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自己只要反复地如此强调着?,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相信。
可是这一刻,当她又熟练地否认了?她的心思后,她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情绪,强烈到让她从未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晰地明白,她的谎言,是如此的拙劣。
她根本?骗不?了?自己?*。
崔檀昭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祝师妹,你当真对沈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吗?若没有男女之情,你又为何要为了?他使用?禁术呢?”
云挽猛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崔檀昭继续道:“我今日会?跟着?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是来?揭发你的,揭发你擅自使用?禁术。”
“一年?前,沈师兄在凶冢失踪,你为了?找他,用?了?很多办法,其中就包括......禁术情人咒。”
云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而下一刻,她就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整个人也摇晃着?向下跌去。
距离她最近的石照宗想来?扶她,却被她抬手推开了?。
她用?手捂住了?嘴,却仍是不?住闷咳出声,殷红的血很快就顺着?她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滴下,溅在地上,又如红梅般点点染上她的衣襟。
崔见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突地一皱,他手中拂尘一指,一层灵光便照在了?云挽身上,众人定睛看去,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就见在云挽的身上,顺着?她经脉的纹路竟缓缓流淌了?一道黑气,那是魔气!
崔见山吐出了?两?个字:“心魔。”
饶是他努力克制着?情绪,还是不?自觉地隐隐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崔见山早就看出了?云挽有与他争掌门之位的意思,虽然这在他看来?是云挽在不?自量力,但他也的确没办法立即从她手中夺来?掌门令。
但如今她生了?心魔,体内灵气逆流,要知道修士的身体中一旦生出魔气,便几乎是不?可能完全?祛除的,云挽自也再没了?当掌门的资格,那么掌门令落入他手中,便是迟早的事了?。
云挽的心魔的确被触动了?,且严重到让她的意识都变得动荡,因为崔檀昭所言......的确是事实。
在过去的一年?中,在沈鹤之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确为了?寻找他,使用?过禁术。
情人咒,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可用?来?为心爱之人占卜吉凶的术法。
它的原理与化情剑诀有些类似,因为它的力量便是源自于“情”,施术之后,便会?以“情”为原点,测算出施术者心爱之人的过去与外来?。
至于它为何会?成为禁术,则是因为此术法会?对施术者自身造成损伤,每施展一次,便会?在身体上留下一道月牙型的伤疤,伤疤永远不?会?消失,且遇水后会?疼痛难忍。
太?虚剑川内并未记载这项术法该如何使用?,但沈鹤之失踪的那一年?中,云挽曾频繁离开宗门,四处寻找。
这情人咒便是她从一位蒙面?散修那处偶然得来?的。
那时的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尝试着?死马当活马医......
师兄是为救她而失踪,他是她的亲人,亦是她心爱之人,所以为他付出,她也不?悔。
可事实却是,沈鹤之根本?从未喜欢过她,他对她从来?只是师兄妹之情,一切皆是她的一厢情愿。
好?在那些月牙伤疤被隐在衣衫之下,不?会?被旁人注意到,只要不?沾上水,有时连云挽自己都会?忘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崔檀昭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崔檀昭突然抬手打出一道水符,很快便有一大股水流凭空生出,兜头淋了?云挽一身。
湿漉漉的衣衫瞬间贴在了?那始终掩在暗处的伤疤上,钻心的疼顿时传来?,云挽再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呜咽出声。
崔檀昭冷笑:“你喜欢沈师兄,为他施展禁术情人咒,甚至为他生出心魔,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呀,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还能怎么解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刻的云挽只觉自己好?像被当众撕裂开来?,而她心底的那些隐秘和不?堪也随之被公?之与众。
她此前的粉饰太?平和小心翼翼,都好?像是个笑话。
云挽狼狈地抬头,最后向那白衣青年?看去,可她的视线太?模糊了?,她只能看到一道朦胧的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看她?
他也会?觉得她是故意对凌苏苏见死不?救吗?
他......
云挽意识不?清间,便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突兀响起?:“谁说她喜欢沈鹤之了??她喜欢的人是我!”
“你们一个个的,趁着?我闭关,这么欺负我家小女孩,真当我谢玉舟死了?吗?”
负剑少年从天而降, 径直落在了云挽面前,挡住了所有带着敌意的目光。
他拂袖罩来一道灵气,云挽身?上的水渍便迅速蒸干, 那钻心的疼痛也?终于?随之消失, 可她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几乎跌落在地?。
她慢慢抬眸, 那双含泪的眼眸就映出了谢玉舟的身?影。
“小师叔......”
云挽知道, 谢玉舟会那般说, 说她喜欢的人其实是他, 是为了维护她的颜面。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悦沈鹤之, 他也?是唯一知道她心悦沈鹤之的人。
在师兄失踪的那一年中,云挽曾无?数次想, 若是小师叔在就好了, 若是小师叔在,至少她不需要再一个人面对这些。
在那日日夜夜的梦魇中,她也?反复地?期盼着,期盼着小师叔能尽快出关,她那时想着, 待小师叔来了,也?许他便有办法能寻到师兄了......
“别说话,”谢玉舟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低声道, “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的突然?出现,让崔见山的表情很不好看, 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语气,提醒道:“谢师弟, 你?与祝师侄乃是师叔侄的关系,当?众说出这等违背伦.理的话,岂不是教弟子?看了笑话?”
谢玉舟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少用你?那些弯弯道道的规矩来压我,你?那个女儿成日在门内横行跋扈,你?管过吗?她仗势欺人了多?少次,你?在乎过吗?严于?待人,宽以利己,你?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的?”
他所言皆为事实,思及崔檀昭平日里的做派,围观众弟子?的表情都不禁有些微妙,崔见山那张向来刻板的脸也?像起褶子?了般,变得?更加难看了。
偏偏谢玉舟还不依不饶地?警告他:“我劝你?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别怪我当?众下你?面子?!”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崔见山作?为大长老,自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他紧攥着拳头,眼底也?隐隐露出了几分怒意。
但是站在他身?旁的崔檀昭,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反而主动开?口道:“小师叔,你?恐怕是搞错了吧,祝云挽喜欢的人分明就是沈师兄。”
“长辈说话,你?插什么言!”谢玉舟严厉地?呵斥了她一声,态度极为恶劣,“云挽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吗?你?算个什么东西?管那么宽?她喜欢的人一直是我!她的情人咒也?是为我用的!她是我谢玉舟的人,你?却到处造谣她喜欢别的男人,到底是何居心?!”
谢玉舟说得?理直气壮,愣是将崔檀昭都噎得?接不上话了。
崔檀昭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但也?是在同辈之间,面对长辈,她向来都会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很是得?其他几位长老的喜欢。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咬牙反驳道:“祝师妹是在沈师兄失踪的那一年里使用的情人咒,小师叔那时在闭关,她没道理为小师叔占卜吉凶,更何况她的心魔也?是因为沈师兄。”
她想了想,突然?惊喜地?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小师叔!祝云挽根本就是在欺骗你?的感情!她一边喜欢着沈师兄,却又一边不忘着勾引你?!算盘倒是打得?响,小师叔可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
谢玉舟被气笑了:“崔檀昭,你?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是大长老的千金,说出这等污言秽语,你?不觉得?丢脸吗?”
“云挽是一名?修行者?,是一位剑客,她从来都犯不着去引诱勾引谁!”
“至于?你?所说那些,”他伸出两根手指来,“第一,过去的一年,我是在闭关没错,但闭关本就是因我功法不稳,云挽心悦我,会担心我不是很正常吗?那时沈鹤之又失踪了,她不清楚我到底是何状况,因过于?担忧,这才出此下策,使了情人咒。”
“第二,她的心魔怎么就是因为沈鹤之了?!”谢玉舟很生气,“谁跟你?们似的,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是情情爱爱的!”
“一年前云挽在凶冢内亲眼目睹同门师兄师姐惨死,她会因此生出心魔很奇怪吗?”
“死了那么多?人,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她始终走不出来很难理解吗?!”
谢玉舟瞪着眼睛,表情很是凶恶:“人家就是个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有人怜惜过她吗?有人安慰过她吗?”
“你?们反而来指责她有心魔!来怀疑她意欲不轨、重伤同门!她做错了什么值得?被你?们这群人这么对待?!她的本命剑都已经断了,你?们还想怎样?!”
“云挽是凶冢意外的受害者?,可又有谁在乎过她的感受?!”
“你??还是你??还是你?!?”谢玉舟的视线一一扫过围观的众弟子?,又从崔檀昭扫至崔见山,最后落在了沈鹤之身?上。
云挽眼底的泪仿佛止不住了,她下意识也?随着谢玉舟的目光一齐望向了那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沈鹤之似有所觉般地?垂下了视线,恰也?看向了她,他目光幽深,嘴唇轻抿,令人看不出情绪。
而那赤色的剑印却浓郁流淌,激荡翻滚,是冻凝住的凛冽剑气,也?是锋锐不可挡的利刃,冷淡似雪,又炙热似阳。
云挽突然?就意识到,此时的沈鹤之,并不平静,但她也?明白?,那封于?冰面之下的波涛汹涌,与她无?关,因他仍握着那少女的手腕,也?仍沉默着。
那被地?火烧伤的少女,才是他最为关心之人,他将她轻搂在怀中,爱她也?护她。
他亦会为了她,不愿再站在她这个疑似爱慕着他的师妹身?旁。
好在她现在并“不爱慕”他,她如今的“心悦之人”,是谢玉舟。
云挽是多?么地?庆幸,庆幸他看不穿她的谎言,庆幸小师叔的突然?到来,令她得以保存最后的体面。
最终,她收回了视线,又低下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只是眼眶却诚实地?再承不住沉重的负担,一滴泪便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手背上,她的身?形也?轻晃了晃,而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则收紧了几分,握着她的力道随之加重了、稳稳支撑住了她的上半身?。
谢玉舟不怕崔见山,他是太虚剑川的客卿长老,向来以行事乖张、离经叛道闻名?,如今这般与崔见山叫板,崔见山也?无?法真将他如何。
单凭地?位,他压不了谢玉舟,真要打起来,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谢玉舟不在乎自己的颜面,崔见山却不能不在意。
崔见山脸上神?情变幻一番,这才重新稳定了情绪,用一种例行公事般的语气道:“不论到底是何原因,祝师侄生了心魔,体内灵气逆流,成了魔气;她又修炼禁术,违背了门规。若不惩戒,难以服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谢师弟不会是打算违背门规保她吧?”
谢玉舟冷“哼”:“崔师兄倒也?不必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
“按门规来看,禁术一共分作?三?类,一类禁术,或损人、或引魔,乃是大灾伤人之术,修此类禁术者?阴狠歹毒、难有悔改之心,需被打入封灵钉,关押入思过崖底的地?牢中,以免再生祸端......”
“二类禁术,乃急功近利、使修为根骨造假之术,修炼相关禁术者?,修行不诚、贪慕虚荣,需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而三?类禁术,则只是损己自伤之术,按照门规,只需将其关入思过崖三?月,受批评引导,令其从此自尊自爱......”
谢玉舟理所当?然?地?道:“云挽所使情人咒,只是三?类禁术,并未伤害到旁人,也?不构成修为根骨造假,依着门规,她只用在思过崖自省......”
“至于?她的心魔,虽难以医治,但她此时只是心魔初生,体内灵气也?并未完全逆转为魔气,尚还可靠正确的引导之法治疗......”
“更何况她的心魔本也?是源自于?那场除秽行动的意外,她既是幸存者?,太虚剑川作?为她背后的宗门,更该给她助力,而不是彻底将她推入深渊,令旁人觉得?宗门冷漠,令门内弟子?心寒......”
说完这些,谢玉舟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崔见山,质问道:“这些道理你?真的不明白?吗?如今太虚剑川掌教之位空悬,你?作?为大长老,是拥有最高话语权之人,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一句比一句重:“你?在此处,借着你?的身?份地?位,打压一个从灾难里幸存下来的小姑娘!”
“你?心中在想什么,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因掌门令在云挽手中,她不想将其交给你?,你?便处处为难她!”
“谢玉舟,”崔见山的脸色愈发阴沉,“你?虽只是客卿,却也?是本宗长老,注意你?的言辞。”
谢玉舟却并未再与他争辩,而是俯身?将云挽直接抱了起来,云挽本就使不出太多?力气,如今更是直接软倒在了他怀中。
“若崔师兄真有当?掌门之能,又何必执着于?掌门令一件外物呢?”谢玉舟再次看向崔见山时,突然?就换了一副语气,“崔师兄,我唤你?一声师兄,便也?告诫你?一句吧。”
“当?你?的德行可以获得?众人的拥护;你?的品格能使旁人信服你?;你?的内心便也?可富足到不惧任何质疑......”
“若在所有人心中,只有你?才能带领着太虚剑川走向更好的未来,谁又会在乎掌门令到底在不在你?手中呢?”
“你?不觉得?,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在与掌教之位背道而驰吗?”
谢玉舟的一番话,让崔见山怔住了,他一时沉默下来,竟真的未再出言阻拦他。
而靠在少年怀中的云挽,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是有所触动。
谢玉舟不欲继续耽搁,他不再去看崔见山,而是突然?就高声宣布道:“从今日起,云挽跟着我、归我管,我会依照门规将她关在思过崖三?月,她的心魔也?由?我来负责......你?们谁想动她,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崔檀昭捏紧了拳头,很是不甘心,不过她在谢玉舟面前是晚辈,自不敢顶撞他,谢玉舟也?不会看在她父亲的份上给她面子?。
云挽仰头望向他,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哽咽道:“谢谢小师叔......”
“放心吧,”少年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盛气凌人的笑,“沈鹤之不管你?,那就由?我来护着你?!”
他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愣怔半晌,她不禁再次往沈鹤之的方向看去,却因视线被遮挡,她最终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一抹雪色的衣角。
而一晃神?之后,谢玉舟就已经抱着她向锻剑锋之外走去了。
颠簸起伏,脚步晃动。
与沈鹤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垂下的发丝似也?轻轻扫过了他的臂膀。
这一刻,云挽竟隐约闻到了那股沈鹤之身?上独有的冷木香,丝丝缕缕地?萦绕而来,充斥入鼻腔。
她一时有些恍惚,因为那是过去的她,最贪恋、也?最依赖的气息,可那温柔的旧梦,此时却只让她的心宛若突然?缺了一块般的怅然?。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仿佛带着疼痛,像最沉闷厚重的情绪,挤压入她整个胸腔,令她的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又像是老旧的木质长桥,岌岌可危地?架着,被人踩得?“咯吱”作?响,一下一下,逐渐远去,而枕在谢玉舟臂弯间的她,也?终于?因疲惫而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043章
飞泠涧一如既往地浸在一片翠色中, 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地竹叶筛得细碎,显出浓绿的宁静,但沈鹤之的心?, 却并不平静。
凌苏苏伤得很重, 她的整个后背都被地火燎伤了,若不好好处理, 伤势便会逐渐扩散, 直至她全身的皮肤都溃烂。
沈鹤之将昏迷的少女安置在了榻上?, 然后一边用寒气为其压制疼痛, 一边迅速包扎处理着那骇人的伤势。
做完这?些, 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凝望着少女苍白的脸, 竟莫名有些出神。
怔了片刻,沈鹤之的眉宇间突然就闪过了痛楚之色, 他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可刚出了竹屋,他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手指压上?唇角,闷咳声溢出,片刻之后,就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
青年眉头紧锁, 那生在额间的赤红剑印便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透着一股浓烈艳丽的肃杀之气,如啼血杜鹃,令人联想到一种正在逐渐走向毁灭的凄绝。
被触动的剑气很快四?散, 围绕在他身周,激烈地荡漾着, 暴戾到几乎不分敌我地相互碰撞,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屠戮粉碎。
袖袍和发尾都在强劲的剑风中扬起, 在那股幽萃竹的冷木香中,也蔓延开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惊扰到屋中休息之人。
许久之后,沈鹤之终是令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可那份尖锐的疼痛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经脉的每一寸都在被虫蚁噬咬,不仅仅是疼,还带着难消的痒,让他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自毁的冲动。
他垂下手,目光落在了沾在指尖的血迹上?,神色有些异样,他知道,他正在遭遇炼情剑的反噬。
这?份反噬在他还身处炼剑锋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还有旁人在场,加之苏苏受了重伤,他需得用自己的灵气稳定她的伤势,他便只能强行将这?份异动压下,努力维持着清明。
如今也不知是因?他那时?压得太狠,还是炼情剑本就凶险,他陡然松懈下来后,险些支撑不住。
沈鹤之很清楚,他此时?的症状,是因?苏苏被地火燎伤,触动了他的心?绪,令他剑意紊乱,他这?才遭遇了反噬。
只是他自己却也是茫然的,他不确定这?份反噬到底算不算得上?严重,毕竟若非他修得一身寒气,又因?常年忍受着螭龙链带来的疼痛、早已对痛觉麻木,他的反应只会比现在更?剧烈。
若是常人遭受这?份痛苦,恐怕会在一瞬间精神崩溃......也难怪都说修炼情剑之人,会逐渐变得疯狂极端......
沈鹤之的手掌很快压在了心?脏处,那一下下撞上?掌心?的心?跳同?样也是紊乱的,每一下的跳动都仿佛被万千钢针贯穿刺入般地疼,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如今会遭到反噬,分明是因?苏苏受了伤,可那从他心?底升起的强烈情绪,却好似并非是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渴求?
沈鹤之早就听说过,修炼情剑之人,情之愈深,剑意也会愈精深,而对伴侣的占有欲,也会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便是他对苏苏的占有欲吗?
他下意识就偏过头去,透过半开着的竹窗,看向了屋内那还昏迷着的少女。
少女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将她那张本就乖巧的脸衬得格外格外恬静可亲,只是此时?的她,正不经意地轻蹙眉,眼?睫也微微扇动,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的面容,那混乱的剑气竟真的重新变得平静,而他的心?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眉眼?不自觉舒展,他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
只要?苏苏在他身旁,只要?......
沈鹤之恍惚了一瞬,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时?聆福被突然触动,就如一年前,云挽在凶冢遇险那次,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追了过去,毫不犹豫到几乎克制不住那自心?底生出的焦急与紧张。
一种极度的恐惧令他变得莽撞,而当他看到被卷入地火的少女时?,他竟惊慌得连情绪都彻底失控了,甚至不假思索地放出寒气熄灭了那自地脉燃起的熊熊烈火。
可等?他将人抱起后,他才意识到那跌入地火之人,不是云挽。
他像是被突然惊醒了般,那些过于疯狂的情绪也慢慢回?落,但他的心?底却又出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种感觉很细微,因?只是一闪而过,便像一道破碎的泡影,连他自己都来不及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那份异样影响着他,他竟不敢再向那站于架台上的少女多?看一眼?,即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仿佛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令他下意识地逃避着,连带着他的剑意都隐隐震动,愈发冰寒的气息不断外溢着。
他的脑海乱成一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他亲眼目睹着爱人跌入地火,受了重伤,这?才变得如此难以自控。
直至那些人出言指认云挽时,他才能够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向她。
那一刻,沈鹤之突然就发现,他好似已有许久未能与云挽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彼此了。
那日在飞泠涧的入口处,她说希望他能与她保持距离,他便依她所言,鲜少再出现于她面前。
可再后来,她却又要?离开飞泠涧。
他那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在疏远他,而他的师妹也已与一年前不同?了,他们之间,生了一层隔阂。
她仍每日前往藏灵峰查阅典籍,他却只能站在竹楼顶,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该如何上?前,也不敢主动上?前......
他隐约间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他没办法去打破的。
在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中,云挽显得茫然又无措,沈鹤之不禁就想起了最初遇见她时?的模样。
他很清楚,苏苏不是她推的,也不可能是她推的。
即使他并未亲眼?所见,即使面对着那些人的质疑,他也仍会无条件地相信她,甚至因?那一句句的恶语,他止不住地生出了怒意,破天荒地与崔见山争吵了几句。
崔见山是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沈鹤之在门内的身份一直特殊,他知晓大长老戒备他,平日里?便鲜少会与他接触,像这?样的针锋相对,他更?是会刻意避免。
可是他无法忍受他们那般欺辱云挽。
他并未将崔檀昭对他二人的造谣放在心?上?,云挽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妹,即使他们之间生了隔阂,他也不会真的放任她不管。
他想将她叫来身边,想将她护在身后,让她不必去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那些话滚过喉咙后,却并未能说出口。
因?为他突然就意识到,云挽好似并未改变,而是他变得不再了解她,他能察觉到她在痛苦,只是她的痛苦,却与那些来自旁人的污蔑和指责无关。
他不明白她在痛苦什么,只觉得那偶尔向他望来的双眸,仿佛是在落泪,而他们之间也想出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墙,让他再无法触碰到她。
她在抗拒他,抗拒他的靠近,甚至抗拒他的维护,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逼迫得使用回?溯示魂之法自证清白。
就像即使洗清了嫌疑,她也没有变得轻松,她的痛苦,是他无法看清、更?无法理解之事。
沈鹤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那种强烈的缺失感,令他的剑意动荡、血气翻涌,可他又不明白,不明白他又在痛苦什么。
再后来,崔檀昭便主动站出指认了云挽。
她说她喜欢他,说在他失踪的那一年里?,她为他使了情人咒......
被触发了心?魔的少女跌在地上?,咳出血来,她满脸泪痕,发鬓松散,却又狼狈地挣扎着抬起头,用饱含痛楚的眼?神望着他。
她像是在祈求他,又仿佛是在怨恨他,那一刻,两人之间的那道墙像是终于溃散了,沈鹤之的心?也突然就乱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她的痛苦。
云挽喜欢他,她并非只将他当作师兄,她对他......是男女之情,她甚至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沈鹤之觉得懊恼,他早该想到的,他也早该明白的,可他却仍是不可置信的。
她怎么能喜欢他呢?他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是他的师妹,是他重要?之人,也是他不想伤害的人,可他却无法回?应她的爱慕。
甚至于因?着她的这?份喜欢,他再不可能靠近她。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痛苦到眼?前都泛起了隐隐的血色。
他明白,她对他动了情,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于经脉中乱窜的剑气反复撞击,他仿佛正在承受着血淋淋的凌迟,可他又分不清那份疼痛到底来自身体,还是来自灵魂。
也是在这?时?,谢玉舟出现了,他挡在了云挽身前,也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
沈鹤之终于如梦初醒。
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令他的剑意动荡地更?加厉害,他听到了经脉被混乱的剑气割断的声音,疼得钻心?,连鼻息里?都带出了血腥气。
若非怀中的少女还需他用灵气护着心?脉,他的意识几乎在那个瞬间彻底失控。
他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吵,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他庆幸地想,原来云挽心?悦之人不是他......
还好她不喜欢他,还好......
他看到谢玉舟将脸色苍白的少女抱起,看着她轻靠在他胸膛上?,似是带着无限的依赖。
而当那少年抱着她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听到了她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柔软得仿佛没有棱角,又好似被拔去了鳞片和爪牙,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