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by许姑娘
许姑娘  发于:2024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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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郡主要的,就是做出这样的一个“万不得已”。
崔姚曾从冯先生手中得到过一种名为“无名异”的毒药,照他所说,那药一旦服下,除了冯先生自己的一套针法,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别想将中毒之人救活。
只要冯先生不想他心爱之人的儿子死在他的毒下,他就必须亲自出现,用针为他解毒。
只要卢梧枝对崔姚、对卢三郎的威胁足够大,崔姚早晚会被逼到将“无名异”毒拿出来。
因为那是最无迹可查的毒药,虽然毒性凶猛,但无论谁去查,得出的结果都只会是自然病死,可以让她全身而退,不沾上一丝腥味。
如果卢梧枝还如以前那般不被任何人看重,就算得知他怀疑了自己的身世,早已将事情收拾干净的崔姚也不会有多紧张。
但面对如今突然风头盛起的卢九郎,崔姚还能坚定多久?
应该也就这几日了吧。
毕竟,那毒药要在卢梧枝生病时下、造成的病逝才足够自然。若是错过了他的这次急病,日后,这样好的机会可就不多见了。
而到时,冯先生就该来了。
他一个同山佬一样精通易容换面的人,会用什么方式现身呢?
如果是她——
小郡主看着小楼下被老夫人请来为卢梧枝也看一看病的游医——
那就是好的选择。
那一刻来得很快。
卢梧枝在一次喝药后的没多久就陷入昏迷,从此滴水不进,气息肉眼可见地在不断变弱。
这个消息被放出去不过一日,满面愁容的游医就又被佘妈妈推进了榴花园的小楼,边口中说着“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勉强一试”,边从随身的药匣子里拿出了一包金针。
而对于静静藏身一旁、看着这件事发生的人来说,当他拿出金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瓮中之鳖。
不久之后,范阳城中,贩夫走卒,老弱妇孺,一路又一路无声的人马随着他走出卢府后的脚步,慢慢如蛛丝结网般地向他逼近,最终将他裹进了一座荒庙,让他再无可逃之处。
这情形,被跟着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
当小郡主刚刚在荒庙前那无头石人身旁站定,便听到了里面那半老男子的高声相呼:“我已插翅难逃,你们还有何惧、不敢与我坦诚相见?”
小郡主笑了笑,抬步走进荒庙。
无视着里面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和座座看不清面容的神鬼泥像,她看着那名须发斑白的男子,微微颔了颔首:“冯先生。”
被她唤做冯先生的男子听后,目光在她的面上转了一圈:“师兄可还安好?”
“山佬极好。”
小郡主从山佬那里习得易容真传不过数月,瞒不过冯先生也不奇怪。
所以此时,她也不露意外,仍旧笑着道:“听到我要来寻您,他还托我向您问候一句您膝上的旧伤,说那是他年少顽皮所致,因此心中一直有愧。”
半老男子沉默须臾,忽而哂笑:“既然如此,看在我与师兄旧情的份上,小娘子不妨高抬贵手,放我这一回如何?”
小郡主笑:“这一回放了您,便再无见到您的可能了。我自知自己花了多大的工夫才逼得您露面,万万不敢在您面前有丝毫托大。”
“你找了我多久?”
“七年。”
“七年……”
他笑着问,“为了什么?那张纸,还是那些金子?”
陆扶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当年平定瞿锦叶叛乱后,朝廷始终没能搜出那伙贼党密谋起兵前歃血为盟时签下姓名的那张誓约,也没能缴获到传闻中瞿锦叶还剩下的大批黄金。
“您说的这些事,同我可不相干。我在意的,只有您与崔家、卢家的渊源。”
听到她的话,男子慢慢收起了笑:“你并非要用我的人头去向上面讨赏,也不打算从我口中逼问瞿将军起兵勤王之事。你费尽心思抓到了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小郡主仍是笑盈盈的:“我想和您做交易。”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用您的性命,换卢梧枝得范阳卢氏,一生安康无虞。”
听了她的这句话,他终于凝神。
他盯住眼前的小娘子:“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与我看,要我如何信你能将此事做成?”
“您说得对。”
小郡主向外招了招手,托着半满银盆的酡颜随即躬身上前,那里面已经调好了足以洗去她面上那层钱九娘子皮囊的药水。
她将手指慢慢浸进水中。
“对您,我本就无意隐瞒。想要说服您用性命同我交易,我自然应该告诉您我是谁。”

这是陆云门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因为这句话动摇了他的心神,让他一时失察,没能躲开所有迷药飞针的暗算、被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生擒。
而那药性也烈得惊人,少年已是反应极快地抽出匕首,想要刺伤自己、保持清醒,却仍旧来不及,不过一息就四肢脱力,眨眼间陷入了昏沉被缚的境地。
但在意识尚存的最后,少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看清了靠近过来的人脸。
那是他在石桥对岸鸣水县的赤璋长公主生祠中见过的的庙祝!
不知过了多少,小郎君从沉沉的昏暗中苏醒。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似乎被关在了一座中空的泥像之中,全身麻痹,口舌皆不能动,只有眼耳清明。
而他的面前,泥像的双眼被挖出了个极小的孔洞,正足够他将眼前的事物看清。
透过那两个小孔,陆云门猜测,此处应当是一座荒庙。
他边试图挣脱药物的控制,边继续靠着看和听判断自己所在何处。
就在他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知觉时,一阵阵细微的脚步声撞破了四周的宁静,将原本啃食着布袋的硕鼠吓得窜动而逃。
随着硕鼠的长尾消失在庙壁的洞中,有人走进了荒庙。
那又是一张陆云门见过的脸。
卢梧枝花了三天三夜求来的游医,长的正是那副模样。
仿佛注意到了泥像里小郎君的目光,那男子扭头转向了他,露出了种古怪的笑,透着一股已到穷途末路却仍能咬回一口的畅快。
随后,那人不紧不慢拿出瓶药水,用它浇透手中帕子,将帕子覆上了面。
不过片刻,当他边擦抹着脸、边将帕子拿下时,那张游医的脸已经被彻底洗去了,露出的是他自己半白的须眉。
冯先生……
少年在心中默默叫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原本死去多年的人竟还在人世。仅是这个消息,就足以在大梁掀起轩然大波。
见泥像里的小郎君应当看清了自己的脸,冯先生将那瓶未用完的药水藏到了刚刚还在被硕鼠啃咬的布袋下,接着,他转向了荒庙的大门,高声呼道:“我已插翅难逃,你们还有何惧、不敢与我坦诚相见?!”
听到金铃声靠近的那一刻,小郎君极快地颤动了眼睫。
不要进来。
他拚命地想要动一动他的指尖,想要弄出些动静,让她不至于在不知情间中了冯先生的算计。
可接下来,那个声音中都带着笑的小娘子,却那样自在地说出了卢梧枝的名字。
她说,她要用冯先生的性命,换卢梧枝得范阳卢氏、一生安康无虞。
少年的指尖慢慢垂了下去。
透过泥像的眼睛,他静静地望着前方,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阿柿。
她的一颦、一笑、一颔首,皆是高贵又从容,那种长在骨子里的傲慢与自信,那双眼睛中睥睨世间的不可一世,绝不是一个自幼被他人豢养为奴仆的小娘子能拥有的。
所以,只用一眼,少年就明白了。
没有人能够命令她。
没有任何的被逼无奈。
决定骗他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自己。
他看着她。
看着她慢慢地在身旁婢女的服侍下、一点一点将脸上的那层皮囊洗掉。
他看得那样安静、那样专注,像是要将这中间的每一秒都深深地刻进骨髓。
直到小娘子真正的那张脸完全露了出来,久久睁着双目的少年才终于平静地眨下了眼睛。
他的眼睑和眼角都晕开了刺痛的红,可那双眼睛里面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
而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小郡主笑着向冯先生行了个礼。
“河东陆氏,陆扶光,见过冯先生。”
冯先生的眼睛也在那一个瞬间睁大了,他的眼球无意识地就要向着斜处的那座泥像晃去。
但随即,他在陆扶光的注视中止住了动作,低头笑了。
“原来是扶光郡主……”
他抬高了声念道,“是扶光郡主啊!”
“不错,是我。”
小郡主仍笑得神色自如:“那么,冯先生如今愿意同我做这个交易了吗?”
“我要知道缘故。”
他道:“郡主如此帮卢梧枝图谋,总不会只是心血来潮。”
“我只是想要给自己找一门好的婚事。思来想去,范阳卢氏就很好。”
小郡主轻快道。
“您看,卢梧枝喜欢我,我嫁给他,会让他很开心。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他的一辈子都这样开心。我想,这也正是冯先生您的愿望。至于其他的,他成了我的丈夫,我自然会为他安排妥当,卢家家主的地位、平安顺遂的人生,这一切,我都会送到他的手里……只要您此时帮一帮我,让崔姚再无翻身之地。”
明明已经将人拉上了绝路,她却说得那样情真意切,仿佛尽心尽力地全是在为别人考量。
“这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崔姚如今连您给她的毒药都用上了,这便是一定要卢梧枝去死了。这里没人知道我是谁,我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但卢梧枝却未必有。就算只是为了卢梧枝,您也不能再让崔姚得势,不然,卢梧枝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知道卢梧枝喜欢你。可若是我看得不错,你同燕郡王世子之间也不清不楚。”
冯先生踱步走到他关着少年的泥像身旁,随后望向对此毫不知情的小郡主,“我要如何相信,待我将我这颗头颅为你所用后,你一定会按照约定嫁给卢梧枝护其一生,而不是背信弃诺、选了陆云门?”
“您都叫出了他的名字,怎么还会说出这种好笑话?”
小郡主转向了他,也转向了那座看不出任何奇怪的泥像:“《大梁律》有云,‘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两年’,我和他如今又算是同宗,同姓同宗……”
陆扶光笑得几乎连那对小尖牙都要露出来了。
“我又没疯,怎么可能在明处跟陆云门有什么瓜葛?”
陆云门自幼便从族人对他们一家的态度中发现了河东陆氏与河西陆氏的渊源。
即便河东陆氏因他母亲的出身,还不至于将他完全忽视,但对于他们中间的那道隔阂,河东陆氏也从来不藏不掖,明明白白地将排斥摆在面上。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人待他不同。
那是上一代河东陆氏主家嫡出的第三子。
陆云门唤他“三叔父”。
可在多数人的口中,用来称呼他的却是另一个身份,他们叫他“驸马”。
——他是赤璋长公主的驸马。
可这位驸马在家族中的地位却也很尴尬。
他生来就很尊贵,母亲是与先皇同母的大梁嫡公主,多年深受父兄宠爱。
而在同吴皇后掌上明珠的那位赤璋长公主成亲后,他就变得更加尊贵了。
可以说,自接下圣上赐婚旨意的那一刻起,这个家中的第三子就彻底不再是家族人可以随意亲近的陆家的子孙,而是需要人人敬与畏惧的皇家的人了。
而由于陆家每年的节庆、祭祖,赤璋长公主从没有来过,就连她的女儿、那位在河东陆氏这辈中排行第九的陆扶光,也从来都没有露过一次面。因此,那位驸马在河东陆氏中总是形单影只。
同样总是孤零零的,就是父亲常年在外征战、长姐又时常体弱不能出远门的陆云门。
河东陆氏的人不愿与他亲近,河西陆氏的人怕冒犯到他、也不敢随意靠近,那时,会主动出声将他招呼到身边作伴的,只有三叔父一个人。
在陆云门的印象里,这位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三叔父样子文弱,但却很爱说话。
因为陆云门从幼年时就很安静,所以他们两人相处时,总是三叔父在说话,说的内容明明永远都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可他却好像总也说不完。
每一件小事,都被他说得那样开心。
直到现在,陆云门还能回想起他每次提起长公主时、那双比平日里明亮了许多的眼睛。
但后来,他生病了。
陆云门最后一年见到他时,他瘦得几乎脱了相,端午的时节,却穿得如同隆冬。
可他却还是领着他到了他们经常靠着的那颗大松树下,家常般又同他说起了妻子、女儿。
一根根松针落下,三叔父从怀中的锦袋中倒出他做的那串五毒珠,亲手为陆云门系到腰间,轻声地为他念了祝福。
念着念着,他极凶地咳了起来,咳得帕子都浸出了血色。
见陆云门要去为他叫人,他将他拉住,攥紧了他的手:“我已经见惯了自己咳血,不必惊动他人了。”
接着,他同他讲起了这五毒珠串的来历。
随后,他看着男童,“小七啊,我不惧怕死,我甚至心中窃喜,老天让我仍以年轻姣好的面容、走在公主的前面。而且,我知道,我走了以后,公主也能过得很好,我并不担心她。可是,我放心不下扶光。我很害怕她如今的乖巧并非出于真心。如果我能活下去,能看着她长大,也许事情还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我快走了,没人能够再看着她了。”
他将手中握着的那张画着麒麟花押的纸送到他的手中。
“她没有兄长,与她年纪相近的族兄也只有你一个。我将她托付给你,帮我多看看她吧。我不求其他,只是,如果将来,她还是成了一把没有剑鞘的饮血利剑、肆意地向着绝路走去时,若有可能,请你拉她一把,不要让她真的走进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听到三叔父那些话的时候,陆云门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两年后,他在卢府亲眼看到了陆扶光凿冰害人。
那件事其实与他毫不相干。
他也知道,陆扶光那样做并非为了要致卢三郎于死地,她只是想要在卢三郎最性命攸关的时候亲自跳进冰湖把他救出来,让他这一生都记着她的这份好。
可当他看到自己腰间的那串五毒珠时,他还是走了出去,毁掉了她的算计。
为什么要去呢?
明明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走出去,同她纠缠到一起?
荒庙的泥像中,少年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终于露出的、真正的面目。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午后,那个双目因高热而黑潮沉沉、淬着无尽的恨意的小郡主就在他的窗外。
在转身离开时,她无声地对他留下了一句话。
那时,他没有看清她说了什么。
而此刻,他记起来了。
她说:“你会后悔。”
少年麻痹许久的指尖终于恢复了知觉。
只用再努力地抬一抬,也许就能碰到泥像,发出声响。
可是他,一动未动。

在与冯先生长谈过后,得到了自己称心结果的小郡主顺利地将他活捉。
然后,花了整整一个昼夜,她从冯先生那里、将能用来掐断崔姚脖颈的东西都弄到了手。
那之后,她又用回了钱九娘子的那张脸,望着将她的瞳仁都映得通红的燃烧夕阳,脚步轻盈地走进了榴花园的小楼。
屋子里,卢梧枝已经大好。
施完针后又睡了一天,他的精神在午后醒来时便恢复了大半,可除了祖母来看他时、他当着祖母的面喝下了一小碗粥,其余的时间,他都不吃不喝地在不停地问阿柿在哪。
但此刻,被卢梧枝拉住手问她去了哪儿,小郡主却一点也不慌忙:“我去你的院子喂蛇了。我去找府里的庖厨要喂蛇的活物,他们推来推去、都不肯给我,我只好偷偷跑出去买了鸡鸭,再带回来喂它们。”
她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随后凑到卢梧枝靠坐着的卧榻前,将手腕抬了抬,袖子里那只黑体白斑的剧毒小蛇便露出了脑袋,“它一直缠着我不肯下来,我就把它带过来了。你放心,我一直将它保护得好好的,没有让它受一点伤。”
听到小娘子避着人的小声回答,卢梧枝的心慢慢被攥紧了。
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只有她能想到去喂蛇。其他的人,应当巴不得那些困在他院中的毒蛇通通饿死。
如果他能更有地位、更有权势,他们就不会敢做出这种事。她也不会这样被欺负。
那一刻,卢梧枝的心中隐约生出了一个他之前从未真正有过的念头。
“卢氏祖地的庄子附近突现一条大蛇,请了许多捕蛇人,皆捕不成。族里觉得这或许是什么征兆,又听闻我善养蛇,便有一名族老在我打完马球的那日提出让过去看看。”
卢家以朱雀为尊。如蛇这类阴冷虫畜,天生便应当对朱雀惧怕臣服,那般巨大的蛇竟出现在卢氏祖地,而且还无法被顺利捕杀,实为氏族不祥之兆。
这个时候,族老提出让他亲回祖地,试着将大蛇降服,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他原本并未想好要不要答应。
可是现在,卢梧枝看着阿柿:“我听他们话语中的大蛇,很像我此前求而不得的金白幼蟒。你陪我一起去,若真是那种蟒,待我将它抓到,就训好了送给你玩。”
听了卢梧枝话,小娘子的眸中闪过意动,但却犹豫着,没有出声。
看到她的这个神情,卢梧枝于是又向她倾了倾身:“这事我原不想早说……我之前收到过一个消息,就在离祖地不远处的一个庄子里,住着一个曾在卢府做事的下人,可能知道我出生时的一些事情。我之所以决定将去看蛇的事应下来,也是想藉着这次机会,不惹人注意地去同那下人见一见面。你答应过我,会陪着我,查出我的身世。”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股脆弱的可怜:“唯独此事,我不想一个人去查……”
“好了,我知道了……”
垂下头的小娘子声音也很小。
听到这句话,卢梧枝猛地盯住她的眼睛,压着语气中的雀跃确认道:“你愿意陪我去了?”
“嗯。但是我不知道陆小郎君那儿……”
小娘子期期艾艾的话还没说完,忽地,外面的屋门被推开了。
听到五毒珠串的碰撞声,小郡主连忙做出了慌张的样子,急急地就想要从卢梧枝的床榻上起来。
卢梧枝却一把就将小娘子的手腕扣在了他的枕边,对着向他走近的仙姿小郎君懒懒扯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门关着,表哥却不请自入,只怕有些太过无礼了。”
少年淡淡同他对上视线,可却似乎并没有将他看进眼中。
“我听你病好,便急来探望,的确忽了礼数。”
他的声音静得听不出情绪,整个人仿佛一块被清水冲洗到毫无瑕疵的剔透冰晶,很凉,却又干净漂亮到想要让人将它握住,看着它一点点在手中融化。
眼睛扫过卢梧枝按在陆扶光手腕上的手,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睫,拂尘般地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碰了碰,卢梧枝那只手的整条筋便全麻了。
在卢梧枝震惊的目光中,少年顺势将床榻边的小娘子搂起到了怀中。随后,他抬起那对平静的瞳眸,看着卢梧枝:“既然表弟无恙,我们也该告辞了。”
卢梧枝的手臂仍在颤着,他如果有爪子,锋利的尖爪必定已经十根尽现。
眼看毫不知情的阿柿就要被他蒙骗过去,他大声揭穿道:“你暗算我!”
紧接着,他看向阿柿:“他刚才避开你,伤了我的手臂,我的手现在还使不上力!”
“因为他的那只手还想要留住你。”
少年修长的手指慢慢在小郡主的后背抚弄着,“他已经藉着生病,霸占了你许多天。”
小郡主因为他指尖的缓缓下滑而轻咬住了牙尖。
她应当推开他,但又有点舍不得,便只是娇娇地小声发着脾气:“明明是你总不在,我想找都找不到你。”
少年听后便笑了。
对上小娘子微微睁大的圆眼睛,因笑而美到绝伦的少年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心。
“对不起。”
他向她承诺:“以后不会了。”
他可以心甘情愿被她束缚着沉进泥潭。
可禁锢住他四肢头颅的金链,也一定要紧紧地缠在她的身上。
她也许把他也当成了那些可以由她随意饲养玩弄、然后便丢弃一旁的玩物。
但她错了。
他可不是另一个吴红藤。

完美到甚至有些过分。
知进退,有分寸,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极合小郡主的心意,仿佛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一般,比贴身侍奉了她许多年的酡颜还要强上万分。
她的确想要这样的陆云门。
可是,这得到得也太容易了……
不过,虽然心中有疑,但因为她这几日太不开心,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还是十分乐于享受此时的陆云门。
比如,分明善于棋道,她却非要装出连围棋第一手下在何处都不知的样子,缠着要他教。
可就算被小郡主故意折腾着问来问去、不断地看着她犯下最简单的错,少年还是始终温润如玉,心静气平地一遍又一遍重新教她,没有丝毫的不耐。
他越是这样,小郡主便越是不愿意放过他,抬手拿起自己的黑子,直直地就往小郎君的包围中钻。
等她的这枚棋子被吃掉,她马上就又会开始哭着说自己学不会,然后,陆小郎君就要花好久的时间过来哄她,哄到棋盘上的棋子摔散一地,又被她发间滑落的几朵山茶震得颤起。
可今日,执白子的少年却将棋子下到了别处,让她的那枚死棋一瞬间便有了活路。
“我知道你想要跟卢梧枝一起去卢氏祖地,我若与你们同行,会妨碍到你。”
不必对面的小郡主说什么,小郎君就接着道,“今日傍晚,我会以外出公务为由,带着于伯离府数日,将你一个人留在卢府。如此,你明日便可以无所顾虑地同卢梧枝出游。”
小娘子的手指伸在紫檀棋奁里,指尖贴着微凉的棋子片刻未动,一双杏圆的黑眼睛露着薄薄的懵懂,似乎是尚未理明小郎君的话。
小郎君却垂下了眼睛。
“你不用同我解释任何事,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我都会帮你。”
明净洁白的的少年静静看着她笑,面上花容之美胜过了小郡主养在温室中的每一株。
“只是,能不能不要真的让我离开,让我在不被卢梧枝发现的同时,可以无声地跟在你们后面,待你饿了,就来与我见一面……”
他望着眼前的小娘子:“我绝不会让卢梧枝发觉,我能做到最好。”
他当然能做到最好。
陆扶光其实是很难被讨好的。
如果是条野狗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花招,她大概只会觉得吵,想要叫人扼住它的喉咙,将它压进雪里。
但一头漂亮到异于世间一切珍奇的麒麟俯下身、花着心思想要得到她的宠爱,她还是很乐意让目光多在他身上流连一阵。
“我才不要离开陆小郎君,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
靡颜腻理的小娘子扑到秀丽少年的怀中,簪在发间的山茶花蹭着他青色的圆袍领口,时不时从他颈间的肌肤上擦过。
她勾住他的手,仰起脸:“那,我们说好了,陆小郎君要一直悄悄地跟着我,等我饿了,我就去找你。你一定要随时都能被我找到。”
对他说着那些话时,陆扶光的目光里充满着专注的喜欢。
但翌日一早,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抱着大肥猫登上马车,等车行进到范阳边上一处的花田就故意将卢梧枝支到花田深处去给她摘一朵最大红花的小娘子,对着外面车夫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他“分一队人,去查查前几日陆云门频频出门都做了什么”。
“尤其是我们生擒住冯先生的那日,定要查得事无钜细,一刻都不要漏下。”
小郡主吩咐完,顿了顿,“不过,还是任由他和他的人在我附近随意走动。我是对他有疑心,可擒住冯先生以后,我在这儿的乐子便少了好多,如果没有陆小郎君在,我很快就要不开心了。”
她说得笑靥如花。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但那种事应当不会发生了。
穿着赤红花鸟纹锦织半臂的小娘子看了看她腰间刺绣着鹦鹉的锦袋,随后抚了下她拖曳在地的花纱笼裙。
那锦袋里的东西,是陆云门给她的。
只用那包粉末中的一小撮,就能让卢梧枝无知无觉地睡上许久。
那是昨天傍晚,她在榻上拉着他问“要是我饿的时候,卢梧枝就在我身边,我脱不了身该怎么办?”后,小郎君亲自放到她手中的迷药。
他说,那是他曾于沙场上用过的迷药。
他甚至手把手地教她,要如何避开他人耳目地将药粉取出、下到卢梧枝的食物里。
可小娘子捏着纸包,却只是无助地摇头:“我做不到。”
明明是她提出的,可她却不肯出一分的力。
和以往一样,她的手永远都要是最干净的,不会亲自对别人做出一点坏事。
但少年却表现得丝毫不在意。
“你不想,那便由我来。”
他垂着睫,面若冠玉,清冷如霜,唇上却晕着从小娘子檀口那里染过来的唇脂,颈侧还有一道当他将手伸进她身上的那条八彩织金晕间内裙中后,被她用指尖不小心抓出的细细血痕。
这样的小郎君,仿佛一片被掐出了血红汁液的白色莲瓣,想要让人将他碾捣得更重,让里面的红更艳地流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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