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水土流失严重,石头缝隙里的野草东倒西歪,有几棵甚至从石头上滑下来,掉到泥水潭里,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就像如今的大炎。
“三爷别哭了。”小厮余庆递来一张帕子,“马将军该到了。”
薛焕接过来,按在眼睛上,试图堵住不断喷涌的泪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院门口出现三个穿着铠甲的身影。
“王爷呢,该走了吧”走在中间的中年男子粗声大气地说道,“虽说约的是辰正,但路不好走,至少要小半个……诶怎么回事,薛三爷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马将军。”薛焕止住哭意,“雨水不小心溅到眼睛里了。”
马远新加快脚步走过来,仰头看了几眼,“游廊漏雨了吗!”
当然不是游廊漏雨,而是薛焕有个小毛病——下雨天特别容易触景生情——看到假山石的草,他就会想到一路上遇到的流民,想到风雨飘摇的大炎。
薛焕鼻头又是一酸,赶紧换了话题:“王爷还在洗漱,马将军请堂屋稍坐。”
“那要等到啥时候”马远新的浓眉竖了起来。
他身边的亲卫立刻说道:“将军,雨下得这么大,大弘人也未必能按时赶到。”
马远新作战勇猛,谋略一般,脾气也很暴躁,但他被亲卫一拦,便知道不能造次,重重地叹息一声,径自往中堂去了。
薛焕认为,马远新不是需要陪聊的人,他无官无职,即便过去也是被申斥的命,不如催催纪霈之,反倒更有意义一些。
早点停战,就少死点人,比什么都强。
“咚咚。”他敲了两下,推门而入,“王爷,马将军已经到了,说是下雨路滑,要早一点走。”
纪霈之四平八稳地坐在八仙桌旁喝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的目光,但薛焕还是被冻的一哆嗦,赶紧检讨自己一番,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像没有。
薛焕又道:“表弟,现在大弘气焰正盛,万一得罪了他们,谈都不肯谈了,怎么办!”
纪霈之放下茶杯,淡淡道:“继续打。”
薛焕不高兴了,“王爷,那可都是人命啊!”他用爵位称呼纪霈之,以提醒他此行的目的,以及他应该背负的责任。
纪霈之道:“大弘就不死人了吗!”
薛焕压住焦躁,在他对面坐下,“我管他们作甚他们是强盗,死了不也活该吗!”
纪霈之把元宝倒给薛焕的茶推了推,“天气不好,表哥容易伤感,不如喝杯热茶,泄泄火。”
“你……”薛焕泄了气,“为什么!”
纪霈之道:“即便他们是强盗,死去的士兵也是他们的子民,他们的兄弟,他们也心疼,现在终于有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果我们急了,他们一定得寸进尺。”
薛焕不解:“前线一直溃败,不管我们急不急,他们都饶不了我们。而且大弘人野蛮,若是激怒了他们,只怕更要得寸进尺吧!”
纪霈之微微一笑,“在这件事情上,无需考虑大弘人,只要考虑武成王胡冲和谋士查班即可。”
武成王胡冲是大弘皇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查班则是大弘国大将军韦争的第一谋士,据说,此人算无遗策。
薛焕还是不明白,“然后呢”
纪霈之道:“然后,等我们到了,你就明白了。”
他卖了个关子。
暴雨如注,排水沟里的溢出来,城内到处都是水。
马车走得极慢,差不多辰正才出西城门。
城外的土路不是积水就是泥泞,更加难行,抵达长亭时大弘人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马远新虎着脸到了纪霈之的车下,拱手道:“王爷,大弘人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元宝打开车门。
薛焕先下来,踩着脚凳站到余庆的伞下。
纪霈之戴上斗笠,再踩上元宝放好的木屐,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马远新蹙着眉头,别过脸,猛地咳了好几声。
纪霈之冷冷地看过去,“怎么,马将军染了风寒!”
这话针对性太强。
薛焕打了个哈哈,“风大,想必是马将军被风呛了一下。”
马远新握紧腰刀的刀柄,到底没敢呛声。
纪霈之放他一马,钻到吕游的青色大伞下,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他头戴白玉冠,身着一席月白色夹衣,宽袍大袖,风姿卓然,飘然欲仙。
马远新看了片刻,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口型骂一句“小白脸”,这才大步跟了上去。
长亭之内,两名男子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纪霈之。
一位蓄着八字胡,皮肤黝黑,年纪在三十左右,右手拄着一把长锏,虎目炯炯有神。
他身侧是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五官平庸,但慈眉善目,眉间还长了一颗紫红色小痣。
二人身后有一队亲卫,亲卫后面立着一个手持蒲扇的糟老头子,穿一身布衣,黑色的布鞋湿透了,上面沾满了黄色的泥巴。
中年人开了口:“听说这位不受宠的病秧子王爷武功不错!”
八字胡道:“是的,他擅长暗器,内力不俗,所以才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活到了现在。”
中年人问:“这种情况,他听得到吗!”
他声音不大,且雨势不小,接连不断地敲打在屋顶和房檐上,发出巨大的嘈杂声。
八字胡摇摇头,“王爷放心,他应该到不了那个程度。”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霈之看了过来,冷白的脸,漆黑深邃眸子,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秘气场。
中年人点评道:“果然不讨喜,难怪不受宠。”
纪霈之到了亭子外:“武成王倒是受宠,皇位却是大弘皇帝的。”
中年人便是武成王胡冲。
他当年也曾尝试着夺过嫡,但没有得逞,这件事非常隐蔽,没有几人知晓。
此番被纪霈之突然叫破,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八字胡是韦争。
他飞快地睨了一眼胡冲,大声道:“大炎国势不行,端王的架子摆得倒是很足,让我们王爷等了许久,你就不怕我们大弘的铁骑踏破嘉兰山,扫平整个大炎吗!”
纪霈之进来了:“韦大将军可以试试,我没有意见。”
韦争将长锏提了起来……
“盛夏时节穿夹衣,足见端王体弱,如此大的雨,来迟一些实属正常。”武成王胡冲调整好情绪,“来来来,端王请这边坐。”
他反客为主了,这是对纪霈之和使团的再一次羞辱。
马远新气得脸红脖子粗,纪霈之却面无表情地在元宝铺好锦垫的石凳上坐下了,他只好偃旗息鼓,朝另一只空着的石凳走了过去。
韦争对马远新拱了拱手,揶揄道:“马将军若是不服气,我们还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马远新“咔嚓”一声拔了刀,“马某奉陪到底。”
“哈哈哈……”韦争大笑几声,“马将军,逞匹夫之勇毫无意义,我们不如战场上见,如何!”
马远新把刀甩了回去,“你说打就打么”他气哼哼地在纪霈之身边坐了下来。
韦争当然不能说打就打,他不过是想在言语上扳回一局而已。
马远新的气势弱了,他便得意了。
胡冲道:“雨大,潮气重,端王既然身子骨不好,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纪霈之转着手里的文玩核桃,“武成王爽快人。大炎的目的很简单,以嘉兰山为界线,以西的五个州府归大弘所有,双方建立互市……”
“王爷!”后面的一个文官忽然大喝了一声。
纪霈之给吕游抛了个眼色,吕游快走两步,把长剑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一干文官细碎的议论声顿时被雨声吞没了。
纪霈之继续说道:“双方建立互市,你们若是同意,明天就可以开始交割了。”
“请恕本王不能同意。”胡冲哂笑一声,“怎么,大炎这是舍命不舍财吗!”
纪霈之也忽地一下笑了,“对,我就是那种舍命不舍财的人。”
说到这里,他起了身,“既然谈不拢,那就不谈了吧,如武成王所说,本王不受宠,还是个病秧子。”
他居然听见了!
韦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那个始终站在亲卫后面,看起来有些潦草的糟老头子轻咳了一声,“咳……”
韦争与胡冲对视了一眼……
得到许可后,韦争道:“端王难道要做一锤子买卖吗!”
纪霈之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们有你们的欲望,我们有我们的底限,谈不拢就打,原本就是一锤子买卖。”
韦争道:“端王知道朱雀军还有多少人马吗!”
纪霈之回视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做的士就一定要做成。”
胡冲怒道:“你就不怕生灵涂炭吗!”
纪霈之微微一笑,“谁人不死,又与我何干呢!”
胡冲连连摇头,“你们大炎子民总说我们大弘凶残,我看不然,我们大弘对子民一向宽宏。反倒是端王,对大炎百姓毫不在意,凉薄到令人发指。”
纪霈之对他的指控毫不在意,手里的核桃转得越发快了,“其实,本王很想试试,如果由本王掌控军队,会不会打成现在这个德性。”
马远新红了脸,心里却道,你来打这个仗只怕早就累死了吧,吹牛不打草稿,什么东西!皇上也是糊涂,居然派他和谈,这要是能谈成,老子自戳双目!
韦争拍案而起,“端王很自信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较量较量!”
纪霈之手中的核桃骤然一停,“那就说定了吧。”
马远新的脸白了。
珠帘似的雨被风刮进来,打在身上,凉得人一个激灵。
“端王说笑了,韦大将军武人习气重,经不得激,一时冲动罢了。”武成王清醒了一些,“既然端王喜欢做一锤子买卖,那咱就一锤子买卖,贡银我们不要了,五个州府加互市,明日便启动交割。”
纪霈之颔首:“如此,我们便草拟文书,各自做好准备吧。”
“如此甚好!”武成王拱了拱手,“先告辞了。”
他苦等纪霈之许久,先退场便是想扳回一局,挽回一点颜面。
纪霈之还礼:“慢走,不送。”他替大炎省了上千万两的贡银,稍微让一让也是情理之中。
大弘人上了车马,在暴雨中渐渐远去了……
薛焕神色复杂地看着纪霈之。
马远新和一干文官亦是大眼瞪小眼,似乎还没从这个只谈了不到一刻钟就谈完的议和谈判中醒过神来。
元宝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兀自取下肩上的包裹,掏出一件披风给纪霈之系上了。
纪霈之拿起伞,撑起来,不徐不疾地走进了大风大雨之中。
众文官恍然,这才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
马远新抹了把脸,“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大弘怎么就同意了呢明明朝廷已经答应纳贡了。”
一名亲卫道:“不商量,不打招呼,还迟到,但三言两语就完事了,端王此人确实有点邪性。”
另一名亲卫也道:“我以为至少要谈个十天半月呢。”
马远新嘿然一笑,“算了,这是最好的结局,想那么多干啥,他办好了咱就省事了,而且大炎也能喘口气了。日后,大家都给我好吃好喝好招待,当祖宗一般供着。”
众亲卫齐声道:“是!”
马车上。
薛焕把整件事情盘了一遍。
端王一开始就叫破了武成王不为人知的隐秘,说明他对此次谈判准备周全,对大弘的军事和政治了解透彻。
他在暗示大弘人,你们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还知道。
不要耍花招。
另外,他说他想办的事就一定能办成,这句话威胁意味十足。
一个没有未来的年轻人,大抵不会顾惜别人的命。
所以,武成王和那位谋士真的相信,大弘若不同意,纪霈之就会与大弘死战到底。
他记得,纪霈之曾提到过,幽蓝州是谈判的关键点——那里是古幽国国都,万鹤翔不会没有想法,大弘亦不会拱手让人。
基于此,大弘肯定不想先于大炎血战,再与万鹤翔周旋,该罢手时就罢手,对大弘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大弘没那么富裕,支撑不起长期战争,此番不过是趁火打劫一番罢了。
薛焕想通一切,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表弟真豪杰也!”
纪霈之闭目眼神,“没什么,不过一场生意而已。”
“这……”薛焕本想反驳,但思考一下,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对方想漫天要价,己方便就地还钱,本质都是一样的。
薛焕不想再夸了,再夸显得他没见过世面。
他换了话题,“接下来呢,我们要在这里等朝廷的批复吗!”
纪霈之道:“不等,马上走。”
薛焕面露不解之色,“为什么!”
纪霈之解释道:“等在这里,万鹤翔和大弘都将对我们不利,趁早回京才是上策。”
薛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想少了。
他说道:“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像个白痴呢!”
纪霈之道:“大抵是你父母双全,无需殚精竭虑吧。”
薛焕:“……”
纪霈之看了看车外的雨,“如今京中不太平,不知道唐掌柜能不能熬得过去!”
薛焕道:“不必担心,瑞王不会眼看着。”
纪霈之冷笑一声,“如果他此番不趁火打劫,我便真心实意地辅佐他。”
薛焕吓了一跳,“如果他趁火打劫了呢你要辅佐齐王吗!”
纪霈之抬眼看他:“有何不可!”
薛焕道:“齐王终究不如瑞王。”
纪霈之道:“与我无关。”
薛焕担心唐乐筠,“王妃那里表弟有安排吗!”
纪霈之反问:“你说呢!”
尽管替他拜堂的是只公鸡,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妻,有人欺负他的妻,就是正面打他的脸。
更何况……
纪霈之摸摸自己的胸腹部,她于他有救命之恩。
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恩人,一个只能去九泉之下再续前缘,剩下的这个,他想在下地狱之前护她周全。
初七上午,子宫患病的女人被证明差不多痊愈了,为感谢唐乐筠,她在初八这天送来十斤猪肉、粳米十斤,还有三斤橘子。
田婶子把肉切成大小块,煎出油,大块用肥油封存,小块炼成猪油渣,打算和豆角一起包饺子,大家伙儿打打牙祭。
唐乐筠去菜市场买菜。
此时正是蔬菜大量上市的时候,豆角、茄子、黄瓜、苦瓜等,品种齐全。
唐乐筠买了豆角、黄瓜和茄子,正要买黄豆时,她听到有个卖菜的老太太抱怨道:“今天咋回事,逛的人多,买的人少。”
她下意识地向左扭头,恰好与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对上了视线,那男子先是回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问起了鸡蛋的价格。
再看右边,右边也有两个看起来不像买菜人的男人,但他们都没带武器。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唐乐筠若无其事地称了四斤豆子,付完钱,提着篮子往菜市场出口走了过去。
虽然没回头,但强大的精神力告诉她,至少有三个男子跟上来了。
出口处停着一辆装满柴火的平板车,八个壮年男子或蹲或站的围在车的四周。
唐乐筠快到门口时,正对着她的戴斗笠的男子咳嗽了一声,其他人便纷纷朝板车靠了过去。
她转身了,自语道:“忘记买蒜了。”
跟过来的三个男子愣了一下,同时看向斗笠男。
斗笠男勾勾手,示意仨男子继续走,他招呼另两个伙伴准备跟上唐乐筠。
这时,唐乐筠忽然加速,几大步跃过一干买菜摊位,再加速,右脚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在墙面上蹬踩两下,左手按上墙头,人便落了下去。
“草!”
“真他娘警觉!”
“你们五个抄她家,剩下的跟我来!”
斗笠男等人功夫不错,他们以更快地速度翻过高墙,落地后,立刻锁定了刚刚跑到胡同尽头的唐乐筠,疯狗似的追了上去……
将一出胡同,一把匕首从斜刺里杀到,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最右边的男子。
斗笠男急刹车,正想看清偷袭之人是谁,就见披散着头发、同样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劈手一刺,便又倒下了一个兄弟。
鲜血横流,湿热的空气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
斗笠男把两只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尖锐且凄厉的口哨。
就在这当口,蒙面人又解决了一个。
他看清楚她了——虽然散了头发,蒙了面,但相同的衣服和身形出卖了她。
再不出手,一切都晚了!
斗笠男挥刀而上,配合着两个同伴朝蒙面人的细腰斩了过去。
三个人三把刀,一刀自上而下砍头顶,一刀自左向右砍大腿,一刀自右向左攻腰部。
蒙面人几乎避无可避。
但“几乎”毕竟不是“绝对”。
只见蒙面人的匕首精准地与头顶的长刀相对,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过后,她的左腿上扬,狠狠踢在对面刺客的下巴上,之后左腿去势不变,带动身体腾空、翻转,落地前匕首脱手,激射而出,恰好刺中斗笠男的前胸。
斗笠男没想到自己也会死得这么快,他不甘心地瞪着蒙面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踢掉手上的长刀,长刀在空中掉了个个,精准地朝另一个兄弟的心脏去了……
唐乐筠扯下斗笠男的荷包,摘下斗笠,快速挽个发髻,继续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大作,五名追兵来了。
“啊!”
“这怎么可能!”
“草啊,追追追!”
“为老大报仇!”
“追什么追,你不要命了!”
“是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六个兄弟都折进去了。”
“娘的,大高手吧!”
五个人嘟嘟囔囔地议论好一会儿,到底偃旗息鼓了,直到唐乐筠出了那条胡同,也未见他们追上来。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私塾接上唐悦白和田家兄弟。
学堂还未下课,兄弟三人就被喊了出来,这引起了唐悦白和田江芮的怀疑。
只有田江蔚把重点放在了篮子上,“筠筠姐,中午吃什么!”
唐乐筠道:“如果可以,我们吃豆角馅儿的饺子。”
田江蔚美滋滋地把篮子接了过去。
唐悦白和唐乐筠离得近,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立刻注意到她身前身后都有泼墨似的暗沉血迹。
他心中大骇,小声问:“姐,出事了吗!”
唐乐筠道:“确实出了点小事。”
田江芮颤声道:“我们怎么办!”
唐乐筠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大高手救了我,如果幕后黑手识趣,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了。”
只要杀手不敢明着来,就说明这件事见不得光。
那么幕后黑手必定不是叛军。
她猜,大概率是蓝皇后所为,蓝皇后实力有限,在她一口气宰六个的情况下,未必敢再伸出爪子。
唐悦白再看一眼她身上,深色区域没有继续蔓延,总算安了心。
四人在出胡同前,先把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街道上行人不多,都是急匆匆的样子。
田江蔚顺手抓住路过的年轻男子,问道:“小哥走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男子吓一大跳,拼命挣脱了出去,“放开我,叛军又杀进来了,你们还不赶紧跑!”
四人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到家。
有间药铺的大门依旧敞开着,田家人和邓翠翠都在,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做药,气氛好不和谐。
四人一进门,便开始关店门。
田江蔚动作很大,门板上得咔咔作响,惊得田老太太直按胸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叛军进城了,但我们还未看见,先防范一下。”唐乐筠看向唐悦白三人,“大家拿上武器,白白上房顶,注意隐藏身形,蔚蔚和芮芮负责大门,我去角门看看。”
田老爷子问:“我们呢!”
唐乐筠道:“田爷爷,你们跟田叔去东厢,顺便把中午饭准备一下。”
田家荣道:“那怎么行!”
田老太太一摆手,“怎么不行,咱们不添乱才是真的。”
老太太一锤定音,一干人离开药铺,进入内院,田家荣带着老小孕躲进厨房,门也插上了。
唐乐筠将三把长剑从东耳房里拿出来,分发下去,嘱咐几句,大家便各自就位去了。
葫芦溪旁安安静静,除了树上的鸟,一只两脚兽没有。
唐乐筠关门前看一眼菜池里的菜,它们还是幼苗,也正因为是幼苗,无人惦记,长得旺盛齐整。
插上门,她提着弩上了二进倒座儿房的房顶,这个位置可以覆盖整个二进院,可谓万无一失。
唐悦白趴在屋脊上,撅着屁股盯着五柳街;田江蔚在门洞里,反复练习她总结的务实剑法,田江芮的左耳朵贴在大门上,兢兢业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街上有了嘈杂的脚步声,但不像习武之人,而是趁乱打劫的普通老百姓。
果然,唐悦白和田江芮一起回头了。
老百姓没什么好顾忌的。
唐乐筠从房顶下来,从墙头跑过去,到了药铺上面。
唐悦白刚要说话,就听下面有人说道:“这家药铺是新开的,药价卖得老高,家里男丁少,女眷多。”
“那就是它了,正好我娘的药还没着落呢!”
“砸门!”
“咣咣咣……”
“看来有人摸过咱家的底了。”唐乐筠越过屋脊,到了房檐上,就见一个老头站在下面,幸灾乐祸地看着众人砸门。
唐乐筠记得此人,他来店里买过两次膏药,都没买成。
现在看来,买货是假,探查虚实是真。
唐乐筠叫了一声,“诸位!”
她这一声音量不大,但女性特征十足,很容易在混乱中脱颖而出。
那老头猛地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乐筠举起黑沉沉的弩:“第一箭我要射你左脚前面!”
老头忙不迭地后退……
“噗!”
铁箭贴着他的左鞋尖钻进土里两寸有余。
老头白了脸,尖声道:“老大!”
正在破门的人里有他的家人,砸门声戛然而止。
唐乐筠抬起铁弩,“我数五个数,他们再不走,你的耳朵就保不住了,一、二……”
“走,走,快走!”那老头哪见过这种阵仗,喊得声嘶力竭。
十几个人落荒而逃,迅速钻了胡同。
五柳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但哭声和尖叫声时不时地被熏风吹到耳朵里,和热浪一样让人窒息。
唐悦白擦了把汗,“姐,他们是什么人!”
唐乐筠道:“普通老百姓,想趁叛军进城铤而走险。”
唐悦白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乐筠的目光往酒肆那边飘了一下,“那老头儿我见过,你先回院子,我去把箭捡回来。”
唐悦白本想代劳,但唐乐筠拒绝了,她右手勾住房檐,将身体放了下去……
唐悦白转身往回走,因而错过了从街道对面射过来的角度刁钻的接连两箭。
唐乐筠下去之前已经有所预判,她趁身体还未展开时,假装抓不住房檐,左手再抓上去便带着身体大幅度摇摆了一下,躲过朝她胸膛射来的第一箭;旋即跳下去,接一个前滚翻,卸掉坠落时的力,顺便躲过第二箭。
这两箭势大力沉,纷纷射在店门上,发出“咄咄”两声。
唐乐筠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往大门跑了过去,“蔚蔚、芮芮开门!”
那边反应很快,她立刻听到了轻微的“嘎吱”声,但奇怪的是,酒肆那边非但没有脚步声,反而响起了兵刃的敲击声。
有人帮忙解围。
唐乐筠略一犹豫,还是回到了院子里。
田江蔚的长剑已然出鞘,既兴奋又紧张地问道:“筠筠姐,出什么事了!”
唐乐筠道:“不单是抢劫,还有人想杀我。”
唐悦白也来了,闻言变了脸色,“谁要杀你,人在哪儿!”
唐乐筠安抚道:“你们不用担心,有人替我解决,大家静观其变便是。”
田江芮趴在门口,盯着外面看。
田江蔚也贴了上去。
唐悦白紧张地看着唐乐筠,“姐,什么人要杀你,会是那位吗!”
他也在怀疑蓝皇后。
唐乐筠谨慎地说道:“现在还不好下结论,等白管家来了再……”她忽然停下话头,指了指外面。
“有人来了!”田江芮替她说了一句。
唐悦白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唐乐筠道:“走路特点像白管家。”
她话音将落,白管家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娘娘,是我,开门!”
田江蔚看向唐乐筠,见后者点头,忙不迭地开了门。
白管家急吼吼地冲进来,目光飞快地在唐乐筠身上扫视一遍,“娘娘,小人来迟了,你没事吧!”
“有高手相助,毫发无伤。”唐乐筠道,“知道是谁的人吗!”
白管家略一迟疑,“凶手没抓到,现在还不好说。”
“不好说。”唐乐筠重复一遍,“你的意思是,除了帝后还有旁人,对吗!”
白管家扫一眼田家兄弟,以示不方便在这里谈论。
唐乐筠道:“如果呆在我身边太危险,他们就不该呆在我身边,白管家但说无妨。”
白管家道:“对,还有旁人,目前不好确定是哪一位。”
哪一位,便是齐王和瑞王了吧——她的药好,她懂医术,他们担心她解了纪霈之的毒,成为他们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唐乐筠有点挠头,自语道:“居然还有这种情况,京城还能待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