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端王的武艺一直是个谜。”唐老太太同意唐乐音的看法,又感慨道,“若非他身中剧毒,只怕大炎……”
这话她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霖想了想再想,还是说道:“老太太,如果他想争……”
这句话是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慕容家想告诫唐家,最好不要在夺嫡的事情上介入太深。
慕容家是纯粹的江湖门阀,与朝廷无关,煞有介事的告诫不如慕容霖现身说法,给唐家一个警示。
唐老太太看了唐乐音一眼,唐家在朝廷没有根基,但他们是唐门嫡系,恪守本分即可,不一定非要趟浑水,之所以参与进来,与她和顾时不无干系。
唐乐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她觉得太天真了,唐家在上辈子没有站队,选择了随波逐流,便始终被各方势力防备,最终在纪霈之谋逆时落得个家破人亡。
所以,如果不站队,就只能辞官。
可唐锐安一旦辞官,回归唐门,将来曾祖父辞了世,掌门交到二叔祖手中,他们这一脉在唐门的地位就会一降再降。
没人想看到这个局面,这也是唐锐安选择辅佐瑞王的根本原因。
至于端王,唐乐音还是觉得,此人睚眦必报、本性凉薄,乃至于凶残,不适合做帝王。
若是忌讳其实力雄厚,要么杀,要么拉拢和安抚。
或者,她和唐乐筠的往来,可以更密切一些了。
第二天中午,唐乐筠安排好药铺的一干事宜,带着徒弟们回了端王府。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田江蔚下了马,对唐乐筠说道:“师父,王府修大门呐。”
唐乐筠看见了,大门重新刷了漆,颜色鲜红,木工们正往上面装黄铜门钉,工程已然进入收尾阶段了。
不过几个月而已,怎么又重修了
唐乐筠思忖了一下:
一是她成亲时,大门的修缮没有做到尽善尽美。
二是王府管家想借修缮的名义多贪几个银子。
三是纪霈之钱太多了,他……
不对,他住梅庄居多,即便回京,也大多在莳花院附近的别院,很少到王府来。
如果修大门是他的命令,应该是在昭告天下,他要回来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不是被人追杀了一路吗
还是……
唐乐筠往深处想,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在末世时也是,她之所以能活那么久,不全是个人能力使然,还有大家知道她是木系高手,医疗能力不错,外出时便要护她一二的缘故,纪霈之的情形和她差不多,他先稳定西南,继而拿到救济粮,可谓救万民于水火,是大炎最大的功臣,如果他在京城附近被杀,无论齐王、瑞王,还是永宁帝,都会被世人诟病。
“干什么的”一个管事模样的年轻男子踱着步子走过来,轻蔑地扫量着唐家姐弟的简陋马车。
“呃……”唐悦白一时不知怎么说,毕竟自家姐姐还不是王妃,“我姐回府。”
“你姐你姐谁啊”那管事莫名其妙,“回府就回府呗,这里不能停车,赶紧走。”
田江芮掀开了车厢前的布帘子。
唐乐筠道:“我姓唐,我要回王府,开门!”
“姓唐怎么了”那年轻人似乎有健忘症,“这里是端王府,不是你们撒野……”
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一变,赶紧打了一躬,“请……娘娘原谅小人眼拙,小人恭迎娘娘回府。”
说完,不待唐乐筠回应,他转身朝角门跑过去,对守着侧门的老门子说道:“娘娘回来了,还不赶紧开门!”
老门子愣了一下,探头看一眼马车,目光和唐乐筠的对了个正着,略打一躬,慢慢悠悠地把门敞开了。
田江蔚不高兴了:“师父,这些人怎么回事!”
唐乐筠道:“他们各为其主,又怎么会在乎我这个还不是王妃的王妃呢!”
田江蔚也知道王府的情况,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吐槽,甚至想给这些人点儿颜色瞧瞧。
田乐筠跳下马车,把小霜抱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大黄和大黑的脑袋,迈步往侧门走了过去。
小黄跟在唐乐筠身边左顾右看,甚是警觉。
几人穿过王府大门,进入外院,沿着宽敞笔直的青砖路往前走。
道路两侧栽着枝繁叶茂的古柏,树龄很长,每棵至少三四百岁。
阳光从斜侧方射下来,落在路上的树影浓郁阴沉,与反射着日光的另一半路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田江蔚小声道:“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唐悦白道:“抄家灭门都不知多少次了,能不阴森吗姐,这里是不是风水不好!”
唐乐筠不懂风水,但作为木系异能者,她非常喜欢这些古树,那种醇厚的、松柏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她说道:“你都有这样的想法,宅子的历任主人也一样会有,你说呢!”
田江蔚扁着嘴点点头,“按照师父的说法,风水想必找道长看过多少遍了,显然不是风水的问题。”
端王府比瑞王府阔大,从大门到正殿就走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
快到正殿时,前面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婢子才接到娘娘回府的消息,怠慢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唐乐筠道:“你叫什么!”
管事女子看看前后,低声道:“婢子男人姓罗,在白管家身边办事。”
她在变相地告诉唐乐筠,她是纪霈之的人,可以信任她。
挺机灵的一个女子。
唐乐筠道:“原来是罗妈妈,前头带路吧。”
罗妈妈敛衽行礼,“是。”
正殿一般用来接旨或者大的仪式,平常不住人,也不待客,一干人从右手边回廊往西走,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西院。
从西院大门进去,穿过一道小垂花门,唐乐筠等人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唐乐筠吩咐罗妈妈:“你辛苦一下,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大家叫到一起,彼此熟悉熟悉。”
“是!”罗妈妈脸上有了几分庆幸,“婢子这就去通知。”
罗妈妈出去了。
唐悦白和田家的三个顿时活泛了,起了身,四下转了转。
屋内极宽敞,陈设乏善可陈,尽管都是紫檀打造,但因为是旧家具,到处都弥散着一种暮气沉沉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
两个婢女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二十出头,和罗妈妈一样是妇人打扮,穿青色服饰;另一个是大丫头,草绿色衣裙,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把紫砂壶和几只紫砂压手杯。
“婢子给娘娘请安。”二人一边行礼,一边齐声说道。
唐乐筠道:“你二人自我介绍一下,姓甚名谁,家里还有谁在王府,都干哪些活儿。”
青衣婢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婢子钱李氏,是这桂花院的管事,大到钱物,小到洒扫,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婢子,婢子一定竭尽全力。”
她像是忘了介绍自己家里。
唐悦白记性不错,追问道:“你家人在王府吗!”
钱妈妈看了他一眼,笑问:“这位小爷是……”
唐悦白道:“我是……”
唐乐筠打断他的话,对钱妈妈说道:“我是这府里的主子,这几位都是我的亲人,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向我的弟弟发问回答我,你家人是不是在这府里。”
“娘娘息怒,婢子僭越了。”钱妈妈行了一礼,脸上没有半分慌张,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娘娘,回禀唐大公子,婢子独自一人在王府里。”
大丫鬟也开了口:“启禀娘娘,婢子新雨,今年十五岁,负责正房洒扫。婢子是被家人发卖的,王府里没有亲戚。”
这位是个大美人,瓜子脸,柳叶眉,桃花眼,身材饱满,若非额头和下巴上的疙瘩略微影响了观感,在颜值上几乎可以与唐乐筠平分秋色了。
在她说话期间,罗妈妈倒好茶,把第一杯端给了唐乐筠,“娘娘,请用茶。”
“多谢。”唐乐筠习惯性客气一句,端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居然加料了!
唐乐筠一扫唐悦白等人——四人比较拘谨,都在看着她——应该是等她喝完了,他们再喝。
喝是肯定不能喝的,但里面放的是绝仙茶,无色无味,一般人分辨不出来。
她若直接揭穿,无疑在告诉幕后指使,她精通用毒。
第114章
在杀戮这一块,唐乐筠自认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她着实没想到有人居然一见面就是大杀招,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
愤怒是肯定的。
但作为成年人,克制情绪也是必须的。
唐乐筠道:“红茶,味道香浓,谁泡的!”
钱妈妈道:“回禀娘娘,茶是新雨泡的,她家原是经营茶楼的,若不是叛军捣乱,断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新雨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把错愕和自得表达得清清楚楚。
唐乐筠又放在鼻尖闻了闻,“不过,我喜欢绿茶,几乎不喝红茶,发酵茶醇厚,却也没有了我喜欢的清香,新雨重新替我泡一壶,这一壶就赏钱妈妈了。”
说完,她手心向上,朝钱妈妈勾了勾手。
新雨不疑有他,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钱妈妈白了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茶是王爷和娘娘成亲时,内务府送来的贡茶,奴婢只是个下人,怎敢僭越,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她声音不抖,逻辑顺畅,而且隐隐地把毒/药的来源指向了皇家,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唐乐筠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正色道:“没关系,我赏你的,算不得僭越。”
钱妈妈看一眼周围,像是要找人解围,然而屋里除了她没有其他婢女,“娘、娘,婢子也也也不喜欢喝红茶。”
她还是害怕了。
唐乐筠故作疑惑,“不过一杯红茶而已,又不是毒/药,你怕什么!”
提到“毒/药”二字,唐悦白和田家兄弟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钱妈妈亦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田江蔚明白了,怒不可遏,展开双臂拦住其去路,“你这恶毒妇,喝了茶再走!”
“娘娘,出什么事了”罗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常嬷嬷,罗妈妈。”钱妈妈探头看了过去,像是见到了救星,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救命,常嬷嬷,婢子冤枉啊!”
常嬷嬷四十岁左右,长得慈眉善目,负责纪霈之院子里的一应事宜。
唐乐筠在成亲当天与之见过一面,白管家说,她是蓝皇后插在纪霈之身边的钉子,现在钱妈妈找她救命,是不是说明二人沆瀣一气
常嬷嬷扫了钱妈妈一眼,眼神极其陌生。
她规规矩矩地跪下了,“老奴给娘娘请安。”
“免礼。”唐乐筠对罗妈妈说道,“其他人在哪里!”
罗妈妈道:“回禀娘娘,就在前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唐乐筠起了身,“走吧,带上这位钱妈妈和那几盏茶。”
钱妈妈用袖子抹了把泪,急切地说道:“娘娘,茶是新雨沏的,不是婢子沏的呀,奴婢冤枉!”
唐乐筠迎上她的目光,用了些精神力,哂笑道:“不管茶是谁沏的,毒都是你下的,不是吗!”
钱妈妈道:“是,毒是我下的……不是不是不是,娘娘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是新雨,肯定是她干的。”
“她承认了。”唐乐筠对常嬷嬷说道,“试图毒杀主子,应该怎样处置!”
常嬷嬷道:“回娘娘的话,按律应当棒杀,老奴这就把她带下去。”
“哗啦啦……”刚走到门口的新雨恰好听到常嬷嬷的话,手一抖,托盘里的瓷器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常嬷嬷道:“新雨,钱妈妈说,你在茶壶里下了毒……”
新雨惊恐地看向钱妈妈,手里的托盘一歪,就向地上掉了下去。
只见唐悦白右脚猛的一抬,托盘被高高踢起来,旋即起身,右手一抄,整个人再滴溜溜转两圈,托盘里的瓷器便回到原位,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矮几上。
这一手不是什么高深武学,但很考验反应力和对‘卸’字诀的拿捏。
唐悦白做得恰到好处。
“好……”常嬷嬷正要夸赞一句,就被新雨跪倒的“扑通”声打断了。
“没有,我没有!娘娘,茶不是我沏的,是钱妈妈沏好我端过来的。”
钱妈妈道:“你胡说,沏茶本就是你的活儿,我与你关系一般,为何要替你沏茶!”
新雨疯了,起身就朝钱妈妈扑了过去,“臭婆娘,你害我!”
这一下突然,没人拦着,钱妈妈也没反应过来,新雨的长指甲抓伤了钱妈妈的脸,右脸颊顿时多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钱妈妈不甘示弱,双手朝新雨的脖子抠了上去。
但恰好,罗妈妈和常嬷嬷一起赶到了,二人各拉一个,把互殴双方分开,并控制在安全的距离。
唐乐筠吩咐唐悦白:“你倒一杯绿茶给新雨喝。”
新雨叫道:“娘娘,我没下毒,别说一杯,一壶婢子都敢喝了。”
唐悦白倒了一杯,稍微吹吹,递给罗妈妈,罗妈妈再给新雨。
新雨一饮而尽,又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说道:“娘娘,那壶红茶真不是婢子沏的,婢子只是猪油蒙了心,想在娘娘面前表现表现,便没有否认,没想到钱妈妈存了心的害婢子,请娘娘明察。”
唐乐筠没理她,端着茶杯起了身,“押上她们,我们去前院。”
一干人到了前院。
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男人三排,女人五排,大概一百个人左右。
罗妈妈在垂花门的门洞里放了一张太师椅和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几本花名册。
唐乐筠在椅子上坐下来,钱妈妈也被常嬷嬷压到了前面,乱哄哄的声音因为她而为之一肃。
唐乐筠道:“劳烦常嬷嬷,把那杯茶给钱妈妈喝了吧。”
钱妈妈疯了,“娘娘,毒是新雨下的,指使的就是常嬷嬷,与婢子无关,娘娘饶命啊!”
“你胡吣什么!”常嬷嬷又惊又怒,“娘娘,老奴……”
唐乐筠抬手制止了她,对钱妈妈说道:“我可以饶了你,但你要交代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核实后,我会放你出府。”
钱妈妈忽的冷静了,定定地看着唐乐筠,目光晦涩难懂。
唐乐筠继续说道:“胜者为王,你没能拿走我们五个人的命,必然会轮到我要你的命,你在做这件事之前,难道没想过这个问题吗还是……你的命,在你的主子的眼里只是蝼蚁!”
钱妈妈还是不答,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多云天气,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边缘逸出几丝缕光线,像是镶了一圈金边。
良久,她收回视线,从常嬷嬷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诶……”田江蔚徒劳地叫了一声。
田江芮一把捂住小霜的眼睛。
唐悦白先是回避一下,随后又逼着自己看了过去。
唐乐筠从钱妈妈喝下那杯茶开始数秒,数到三百时,钱妈妈的身体抽搐了起来,呕吐同时发生,稍后,大小便失禁。
再数三百个数,她停止了呼吸。
毒是全植物配伍,不到一刻钟身亡,毒性确实不小。
唐悦白和田家兄弟白了脸。
“啧~”唐乐筠咋舌一声,“她主子握着她家人的命,她不得不牺牲自己,以保全家里人。”
下人们纷纷垂下头,现场鸦雀无声。
“诸位。”唐乐筠道,“王爷马上就回来了,我以后会在府里常住,大家脸熟一下。”
“太好了。”常嬷嬷笑道,“大家早就盼着娘娘了,娘娘想住那间院子,老奴马上让人收拾。”
唐乐筠想了想,“方便出门的院子吧。”
常嬷嬷道:“这间院子最方便出门,不过……”她的目光落在钱妈妈的尸体上,不过死人了,太晦气。
唐乐筠道:“就要这间院子,他们几个跟我住,你安排一下。”
“这……”常嬷嬷为难了,“娘娘,这不合规矩。”
唐乐筠道:“就这么定了吧。”
永康门外。
纪霈之下了马车,与等候在此的瑞王拱了拱手,“让五皇兄久候,长生愧不敢当。”
“唉……”瑞王叹息,“九弟怎么瘦了这许多!”
纪霈之道:“在素泉山被同袍义社埋伏,我受了点轻伤。”
瑞王道:“九弟为国为民,着实辛苦了。”
纪霈之道:“五皇兄客气,咳咳咳……”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瑞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白帕子变成了猩红色,他一招手,“快去传御医。”
“不用了。”纪霈之总算止住了咳嗽,“老毛病了,御医也没有办法。”
瑞王痛心疾首,“我就不该让你去。”
纪霈之扶住元宝,“不说这些了,那二位怎样了应该是时候了吧。”
瑞王无奈地摇摇头,“你先回去修养身体,迟一点我们再谈那件事。”
他给元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纪霈之扶到马车上去。
纪霈之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去了,“好吧,杀人也是需要力气的,弑父的名头我要了,你坐享其成罢了,我不担心五皇兄食言。”
瑞王蹙了蹙眉头,看看左右,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瑞王带了仪仗,与纪霈之一起,轰轰烈烈的进了城,引起了无数京城百姓的围观。
因为西南议和而对纪霈之产生的反感,因为赈灾粮的抵达减弱了许多。
纪霈之一路上收获了不少赞誉。
快到钟鼓楼时,白管家上了纪霈之的马车,禀报道:“王爷,伍畅刚刚来过,他说娘娘今天中午回府了。”
“还不错。”纪霈之挑了挑眼皮,最终又闭严了,“回府后都干了什么”
白管家道:“钱妈妈下毒被娘娘发现了,娘娘在西边主院的垂花门门口,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毒死了钱妈妈。”
“嗯……不错。”纪霈之勾起唇角,“然后呢!”
白管家道:“娘娘带着几个孩子住到了西边主院。”
“她倒是荤素不忌,依着她吧。”纪霈之调整了躺姿,“你安排一下,把她院子里的都换成咱们的人,务必护住那几个孩子。”
“小的明白。”白管家欣慰地笑了笑,“王爷这回在哪里长住。”
纪霈之沉吟片刻,“王府东院吧。”
有了‘钱妈妈’的前车之鉴,大厨房做出的吃食便不能吃了。
罗妈妈亲自带人去了趟菜市场,按照唐乐筠的要求买了蔬菜、芝麻酱,以及一大条羊脊骨。
她把菜放到小厨房,然后去了东耳房。
东耳房是书房,里面陈列着书架、古筝和一大张书案。
唐乐筠正带孩子们练毛笔字,听见敲门声便放下了毛笔,说道:“请进。”
罗妈妈开门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菜买回来了,娘娘想吃什么菜,婢子看着厨子做。”
唐乐筠道:“辛苦罗妈妈,我们自己做,罗妈妈请自便。”
“啊哦哦!”罗妈妈先是一惊,随后想起唐乐筠的出身,也就不足为怪了,“成,婢子带人把菜收拾一下。”
“好。”唐乐筠点点头,“切一点葱姜,和羊脊骨一起泡水。”
罗妈妈答应着出去了。
唐乐筠在香炉里插了根香,用火折子点燃,又去练字,直到燃尽才和孩子们一起去了小厨房。
羊脊骨泡好了,放进锅里焯水。
唐乐筠让田江蔚烧火,田江芮准备香料,自己则把菠菜、莲藕、小白菜、大萝卜等蔬菜用木系异能按摩了一遍。
准备好材料,接下来就是做了。
羊蝎子火锅的关键在于汤底,汤底的关键则在于香料。
唐乐筠把抄好的羊脊骨捞出来,让唐悦白用温水洗净。
淘净小锅里的水,下素油,放葱姜蒜、八角、花椒等,炒出香味后盛出来,放羊脊骨翻炒两下,加入黄豆酱和酱油等,再放足够多的清水,小火慢炖……
傍晚起风了,清风裹挟着羊肉的浓香到处乱窜。
纪霈之从马车上下来,蹙着眉头看了看西边主院。
列队迎接的大小管事们噤若寒蝉。
常嬷嬷壮着胆子说道:“禀王爷,娘娘在西正院启用了小厨房。”
纪霈之没理她,对白管家说道:“你去看看做的什么!”
“是。”白管家吞了一口口水,和元宝一起,把纪霈之扶到肩舆上,对抬肩舆的四个人说道,“稳着些,不要慌。”
那四人齐声应了。
白管家这才告了罪,先于纪霈之往前面去了。
到得小厨房门外,白管家略微站了站,正要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好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进去,就听唐乐筠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白管家吧,快请进!”
白管家下意识地看了眼紧闭的门窗,旋即意识到,唐乐筠记住了他的脚步声,心里不由一暖。
他推门而入,笑道:“是小人,王爷回来了,让小人过来瞧瞧。”
唐乐筠眉毛一挑:“瞧人,还是瞧菜!”
“哈哈~”白管家毫不掩饰地笑了两声,替纪霈之粉饰道,“瞧人也是瞧菜。”
说着,他朝大铁锅看了过去,只见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汤汁鲜亮,呈酱红色,里面加了萝卜和藕片,灶台上还放着一个盆,盆里是时新的绿色蔬菜。
唐乐筠道:“菜量足够,王爷要是想吃,我给他送去。”
白管家拱手:“辛苦娘娘了。”
唐乐筠道:“白管家客气,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金疮药好用,已经好多了,谢谢娘娘关心。”白管家看向唐悦白,“小少爷,这里人事复杂,你们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唐悦白拱了拱手:“白管家好,小子记下了。”类似的话唐乐筠交代过了,但他还是礼貌地应下了。
白管家摆摆手:“小少爷,这里是王府,规矩不能乱,诸位是娘娘的客人,便是府里的主子,除了王爷,对其他人不必太客气。”
田江蔚问:“白叔,为什么不能太客气!”
白管家道:“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太客气等同于好欺负。”
田江蔚咂摸咂摸,拱手道谢:“谢谢白叔。”
菜量足够,面条不多,唐乐筠让田家兄弟另起炉灶,蒸了一锅粳米饭,自己和白管家一道进了东暖阁。
天气才凉一点,但罗汉床前已经摆了炭火盆,最东面的窗开着,新鲜空气涌进来,把热乎乎的炭气从门口推了出去。
纪霈之恹恹地靠在迎枕上,手里转着核桃,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大爷。
唐乐筠一进门,他就看了过来,目光深沉、忧郁。
“王爷。”白管家上前禀报,“娘娘送吃的来了。”
纪霈之坐了起来。
元宝把迎枕塞到他身后,搬来小桌子,又把白管家手里的食盒接过来,放在地上,取出一大海碗菜,一小碗芝麻酱,以及一盘子酱红色面条。
唐乐筠到了近前,福了福:“王爷的气色不好,要不要再来一粒清补丹。”
“好。”纪霈之抬了抬下巴,“坐吧。”
“王爷。”元宝立刻跪了下去,“李神医说……”
纪霈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元宝哆嗦一下,坚持说道:“王爷,小的……”
“走吧。”白管家把他拎起来,“王爷自有分寸,这里有娘娘在,不用你伺候,跟我出去。”
白管家的武艺明显高出元宝不少,直接把人押了出去。
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
纪霈之看着唐乐筠从药瓶里倒出一粒黑黝黝的小药丸,用粗粝但纤长的指尖捏着,放到了他的右手边。
他把药拿起来,扔进嘴里,咽下去,目光便落到了大海碗上。
菜的卖相很差,里面有几块带肉的骨头和各种各样的蔬菜,一块块,一坨坨,一片片。
面条不错,晶莹剔透,粗细均匀,刀工非常了得。
纪霈之拿起筷子,“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唐乐筠不知道他此言何意,歪着头想了想:“王爷请慢用!”
纪霈之:“……”
别人的女人至少会介绍介绍菜品,或自谦两句,她可倒好,一句‘慢用’把他打发了。
他说道:“芝麻酱是干什么的!”
“蘸菜的呀,哦……”唐乐筠恍然,“这是羊蝎子火锅,因为家里没铜锅,就一起煮了,吃着倒也省事。”
“羊蝎子。”纪霈之大概明白了,“这是羊骨头!”
唐乐筠道:“对,羊脊骨,一整条的时候像蝎子,故名羊蝎子。”
纪霈之略一颔首,夹起一筷子小白菜在芝麻酱里蘸了一下,放到嘴里……
白菜的清香味非常明显,即便经过了烫煮,但仍然保持着摘下来的脆爽,再加上轻微的肉香和浓浓的芝麻香,口感丰富,层次鲜明。
太好吃了!
他出门这么多天,最想念的就是唐乐筠的蔬菜。
纪霈之的夹菜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唐乐筠怕他不会吃,拿起一副公筷,夹几筷子蔬菜放在面条里,再拌上解开的芝麻酱。
纪霈之眼睛一亮,尝了一口——芝麻酱味虽浓,却没有完全盖住面香,面条劲道,和平时吃的热汤面截然不同。
唐乐筠见他吃得香甜,便起了身,“王爷慢用,我回去吃饭了。”
纪霈之先是一愣,随即挥了挥手。
唐乐筠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药瓶放在小几上,嘱咐道:“早晚各一粒,吃完饭王爷记得练一回功,有内力激发药效会更好,我试过了!”
可以负责任的说,她的清补丹比安宫牛黄丸好太多了。
纪霈之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谢谢你。”
唐乐筠没想到他会说出“谢谢”二字,不免有些错愕。
纪霈之读懂了她的表情,“怎么,我就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