去了许多麻烦,但?那些凶冢其实本质就是无主且不可控的?魔气,对我们?这样真正的?魔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戮心的?态度很真诚:“若是昆仑墟愿意接纳我们?,与我们?合作,我们?完全可以协助各仙门世家一同驱逐凶冢。”
云挽对魔的?了解其实一直很有限,除开在?宗门中所学的?那些,便?只有一年前凶冢那次了。
而沈鹤之身上的?厄骨,又始终令她有些谈魔色变。
在?她?的?认知中,魔向来都是残暴的?,是无法沟通的?,是像天魔残魂那般,将非人且恶毒的?一面完全展示出来的?。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有一日,竟会听到一个魔,如此郑重地与她?说这些,且这个魔,还是在?归墟和昆仑皆鼎鼎大名的万魔护法。
云挽很清楚,魔都是狡猾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轻易放下怀疑和戒备:“你既然有这些想法,你该去与昆仑三宫的?掌门长老说,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戮心苦笑?:“我倒也有过与他们?商谈的?念头,可昆仑对归墟的?偏见?太大?,恐怕还未等我将话说出口,他们?就已经对我出手了,且不论我如何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