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她老了,老到开始怀念白雪皑皑的故土,怀念乡音,怀念回不去的一切。
她的孩子不了解她的家乡,她的孩子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再会说她的语言。她只能和狐仙说话,絮絮叨叨地聊,聊好多好多,有时也什么都不说,枯坐着,看和家乡全然不同的海。
有一天,她的大学生外孙女突然回来了,用蹩脚的国语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脑子里对她说话。
老胡太太请狐仙看看,狐仙一看就笑了,唧唧叫着,喊:“老黄!你咋也来了捏?”
外孙女变了神色,露出黄鼠狼的表情,沧桑地叹气:“有啥办法,我不也是和你一样被带这儿来了。来都来了,也回不去家了,日子咋不是过,找个弟子将就点儿就这么整吧。”
我看看艾米丽,恍然:“哦……所以你就这么出马了。”
艾米丽推推老胡太太的胳膊:“外婆,别说我们的事啦,讲讲她。”
老胡太太“咔咔”地嗑瓜子:“急啥,唠啥不是唠。你成天也不回来看我,我多唠会儿咋的了。”
我在旁边嘿嘿地笑。
“小狗……哎哟,瞅我,忘了问了,咋一直管你叫小狗,孩儿啊,你叫啥?”
老胡太太笑眯眯地看向我,我抿着嘴笑,响亮地说:“姥儿,我这辈子叫伊芙琳!”
“哎哟,这孩儿真敞亮。”老胡太太捏了把我的脸颊,“不过洋名儿我不会念,还是叫小狗吧。”
我:唉。
“小狗,你上辈子是为做善事横死的,对不对?”
我抿着嘴点头。
“那就对了。”老胡太太缓缓说,“做了善事,是有福报的。再世为人,你这辈子也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父母双全,对不对?”
我不好意思地又点点头。
“这是对你上辈子横死的补偿。”
老胡太太眯起眼睛,嗓子又变得尖细缥缈起来:“但是还没完,你的修行还没完。”
“你还在走同一条路,行善是你选的修行,你得一直走下去。修行会有坎坷挫折,甚至生死考验。迈过去了,你成仙。迈不过去,重回畜生道,前世积累烟消云散。”
我感觉头发根根竖起,只听见狐仙借着老胡太太的口说:
“尾巴是你修来的,是你的一条命。断尾求生,可以保你一命,但修行就要重头再来。你这辈子遇到不少贵人,藏起尾巴是对你的保护,你要珍惜贵人对你的提携帮助,但在该出手的时候,不要浪费过往的修行,不要忘了你选的路。”
我颤抖着声音,问:“成……成仙?可我上辈子从来不知道什么修行,也根本,我,我一直是搞科学的……我是理科生!”
狐仙尖细地笑了起来。
“俗了,小狗。那些拼命修炼的牛鼻子道士有几个能成仙的?成仙的都是过日子的人,做好了自己的修行,自然成仙!”
我茫然:“我,我倒也不想成仙……”
“是啊,你也看破了,成仙有什么个好呢?”狐仙喃喃,“成仙成仙,我也不想成仙了……”
它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竖瞳映着阳光,灿灿生辉。
“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我草,原来我是妲己,修出一条尾巴多了条命
第107章
出马仙,这是一种集中于我国东北部的民宿信仰。我其实并不太了解,只是从一些文学作品中读到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修炼得道的动物附身在人类弟子身上,进行一些封建迷信活动。修炼得道的动物基本上是“胡黄柳白灰”五大仙家,就是狐狸、黄鼠狼、蛇、刺猬和老鼠。附身在老胡太太身上的是狐狸,附身在艾米丽身上的是黄鼠狼。
老胡太太请的仙家是她们家代代相传的狐仙,功力深厚。它和老胡太太很有默契,随时随地能借用老胡太太的身体说话行动,每当老胡太太的声音变得尖细,那就是狐仙上身了。
“来三只烧鸡……哎,对,我家外孙女回来了,还带朋友上家里吃饭。可不嘛,所以得多买点。对了,你家这腊肠咋卖的?”
我和艾米丽一左一右跟在老胡太太身后,因为我和艾米丽的到访,老胡太太坚决留我们吃晚饭,于是我们陪她在晚饭前出来买菜。熟食摊的老板显然和老胡太太很熟,他麻利地给老胡太太把烧鸡装上,额外再塞了一小袋腊肠,说这是送的。
老胡太太站在摊前,她也不着急走,和店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我伸手从老胡太太手里接过烧鸡,帮她拎着塑料袋。一旁,艾米丽直勾勾地盯着烧鸡,眼睛发绿。
“……你很想吃吗?”我试探性地问。
艾米丽干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不系我,系仙家。仙家喜翻鸡。”
自从到了老胡太太家,艾米丽就一直在说国语,确实讲得很烂,口音特别搞笑。但我没有笑她,毕竟我的粤语也说得稀烂。
“那个……出马弟子都能做些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艾米丽想了想,说:“很多啦,比如给人看病,驱邪,做法事,算命,很多很多。但我还不太会,我还在学。”
我“哦”了一声,压低声音:“仙家长什么样啊?”
艾米丽露出犹豫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仙家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懂,好像意思系你话太多,净瞎问。”
我“哧哧”笑起来,感觉艾米丽模仿仙家说东北话的样子特别好笑。再想像一下艾米丽身上的黄鼠狼仙家叽叽叫着用东北话骂人,那种既视感更强了。
但为了不惹怒仙家,我赶紧憋住笑,继续问:“怎么才能做出马弟子?”
“小狗也想出马?”
老胡太太和熟食摊老板聊完,她收起零钱,扭头准备去找下一个菜摊。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她笑着用手背拍拍我的胳膊:“你出啥马啊,你和仙家是同一辈儿滴,等你修炼成了,回头你都能给自己找弟子。”
我震惊:“啊?我?!”
这不能吧?我什么都不会,我连修炼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在洋鬼儿那头修炼吗?我瞅你身上也有道行,至少能变化,还有七十二般法术,已经比介头不少道士强了。”老胡太太嗖嗖地往前走,左顾右盼,盯着菜摊上的菜,时不时凑到菜摊前挑挑拣拣,“万般不求人,自己有能力比啥都好使。哎,老板!介韭菜咋卖啊?”
我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点轻微的失落。
呜呜……我还挺想请一个狐仙的,我想摸仙家的蓬松大尾巴……
不对,我自己也有蓬松大尾巴!
“请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的,得立堂口。”老胡太太继续絮絮叨叨地解释,“像你这样的,就算点上香案了仙家都不乐意来。你身上狗味儿都呛鼻子,胡黄柳白灰,没有哪个仙家喜欢狗。”
我委屈得五官都团起来了:“怎么这样……”
艾米丽在旁边用力点头,佐证老胡太太的说法:“仙家说狗不好哇!”
老胡太太觑了艾米丽一眼,突然发出狐仙尖细的声音:“老黄你丢不丢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怕狗?”
艾米丽忽然抽搐了两下,变了神色,怒气冲冲地反驳:“谁跟你似的,一天吃三只鸡,肥得都撵上了猪了,你一屁股能给狗尾巴坐断,你当然不怕狗!”
狐仙嘿嘿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我看看老胡太太,又看看艾米丽,再看看手里提着的三只烧鸡,刚才那点微妙的难过一下子被现成的东北小品冲淡了。
老胡太太又买了一把韭菜,说要回去给我们烙韭菜盒子吃。菜买够了,我们迎着夕阳往回走,老胡太太谈兴很浓,嗓门响亮地继续给我和艾米丽讲出马的事情。
照理来说,艾米丽并不应该成为出马弟子。作为老胡太太的亲外孙女,艾米丽属于狐仙预备弟子的范围。而且请仙家上身是需要一系列仪式的,毕竟仙家又不是什么路边的流浪小猫小狗,随随便便就跟着人上家里去,那仙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那艾米丽是怎么请到仙家的?”我好奇地问。
老胡太太“哼”了一声,露出狐仙的神色:“老黄啊,不地道。”
黄仙原本也是东北的一只修炼多年的黄鼠狼。战乱年代,它跟着自己的出马弟子辗转南下,留在了香港。随着时间推移,黄仙的弟子逐渐衰老,在弟子去世前,黄仙必须给自己再找一个弟子。
但香港并没有什么出马仙民俗信仰的土壤,就如同茶餐厅的叶老板说的那样,香港本土的道士们觉得出马仙就是跳大神,是巫师神婆招摇撞骗的路数。无奈之下,黄仙只好自己寻找有天赋的弟子,强行附了艾米丽的身。
我稍一思考就发觉了违和之处。
狐仙是老胡太太家的家传,按理来说,等老胡太太寿终正寝,狐仙就要被传到艾米丽这里。
黄仙捷足先登,那狐仙以后要怎么办?
我没有问,因为这应当是个敏感的问题。
回到老胡太太家,老胡太太浑身是劲儿地来到厨房,开始给我们和面做韭菜盒子。我和艾米丽也都洗干净手,在旁边帮着一起揉面。
我和艾米丽都尝试着擀面皮,但是擀出来的面皮都奇形怪状,厚薄不一。老胡太太给我们俩扔了一块面团让我们自己捏着玩。我捏了一个光头小人,艾米丽在旁边捏了一个长四只脚的动物,我们拿着两坨面“嘭啪”地打斗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嘿嘿嘿,我是邪恶的伏地魔,我要吃掉天底下所有的烧鸡……”
艾米丽用她手里的四脚动物来撞我手里的光头小人:“不行!我系黄仙,我要守护烧鸡!BIU BIU BIU——”
打到一半,我手里光头小人的脑袋滚掉了。我于是宣布:“黄仙获胜!”
艾米丽拿着四脚动物绕案板一周,欢庆胜利:“赢咯!”
老胡太太把我俩捏的面团都收缴了,继续擀面皮。我和艾米丽一起去洗手,我扭头看向逐渐在擀面杖下化作椭圆形面皮的光头小人,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艾米丽,仙家能下咒吗?我想诅咒一个人,让他快点死掉,对了,我还知道那人的生辰八字!”
艾米丽露出震惊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制止:“不、不行的!仙家和弟子都不可以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小声地劝:“但是那个人就是个伤天害理的人,滥杀无辜,特别该死。”
“那也不可以。”艾米丽认真地解释,“坏人会有自己的报应,我们不可以主动去害人。不然会,会……”
“会损我们自己的功德。”老胡太太接着艾米丽的话茬说。
我失望地垂下头:“哦……好吧……我以为你们会有办法的……”
艾米丽好奇:“什么坏人啊?系上辈子害死你的人吗?”
“不是啦,我都不知道上辈子砍死我的人是谁,长相都忘了。”我赶紧摆手,“我说的那个人是英国人,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我跟你们说啊……”
我把伏地魔的身世还有他作的恶叭叭地讲给了艾米丽和老胡太太。老胡太太边听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在我讲完之后,她感慨:“哎嘛,我还寻思英国鬼佬能有多厉害呢,感情那头学法术的都是废物啊?就这么个玩意儿都收拾不了?放东北,能让介人蹦跶个十年都嫌长了!”
我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咋的,一帮废物玩意儿。”
老胡太太摇摇头:“对老百姓不好也就算了,他对手底下人也真不地道。动不动又打又骂,手底下人不造反?咱东北的老娘们儿都不能受这窝囊气,哪天偷摸趁他睡觉的时候都能一盆开水给他在炕上浇死喽。”
我:“……姥儿,要不我带您去英国,您帮我给那玩意儿整死算了!”
老胡太太发出“咯咯”的笑声,用沾着面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那可不行,姥儿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这辈子啊,我再出一趟远门就够喽。”
我微微撅起嘴巴,艾米丽在一旁倒是若有所思。
“关于那个伏地魔,我听说过一些。”她忽然说起了英语,“我在驻港办公室的报告和《预言家日报》里读到过神秘人的事。”
我瞪大眼睛:“你还读《预言家日报》?”
“上一任主任一直在订。”艾米丽耸了耸肩膀,“总之,我大概知道他鼓吹纯血统,还在英国制造了很多血案。但我以为这种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人和麾下势力很快就会被清除,毕竟那可是英国。直到听你说起,我才意识到……”
我笑了笑:“意识到英国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对吧?”
艾米丽嘟囔:“……对。”
老胡太太调好了馅料,她开始包韭菜盒子,我和艾米丽洗干净了手,回到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模模糊糊的邵氏武侠片,艾米丽抱着一盘花生瓜子边吃边看,我管她借了纸笔,开始琢磨给斯内普写回信。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
嗯……出马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说了吧。毕竟涉及到我的前世,至少到现在,我不想让这辈子我在英国认识的人知道我上辈子的事情。
我边想边写,大概讲了一下抵达香港后的见闻,重点讲了讲茶餐厅的饭菜还有办公室的冷清,对艾米丽的事情一笔带过。
旁边艾米丽嗑瓜子的声音逐渐变轻,我抬头看了一眼,艾米丽连忙坐直,心虚地盯着电视屏幕,假装对我正在写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
“要看就看嘛。”我很坦荡,“我在给我男朋友写信。”
艾米丽叼着半截瓜子,脸上骤然爆发出中国人熟悉的八卦之光:“你有男朋友?”
“对啊!”我举起左手,向她展示我的订婚戒指,“我俩都订婚了!”
艾米丽发出混合着羡慕和惊叹的声音:“噢噢噢——才十八岁就已经——哦,不对,你现在已经活到第二辈子了,你算是个老祖宗。”
我:“才没有!我上辈子不到三十就死啦!”
“那你也比我大。”艾米丽嘀咕,“我妈总催我在大学找男朋友,我说没有合适的,她就挑我的毛病。现在仙家来了,我觉得我更找不到男朋友了。”
说完之后,艾米丽忽然又抽搐了两下,果不其然,黄仙对她的这个说法很不满意。
我低头继续写信,艾米丽叼着瓜子,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你男朋友今年多大?”
“和我一样大。”我随口说。
艾米丽:“三十岁?”
“十八岁!”我说,“如果他三十岁的话,那我男朋友就要去蹲监狱啦!”
艾米丽盘算了一下,认同地点头:“系啊系啊,不能和小孩谈恋爱的……等一下,你这么大,为什么会喜欢十八岁的小孩?”
我:“……都说了我也十八岁!”
艾米丽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有男朋友已经比没有强了!接下来她转而对我在英国接受的魔法教育好奇起来,她问我霍格沃茨是什么样的,于是我就给她讲霍格沃茨的教育和课程,她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感叹,也畅想了一下自己会进入哪个学院。
我总觉得她会去赫奇帕奇,毕竟黄鼠狼和獾还是很像的。
艾米丽剥了两个花生,她嚼了一会儿,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说:“嗯……仙家问你们学校里占卜课都教什么。”
我不意外黄仙问这个问题,毕竟占卜的业务和出马仙的业务重合。于是我就掰着手指讲了茶叶渣占卜、塔罗牌和水晶球。艾米丽边听边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后,她转述道:“仙家说你们学校教的东西是放狗屁。”
我干笑:“占卜课的内容是这样的,我也赞同。”
一集电视剧结束,老胡太太的韭菜盒子也好了。我和艾米丽帮忙摆盘拿碗筷,烧鸡一上桌,我就感觉老胡太太和艾米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骚动。我明智地选择先吃韭菜盒子,让眼放绿光的艾米丽和老胡太太扑向烧鸡。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快乐。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中式家常菜了,老胡太太见到外孙女和老乡心里很安慰,艾米丽则是和直系领导打好了关系——别忘了我大小是个主任啊!
天色黑沉,晚饭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老胡太太感到困倦。我答应她以后会常来,由艾米丽驾车把我送回公寓。离开前,老胡太太从她家的香案上抓了一把香,又装了一大兜子的花生和乱七八糟的糖果,硬是塞到我手里。
“回家之后,找个碗,装上米,把香放进去点上。”老胡太太嘱咐,“会有好处的,姥儿不会害你。”
我对着老胡太太笑笑:“好嘞。姥儿你别送了,回去吧,以后我还来看你!”
老胡太太搂着艾米丽又亲了几口,艾米丽浑身僵硬。直到我们走到车前,老胡太太都倚着门框,笑眯眯地望着我们。
“艾米丽。”
我们已经钻进车里,艾米丽发动引擎,我系上安全带,忽然开口问:“姥姥她还能回家吗?”
半晌,艾米丽没有回答,也没有开车。我转过头去,黑暗中,艾米丽也正幽幽地盯着我,双眼泛着奇异的光芒。
“能啊。”
艾米丽……不,是黄仙在说话:“你来了,你能带他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写的时候忘了小狗今年已经十八了!
香港副本不算很长,主要是给小狗干死伏地魔+搬空大英博物馆开金手指
回到公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东西。
我打开行李箱,被艾米丽评价为很轻的行李箱内只有一个手提箱,像是套娃。我把手提箱拎出来,捏动锁住把手的橡胶小黄鸭,慢慢叹了口气。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还是把这个重要的手提箱带了过来。
因为这次外派,搬空大英博物馆的计划暂时搁置,无论是我还是斯内普都很久没有提起了。在现实的压力下,我的这一胡闹般异想天开的计划自然而然地要为更重要的事情让路。用来作为临时安置文物的库房也成了我存放日常用品和衣服的衣帽间。
我从手提箱内把衣物都搬了出来,在公寓里一一安置。收拾好之后,我去洗漱,顺手把老胡太太给的香放到卧室角落,插上点燃。
斯内普还没有给我回信,英国和香港是有时差的。我来到窗前,抓住窗帘准备拉上,感觉脑子已经困得不太能转动。
“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
望着窗外璀璨夜景,我轻轻哼了一句,过了两三秒,才意识到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沧海桑田未变的诺言……”
黑暗的窗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脸,在香港的第一夜,我抿着嘴唇,微微笑了起来。
我回家了,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回家的。
…………
“哎。”
“哎,醒醒,狗!”
我不自在地从鼻孔里往外喷了一口气,用后爪挠了挠脸,把头重新埋到了尾巴底下。
“咋叫都叫不醒呢……说你呢!狗!”
尾巴上传来尖锐的痛感,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弓着背跳了起来:“呜汪!!!”
一只像人的前臂那么长的黄色小动物蹲在我面前,嘴里叼着一撮卷曲的狗毛。见我醒来了,它吐掉狗毛,抱怨道:“你咋那么能睡!谁家狗跟你一样这么好吃懒做的话早就被撵出去了!”
我夹起尾巴,茫然地低头看着这只小小的黄色动物。它扬起脑袋,黑溜溜的两只小眼睛瞪着我:“你瞅啥?!”
我在这么东北的句式面前感到心虚,连忙移开视线:“……没,没瞅你。”
“不行,你得瞅我!”黄色小动物愤怒地又叫嚷起来,“不然我找你干嘛来了!”
“老黄,你咋这么虎超超的呢,看你给人家孩子吓的。”
说话间,从我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尖细又婉转的声音。我扭头去看,登时被吸引了目光——一只毛发火红蓬松的大狐狸步态优雅地向我们走来。它背后甩着一条又长又漂亮的大尾巴,毛色光亮,让我忍不住想要把脸埋进去狂吸。
但大狐狸一开口,它美丽优雅的形象就被破坏殆尽:“老黄,往旁边挪点儿,我都没地方放尾巴了。你一人长了俩屁股啊,咋占这么大地儿呢?”
黄色小动物一听,气得一蹦三尺高:“你个瘪玩意儿害有脸说我?!就你那破以巴,剪下来撇了得了!”
我这才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两只动物正是两位仙家。那只黄色小动物正是黄鼠狼黄仙,这位漂亮大狐狸是狐仙。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四爪,万分茫然:“我,我怎么成狗了?”
“你不本来就是狗吗?”黄仙气呼呼地说,“你点上了香,我俩就能上你梦里找你。你别坐着,你太高,趴下!不然我得一直仰着脖看你!”
我老老实实地趴下,感觉这黄大仙的脾气可真是暴躁。
狐仙甩甩尾巴,温柔地用爪子拍拍我的脑袋:“好啦,都说了别把孩儿吓到,她还是条小狗呢。”
黄仙沉声问:“你知道我们为啥来吗?”
我说:“我……我不到啊。”
黄仙:“这倒霉孩子,憋学我们说话!”
对不起,但是东北话传染力太强,我忍不住嘛!
狐仙似乎觉得很有趣,它没在意我的口音,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我的耳朵,说:“你打算在英国偷些东西,对吗小狗?”
我一惊,尾巴微微颤抖着竖了起来:“你,你咋知道?”
“瞅你这话问的,仙家啥不知道?”黄仙哼了一声,“我还知道,你要偷的那些东西原本就是咱们国家的,是被洋鬼儿抢走的,是不?”
“对,对的。”我抬起眼睛,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你们是想……”
黄仙呲出尖牙:“别想多了!仙家不能助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偷盗也在此列!”
我的尾巴耷拉下来:“哦……”
“但是复仇不算伤天害理。”
狐仙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蛊惑性,它把赤红的尾巴甩到我的面前,引诱性地晃了晃:“你只是去取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罢了……不是为了谋私利,更不是作恶,对吗?”
我拼命点头。
“听好了,小狗。”
狐仙伸出爪子,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视线上移,正对上它一双金光灿灿的竖瞳:“我知道你有想做的事。你想偷出被洋鬼抢走的文物,还想杀了那个叫伏地魔的鬼佬。这些事,我们都不能直接插手去做,但我们可以教你术法,帮你修炼,让你变强,强到可以心想事成。”
我的尾巴因为兴奋而摇晃起来,黄仙见了,嫌弃地“啧”了一声。
“不过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狐仙轻柔地挠了挠我的下巴,“选中你,是因为你心思单纯正直,世世行善,也有慧根。从今往后,你要继续恪守善道,不许用我们教你的术法为非作歹。同时,作为助你修行的交换,你必须为我们做一件事。”
我被狐仙挠得有些飘飘欲仙了,喉咙里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呜咽声:“……什、什么事?”
狐仙的爪子骤然收紧,它尖锐的爪子微微刺痛我的下巴,我浑身一紧,只听它说:
“带我们回家。”
我愕然地看向狐仙,它竖瞳中的坚决浓得都要溢了出来。
“但……为什么是我?你们是仙家,你们自己做不到吗?”
“要是能做到还找你干啥啊?”黄仙吱吱地说,“离开东北之后,我们也试了很多办法,但就是回不去!”
我一脸茫然,狐仙收回爪子,两只前爪轻轻搭到它的大尾巴上,叹了口气。
“天下大势,滚滚浪潮,即便是仙也被影响。我们是保家仙,气运和土地相连,本不能离开故土太远,否则道行受损。当年不少出马弟子选择离开故土,有些出马仙留在了东北,也有些就像我和老黄,选择继续保佑弟子,和故土切断了联系。”
我小心地问:“联系不能再续上吗?”
“难。”狐仙摇头,“断了就是断了,更何况我们身处香港,法理上这里已经不能再算故国。想要重新被故土接纳,要么等待香港重新变回神州的一部分。要么,等待一批会被故土主动接纳的身带大气运的人或物,和他们一起回归。”
“你想偷的那一批文物,故国不知多少人心心念念。如果你真的把它们带回故土,那么我们也能和它们一起被重新接纳,真正地回家。”
我眼神闪烁,狐仙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问:“你对这个计划有什么意见?”
我舔了舔嘴唇,垂下脑袋:“……嗯,我就是想说,为什么你们不能等香港回归呢?”
黄仙冷笑:“那得等到啥时候去!你当我们不想吗?谁能忍受鬼佬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那帮王八蛋东西!我们也一直在等,但是,但是我们等了几十年,我的弟子都死了,胡家小丫头都老了,我们没有等到啊!如果——”
狐仙盯着我的眼睛,它稍动了动耳朵,忽然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对不对?”
我轻轻地扫了一下尾巴,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黄仙像人一样用两只后爪站了起来,急不可耐地也来看我的脸,“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小狗,你知道……你知道那天,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呢,你学的那些鬼佬的算命术都是瞎胡扯,我们都算不出来,你,你怎么——是真的吗?真的?!会有回归的那一天吗?!”
“嗯。”我说,“因为我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就在1997年。”
梦里,仙家们都安静了下来。隐约听见海潮声,还有轻柔的,歌唱的声音。
那是我在睡前没唱完的一首歌。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
狐仙耷拉下耳朵,它忽然也趴了下来,两只前爪埋住尖尖的脸,大尾巴甩到前面,盖住它的大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