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皇帝身边最忠诚的密探首领,自然知道皇帝心中的偏颇。
可在此之前他始终认为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把宝都压在了太子这边,也帮他做了不少的人脉搭建,谁知道那些人竟都不是太子管的,而是太子妃管的,所以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一个个的就跟着摇摆不定起来。
儿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三天两头的就不在家。
一问他干什么,总是糊弄着话来搪塞自己,更让淳王觉得有些失控的是他让人跟踪和查探世子的行踪,却一无所获。
有一种所有事情都逐渐朝着他掌控不了的方向而去,而他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连解决的法子都寻摸不到。
无力感逐渐袭上心头,他也在想,这种时候若是倒戈去了清欢公主那边,他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烦躁与不安交叠着出现在他的心里,反而是此刻的宋时也正在私底下将从前他做摄政王时的那些势力都逐渐的拉拢到一起,准备借着东宫之势,反了这天下。
可说句实在话,现在的他与前世做摄政王时候的自己判若两人,绝对的实力面前,人人都自甘臣服,可现在,他前脚才将这些人给搜罗了起来,后脚就有人秘密的将此事给告到了公主府去。
清欢公主一边养胎,一边谋算着这些事情。
“人证,物证,本公主都搜罗齐全了,正想着要让这宋世子怎么死得难看些呢,他倒是又递了把刀过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你去将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散一点到赵家的耳朵里,如今她们女儿正受罪着呢,这样好的把柄,不要白不要!”
“是,公主。”
赵玉颜会突发这心疾,里头少不了清欢公主的手笔。
做一想三,在送姜时槿入王府前她就安排好了一切,赵家这种墙头草,她自然是要铲除的,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先窝里斗一番,倒是也省了自己不少事。
伸手摸了摸的肚子,眉头的花钿越发的红艳妖冶。
局势暗流涌动的日子里,人人都有了自己想对付的敌手,不过盼了许久的姜家和耿家倒是热热闹闹的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成亲的这一天,道贺之人无数。
清欢公主也不吝啬,大笔一挥就让人送了一座紫檀木雕百年好合的纹样的内饰屏风过来,吹吹打打的,让全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意图。
耿家虽然不予置评,但姜家还有裴家以及文渊侯府都谢了恩,如此一来,这耿家也是“莫名其妙”的上了公主这艘大船!
值得再说的还有淳王府同样也送了贺礼,可惜东西却没能进得了姜家的门就被推拒了,下了淳王府好大的一个面子。
宗正家都能对淳王府摆脸色了,却无人置喙,这事闹出去后,无数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看样子西京城的天,着实是要变了……
还有一事,也让众人疑惑的很。
裴小将军回西京城已然半月有余,中间除了带着夫人去过两次公主府外后,连皇宫都没进去过,可宫内外却无一人置评,都在好奇他此次回来要升多大的官。
可惜,谁也没什么门路去攀这份交情。
于是,在姜大公子和耿家姑娘成亲的喜宴上,那真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出现了,皇亲国戚的马车都络绎不绝,更别提文武百官了。
一个个的鼻子嗅得灵的很,看似是来恭贺姜家,但是有多少人冲的是裴子谡,多少人冲的是清欢公主,人人心里皆有一杆秤。
但抛开这些,姜时诲的这门亲结得确实好。
众人恭贺,家人欢喜,最要紧的是两家都满意,直到宾客盈门散场后,这夫妇二人才回了自己的新院子--定风院。
盖头一掀,交杯酒一喝,这礼也就算成了。
龙凤红烛摇曳下的暖和光线里头,两人都显出一份别样的气质来,耿家姑娘端庄大气的脸上添了些娇俏可爱,一贯平和宁静的姜时诲则多了些紧张。
二人虽然已是夫妻,但见面的次数加起来还不超过三回。
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但姜时诲定了定心神后就对着新婚夫人开口说道。
“夫人下嫁,乃是我姜家的荣幸,也是我姜时诲的运气,我打小就没了母亲,所以许多事情可能会做得不够细心,还请夫人多提醒,你我既为夫妇,那便是荣损共担,千万别因其他事生了份才好,我这人没什么花花肠子,今日也愿立誓,今生唯夫人一个,日后开花结果,共撑门楣就是。”
几句话,说得耿家姑娘流了泪。
不过嘴角却挂着笑,眼睛也跟着弯弯的十分和气,她递过一只亲自绣好的香囊,随后就回答说道。
“夫君愿同我结连理,我也愿与夫君共荣辱,这是我绣连心香囊,还望夫君不弃。”
姜时诲接过去的时候,看到夫人的腰间已经挂好了另一只,于是郑重其事的接了过去,随后就点点头。
一夜良宵终暖阁,万家灯火到天明。
翌日,姜家众人齐聚前厅,都等着新人来敬茶。
姜时愿和裴子谡也来了,其中自然还有姑姑姜怀逸一家。
耿氏跟着姜时诲进门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红色吉服,但发髻已是妇人发髻,衬得她盈盈盘月的脸蛋儿多了些红润。
进门就跟着姜时诲行礼,落落大方又带着几分新婚妇人的娇羞,看得在场众人皆满意。
高堂之上,坐的是姜怀山,旁边还放了姜大夫人的牌位,那牌位平日里都放在祠堂供奉香火,今日倒是出了趟门,来受儿子儿媳的叩拜。
叩拜礼,敬茶礼行完之后,姜怀山大手一挥就将家门里掌中馈用的一应账册,钥匙,和物件都让人拿给了新儿媳耿氏,随后语重心长的交代说道。
“夫人去的早,家里头一直都是母亲和我那不争气的二弟妹在管,两人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所以办起事情来糊里糊涂的,总是惹出些笑话来,因此许多家里头事只怕你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我也不怕你笑话,家里头确实没个撑得起来的主母来管,所以你嫁进来,就是给我姜家来解困的了,往后四时节气,五谷丰登,情面来往,就你和诲儿商量着办了,也让我落几天清闲,好好的与你们杨姨娘准备纾儿的婚事了。”
这话一出,耿氏虽有些惊讶,但来之前也是听母亲细细分析过嫁来这家的好处的,夫婿上进,姻亲强大,最要紧的是无当家主母,无需受人掣肘。
听闻家中的祖母病着,早就管不了事了,公爹房里又只有一个跟随多年的姨娘,也是个不爱闹事的性子,所以这门亲结得就会很自在。
可到底是新嫁妇,她原以为姜家怎么也要拖个三两月的才会让她上手,没想到这新婚第二日就连家都给她和夫婿当了,一时间责任上头,对着姜怀山就恭敬有礼的说道。
“公爹信任,儿媳不敢推辞,我在家中理事时母亲也是细细教过的,所以不至于乱了手脚,只是一些旧例倘若儿媳有不周到的地方,也请家中众人多提点,别的我不求,就盼着家宅和睦,四季平安。”
她的话说的很有理,姜怀山听了也不免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好,往后啊,这个家里定会平平安安。”
听了公爹的训,接着就是姑姑一家,而后才是姜时愿夫妇,他们原本就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自然也不会挑耿氏的毛病。
尤其是姑姑姜怀逸和姜时愿,一口一个好侄媳妇,一个好嫂嫂的,叫的耿氏都有些害羞了,她自认为也是个大方性子,却没想到夫家的这位姑姑和小姑子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于是晕晕乎乎的就收了不少重礼,当然也回出去不少。
长辈们的,平辈们的,小辈们的,皆有巧思,一个个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大家也都是眉开眼笑的受着。
即便是如不在家中的姜时临和姜时月,礼物也都是备好的,只不过托了姑姑姜怀逸让人走一趟捎去荆州。
同样的如杨姨娘,也得份不超规矩的几匹好料子,颜色素雅,料子冰凉又贴肤,用来制作夏日的凉衣最是舒服,杨姨娘善针线,看到好料子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就收下了。
看到这里,姜时愿也是一阵开心。
新嫂嫂周到又细心,从备的礼物上就能看得出,连不在家里的弟妹还有姨娘都能顾得上,说明也不是个两面三刀的,因此踏实放心了不少。
她虽然出了嫁,但娘家好,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好事。
所以今日回家一趟,心情舒畅了不少,与耿氏约定了等她回门后,就一起去文渊侯府拜见王老夫人她们,表嫂项氏出嫁前同耿氏还是有些交情的,因此提到这个,她也是欣然同意。
出了姜家的门,夫妇二人并没有回宁安园,反而是去了揽月楼,这地方曾经发生了刺杀事件,过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如今再来,繁华更盛。
再次回到这里,姜时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那危险的时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怕,因此脸色不是太好,裴子谡看出来了她的不适,紧紧的握着手,而后就有些担忧的说道。
“若是不舒服,你就四处逛逛?我去见苏家表舅。”
“无妨,日后要常住西京城,这里也是避不开的地方,来几次也就没事儿了。”
裴子谡点点头,如今的揽月楼在外人眼中早已换了不知多少茬的老板,可只有他清楚,背后的人依旧是自己,所以在这儿,甚至比在宁安园还要安全些。
因此,他才会把人邀请到揽月楼来。
上了三楼的雅间,这里的一切都换了样,姜时愿四处看了看,不知怎么的,好似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安心。
“出了上回的事情后,接手的老板就将这里重新整修了一番,所以雅间都有密道可顺利离开,因此较从前安全了不少,且这楼里头,有一个算一个,皆是会拳脚之人,上一秒还可以是对你喜笑颜开的伙计,下一秒就能出手伤那些歹徒,因此安全多了,别担心,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听到这里,姜时愿这才明白过来。
“难为老板有这样的巧思了,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价格只怕比从前要贵不少吧。”
“三倍不止,因此又狠狠的筛选了一批客人,如今来这儿的更是身份显贵,因此生意倒是比从前愈发有利可图。”
“夫君怎么知道这么多?”
裴子谡笑笑,略挑了挑眉,姜时愿立刻就反应过来。
果然,他是放弃了一切的名号和裴家的东西,但是这些年里靠自己能力所得的却都还是牢牢握在手中,如此一来,养家糊口倒是不成问题了。
“亏得我还担心日后是不是要靠典卖过日子了呢,现在看来,夫君腰杆还挺粗,能靠!”
“夫人放心,绝对饿不到你和孩子们就是!”
夫妇二人互相调侃了一句,随后就进了门,苏盛已经坐在里面有一会儿,面前放着茶和点心,没怎么动。
“让表舅等候了。”
“哪里话,我也刚到,这不茶和点心才上来呢,还没来得及动。”
说着就拿了其中的一块儿吃了起来,随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嘴里却说道。
“甜腻了些,下次来换一个尝尝。”
“要不,我让他们重新上点其他的?”
“不必了,我又不是来给你试菜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淡定的说着这话,好似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可只有裴子谡明白,揽月楼背后的主人是自己的这件事可没多少人知道,表舅能张口言明,只能说明,他要么情报消息厉害,要么是猜心准确。
但无论是哪一样,对于裴子谡来说都是好事。
他要托付母亲的人,怎么可以是个酒囊饭袋呢,于是想到这里笑笑就说道。
“今日事急,就不烦表舅了,改日再请您过来,指点一二,看看还有无改进之处。”
“好说,好说。”
二人三言两语的,一个认了此事,一个表现的无足轻重。
姜时愿看着也是有些风雨前的平静,所以给二人斟了茶后就坐下了,随后便听到苏家表舅开口直言问道。
“今日约我来这儿,所谓何事?”
“表舅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私下里问了吴嬷嬷一些情况,所以现在请表舅来,一是表示感谢,这么多年若是没有您在母亲背后默默的撑着,我们兄妹三人也得不到今日这些名声,二也是想真心实意的问您一句,对我母亲之心思,可还坚如磐石?”
裴子谡的话,让苏盛略有些沉默。
感谢不感谢的,他并不在乎,若他真是贪图这个,也不至于藏那么多不开口了,唯独最后一句话,坚如磐石又如何,不坚如磐石又如何?
二人对视的同时,一个情绪复杂,一个坦坦荡荡。
过了好一会儿,苏盛才长叹一口气的说道。
“我若不坚如磐石,怎么会从宣州追到汉州,又从汉州追到西京城来,只是我有一点不解,你母亲不肯和离再寻良缘,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人的脸面,裴老帅到底还活着,你若是接掌了裴家,母亲和离再嫁,终究是会让你难做的,你不担心?”
听到这话,裴子谡不气反笑。
“表舅多虑了,从我决定回西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舍弃了裴家的一切,母亲这么多年的不幸全是因为裴家,因为我们兄妹三人,我又怎么可能让她一辈子都陷在这样的困境之中呢?父亲并非良人,困守一生不够,还要生生世世的和他并列供奉在家祠中受这样的委屈吗?”
他的话,让苏盛眼眶略有些红了。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苏盛从来都是面软心硬,春风化雨之间,却也是手起刀落的痛快。
唯独在面对表妹吴谙的时候,总是狠不下心肠来断,也舍不得不管,所以才会让自己也跟着陷入这长达二十余年的困境之中。
他从未有过争抢的念头,原因就是不愿让她为难。
可现在,她心中最在意的孩子都如此表态了,自己若还是犹犹豫豫的,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不会再有下一次!
眼神从复杂中抽离出来,很快就变得坚定不移,对着裴子谡就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道。
“只要表妹愿意,风里雨里我都愿意陪着她,余生皆如此,来世也一样。”
轻轻松松的就许诺了两辈子,对于裴子谡和姜时愿这种真的过了两辈子的人而言,知道这份誓言有多诚恳和走心,因此也是乐见其成的说了一句。
“表舅放心,母亲那里的态度我来改变,只盼着所有事情结束后,您能带她多去外头走走,天高海阔,四邻友邦,多的是这世上困不住的自由,我们暂且做不到的事情,盼着你们能先看到。”
“这个你放心,只要表妹愿意,天涯海角,我都可相随!”
苏盛的肯定答复让裴子谡心落了,自己的父亲眼里心里只有安姨娘和她所出的孩子,与母亲早就交恶多年,若是为这样的人耽误了一辈子,那他这个做儿子也看不过去!
因此,才会有今日的揽月楼之谈。
宁安园,裴夫人住的院子。
此刻所有的下人皆离开了,只有母子二人在屋内,一面色凝重,一平静无波。
过了好一会儿,裴夫人才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问道。
“那么大的摊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确定吗?”
“裴家的摊子是大,可困住了多少人?父亲,母亲还有我们都是其中的牺牲者,我不想做如父亲那般既要也要之人,所以还请母亲也放宽了心思,多为自己日后的生活打算吧。”
“说得轻巧,你可以放弃这些,那阿杳和阿邈呢?他们日后怎么办?他们可还是要在汉州长久待下去的,你让他们又该如何面对族人?”
听到这话,裴子谡并不着急,继而就对着裴夫人解释说道。
“比起裴家的大姑娘和三公子这两个名号,儿子觉得裴将军更适合他们,他们打小就跟我一样长在军中,如今借着南唐大胜一事,也在军中站稳了脚跟,便是没了裴家这层身份的庇佑,也影响不到什么的,况且在来之前,我就同王爷说过此事,有他在,无人会动他们两个,毕竟汉州牵制了西京城,西京城不也一样牵制了汉州吗?”
这话一点不假,他们两个是裴子谡的亲弟亲妹,他既然想好了一切,怎么可能不为他们二人准备好退路呢。
而裴夫人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以后,多年挺直的背脊不自觉的就弯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又心疼的看向了裴子谡。
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开了口。
“这些年,到底是苦了你们兄妹三人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啊,才会让你们过得如此艰难,对不起。”
“母亲这话,也对也不对,我们儿时需要关心和疼爱的时候,您的冷漠确实伤人,可现在大了再想想,磨砺方能彻骨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起码我们三人都没有让母亲失望,不是吗?”
裴夫人点点头,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咽的哭声就传了出来,这么多年了,她从不在孩子们面前哭泣,总是一副冷傲冰霜的模样,可现在,裴子谡的话让她褪去了那层傲骨。
她始终欠着孩子们一句“对不起”,所以她也想要用余生去尽可能的弥补他们童年缺失的那份母爱。
裴子谡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陪着她。
而门外,苏盛也跟着微微红了眼眶,但此刻他的心是落定了的,无论表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离开,但起码现在,她总算是稍稍松懈了一些这些年来的紧绷。
这是好事。
于是,默默的离开了院子,留给他们母子二人谈心的余地。
翌日,一直都没有进过宫的裴子谡突然带着母亲,以一身诰命的服饰入宫求见陛下,其他人还以为是不是裴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结果御书房外,连伺候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得忠公公都有些吃了惊。
“你们母子二人可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回陛下,臣与母亲就此事已经考虑了多年,之前没有启奏陛下,完全是因为大绥外敌不清,臣有责任在身,可现在,既然边境已无祸患,那么臣也该在家里报恩母亲多年的生养之恩了,所以恳请陛下能允准臣恢复白丁之身,以求得母亲脱离苦海的机会。”
裴子谡这一番好儿子的言行做派让老皇帝有些疑惑了。
汉王请赏的奏折,他一直以病重压着没批,听到裴子谡来了的消息还以为他是不是要讨赏些什么呢,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请求,一时间还真是有些瞧不明白他的目的。
继而眼神看向了裴夫人,随后就语气严肃的问道。
“裴夫人,你乃是宣州吴氏名门出身,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使命和责任,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突然非要和离,还要朕来昭告天下,难道你对裴氏一点恩情也不顾了吗?”
言语之间有些帝王的施压,奈何裴夫人进宫这一趟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今日她没法如愿,也要断命在此,以求来生做个离裴家远远的人,所以镇定的回答说道。
“陛下明鉴,臣妇自十八岁入裴家,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裴家之事,而裴老帅却罔顾裴吴两家的姻亲之源,执意要在家中宠妾灭妻,几年前,我就已经搬离了裴家老宅,之后无大事,再不入裴门,夫妻做到我们这样的还有什么意思?这二十年来,我已经在裴家过得比在吴家更长了,该做的也已尽心,此刻来求陛下恩典,无非是想要让自己余下的人生不在受裴家的这份窝囊气罢了,还请陛下成全。”
“胡闹,你们这份亲事可是先皇所赐,现在要和离,岂不是打了先皇的脸面?”
“臣妇岂敢?当初先皇赐婚,乃是为着裴家和吴家好,可姻缘虽是天定,但情谊却非可培养的,这么多年我与裴老帅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势,臣妇也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来令家中蒙羞,所以恳请陛下成全。”
裴夫人说完这话,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很快头上就有了血印,裴子谡看见母亲这样,心里更是决心今日就要将此事给了结,于是也跟着母亲一样,对着老皇帝请求的说道。
“陛下可还记得在臣出征南唐之前,您曾派人送来圣旨,言明若能一举拿下南唐,高官厚禄,前途无量,臣如今已实现了为将的诺言,但不求这些身外之物,唯愿母亲能脱离苦海,请陛下允准!”
老皇帝此刻内心很复杂,他当然知道裴子谡放弃了这些东西来换一个所谓的和离请求,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事情来得如此之突然,就让他不免有些多疑了。
正当他想着要如何“婉拒”之时,突然听到了清欢公主求见。
收起了脸上的多疑,而后眼神中挂着些淡淡的宠溺,随后便开口说道。
“让公主进来。”
“是,陛下。”
很快,众人就见到了清欢公主,她双手交叠在腹前,公主服制宽大又庄严,因此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她六个多月的身孕。
“还大着肚子呢,怎么不在府里多休息,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对于清欢公主,老皇帝可谓是疼在手心,爱在眼中,因此她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哪怕是去父留子,在老皇帝这里都觉得只要女儿喜欢,那就没错。
因此清欢公主也很懂得如何拿捏老皇帝的心思,于是摸摸肚子就说道。
“这孩子早起就闹腾的不行,儿臣想着他怕是有些思念父皇了,所以特意带他进来瞧瞧父皇,谁知道竟碰见了裴小将军和裴夫人,还真是巧了,只是裴夫人怎么了,额头一片血印?”
“没什么,裴夫人有事相求,父皇尚未决策,既然你来了,那你也给朕出出主意,她想要与裴老帅和离,清欢,你觉得朕应是不应?”
老皇帝的话,让裴家母子的眼神瞬间就转移到了清欢公主身上,裴子谡知道公主不可能无故的走这么一趟,所以才会这般肯定她会帮自己,帮母亲。
结果就听到清欢公主语气平静的说了一句。
“若裴夫人是为大义,这亲事自然不能和离,但若是为私情,儿臣倒是觉得早在二十年前裴老师纳妾之时就该和离了。”
“哦?怎么说?”
“父皇虽在西京城,但关于裴老帅的家宅事想必也是听过几耳朵的,官臣大家,有几房妻妾不足为奇,但是如裴老帅这般宠妾灭妻的,还真是少听少闻,宣州吴氏也算是我大绥有名望的世家,当初为着皇祖父的赐婚圣旨,高高兴兴的送了女儿去,结果却换来了二十年的隐忍,这些年里头,父皇可曾听说过吴氏对外抱怨过一句?反而是裴老帅明里暗里的对那姨娘多有宠眷,压根就不将皇祖父的赐婚放在眼里,两相对比之下,父皇可别被什么劳什子的话由给骗了,儿臣觉得吴氏能忍到今日才来求这和离的圣旨,已是极限了。”
清欢公主给了一个其他的视角,这倒是给老皇帝提了醒。
宣州吴氏,从来都效忠大绥,比起更贴近汉王的裴家要忠心不少,倘若是此次顺水推舟的做个人情给他们,其实比将其捆绑在裴家身边更好。
因此,这点叠加了刚刚裴子谡说的那些话后,倒是让老皇帝动摇了。
看着他表情上有所松动的模样,裴子谡和裴夫人都在等老皇帝下决心,而清欢公主又添了临门一脚,继而说道。
“抓不住的流沙,不如放其离开,省得日日相对成了怨偶,反倒是让好事变坏,得不偿失,这还是当初父皇同儿臣说过的话呢,您可还记得?”
这话,老皇帝当然记得。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更加喜爱懂得放手的清欢公主,他这一生曾有所爱,可最终也没能获得相同的回应,怨怼四起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这样捆着绑着留人在身边,究竟是为了那所谓的“爱”,还只是一口堵着的气?
所以被清欢公主提醒了这么一句后,他看向裴夫人之时,何尝不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动了些恻隐之心,便松了口。
“行吧,公主既然都为你们开了口,那此事朕就应下了,待会就拿了圣旨,裴吴两家的姻亲,就此打住吧,日后婚嫁自由,不受他人干涉。”
听到这里,裴夫人感激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余生还能有与裴家割裂的这一天,从前执着的那口气,突然在这一刻就消散了,真切的对着老皇帝就叩头谢恩,此刻的真情流露倒是让老皇帝有了些感悟。
随后看了一眼心爱的女儿,便对着裴子谡说了一句。
“你留下,朕有话要问你!”
“臣遵旨!”
此刻的他还是裴小将军,所以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清欢公主明白父皇要问什么,所以带着裴夫人就去偏殿等候。
这还是二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呢,裴夫人虽然不拘谨,但是也没有热络到能与公主畅谈的地步,因此清欢公主问一句,她答一句,正如御书房里头的皇帝和裴子谡二人。
“家主信印都交出来了,你是真不想要裴家了?”
老皇帝的话一出,裴子谡有些惊愕,他曾笃定清欢公主会“私藏”那枚家印,为的就是在日后夺权之路上有足够大的底牌,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东西,皇帝早就知道了。
那么清欢公主与老皇帝之间的信任,看样子远超他能想象的地步了,所以快速的思考以后就恭敬的回答说道。
“臣对裴家并没有多少恩义掺杂其中,且南唐大胜后,若是再居功自傲,那便是自绝后路,因此才会将家主信印交给公主,以求能保家宅平安。”
“何故就让你选择了公主,而不是太子呢?”
这话问的令裴子谡有些短暂的失语,老皇帝心中偏向公主这是既定的事实,可他怎么知道老皇帝对太子就会心生厌恶到不喜的地步呢?
若是答错了一句,只怕他今日谋算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但最后还是诚恳的回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