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还是离不开新少夫人。
“她在书院是不是跟世子一起读书?”春红低声说。
所以才认识,然后生情……
“少瞎说。”春香小声说,“世子才不是那种人。”
男女有别,怎么可能一起读书?庄先生的书院断不会这么没规矩,就算这女子愿意,世子也会回避。
“说了是报答先生恩情。”春月忙说,“不忍孤女无依。”
说是这样说,春红掩嘴笑:“世子的先生多了,世上孤女也不少。”
怎么不见世子报答怜惜?偏偏只对这位庄小姐求娶,必然是动了心的。
春月轻咳几声:“不要说经过了,反正现在庄小姐是少夫人。”
已成事实。
不过,春红再次压低声音:“雪柳说夫人那边的意思是在外边已经拜过天地举办过婚礼,家里就不再大办了。”
按理说东阳侯世子成亲,一定是要大办的,这也是东阳侯府的脸面,但或许是因为娶的这个新媳妇出身不好看,又或许是为了顾忌定安伯府……
其实适才雪柳说得话并不夸张,三个婢女脸色都有些忐忑。
“不知道侯夫人在定安伯府是不是真要受气。”
这边正闲谈,有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回来了。”
三个婢女不由都站起来。
“掌嘴!”春月呵斥小丫头,“夫人回来怎么就不好了!”
小丫头也察觉自己失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不是这个意思。”喘着气瞪圆眼,压低声音,“夫人回来了,带着定安伯家的阿锦小姐。”
婢女们神情一怔,春红更是脱口而出:“是那位要和世子再结亲的小姐?!”
东阳侯夫人院子里婢女们垂首侍立,屏气噤声。
简单洗漱换了家常衣衫的东阳侯夫人走进东次间,许妈妈忙要捧茶,站在一旁的一个身穿碧罗裙的少女先一步接过。
“许妈妈,我来吧。”她说。
许妈妈看着少女明媚的面容,含笑让开。
东阳侯夫人已经坐在了临窗罗汉床上,少女微微屈身。
“你别生气,伯父不是故意不见您的。”她轻声说。
东阳侯夫人苦笑一下,她今日去到定安伯府,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但进了门却由伯府的三夫人招待。
“太夫人昨日贪嘴吃坏了肚子,太医院的大夫让静养不见人,老伯爷去西郊灵泉寺了,大嫂一大早去娘家探望卸任回来的父亲。”定安伯府的三夫人,是庶子媳,缩手缩脚,“夫人别嫌弃,只能我来招待您。”
三夫人一向糊里糊涂上不得台面,伯府里招待人的事从不用她,以往东阳侯夫人见了,不过是含笑打个招呼,但现在她哪里能嫌弃,定安伯府有个人招待她,她已经知足了。
她开口要说周景云的事,三夫人却慌张说“夫人说得这些我不懂。”又说“世子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们三娘福薄。”然后落泪。
话题也没办法继续了。
东阳侯夫人只能告辞回来。
不过临出门时,定安伯府的八小姐陆锦追了出来,跟着她上了车。
“义母。”陆锦再次将茶递了递,人半跪在东阳侯夫人身前,“自从接到世子哥哥的信,伯父就去西郊灵泉寺了,要是生气,当时就来找义父义母了。”
陆锦是定安伯府二老爷家的幼女,二老爷不能承爵,成亲就分了出去,一直在外地为官,二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家里的孩子们也管不过来,定安伯太夫人挂念,特意将他的幼女接回来住,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寻来寻去,觉得还是跟东阳侯亲上加亲好,但周景云一直回避。
前两年过年的时候,定安伯太夫人在一次宴席上当着宾客的面追问,周景云也是脾气一横当场拒绝了,场面很是尴尬,这时候陆锦出来跪东阳侯夫人。
“祖母是想跟夫人家亲亲不断,不如夫人认了我做义女。”
做了义女也算是一家人,定安伯府有了脸面,周景云也不用再抗拒,东阳侯夫人当场就应了。
想到当初两家差点生分多亏了陆锦化解,如今又是陆锦跟了过来宽慰,东阳侯夫人的脸色缓和,抓住陆锦的手。
“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她说。
陆锦坐在东阳侯夫人身侧,为她轻轻捶打肩头:“大人们也都是为了子女,是因为我们这些子女,才让你们如此烦恼。”
这话说得是,自从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喜怒哀愁都是围绕子女,东阳侯夫人长叹一口气。
“子女都是债啊。”她说,“活该我还债。”
陆锦轻声说:“能还债也是福。”
有些人就没这个福,比如定安伯,三女儿去世了,不在了……
东阳侯夫人再次轻叹一声。
“三姐姐不在了,伯父不舍她离开,所以才会与侯爷夫人世子纠缠,这样,在伯父心里,如同三姐姐还在一般。”陆锦低声说,“如今世子终于再娶亲了,伯父不是生气,是茫然无措,不知怎么面对,所以避开了。”
将心比心,要是自己是定安伯处境,也会这般,东阳侯夫人握着陆锦的手:“我知道,别说定安伯无措,我也不知所措。”
陆锦嘴角闪过一丝笑,下一刻笑容变得俏皮:“我就知道,义母也被吓坏了。”
东阳侯夫人也不瞒着她:“我跟定安伯几乎是同时接到消息的,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又难掩恼怒,“景云真是荒唐!”
陆锦笑说:“世子哥哥是不是被义母逼急了?所以突然成亲?”
“我哪有逼他!谁能逼得了他?”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说到这里又忙说,“其实当初先帝给他提过好几次亲,只有说到你姐姐的时候,他才同意了。”
所以周景云跟定安伯家的亲事,可不是因为皇帝下旨逼迫的,而是两情相悦。
陆锦明白东阳侯夫人的意思,抿嘴一笑,又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世子哥哥能放下,也挺好的,否则他这样,三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东阳侯夫人心里又酸又涩又开心:“我的儿,多谢你能这般想。”
陆锦倚在东阳侯夫人肩头:“世子是姐姐深爱之人,世子过得越好,姐姐才会更开心,义母你别担心,我会宽慰伯父。”
东阳侯夫人握紧她的手:“锦儿,能有你,是义母修来的福气。”
陆锦抬起头,笑说:“那义母让我见见新嫂嫂呗。”
东阳侯夫人微微一怔。
“义母,你也不带她上门,三叔母跟人说,怀疑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个儿媳妇,是你们推脱,怕我们逼你们再结亲。”陆锦笑说。
这个三夫人,就知道是个糊涂鬼,说的什么胡话,东阳侯夫人又急又恼:“我不带她去是丢不起这个人,等景云回来了,他自己带去见伯爷吧。”
陆锦笑了,说:“那义母让我见见呗,我是晚辈。”
东阳侯夫人神情犹豫:“她那样上不得台面……”
“义母,你可不要这样说。”陆锦嗔怪,“她是世子哥哥的妻子,那在我心里是跟我姐姐一般了。”
按理说不该是嫂嫂么?东阳侯夫人闪过一念头,但姐姐也说得通,这些也不重要。
“你……”她迟疑一下,又叹口气,“见就见吧,她总是要出来见人的。”
说罢唤红杏。
“请少夫人过来。”
安静的室内有些忙乱。
春月将一套衣裙搭在架子上,再看另外两个婢女在帮庄篱梳头。
因为先前说侯夫人不在家,不用问安,庄篱只简单的挽着头发,此时突然说要见客,虽然没有珠宝钗环,头发总要梳好。
“阿锦小姐认了侯夫人为义母。”春月小声对庄篱介绍,“她也是先少夫人的堂妹。”
庄篱哦了声:“这还真是亲上加亲一家人。”
原本是要亲上续亲那种一家人,不过当着少夫人的面,不好提这个,春月轻咳一声问:“少夫人您看穿哪套衣服?”
不待庄篱回答,春月又神情紧张。
“这些衣服少夫人还没试过,不知道合不合身。”
针线房送过来几套衣服,但始终没人来量体裁衣,再新的衣服,不合身也不行啊。
“雪柳?”春月又说,四下看。
让她去针线房唤人来,万一不合身别个针凑合改一下也好。
在一旁等着红杏略有些尴尬,说:“雪柳先去夫人那边了。”又解释,“去见阿锦小姐,毕竟也是她家的小姐。”
春月忍不住动了动嘴唇,雪柳从出身上说的确是陆家人,但既然是跟着陆三小姐来到东阳侯府,就是侯府的人了,还什么她家小姐……
再说了,雪柳在陆家的时候,这位阿锦小姐还在外地呢,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现在却一副恍若相伴长大般的主仆情深。
但雪柳到底是先少夫人留下的婢女,侯夫人和世子怜惜少夫人早亡,以及敬重定安伯府,对雪柳宽容又看重,以往世子不在家,她俨然成了院子里的女主人,梅姨娘在她面前也恭恭敬敬。
指责雪柳不是,不仅没用,还会被雪柳赶出去。
虽然现在有新少夫人,但在侯夫人和世子心里,只怕新少夫人也不如雪柳。
春月动了动嘴唇,将要说的话咽回去:“春红,你帮少夫人更衣,我去唤针线房的人来。”
梳头的春红手忙脚乱应声是。
庄篱已经从梳妆台前转过来:“不用换衣服。”
她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裙衫。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再说了,这位小姐又不是来看衣服的。”
是来看她这个人的。
庄篱来到侯夫人这边时,院子里并没有先前猜测的侯夫人在定安伯府受了气的紧张氛围,婢女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
迈进室内,能看到东阳侯夫人歪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微微闭着眼养神,神情柔和,另一边坐着一个少女,提着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什么,而雪柳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这里多一笔就好。”
“原来如此啊。”
“以前小姐告诉我的,最早家里的绣娘就是这样做。”
“我说呢,跟现在家里绣娘做的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两人亲亲密密,少女又喊了声义母:“我给你做一双袜子,绣上这种花。”
东阳侯夫人闭着眼说:“我年纪大了,袜子上还秀花,花里胡哨的像什么样子。”
“义母,你听我的吧。”少女娇憨说,“你不穿,就是不喜欢我。”
东阳侯夫人睁开眼,无奈说:“这怎么还要挟我了?”
侍立的仆妇婢女都笑起来“还不是夫人您惯的。”
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夫人,少夫人来了。”红杏低着头说。
欢声笑语顿消。
“这是定安伯家的阿锦小姐。”许妈妈在旁笑着介绍,“也是咱们夫人的义女。”
这是解释那声嫂嫂的称呼。
庄篱含笑还礼:“阿锦妹妹好。”
陆锦抿嘴笑,打量庄篱:“从世子哥哥这里论自然是叫嫂嫂,但我和嫂嫂论年纪,说不定我还大一些呢。不知嫂嫂今年多大?”
庄篱说:“到八月就满十六了。”
陆锦哎呀一声:“果然比我小两岁。”说罢上前牵了她的手引她坐下,见庄篱看旁边的桌案,上面摆着乱乱的纸笔墨,“我刚才在画花样子。”又问庄篱,“日常喜欢做什么?”
庄篱说:“也就是读书写字。”
陆锦哎呀一声:“肯定很厉害,不像我,抄佛经义母还嫌弃写的不好。”说着又笑,“以后让嫂嫂来抄佛经,义母就不会嫌弃了。”
东阳侯夫人抬眼看她,板着脸说:“心思都用在偷懒上。”
虽然是板着脸,但眼里都是笑意。
陆锦松开庄篱来到她身边:“不偷懒不偷懒,我回家好好练字。”又笑说,“以后多一个人给义母抄佛经,义母礼佛的心就更诚了。”
东阳侯夫人呸了声:“难道没佛经我就不心诚了?”说着戳陆锦的额头,“一天天在我跟前没大没小混说。”
陆锦握着额头连声说不敢了,又眼波转了转,说:“果然有了嫂嫂,义母就嫌弃我了。”
说完嬉笑着躲开,东阳侯夫人伸来拍打她的手落空,只能指着她:“在你伯父伯母面前也敢这样?”
陆锦摇头:“那是不敢,只敢在义母跟前没大没小。”
东阳侯夫人噗嗤笑了,许妈妈等仆妇婢女也都笑起来。
“没办法,都是夫人惯的。”许妈妈笑说。
室内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东阳侯夫人原本板起的脸色也恢复了柔和。
看着这其乐融融一家人的场面,庄篱坐着含笑看,并不说话。
东阳侯夫人心情好了,看向庄篱。
“你既然进门了,景云必然告诉你了,先前那位少夫人是定安伯府的。”她说,“也就是阿锦的姐姐。”
庄篱便站起来,应声是:“我知道。”说罢再对陆锦一礼。
陆锦忙还礼,脸上也没有先前的嬉笑,带着几分哀伤。
这孩子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姐夫有了新人,也意味着去世的姐姐真的成了过去,东阳侯夫人心里也几分难过。
“其他亲友,等景云回来,你们再一起见。”她说,“阿锦不是外人,是一家人,你先见见,认一下妹妹。”
庄篱再次应声是。
陆锦唤自己的婢女过来,接过一个小锦盒,递给庄篱。
“你和世子哥哥的成亲的贺礼,待正式见面的时候我再给。”她含笑说,“这个是单独给你的,是咱们姐们之间的小心意。”
庄篱伸手接过:“多谢妹妹。”
说罢看向门边。
按理说大丫鬟是雪柳,有资格来夫人这里,但鉴于雪柳已经提前来了,出门时庄篱叫上了春月。
站在门边的春月有些紧张,待庄篱看过来,她更有些缩手缩脚。
站在陆锦身边的雪柳忍不住撇嘴,怎么回事?以往她管着这些婢女也没这么上不得台面啊,怎么跟了这个庄氏,就变了。
庄篱对春月伸出手:“我也给陆小姐准备了礼物。”
见面礼?雪柳许妈妈等人神情有些惊讶,庄氏是几乎空着手进门的,只领着一个装着乱七八糟小物件的包袱,如今穿的衣服都是府里给的,先前见家里人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姨娘都没有拿出见面礼。
这是从那小包袱里翻出什么了?
许妈妈有些紧张担心,别拿出不像样的东西,丢的是东阳侯府的脸。
夫人应该早点给庄氏准备一些。
她忍不住去看侯夫人,侯夫人垂着眼浑不在意。
“是吗?”陆锦好奇问,“嫂嫂给我什么?”
看到庄篱伸出手,再听陆锦询问,春月再也不能站着不动了,将裹在衣袖中的长盒子拿出来,带着豁出去的表情上前,捧给陆锦。
陆锦接过,对庄篱一笑:“我能打开看看吗?”
日常接到礼物都是收起来,不会当着面打开的。
关系好一家人可以不讲这些。
庄篱含笑点头:“是我做的永生花。”
听到永生花三个字有些稀奇,许妈妈等人婢女也忍不住好奇看过来,陆锦打开了盒子,长长的盒子里摆着一支荷花花苞。
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凝滞。
雪柳更是瞪圆眼。
这不是庄篱插在花瓶里的那个荷花花苞吗?
都摆了三四天了!
她都怀疑自己看花眼了,这怎么就拿来当礼物送人了?
她不由去看春月,见春月几乎将头埋在胸口了,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
春月是真不敢见人,适才要出门时,庄篱突然说准备礼物,让她去拿了一个盒子来,然后将花瓶里的那个荷花装了进去,她当时都傻了。
这怎么能当礼物呢?
如果实在没礼物就别送了,如果真要送花,让她去荷花池里重新摘一朵也行啊。
“它被我做成了永生花。”庄篱给她解释,“永远不会开败,很适合摆放。”
什么时候做的啊?没看到过啊,只看到少夫人在桌案边熏香写字,春月没办法阻止,红杏又等着走,只能抱着盒子深一脚浅一脚跟过来。
真是,太丢人了。
陆锦跟这些婢女们不一样,不知道这荷花花苞的来历,不过也一瞬间有些怔怔,还伸手摸了摸,原本以为是绢花,但触手发现是真的。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不过,她陆锦什么场面都能应付。
“啊……春水池的荷花快开了吧?”她一句话点出自己对东阳侯府的熟悉,再笑盈盈看庄篱,“嫂嫂亲手为我摘的吗?”
庄篱说:“它跟池子里的荷花不一样了,我薰制过了,你回去摆起来,永不开败。”
真的假的啊?听起来怪怪的,不过,不管是一样的荷花,还是怪怪的荷花,别人敢送给她,她当然敢收喽。
“谢谢嫂嫂。”陆锦笑说。
庄篱颔首:“不用客气。”
还不用客气,雪柳忍不住按着胸口,这也就是遇到阿锦小姐了,人好性子好,换做京城任何一位小姐,都能把花甩回去。
陆锦笑着收起盒子。
不知是该说的说完了,还是被这荷花花苞也磨去了耐性,东阳侯夫人说:“好了,你去忙吧。”
庄篱也没有再多说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
春月跟着她走出来,雪柳依旧留在室内,门帘放下内里传来隐隐说笑声。
“今天留在家里吃饭,蒸了你最爱吃的鸽子。”
“我还想吃雪菜鱼。”
“好好,给你做雪菜鱼。”
看到庄篱微微回头看,春月心里叹口气,义女比儿媳妇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少夫人,回去吧。”她小声提醒。
庄篱收回视线迈步,又问她:“雪菜鱼好吃吗?”
春月愕然。
陆锦一直到傍晚才从东阳侯府离开。
和东阳侯夫人一起吃了饭,陪侯夫人打牌,又在侯夫人面前画完了花样子,其间没有人提这位新少夫人,东阳侯夫人也没有让她再来作陪,就好像家里没有这个人。
但,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不是假的。
陆锦轻叹一口气。
“怎么?那人来历果然不凡吗?”
室内响起问询声。
陆锦回过神,看着坐在上方的定安伯以及其妻。
定安伯年近五十,身宽体胖,跟东阳侯这种平民靠着从龙之功起身的不同,定安伯是世族大家,祖上几代都是高官厚禄。
定安伯穿着锦绣袍子,腰带上缀着的宝石,大约就是祖辈传下来的。
“伯父,灵泉寺往来京城要一天呢。”陆锦没回答,而是先小声说,“您明天最好还是坐车城里城外走一走。”
要不然让东阳侯府知道是骗人,根本就没去灵泉寺。
定安伯哼了声:“我就是让他们知道我骗人。”
同样圆脸胖胖的定安伯夫人打断他们,催问陆锦:“快说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真是用来搪塞的?”
陆锦没有骗东阳侯夫人,其实也不止三夫人这样揣测,家里几乎所有人都这样猜想,周景云这么多年不成亲,连定安伯家的女儿都看不上,等着看上谁?娶公主吗?
这突然结亲了,又不是人人皆知的名门望族,大家自然要怀疑是假的。
陆锦说:“这位庄小姐很普通。”
她回想着自己见到的庄篱,长得不丑,但绝对算不上风华绝代貌美,举止文文静静,穿着打扮朴素寡淡,虽然料子很好,但一看就是东阳侯府做的,带着不合身的陌生。
“东阳侯夫人的反应,非常不喜,所以。”陆锦再次叹口气,“这亲事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做戏的,东阳侯夫人对新儿媳亲亲热热更合适,哪像现在,真是嫌弃到不想多看一眼。
定安伯夫人抬起袖子侧头啜泣“我可怜的女儿。”
虽然知道周景云早晚要续弦,但真听到了还是很伤心,她的女儿从此就再没人记得了。
定安伯则重重一拍桌子,满面怒气:“周景云这小儿,真是忘恩负义,当初如果不是我向皇上请婚,他肯定要被那妖后赐婚,那样的话,如今他东阳侯府都没了!”
说到这里更生气,起身踱步。
“他娶了我家女儿,避开了妖后牵扯,如今新帝登基,他功成名就回来步步高升,就要跟我定安伯府一拍两散。”
“没有我当初,就没有他现在,他以为,没了先帝,我们定安伯府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待我豁出这张老脸,去皇帝面前哭一哭,看他周景云能有什么好前程!”
陆锦忙起身:“伯父别急,其实周景云娶妻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定安伯夫人转过头来:“这还不是坏事?”她的眼中难掩恨意,“说什么为我女儿守着,挣了深情的好名声,却在外边私相授受,怎么,我还要恭喜他吗?”
陆锦上前一步,柔声说:“伯母,周世子迟迟不同意再与家里续亲,我也能理解,他是不想定安伯府其他的女子占了三姐姐的位置。”
定安伯夫人微怔,这样吗,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愿意……
“少说这些话。”定安伯没好气说,“他就是不想与我家结亲。”
陆锦道:“伯父,他不想要我家续弦,我们强逼不得,但结亲不难了。”
定安伯皱眉看她,这个二弟家的小女儿,他很是看不上眼,二弟除了向家里要钱,没丝毫建树,还把女儿送回来让他们出钱养,而这个小女儿在家住了才一年,就撺掇着老夫人当众逼周景云娶她……
他本来选中的是自己的女儿,他这边几个小女儿,还没着落呢。
当时闹得那么难看,还好她机灵认了东阳侯夫人义母,化解了。
这几年藉着义女的名头常去东阳侯府走动,哄得东阳侯夫人也很开心。
但别忘记谁才是她的家人,一心只为东阳侯府说话,什么周景云舍不得三姐姐的位置给家里其他女儿,什么还结亲不难……
“你这个义女亲是不难。”定安伯没好气说,“跪下来喊声义母就行了。”
陆锦说:“伯父伯母把我嫁过去给周景云为妾吧。”
定安伯吓了一跳,定安伯夫人也停下啜泣。
“你说什么胡话呢!”她喝斥,“我们家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妾。”
定安伯也瞪了她一眼:“你爹娘在外边就这样教你的?”
“伯父,我爹娘在家教我要为定安伯府尽心尽力,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锦说,“正如伯母所说我们家女儿不能给人做妾,就是做也不一样。”
定安伯皱眉:“妾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锦上前一步,看着定安伯:“伯父向皇帝请求,赐我与周景云为妾,天子金口,自然就不一样了。”
屋子里点亮了灯,夜色渐深,定安伯夫人坐到妆台前,却无心卸钗环,想着适才陆锦说的话,越想越心烦。
“伯爷,你真被她说动了?”她转过头问。
定安伯还坐在椅子上出神,灯火照耀下脸色阴晴不定:“她说得也有道理。”
陆锦说,先前他们就是皇帝做媒,如今再请新帝做媒,父子相承,也彰显了皇帝对先帝的孝顺。
皇帝到底是逼宫上位,现在就想洗脱这个污点。
他们定安伯府也能取悦皇帝。
而定安伯府这么做也是为了年纪轻轻早逝的三小姐。
“将来我生养了子女在三姐姐名下,让她有香火可依,我是她亲妹妹,总好过其他人的子嗣。”
真是可怜天下亲人心。
至于周景云,他已经如愿娶自己想娶的妻子了,还推脱定安伯府,那可真是要亲戚没得做做仇人了。
“去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好像咱们家多上赶着他们东阳侯府。”定安伯夫人说,“咱们矮了他们家一截。”
如果现在不抓住东阳侯府,将来他们更会矮一截,定安伯心里叹口气,家里人糊里糊涂还觉得伯府家大业大,他这个当家人是很清楚的,伯府到这一代已经中看不中用了。
马上连看都不中看。
他们这些功勋之家,先是在先帝时候被打压一番,又遇到妖后乱政,如今七零八落,苟延残喘,也就东阳侯府出了个周景云,前程可期。
为了儿孙之计,眼下的脸面不要就不要吧。
“我明日去灵泉寺住几天。”他对定安伯夫人说,“然后你给东阳侯夫人下帖子请她来坐坐,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
小丫头翠儿提着灯在碎石路上走,夜风吹动灯火晃动,混混不清。
婢女瑶琴扶着陆锦让她小心些,又责怪翠儿“怎么只你一个来提灯。”
翠儿小声解释:“老夫人要沐浴,姐姐们都在那边。”
毕竟已经分家了,陆锦只带着一个婢女来到伯府,跟着老夫人住,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出,老夫人这边的丫头也不能随便指使。
“没事,我年纪轻,看得清楚路。”陆锦说,一盏灯啊,几个丫头伺候这种事她不在意。
“身子压低点,照着脚下。”瑶琴喝斥翠儿。
翠儿忙依言俯身弯腰,小心翼翼给陆锦照路。
“小姐,你真要去做妾啊。”瑶琴低声问,神情不安,“也太委屈了。”
陆锦笑了:“委屈什么?”
她看了眼撅着屁股照路的小丫头,那盏灯是很普通的灯笼,比不上伯爷夫人老夫人们用的琉璃灯,混混不清。
过这种日子就不委屈了?
第十一章 微念
父亲是伯府公子,吃喝玩乐精通,政务一窍不通,纯粹是混日子,可想而知,升官是不可能了,甚至可能会被降职,皇帝换了一代又一代,定安伯府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
母亲身体不好,掌家糊里糊涂,父亲分的那点家产这些年已经被花光了,开始靠着母亲的嫁妆过日子,家里姊妹们又多,再看前两个姐姐说的人家,虽然看起来是当地的大族,但怎么能跟京城的权贵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