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整齐的队伍一下子乱了,而与她一同受到攻击的同门也皆当场毙命,银铃反复震荡作?响,为她阻挡了七成的攻击,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头猡煞兽实在?太过彪悍,即使打在?她身上的力道只剩三成,她也被震断了两根肋骨,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
尖叫声?四起,脚步乱踏,不?停逃窜,但那凶兽的速度却?极快,只眨眼间?,这批太虚剑川的精英弟子就大半死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碎片。
秦芷依连忙上前将云挽扶起,方澜则把本命剑横在?身前,一脸悲愤地对几人?大喊道:“你们快走!”
但下一刻,那萦绕着魔气的攻击就再次落了下来?。
在?“砰”地一声?巨响下,方澜整个人?被锋利的兽爪拦腰截断,血柱喷涌,他连一息都?未能抗住。
“方师兄!”田知渺平日里最喜欢与方澜斗嘴,此时却?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可还未等她触上方澜残破的身体,那猡煞凶兽便又一张嘴,一口将她吞尽了嘴里,尖锐的利齿反复咀嚼,只余下喷溅而出的血水。
“走!快走!”秦芷依托起受伤的云挽,她从?掌心放出灵气,想将她往远处推离。
但施法刚开始,一只兽爪便从?她的胸口洞穿而出。
“不?要!秦师姐!”
云挽伸手想去拽她,可她的身体却?轻飘飘地被凶兽卷走,飞至了半空,又落入了那大张着的血盆巨口中。
“不?!不?要!”
云挽挣扎着,泪水混着血水,沾在?她的脸颊上,她因受了伤,体内灵气无?法轻易流转,连御剑都?无?法做到。
猡煞兽很?快便追上了她的步子。
一击再次拍下,银铃炸响,凶戾之风却?再次逼得云挽吐出了一口血。
两百张冰息符迅速燃尽,无?霜剑的冰寒剑气随之击射而出,却?入泥流入海,根本无?法对那头千年恶祟造成丝毫伤害。
被血染得斑驳的锦囊掉落在?地,云挽也不?堪重负地扑倒在?一旁。
发髻散开,玉簪滚落而出,又被一步步靠近的凶兽一脚踩碎。
云挽觉得,她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没能当上掌门,没能帮师兄找到消除厄骨之法,还亲眼看着那一个个的师兄师姐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可怕的噩梦,令她彻底丧失了求生的念头。
她匍匐在?地,心中想的却?是,待自己死于此处的消息传回了太虚剑川时,师兄会是怎样的反应。
猡煞兽终是来?到了她身旁,它举起了利爪,狠狠向她拍来?,云挽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可也就在?这时,银铃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脆响环绕,在?一击真正落下之前,她便被一只手托起,搂入了怀中。
熟悉的冷木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将她包围,云挽于意识混沌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去,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雪色衣襟入目,微凉的黑发蹭上她的脸颊,她惊恐而慌乱地向他伸出手去,掌心却?不?知触上了什么,一阵湿热粘腻感传来?,又从?指缝间?溢出,怎么也捂不?住。
那是、那是血?......是她的血?不?!不?对,那不?是她的血!那是沈鹤之的血!
他流了好多?血,分明衣衫上不?见伤口,却?仿佛是在?那件白衣包裹之下的身躯完全撕裂破碎了一般,猩红奔流,从?每一个缝隙向外狂溢,衣领、袖口、下摆都?在?止不?住地淌下浓稠的血。
他好似伤得比她还重,一身白衣很?快被鲜红打透浸湿。
云挽惊恐又无?措,她不?明白,他怎会流这么多?的血?他怎么会......
螭骨链会勒断他的琉璃骨,但灵骨破碎是不?会流血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师兄......”
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能来??你怎么能......为了我离开望仙道?
一汩汩的血色在?眼前翻涌,猩红而暴戾,萦绕着漆黑的魔气。
她仿佛站在?灯火通明地夜色里,师兄师姐们拽着她往人?群中挤,她将藏了好久的望月灯小心放在?沈鹤之的手心里,好奇着他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可下一刻,她的衣衫却?被鲜血完全打湿,可那些血不?是她的,她在?荒芜漆黑的魔气深处挣扎攀爬,痛苦尖叫......
“不?!”
云挽猛地从?梦中惊醒,那嘈杂的乱象也在?这一刻骤然归于平静。
梦境......结束了。
她因惊悸出了一身热汗,呼吸也剧烈地起伏着。
好半晌,她的气息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云挽偏头向外看去,窗外光影清浅,竹枝轻轻摇晃,浓翠依旧,只是她的眼底却?只剩一片死寂,再不?复昔日光彩。
她下意识伸手向身旁摸去,却?并未如预想那般触到那抹冰冷的坚硬。
一阵尖锐的疼从?丹田经脉蔓延,直扎入她的太阳穴,云挽下意识捂住了头。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的忘悲剑已经断了。
剑修向?来都是视剑如命, 与自己本命剑更是血脉相连、神魂相融。
因此对?于任何一名?剑修而言,本命剑损毁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估计的。
云挽不清楚她昏迷了?多久,但经脉丹田之中的疼痛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 仿佛在她的身体之中存在着?数不清的撕裂伤, 又仿佛那寸寸碎裂的并非是忘悲剑,而是她自己。
那挥之不去的空落落的失落感, 令人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不适, 还是心底生出的某种情绪。
云挽只觉唇齿间似是溢出了?浓重的血腥气, 眼?前也好像闪过了?一幕幕乱象。
纷乱嘈杂的光影不停摇晃着?, 她宛若仍置身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 好似魂魄仍未归位, 她也仍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浮沉。
汹涌的江涛波澜让云挽不得不闭上眼?睛,努力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若将心性比作一面光滑平整的圆镜, 她则能清晰地感觉到, 属于她的那面镜子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纹。
自一年前凶冢那次意外后,她便总是在无人的夜里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陷在无法逃脱的梦魇里,心境也逐渐出现了?破痕。
只是她那时一直强行压制,尚还能维持着?平静的假象, 可如今忘悲剑被碎裂,她的身体也随之受到重创,于是那些?被强行忽略的裂纹便像是受到了?催发?,一瞬间爆涨, 又寸寸蔓延,将她本便晃动不稳的神魂覆盖在了?其中。
云挽能察觉到丹田经脉中正有一股不受她控制的灵气在逆流乱窜, 而那细流附近的其他灵气也在逐渐被裹挟着?一同逆流。
灵气逆流便是魔气,云挽知道,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她产生了?心魔。
这个认知令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慌感,而这份恐慌的情绪又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在一年前,她刚被人从凶冢救出,恍惚醒来时。
除秽之行只有已出师的内门弟子可以前往,那时的周晴并不具备资格,所以她没有跟随同行,但凶冢的意外传回太虚剑川后,她却和?救援的长老们?一起来了?。
云挽于朦胧中醒来时,身上的血衣还未被换下,就看到周晴哭得眼?睛红肿,紧紧抓着?她的手,她说:“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沈师兄也失踪了?......”
进入凶冢内除秽的太虚宫弟子全都死了?,连带着?沈鹤之和?那头千年恶祟猡煞兽也一齐失踪了?,只有云挽活了?下来,她躺在一地残尸中,全身都是血,但那些?血却并不是她的。
云挽受了?伤,但她伤得不重。
这场意外震惊了?整个昆仑墟,各门派长老皆赶至了?望仙道,聚集在了?玉清殿中,而她则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押至了?众人面前。
一夜之间,太虚剑川损失了?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见山作为大长老,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几岁。
他指着?云挽,大声质问?道:“为何所有人都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一道道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时会聚集在玉清殿一同商量事宜的掌门长老,皆是了?解厄骨隐情之人,沈鹤之在此次意外里失踪,他们?自是如临大敌。
若放在平时,云挽根本不惧崔见山,即使被怀疑质问?,她也定是不会认的。
可当时情形下,一想到那团团翻涌的血色,她的泪水便止不住淌了?满脸,她也想,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她却能活下来,为什么她要活下来?
她陷在痛苦和?愧疚中,哽咽出声:“是因为沈师兄、是他救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他救了?她,自己却失踪了?,他那时全身都是血,云挽怎么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多到令她惊恐。
他们?却说,他大概是在察觉到她遇到危险后,使用了?什么能够瞬间转移的禁忌之术,这才对?肉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琉璃骨又在螭龙链的作用下碎裂,那时的他当真是那猡煞兽的对?手吗?他到底会经历什么,云挽根本不敢细想。
在座的各门派掌门都不是傻子,闻听她此言,皆想到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唏嘘噤声。
三长老程岁风则露出了?惊痛之色,她站起身来,指着?云挽道:“厄骨兹事体大,你明知其涉及昆仑根系,却还要引诱沈师侄,倘若天魔复生、再次来犯,昆仑墟便会毁于一旦!你竟如此自私!只将你的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
她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云挽嘴唇颤了?颤,压在地上的手也下意识攥紧了。
“我没有、我没有引诱沈师兄......”
“好了?,”突然?出声的竟是云挽曾见过的那位药仙宫宫主?扶向?柔,他蹙眉道,“她一个小辈懂什么?与其责怪她,不如好好想想补救之法吧。”
崔见山“哼”了一声:“此事毕竟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先将她关入思过崖好好反省一番吧!”
云挽与其他同门前往凶冢后,谢玉舟便闭关了?,她后来从扶向?柔那得知,谢玉舟在十七岁时曾因急于求成,想击败沈鹤之,在修行上出了?些?岔子,致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外貌却始终停留在那时的少年模样。
而每隔几年,他便需闭一次长关,用以压制旧伤。
沈鹤之失踪了?,平日里与他走?得最?近的小师叔也闭关了?,昔日的好友全部殒命,那时的云挽只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最?深最?寂静的深海中,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恍惚离开玉清殿时,迎面遇上了?怒气冲冲的崔檀昭。
“都是因为你!”崔檀昭怒目瞪视着?她,“你勾引沈师兄不说,还害死了?所有人!你这个扫把星!”
她扬手便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云挽脸上。
崔檀昭在修炼上从不努力,本身就只是个空架子,云挽原是能轻易躲开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那一刻她竟怔在了?原地,任着?那重重的一巴掌将她扇得微微向?后趔趄了?一步。
匆匆赶来的周晴连忙挡在了?云挽面前,她同样怒瞪着?崔檀昭,斥道:“昔日你追着?沈师兄满宗门跑时,所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又有何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沈师兄当真喜欢云挽不喜欢你,那也是沈师兄的选择,与云挽有何干系!”
崔檀昭气得红了?眼?睛:“你凭什么这般同我?说话?”
“太虚剑川如今损失了?整整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师姐若当真觉得心中难受、想替大长老分?忧,不如好好修炼提升自己,帮宗门一同渡过这场危机。”
周晴扔下这句话后,便拉起了?一旁的云挽,离开了?主?峰。
可等她再向?云挽看去时,却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周晴抿住了?唇,她想安慰她,但话还未出口,她的眼?眶便也跟着?红了?。
最?终她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轻拍着?她背,哽咽道:“云挽,你还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沈师兄只是失踪了?,他也许正在某处等着?你去找他呢。”
是啊,沈师兄只是失踪了?,只要他的尸体一天没被找到,只要厄骨没再重新出世,师兄便一定还活着?,他一定正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更何况......云挽看向?了?佩戴与左手的银铃手链。
师兄说过的,只要他还活着?,聆福便不会被磨损。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从思过崖出来后,便接下了?所有需要前往泯洲的宗门任务。
只要师兄在附近,聆福便会发?出声响,那她就一寸寸地寻找着?,一步步地踏过每一个角落,她总能找到他的。
一年的时间里,云挽一遍遍地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左腕的手链,可那缀于其上的银铃却始终寂静,寂静成一片令人惊慌的死寂。
昆仑墟的许多宗门也派出了?弟子前往泯洲探查,却怎么都寻不到一丝和?沈鹤之有关痕迹。
云挽在无望的寻找中,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
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找到师兄,她绝不能放弃,他说不定还在等着?她呢.
他......
他终于在一年后回来了?......
只是他并非是自己回来的,他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他将她唤作师妹,与她举止亲密,就连寒阙诛心印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耳后的鬓发?垂下,遮住了?视线,云挽的左手动了?动,便有清脆的铃音环绕而来。
那声音并不大,也算不得刺耳,但她仍是被惊了?一下,也终于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看向?了?左腕之上的银铃手链,有一瞬间,她竟生出了?想将手链取下的冲动。
可手指抚上那有些?微凉的铃铛后,她却发?现这件灵器制得天衣无缝,其上根本没有丝毫缝隙,更没有能供人穿戴的拴扣。
指腹摩挲片刻,云挽终是放弃。
她慢慢起身下地,推开了?半掩的竹门。
阳光被竹叶过滤得细碎,本并不刺眼?,但云挽还是下意识眯了?下眼?。
而那守在竹楼外的青年,也在她推门的瞬间,抬眸向?她看来。
艳红的灵莲剑印在他眉心炙热燃烧,赤色流淌,又似是落在一片冰雪中的血梅,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本命剑破碎造成的疼痛始终萦绕在她的神魂经脉间,久久不散,她时而觉得隐约不可闻;时而又觉得剧烈不能忍。
而这一刻,她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细长尖锐的长针刺穿,她站在原地,几乎疼得迈不出脚。
云挽垂下了?视线,便见雪色衣摆轻轻晃动,又逐渐靠近。
他在浓郁的翠色中,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可当它真正发?生时,她却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
整整一年未见,她心中原是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可此时面对?着?这样的沈鹤之,那些?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面前之人垂下手来,向?她腕间探来,但在他真正触上她时,云挽竟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本命剑破碎的一幕,她心底猛地生出股排斥,下意识便后退一步,而那朝她伸来的手也僵在了?原地。
“我?已经无碍了?。”云挽终于仰起头看向?了?他,在那猩红剑印之下的双目是那样漆黑明亮,她在其中看到了?愧疚、痛惜?*,甚至是小心翼翼。
“云挽,那日......”
“师兄不必自责,”云挽打断了?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时我?的剑失去了?控制,师兄若不及时出手,凌师妹大概会死在我?的剑下......”
“如此看来,”她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只是断了?把本命剑而已,至少凌师妹性命无虞......”
沈鹤之沉默了?,他垂眸看着?她,半晌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蹭上了?她的眼?角。
“云挽,别哭了?,是我?不好......”
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再次避开了?沈鹤之向?她伸来的手,用手背反复拭去脸上的泪痕。
即使努力强忍,她仍是哽咽着?:“我?只是想知道......师兄这一年里,到底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回来?”
她含着?泪的眼?眸微微睁大,目光落在了?他眉心的赤红剑印之上,声音几乎有些?发?颤:“我?想知道......寒阙诛心印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因为那位凌师妹吗?
若不得到他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轻易相信。
......相信他真的会为了?旁人破了?无情道。
她苦寻了?他一年,怎会等来这样的结果?
“我......”
云挽的问题竟让沈鹤之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 他轻蹙眉,像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半晌,他才道:“一年?前, 我于凶冢内斩杀猡煞兽后, 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醒来?时,我已不在昆仑墟, 而是到?了昆仑墟之外的俗世......那时的我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 忘记了过往的一切, 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沈鹤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疏淡清冷, 仿佛他所?叙述的颠沛流离皆只是旁人的经历, 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但云挽却还是听得?一阵惊悸。
泯洲并不靠近昆仑墟与俗世的入口,她想不明白沈鹤之为?何在泯洲失踪后, 会出现在昆仑墟之外。
曾经的她便是从俗世而来?, 她知道那里?没有灵脉、无法修行,生活在那处的也都是凡人。
沈鹤之被螭龙链所?限制,只要离开了望仙道,他的琉璃骨就会被一遍又一遍地勒断,那时的他原本便为?救她而受了重伤, 若再落至毫无灵气的俗世,失去所?有记忆......云挽几乎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渡过那段日子的。
“师兄......”云挽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底也闪过了些许仓皇之色。
她仍记得?当初在他内府之中看到?的那段被锁链一圈圈缠绕捆绑住的琉璃灵骨, 那深深陷入骨质中的尖钉因存在的时日太久,几乎与脊骨完全生长?在一起。
若非是为?了救她, 他又怎会拼着重伤也要离开望仙道。
沈鹤之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师父当初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我的琉璃骨时, 我尚还年?幼,并无反抗之力,”他道,“这次我离开望仙道,螭龙链便与我自身灵气相冲,一番争执下来?,那锁链已断去了四十一根,此后也不会再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了。”
沈鹤之依旧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有些愣怔。
曾困住了他前半生的禁制,竟就这般断裂得?只剩下了一半,仿佛让他们曾经的挣扎,都显得?有几分可笑。
但云挽转而却又突然明白过来?,师兄过去这一年?的经历,必是比他所?描述的还要惨痛,他只是不愿一一道出罢了。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能绷断四十一根螭龙链,不知是要拼着琉璃骨碎裂多少?次才有的结果?。
也许在那一年?中,他日日夜夜都挣扎在这份痛苦之中,浑浑噩噩、不得?终日。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这般,他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不愿说得?详细......
“至于苏苏......”
当这个亲昵得?几乎有些过分的称呼突然被沈鹤之念出来?时,云挽终于像被惊醒了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放开了那只拉住他的手,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与她是在俗世相遇,我那时身受重伤,若非她陪在我身边,日夜与我说话?,我大概......撑不下来?......”
提及这些时,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听起来?便仿佛是多了许多柔情。
云挽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有些不敢细想,那会是怎样的日夜,才令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她嘴唇轻颤了颤,“师兄为?她转修炼情剑了是吗?”
沈鹤之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像是有些意外,眉眼间的疏冷也仿佛消散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没接她的话?。
片刻之后,他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寒阙诛心印既然变成了朱红之色,那便说明沈鹤之的无情道已经破了。
事实上,云挽再次见到?沈鹤之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只是那时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期望着师兄只是散去了忘情剑意,并未转修炼情剑。
所?以如今得?到?了沈鹤之的亲自承认后,云挽的脸色止不住地又苍白了几分。
一种绵延不绝的疼痛感逐渐扩散,那份刚被压制的逆流灵气仿佛又开始肆虐,她原本便隐隐有心魔爆发之兆,如今更是心绪紊乱。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绝不令自己流露出分毫痛楚之色。
云挽突然就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样的狼狈,狼狈又落魄,却又固执地留着最后一份倔强,守着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愿那些隐秘的心事被察觉。
“师兄......”她咽下了唇齿间的血气,哑声道,“炼情剑本便不是什么正常的功法,凌师妹入道不久,未来?之路尚不可知,你当真要将一切都寄托在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上吗......”
云挽的声音因气息的起伏而有些不稳,沈鹤之的神色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必担心我,”他低声道,“你所?说之事,我早已考虑过了。”
“考虑过?”云挽不懂,“师兄是如何考虑的?”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垂下了视线。
不知是否与情绪波动有关,他眉心的赤色剑印竟仿佛变得?格外浓郁,如不断流淌翻涌的血色,却并不再将他的眉眼衬得?妖异,反而是如杜鹃啼血般的凄伤,令人望之惶惶而泪下。
“云挽......”他终是开口了,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你不明白吗?”他的嗓音是那样低沉,带着几分寥落的情绪,又仿佛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她却还是听懂了。
沈鹤之自幼便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又背负起了守护厄骨的职责,他向来?冷静克制,也向来?明白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所?说那些,他怎会不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危险,但他最后还是为?了那位凌姑娘转修了炼情剑。
他既然会这般做,就说明他必定是到?了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
无情道本便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在失忆之下对凌姑娘动情,若不立即散去忘情剑意、转修炼情剑,也许厄骨当即便会失去控制,诱他堕入魔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云挽怎会不明白呢?因情难自抑,所?以爱一个人时,从不是可以自控的。
他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被螭龙链勒断了灵骨、落入了没有灵脉的俗世,失去全部记忆,或许他连使?用寒气压制疼痛的手段都忘了,他一日日地沉浸在那份绝望的疼痛中,忍受着非人般的折磨,若非凌苏苏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也许甚至没有活着回到?望仙道的机会。
他的心会动摇,他会爱上别人......不是很合理的吗?她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呢?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好似又有血色闪过,很快,她就听沈鹤之又道:“转修炼情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若真到?了那一天,为?她殉情,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那样干脆、那样毫不犹豫,让云挽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青竹林间有风吹来?,拂起青年?鬓角的发丝,令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烟雨朦胧的深情。
长?睫微垂,他距离她很近,可那他的眼底却未能倒映出半点?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爱意,却不是对她。
“师兄......”云挽看着沈鹤之,她莫名觉得?脊背发寒,“你就不怕......万一有一天,她不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炼情剑就是一个诅咒,若所?爱之人移情他人,那修炼此功法之人,必定会遭到?反噬。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间便传来?了竹叶被踩碎的咯吱声。
云挽和沈鹤之同时扭头望去,就见树荫之下,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
只一瞬的对视,少?女便压下唇角,转身跑开了。
她的神情是那样难过,令云挽的心都仿佛被瞬间攥紧了。
“师兄,我......”她惊慌地看向沈鹤之,她想说自己没有恶意,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这一刻,云挽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面目可憎,她的确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恶意,可她也的确是喜欢沈鹤之的。
她敢说她没有因喜欢他,而对凌苏苏抱有敌意吗?
她心底深处,是希望师兄可以放弃凌苏苏的,她不希望师兄喜欢她,她扯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想让师兄回心转意。
面前的青年?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不明,似带了几分疏离,又好似暗含了什么别的复杂情绪。
那样轻飘飘的一眼,却像最尖锐的刀剜在了云挽心间。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转身追了过去。
竹叶习习作响,卷出漫天细碎的翠色,幽萃竹的冷木香被微凉的风吹来?,青年?的背影也逐渐在风中远去。
仓皇逃走的少?女终于被攥住了手腕,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带着满脸的泪痕。
片刻的对视后,那抹鹅黄的鲜亮便扑入了青年?宽阔的怀抱,两?条胳膊也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
沈鹤之似是因她的举动微僵了一下,但他最终并未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