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很意外,脸色僵了一下。她今天一直没找到机会跟许青菱聊。是沈栾主动要带她,还要帮她背包。她不会骑自行车,冯博自行车坏了,总不能走路去秀潭峰吧。
这点小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算了,等回橡树村再跟她说吧。
有男生问申舜:“你爸单位那个招待所多少钱一晚啊?要不我们晚上一起住招待所吧?”
申舜正在切牌,转过头看了沈栾一眼,唇角一扯:“我爸单位那个破招待所有啥好住的,翠谷不是沈栾家开的吗?现在刚好是淡季,让他给我们打个折好了。我们晚上都去翠谷住。”
这话一出,所有人眼睛都看着沈栾。
沈栾对上申舜挑衅的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行啊。今天我请客。”
许青菱办完手续,将房卡塞到曹思清手里。
曹思清听说真的是八十块一晚上,简直惊掉下巴。前台挂的门市价格最便宜的房间要三百块一间。
“你怎么跟她说的啊?”
许青菱眨眨眼睛,小声道:“我认识远星里头的人。”
上辈子高考结束后,她没读大学,在家忙超市和宾馆的生意。隔年许俊文高考落榜,却仍然被她爸妈塞进大学,她被一棍打醒,决定不给家里免费打工了,出去上班。
婶婶傅娟介绍她到远星工作。她学历不高,又没工作经验,也就身高相貌过得去,进远星只能从最底层的售楼员做起。
因为傅娟跟沈家的关系,她被沈绍周安排到浔城当地的一个地产项目上,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叫章衡。
章衡后来干到远星的营销总监,能力毋庸置疑,就是出了名的花心,据说他每个项目都有红颜知已,在公司内部也是大名人。
刚才她跟前台小姐报章衡名字的时候,那人抬头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她说她是章衡妹妹的时候,对方才突然热情起来。
幸好这年头住酒店身份证查得不严,她还没办身份证,刚才用的是曹思清的。
曹思清兴奋得一蹦一跳,被何景辉耍弄的事早抛到脑后。许青菱看她这么高兴,也掩口笑了,少女的鲜活瞬间冲淡了这几日眉宇间积攒的阴翳。
沈安吾坐在那儿,看着不远处的女孩,长头发,白晳的皮肤上残留着太阳暴晒过的痕迹。手腕和脚踝细得似乎一拧就能断,难以想象这么纤瘦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
这些天他时不时会做梦,梦到那天晚上的经历。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那晚过于严丝合缝的巧合,让他克制自己不去揭晓谜底。
他只知道她不是永海那边的人,这就够了。
沈安吾将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打量了好几遍,再次确认那晚之前他没见过她。
她穿的还是和那天一样的白色球鞋,看上去应该是新买的。
沈安吾忽然有些懊恼,不管怎么说他应该还她一双鞋。
曹思清背上书包,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瘸子。好可惜,长得那么帅竟然瘸了。
她忍不住要将这个发现分享给许青菱,忙用胳膊推了推她,示意她看不远处那个男人。
许青菱被她肘击了好几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手随意地搭在不锈钢扶手上,冰冷的金属光泽,衬得那双手骨骼清晰,清瘦修长。再往上,是熨帖整齐的白衬衫,看上去质地很考究,那袖扣莫名有些眼熟。
视线挪到那人的面庞后,许青菱整个人宕机了。
????!!!
不是吧?那一晚上,她不要命地扒土,将他从坑里拉出来,他的腿竟然还是废了?!
沈安吾的目光和她撞到一起,看到她像是白天见到鬼般的脸色惨白,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他有那么可怕么?
他正要推着轮椅上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他侄子打过来的。
沈安吾接起手机放到耳边,目光一路追随着那个女孩。她急匆匆地背上包,拽着自己的朋友走了,那背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侄子才念完高中,自然没什么要紧事,小伙子问候了一下他的身体,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问他,他和同学正在这附近游玩,晚上能不能带同学到翠谷来住。
沈安吾说了个“好”,便挂了电话。再一抬眼,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曹思清被许青菱拖着上楼了。酒店房间很干净,也很幽静,有一种低调的高级感,她一进门四下参观,不时发出惊叹声。
许青菱呆坐在床边,脑子嗡嗡的,一颗心直往下坠。
难道这就是命?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沈安吾都逃不开残废的命运。
上辈子沈安吾残废后,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沈栾取代叔叔成了远星的CEO,事业上一步步走到顶点。
远星是沈兴邦和尚蕙兰一起创办的,尚蕙兰早早将名下49%的股份转给了儿子。沈兴邦虽然控制着远星过半的股份,但他名下实际只有40%,剩下的11%分给了大儿子沈绍周,还有跟他一起打江山的兄弟。
如果不是沈安吾精神出了问题,沈栾根本没有机会。
许青菱忍不住用力咬住下唇。
曹思清还在兴奋当中,并没注意到好友的异常。
她一把抱住许青菱,忍不住分享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场相亲,“你猜我刚才在大厅看到谁?我看到赵子贝的姐姐了!她刚才在跟那个瘸了腿的男人相亲。我一开始没注意到那个男的腿有问题,我还想说他们俩好登对。”
曹思清长叹一声:“好可惜哦!他长得真挺帅的!”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用手比划起来:“那脸的线条太绝了!”
赵子贝的姐姐?许青菱脑中划过一个很利落的女人,脱口道:“性格也挺绝的。”
沈安吾刚才很有可能已经认出她来了。他如果找上来,她该怎么解释她那天晚上会出现在那儿呢?他不会以为她跟那群绑架他的人是一伙的吧?
许青菱此刻心情糟透了,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不仅没改变任何状况,还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她真的没想到沈安吾会来翠谷,远星名下产业众多,但内部人都知道,沈安吾从来不住自家的酒店。
“前台说刚才那两个客人住8102,个头高一点的女孩叫章芸,是章衡的妹妹。另外那个脸圆一点的女孩叫曹思清。她们应该是浔城一中的学生,高考结束来这边玩。”
“章衡?”沈安吾在唇齿间咀嚼这两个字,抬眸看着下属:“章衡是谁?”
张野用力比划了一下:“就是老街那个项目的经理,去年年会还跟您合过影的,个头很高块头很大……”
沈安吾脑中浮现一个满脸胡子身形魁梧的男人,刚才那女孩跟他无论是长相气质都不像是一家人。
他思忖片刻,吩咐张野:“你去给我买一双小姑娘穿的球鞋,37码的。”
张野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老板的思路。不过职业修养让他选择闭嘴,赶紧滚去附近商场。他揣摩一路老板的口气,在商场溜达了一圈后,买了双两百块钱的帆布鞋,价格适中,是现在小姑娘很喜欢的专做球鞋的外国品牌。
老板拿到鞋子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张野挠挠头——这应该是满意的意思?
沈栾领着一帮同学到翠谷,竟然在大厅看到小叔。原来他也在翠谷,刚才在电话里没听他说。
沈栾一路小跑,在几步之外停下,目光落在沈安吾的腿上:“小叔,你的腿怎么了?”
沈安吾伸了伸右腿:“骨裂,需要戴几周的夹板。”
一群十几岁的小屁孩跟在沈栾后面,男生女生都好奇地看着沈安吾,成熟英俊的男人总是吸引人的注意的。
宛月也瞥了好几眼,她一直觉得沈栾的气质是班里男生里头最拔尖的,一看就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家教很好的男生。此刻看到他小叔,才知道什么是真正成熟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他们大很多,脸上的线条很凌厉,男人味十足。声音很好听,明明口气很温和,听到耳朵里却让人莫名地让人紧张。他的目光扫过来,宛月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
沈栾的小叔好像很年轻就当上了大公司的CEO。可能这就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身上的气场吧。
宛月不由想到魏东来,听他爸妈的意思,以后想让他来接橡树村村长的位子。他跟着那些叔叔在外头做工程,沾了一身铜臭气。魏东来不论怎么改造,气质就在那,一看就是个城中村的暴发户。
原来真正的有钱人,一丝金钱味都闻不到,看上去和大学教授一样。
沈安吾淡淡扫视一圈,目光在小侄子和他旁边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下,笑了笑:“你们都是沈栾的同学,这两天在这好好玩玩,我请客。”
沈安吾留下一句话,便坐着轮椅走了。工作人员站立一旁,看老板发话,满脸堆笑地上前安排。
“谢谢沈叔叔!”身后一群小孩兴奋得吹起了口哨。
沈栾看着小叔的背影,默然无语。
打小跟着他爸去乡下奶奶那,奶奶每次都叮嘱他爸让着小叔一点。以后远星早晚都是小叔继承,要跟小叔搞好关系。他爸只有老实点头的份。
沈栾忽然明白了他母亲的不甘心。他请几个同学来翠谷,也得小叔点头同意。
许青菱忐忑了一刻钟后,又冷静下来了。
这辈子,她也没打算跟沈家跟远星有什么瓜葛,那晚本来就是个巧合,随沈安吾怎么想吧。
他要觉得她跟那群绑匪是一伙的,让警察来抓她好了。
许青菱脱了衣服,往床上一倒。
兴许是太累了,睡在另一张床的曹思清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许青菱也缓缓阖上眼睛。
上辈子在远星上班,她的直属上司是章衡,但整个远星的销售部门是沈安吾直管的。
他腿残废后,整个人变得阴沉躁郁,性子也愈发怪戾。公司上上下下没有不怕他的,许青菱更是怕他怕得要命。
为了离沈栾近一点,她硬着头皮在沈安吾手底下干着。和沈栾结婚后,他不希望她继续在远星工作,她就辞了职。
沈安吾出事后,尚蕙兰也倒下了。母亲的离世,对沈安吾打击很大。
许青菱慢慢进入梦乡,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梦到很多上辈子经历过的场景。
一会沈安吾指着章衡的鼻子破口大骂,她这个小跟班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喘。一会是沈栾在电话那头咆哮:“我又不是那种浸泡在酒色财气里的男人。我只想睡在身畔的女人是自己所爱之人。这,有错吗?”
许青菱在睡梦中跟人吵了一晚上架,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是被人揍了,昏昏沉沉的。
曹思清倒是睡得很好,一大早便坐在床上看电视新闻,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报一则持枪抢劫犯罪团队落网的新闻。
“啧啧!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竟然随身携带枪和手雷。”
许青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全副武装的特警们正按着三个二十来岁的犯罪分子,为首的那个年纪轻轻,头发已经半秃,对着镜头露出阴邪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后,许青菱的瞌睡全醒了。
这才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三名假冒警察的犯人全部都落网了。不知道那个穿白背心,满身刺青的男人又是谁派去的呢?
许青菱一边刷牙一边琢磨,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事有沈家盯着,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下楼退房的时候,前台小姐看到她,又露出那种上下打量的审视目光。
前台看着她的脸,和身旁男人同事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从身后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纸盒递给她,脸上堆起笑容:“章小姐,沈总让我交给你的。还有,这是您昨天交的房费,沈总让我退给您。”
在远星,有资格被叫作“沈总”的只有一个人。
许青菱打开那个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面上一阵发烫——沈安吾早就认出来她了。
他这是发现了她那双断裂的球鞋,赔一双新的给她?这双鞋价格是她那双的好多倍。
许青菱没有推拒:“谢谢。”
曹思清凑了过来,看到盒子上的LOGO:“这球鞋很贵啊!沈总是谁啊?他为啥要送你这么贵的鞋啊?还替我们付房费?”
许青菱笑了笑:“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曹思清还在纳闷,许青菱已经拽着她离开了。退房的时候,竟然碰到班上其他同学。
何景辉笑嘻嘻道:“曹思清,原来你们昨天晚上也住这,你们花了多少钱一晚?”
曹思清白他一眼:“你管我们花多少钱?有钱想怎么样花怎么样。”
何景辉被她怼得噎住,讪讪道:“你还在生气啊。”
“青菱,昨天你们该晚点走的。”宛月主动过来跟许青菱打招呼,“这家酒店是沈栾家开的,昨天晚上沈栾请所有同学免费住这。”
许青菱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淡:“这很像是他干的事,明明只想请一个人,怕被别人看出来,偏要请上一堆人,就像买桔子一样。”
宛月脸唰的红了:“你说什么呀!沈栾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再说,你跟他不是亲戚吗?”
许青菱唇角一扯:“我跟他算哪门子亲戚啊!你可别乱说,他最讨厌别人把我跟他扯一起。”
许家和沈家细究起来确实算不上什么亲戚关系,只不过许青菱的小叔娶了沈栾的小姨。许德茂一开始想通过弟弟跟沈家那边攀点亲戚呢,许德佑觉得这种关系没必要走动,不愿意牵线搭桥。后来知道闺女跟沈家的小孙子是同班同学后,许德茂又开始动起了闺女的脑子。
有时候给闺女准备吃的用的,也会给沈栾准备一份。沈家虽然看不上这么点东西,至少知道有许德茂这号人。
只是许青菱这么上赶子给沈栾献殷勤,好多同学知道他们两家有点关系,都在传他们是“娃娃亲”。
许青菱现在只想当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她凑近宛月的耳朵,小声道:“沈栾妈妈喜欢书香门第家庭的女孩,小体户她根本看不上,我跟他没戏,你跟他倒很般配。放心,你们俩在一起,我不会生气。只不过他讨厌我,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好了。”
宛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沈栾站在不远处,脸更红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许青菱没等他们,直接和曹思清骑自行车先走了。等冯博想起让她带宛月回橡树村,早找不到人影了。
回程路上,不如去的时候那么兴奋。不过许青菱和曹思清一路你追我赶,倒也骑得很快。
曹思清前些天跟着表哥在给一个装修的餐厅画墙绘,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回去以后就要去新的项目。
她跟许青菱约好碰头的地点,两人各自回家了。
迅达便利超市,许德茂刚睡完午觉,把行军床收起来,就见女儿掀帘子进来。
看到闺女回来了,他露出个笑脸:“回来了啊?来来来,正好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许青菱看她爸这副模样,大概猜到是啥事,不急不徐地抄起茶缸喝了一缸子凉白开,“啥事?”
许德茂叹了口气:“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你既然考上了大专,还是让你去念。不能因为这事,以后落了你的埋怨。你要是念完大学像你姐一样出息了,别忘了多帮衬你弟弟。他是老小,你们当姐姐的,要多帮帮他。”
许青菱猜到他爸肯定是要提上学的事,倒没想到他这么快改了口,看来叔叔婶婶那天来起到了作用。
许德茂上了年纪越发絮叨,他比吴桂芬大四岁,现在也五十多岁。在许青菱的记忆里,她爸三四十岁的时候,相貌没什么变化。过了五十五以后,日常举动中才显出一点老态来。
谁又能想到她爸看上去精神头十足,却没活到六十岁呢。
上辈子许德茂去世后,吴桂芬也不跟两个女儿打招呼,便把家里所有的房产全部过户到儿子名下,将主卧让给了儿子儿媳,自己搬到女儿原来睡的堆杂物的房间。家里的生意也全都交出去了,自个乐颠颠地在家里带孙子。
许青菱偶尔会想,如果她爸没那么早走,她妈是不是不会那么偏心眼?
许德茂:“下个月你姐回来请客摆酒,你跟你弟,一个伴娘,一个伴郎,过几天等店里不忙了,咱们全家都去商场买身新衣服。”
许青菱点点头:“行。”
许德茂擦了把汗,边起身边道:“店里有几样东西库存没了,我去大市场进点货,下午你帮忙看下店。”
许青菱本来还想跟她爸说,她明天开始不在家里看店了,跟同学一起出去兼职。看她爸急着要走,干脆等到晚上再提。
下午店里零零散散的客人,她坐在柜台后头昏昏欲睡,突然店里的座机响了,是姐姐许红茭打过来的。
回来这几天,许青菱还没跟姐姐通过电话。她和姐姐打小关系就很好,只不过后来姐姐和家里越来越生分,许德茂吴桂芬天天在两个小的面前念叨老大没良心。
听得多了,她也对姐姐越来越不满。
很多年后,那些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又重新在她身上演了一遍,许青菱彻底理解姐姐了。可惜那时候姐妹俩的感情早就淡了。
听到姐姐的声音,许青菱觉得心里头暖暖的。以前她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接姐姐的电话,听她说大学里的事,心里充满了向往。
“昨天爸妈打电话跟我说了一堆,说来说去意思就是他们本来不想让你念大学,担心明年许俊文上大学,一下子供两个大学生,负担太重。爸的意思呢,就是你上大学的学费归他们出,生活费由我来出。”
对于妹妹,许红茭还是愿意花这个钱的。这个家里论起感情,她也就和妹妹感情稍微深点。对父母,她心底就有些不痛快了。她这都要结婚了,工作前几年的钱全给了家里,也没多少存款,房子都是男朋友家出钱买的。办婚礼、请客,哪哪都要花钱,她爸妈还问她要钱给妹妹出生活费。她知道这几年家里生意很好,她爸妈手头根本不缺钱。
许红茭把爸妈怎么说的,在电话里跟妹妹又说了一遍。
许青菱握着话筒的手攥紧,脸上的笑意早已冻结成冰。难怪他们那么快答应呢,原来算盘已经打到她姐头上了。
“他们也真是的,哪能不让你去上大学呢!问我意见,我肯定是支持你上大学的啊!”许红茭读书的时候是个学霸,思维敏捷,说话也快,在那头算起费用来,“我读大学的时候,爸妈给我三百块钱一个月,加上我周末做家教的钱,在京市也就勉强够花。浔城的消费也不低,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读大学生活费要多少钱一个月?四百块钱够不够?”
姐姐的声音似远还近,许青菱深吸好几口气将胸口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姐,这生活费没道理让你来出。在家里看店也没人给我发工资,我打算暑假去和同学打暑期工。”
妹妹的回答许红茭很意外,下意识道:“什么暑期工啊?靠不靠谱?”
许青菱一再保证,许红茭才将信将疑地应下了:“那你暑假先干干看,一定要注意安全。开学前,你记得办张银行卡,到时候把帐号告诉我,我把第一学期的生活费转给你。”
许青菱咬牙:“姐,你放心,如果到时候钱不够,我肯定找你要……”
呵,明明是她爸妈的责任,凭什么又摊到姐姐头上?
“上回老李家闺女在浔府人家摆酒,499一桌。红茭结婚怎么着也得定599一桌的。”
晚上吃饭,许德茂一边喝着白酒,一边跟老婆说大女儿结婚的事。
这些年,许家又是开超市又是开宾馆,眼瞧着日子一起比一天好起来,许德茂走到外头,谁不喊一声“许老板”。
享受惯了村里人对他的吹捧,这次大女儿结婚,无论如何排场要做足。再不济,也不能比开五金店的老李差。
“我算过了,两边亲戚加一起至少要请25桌。599一桌,光吃饭这一项,三万块就去掉了一半。”吴桂芬白了男人一眼,掰着手指头一样样算,“还有烟酒、喜糖、租车、礼服。白水桥那些亲戚打老远来城里喝喜酒,总要留人家住一晚上吧。就算住咱家宾馆,那也亏去了一晚上的生意。红茭只给了三万块钱,哪里够?”
吴桂芬边说边往二闺女那看。
许青菱只顾埋头吃饭,根本懒得搭腔。上辈子,吴桂芬最爱走苦情路线,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抹眼泪,说许红茭如何跟他们不亲,如何自私不为家里考虑。
后来她才知道,她妈这是知道她跟姐姐感情好,故意说给她听的,希望她在中间传话。
上辈子,她懵里懵懂,私底下把爸妈的话全学给姐姐听,话里话外让她注意点,别让爸妈太寒心。一次两次三次,伤透了姐姐的心。
吴桂芬看二丫头对姐姐结婚的事一点不关心,悻悻道:“红茭的意思是,回浔城摆酒就是走过场,到时候也不用租车队送亲,直接请亲戚朋友在酒店吃个饭就行。”
许德茂拉下脸,将酒盅往桌上一放:“这丫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礼数都没有!她要是不打算从家里出嫁,我就当没她这个闺女!省得村里人问起来,不知道咋说!”
橡树村街坊邻居嫁闺女,谁家不是包个小汽车,风风光光从村里拉到酒店?红茭非得跟家里拧着来,这让他脸往哪搁?
“人家嫁闺女,厚厚的彩礼。咱家这闺女出嫁,面子里子一个没落着。”想到老李嫁女,彩礼收了六万六,吴桂芬就醋心反酸,“这闺女就是白养!面子上的事一点不顾,上赶子贴人家!你看吧,苦日子在后头……”
听到说彩礼的事,许青菱还是没忍住:“你们光看李倩爸妈收了多少彩礼,也不看看她爸妈送出去多少?李倩家就她一个闺女,房子、钱都都是她的。我姐她结婚婚房是公婆准备的,家用电器是我姐夫买的。她毕业这些年攒的钱,全给家里盖房子了,一点陪嫁没有,就这么嫁到京市……”
说到这,她看了眼吴桂芬,语气很淡:“你要是愿意把家里五层楼分一两层给我姐,她肯定有底气找程家要彩礼去。”
这话一出,许德茂和吴桂芬脸色都变了。许德茂要面子,只沉着脸不作声。
吴桂芬却是铁青着脸瞪着闺女:“你这是说的啥混帐话!我和你爸把你们养到这么大,一天福没享到,还欠你们的不成?!你姐在京市上大学花了我们多少钱?她毕业了,赚了钱,家里盖房她出点不应该吗?”
许青菱知道跟她妈说不通,唇角一扯:“应该不应该的,我姐都出了钱。过去的不提,现在我姐结婚了,家里开销没道理再让她出。就我上大学那生活费,你们也好意思跟她开口要!”
许德茂瞪着二女儿,沉声:“是不是你姐跟你说了什么?她赚那么多,给你出点生活费也不乐意?”
“你觉得我姐赚的多,那是按照浔市的物价算。京市消费那么高,我姐夫家买的那房子只付了首付,以后每个月要还贷款。办婚礼又要花这么多钱。”说到这,许青菱顿了顿,拐到正题:“我反正没脸让我姐给我出生活费!明天开始让许俊文在家看店,我跟同学出去做打工赚钱。”
饶是许青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活像捅了马蜂窝,一时间四只眼睛直盯着她。
吴桂芬:“家里这么多活不干,跑出去打工?”
许德茂:“你一个女孩子家打什么工?就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能打啥工?”
吴桂芬:“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良心被狗吃掉了?家里的生意不帮忙,还跑出去帮别人?”
许德茂酒意上头,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暑假你要是敢出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青菱垂着脑袋听他们劈头盖脸你一句话我一句,听到这,她抬眸看着她爸,咬牙道:“你最好打断!”
许德茂被女儿那双清冷的眼瞪得心里头很不舒服,一口酒噎在喉咙里。
“考上个大专,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还出去赚钱,你知道钱字咋写吗!你要是能赚个生活费回来,我名字倒着写!”
吴桂芬看女儿放下碗抬脚就上了楼,跟在后头骂骂咧咧起来。
这一架吵得许青菱心神气爽。许德茂和吴桂芬俩气得心口疼,做梦也没想到一向软性子好拿捏的老二,突然转了性,软的硬的都不吃,比她姐还犟。
第二天一大早,许青菱背着书包出门。许德茂不在,吴桂芬正在洗漱,看着女儿出门冷着脸一句话没说。
许青菱按照约定地点和曹思清碰上了头,到了那才发现是给一个老城区拆迁改造小区做外墙美化,四周已经搭好了脚手架。
曹思清的表哥姓鲁,年纪比她们大很多,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白色T恤上全是油彩。看到许青菱,倒挺热情:“这个活不难,就是工作量大,加快点速度一礼拜就能结束。”
许青菱看了眼他手里的图纸,都是些传统文化的内容,确实没什么难度。她没想到曹思清表哥已经是公司老板,还亲自在项目上干活。
听曹思清说,他手底下好几队人马,几乎垄断了浔城和周边各个城市的墙绘工程。
鲁明一看就很有经验,了解了下许青菱擅长的内容,麻利地分好工。他和另外一位姓李的师傅负责打型、调色和整体塑造,曹思清负责铺大色块,许青菱则负责文字的部分。所有工序完成了,最后细节的刻画和调整,再由他和李师傅来操作。
四个人分好工,便开始各忙各的。许青菱来之前墙上格子已经打好了,她只需要按照对应的比例,在墙上开始写字就行了。好久没拿笔刷,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刚经历完高考,一上手就发现肌肉记忆还在。写美术字本来就是她擅长的,很快进入了专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