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被咬了可能会死,但对这里的每一种蛇,她都带了足够救命的解毒药。
而山佬配给她的香药,可以让她被蛇喜欢。
这些,便足够让那位卢家家主的嫡次子对她留意起来了。
她早就说过了,范阳卢家毁掉了她觉得合心的一桩婚事,她就要他们赔给她一桩更好的。这事合情合理,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现在,她就要开始了。
当阿柿算着时间回到榴花园时,在那棵只余枯枝的石榴树下,已将园子翻了一半却仍不见阿柿踪影的于管家已经急得满头是汗。
此刻,一见到小娘子,他当即奔了过来,张口就要问她为何不听话待着。
可不等于管家出声,半身都被水溅湿了的小娘子就明亮着眼睛同他笑道:“于伯,我刚刚看到了一个鱼池子,那里有一只好大的鸟,一口能叼两条鱼。”
于管家一听便明白了。
小娘子说的是榴花园中的鹭鸟鱼池。
那鱼池建在园子的西北角,在一大片林子后头,路崎岖难走,石层层叠叠,树浩荡如海,便是府中专去那里喂鱼的仆役,熟门熟路,都要走上许久,真亏小娘子头一次来就能跑到最里面。
“快去将衣裳换了!万一冻出风寒可怎么好!”
见她身上湿淋淋不成样子,他也顾不上说别的了,催她快回小楼。
直到见小娘子进了门,他狂蹦的心才终于开始缓下。
但就在他好容易平心静气、打算去收拾下自己的行礼时,换好了衣裳的小娘子就从小楼高处支起的轩窗中探出脑袋,向背对着小楼的于管家叫道:“于伯。”
于管家顿时就觉得心脏又突突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了上去,只见小娘子脚尖踮着向外俯身,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当即就把他又吓得心惊肉跳!
但小娘子自己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对着他笑:“于伯,陆小郎君是不是快要回来了?他回来时,会给我带好吃的吗?”
于管家生怕她出意外,连忙挥手让她站回去!
等她乖乖站稳,他才捂着心口冲她扬声:“世子今日会晚归,等我去院外将饭食带回来,你便自己在屋中吃。”
听着他的话,小娘子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
她丢开手中用来做茱萸囊的绣棚,走出了小楼,什么都不肯做,哪里也不肯去,就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望着那条通往这里的卵石小径,任性地一定要等小郎君回来。
太阳在小娘子眼中一点点西斜落下,那条卵石小径上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时节,范阳入夜的风已经寒凉,于管家怕她冻病,几次三番地劝她先回小楼。
但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不管他怎么解释,阿柿就是不肯回去,他便只能一趟一趟地过来,又是给她送御寒的白狐裘,又是给她烘好了暖手的铜手炉。
但深重的夜色中,埋首在白狐毛簇间的娇媚小娘子还是冻得红了鼻尖。
而一见到遥远处、随着灯笼橙影终于徐徐走来的少年,她便连眼圈也红了。
她跳下秋千,将手炉塞给于管家,紧接着便迎风跑了出去,重重地一下扑到了挺如松竹的少年怀中,将脸使劲埋进了他的紫裘服。
“我后悔了……”
她像只许久都没见到饲主、不安到疑心自己已经被丢掉了的的小猫,一见到他,便怎么都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我没想到你会离开那么久……我应该跟你一起去的……”
而这时,没能拦住小娘子扑过去的于管家,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因为,给少年打着灯笼的,正是卢家老祖宗身边的佘妈妈,已服侍了老祖宗几十年。
纵使这些年,她早已随着老祖宗吃斋念佛、不过问内宅中事,但阿柿的事落到了她的眼中,便如同落进了老祖宗的眼,是绝对再也瞒不过了。
陆云门也知道,阿柿这样露面,并不稳妥。
可在看到她跑来的那一刻,少年便连耳边佘妈妈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烛火分明就燎在他的身旁,可踏着月色奔来、闪动着雪光的小娘子却全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他从没想过,她会跑出来接他。
几乎是在被她抱住的那个瞬间,小郎君就不自觉地笑了,眼中欢情荧荧,盛若星河,看得于管家心中五味杂陈。
但见少年如此欢喜,于管家最终便也只剩高兴。他大步向前,将阿柿挡在身后,同佘妈妈大声拜会。待世子同佘妈妈道别、带着阿柿走回院子后,他又接过那柄灯笼,亲自送佘妈妈出园。
这一路上,两人自然话语不断。话头转来转去,就不经意般地转到了阿柿的身上。
可于管家提起她时,仍是说得铁板钉钉,只道是买来养猫的侍女,将猫照料得很好。
既然说了是养猫的侍女,那便就是养猫的侍女了。佘妈妈心领神会,此时便也只提猫,笑着道老祖宗原还担心小郎君长常年独自在外、难免孤寂,如今有猫伴着,说不准倒是桩好事。
两人这般说着,越走越远。
而小楼中,小娘子已经将手伸进了少年的裘衣里,贴着他挺拔的后背,寒意直透过他的衣衫。
少年自然便如她心愿地问了:“手怎么这样冷?”
小娘子立马娇娇地邀功道:“我一直在秋千上等你。从天亮等到天黑,觉也没睡,饭也没吃。”
她在少年怀中扬起脸:“陆小郎君一会儿同我一起吃吗?”
少年已经吃过了。
但对上阿柿期待的目光,他仍是应了声“好”。
小娘子听后很满意,松开抱着他的手,然后便用力仰起小巧的脸,向他展开双臂,要他帮她脱掉外面厚重的狐裘。
小郎君已经能很熟练地照顾她了。
他低垂下秀致的眉眼,轻轻解开了她裘服的系带。
可正当他要走到她的身后为她宽衣时,小娘子被白狐裘毛挡住的颈侧雪肌上,露出了一抹刺眼的红。
少年白玉般的指尖一顿,目光直直落在了那里。
小娘子的脖颈上的确留了伤。
是卢梧枝将那条翠绿蛇坚硬的蛇头不断抵到她颈间时弄出来的。
她从他院子回来后,换裙衫时便留意到了,还轻轻地洗拭遮掩了一番。
但她的皮肤实在太过娇嫩,过了这样久,那处磨痕不仅没有消,反而更大更殷红了,掩都掩不住,还是撞进了小郎君的眼中。
小郡主猜到了缘故,但仍一脸奇怪地问向少年:“陆小郎君在看什么?”
少年垂下眼睛:“我去为你拿铜镜。”
对着陆云门端来的铜镜,小娘子先是露出了回想的样子,随后恍然大悟般地向小郎君告状:“我去抓鱼,却被鱼给打了。”
她把一直缩在裘服袖中的雪白手心摊开给少年,露出了那道去抓蛇尾时被磨出的伤。
“它的尾巴打了我的脖子,身上的鳞还刮疼了的我的手,但最后,我还是把它丢到了岸上,让大鸟把它吃光了。”
少年见过许多伤。
几乎只用了一眼,他就看了出来,那道伤,并不似抓鱼时被鱼鳞刮划而成。
他喉间几度滚动,最终却选择了缄默。
在小心地将她的白狐裘脱下后,他安静地去取了清水和药粉,同小娘子坐到榻间,轻而细致地为她的手心上药。
净手,撒药,又用干净的布将伤口裹好。
知道自己没有瞒过去的小郡主,看着坐在她身旁、明净美好到不像话的济楚少年,占有的欲望便又盛了起来。
“我饿了……”
轻软地说着,她柔柔起了身,趴跪着骑坐到端挺坐着的少年身上,用含咬到湿润的唇,难耐地碰了碰少年冰凉的嘴角。
她平时是从不会主动亲到他的。
少年被她吻着,心却一点点向下沉坠,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淡去。
可当她得不到回应、又急到要哭地缠着要他亲时,他还是无法自抑地、胸口酸涩着迎了上去。
随后,亲吻发生得顺理成章,也因她在他身上不断的乱动而激烈得理所当然。
不知过了多久,潮湿着眼睛的小郡主停在少年面前喘息。
她如霜如雪的面上,只额间点了梅花花钿,发上也只插了一枝粉中带红的梅花簪,模样却娇艳到了极点。
在这样美的小娘子身上,便是脖颈上那处受伤的红痕,也似了一朵雪中梅,因方才的动情而在少年眼底绽得愈发红艳。
“我好像都没有吃饱……”
小娘子不满地轻声抱怨。
“肯定是你让我饿了太久了。”
说着,她用指尖稍稍用力地碰了碰颈间的那处红痕,它一瞬便晕开得更艳了。
眼中粘稠水泽还未消去的少年,轻轻握住她蹭在红痕上的手指,竭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要总去碰伤。我去为你拿药,抹上后,很快就会好。”
“我不要。”
小娘子慢慢地说。
“它很好看,很像被郎君宠爱后肌肤会留下的花痕。我一直很想要,可陆小郎君都没有给。好容易有了相像的,我不要它消失。”
说着,她用被他握住的指尖,反碰向少年的手指,徐徐地、轻轻地蹭:“除非,陆小郎君也那样宠爱我……”
方才,束身自修惯了的小郎君,原不该为小娘子的一句花言就失了分寸,那样过分地亲吻她。
可自他看到了她手心的伤口后,他便生出了太多的不安。不安到,他自己都想不清为何会如此失常。
明明,他还无法确定她一定说了谎话。
明明,他早就想好,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就算她一直都在骗他,就算她只是在利用他,他也没有关系……
明明,他应当不在意的……
是的。他应当不在意。
他不在意。
他不在意。
少年用这样的言语麻痹着自己,握紧小娘子的手,为了证明他对她的心意般,微微红着他薄而白净的眼角,顺从地将吻落在了她的颈侧。
那个瞬间,小郡主被烫到了般,忽地瑟缩了一下,心口也不舒服似的抽动了一下。
但她只是颤了颤眼睫,就迎合着少年的亲吻,高高地扬起了头颅。
花痕烙下后的不久,回来了的于管家前来叩门,问阿柿要不要用膳。
被少年喂饱了的小娘子当即就变了卦,说她觉得不饿了,不想吃了,想先沐浴。
少年便走出了屋子,让于管家先去将园中随时候着的婢女叫来,侍奉阿柿沐浴。
于管家应了,转身离开。
陆云门随着他一起走出了小楼,一直悄无声息。
但在走到那棵垂着枯枝的石榴树下时,沉默着的少年还是出了声。
“于伯。”
小郎君轻声问他,“我去见外祖母时,你将阿柿送来榴花园,在那之后,她离开过吗?”
“我同卢府管事核对好了重阳节礼、再回到小楼时,阿柿的确不在其中。但过了些时候,她便又自己回来了,回来时大半身都湿透了。”
若是世子不提,于管家倒是想要将此事瞒过。但既然世子问了,他自然便答得一五一十。
“照她说,应是没离开园子,只是去了山林后的鹭鸟鱼池。”
少年又细问了几句,便放于伯离开。
随后,他走出院子,走向榴花园的西北角。
每年他回来前,卢府的仆人都会将整座园子重做修整,便是偏远的鹭鸟鱼池也不会落下。
每一次,鱼池的四周,都会铺满厚实的彩砂,犁成道道波浪纹状,便是有一颗石子落地,也会砸出一颗坑洞。
可此时——
近乎奔跑着穿过林间的少年站在鱼池前的一处石堆上,高高地举起灯笼。
眼前的彩砂地面,除了鸟兽落过的爪迹,便只有星星点点风叶拂过的痕迹。
今日没有人来过这里。
她真的,又对他说谎了。
两人都是清秀长相。
年长且个头高些的,额心天生长有一颗朱砂红痣,眉眼细长。而略矮些的那名小婢女鼻子则有些肉肉的,显得稍憨了些。
习惯性地走在后面,那矮些的小婢女小丰摸了摸自己的肉鼻子,边在寒风中缩了缩肩膀,边回想着方才自己侍奉过的小娘子。
入夜前,她们这些被派到榴花园侍奉的下人就听说陆小郎君身边多了个小娘子。
虽然称是养猫的侍女,但还是令不少人在意,都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养猫侍女的真容。
但府中规矩,不经召唤,下人们绝对不可以靠近那处种着石榴枯树的小楼院落,所以大家也只能按捺下好奇。
没想到,今晚,小院那边竟传来了消息,要召两名婢女过去侍奉。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她听到是自己要过去后,立马就揣起了不那么安分的心思,换上了规矩内能穿的最好的衫裙发钗,重新敷粉描眉,还偷偷在怀里放了香囊。
而知道小郎君不在、她们要做的侍奉小娘子沐浴时,她也是好大的失落,甚至还有隐隐的不服,觉得自己到底也是卢府的侍女,怎么能去侍奉另一个侍女呢。
可在亲眼见到那名小娘子的那一刻,她的那些不高兴就顿时被丢去了九霄云外。
那可真是好美啊。
乌发雪肌,琼鼻朱唇,就连手指都细白如葱,尤其水珠盈睫时抬眸望过来的那双眼睛,美得连她这个小婢女都觉心砰砰乱跳。
她自小便跟着阿娘进了卢府做事,也算是见过不少世家的小娘子,但能漂亮成这样的,也实在少见。
难怪那样优秀的陆小郎君也会忍不住在她颈上留下那样重的痕迹……
她正胡思乱想着,走在她前面的大婢女阿谨突然停住了脚步。
肉鼻子的小婢女下意识抬头,正望见美如冠玉的陆小郎君走了进来。
她连忙将头低下!
可下一瞬,她就察觉眼前一空。站在她前面的大婢女阿谨竟径直朝着小郎君走了过去。
小丰下意识想要拦住阿谨。
但想起阿娘曾千叮万嘱,阿谨的身份和自己不同,她便收回了手,只是悄悄地在低头时抬了抬眼睛,向着小郎君那边偷觑。
接着,她便看到阿谨格外文气地直着脊骨、走上前拜向小郎君,开口时,声音清甜得仿佛噙满了桂蜜。
可漂亮如寒山冰玉的少年郎君只是冷淡地微微颔首,随后便抬步前行,一声都未出。
那双冷淡的眼睛中,根本连阿谨的一丝虚影都没有留下。
有些被吓到的小婢女,心中对小郎君最后的那点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而被大婢女阿谨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
待小郎君走远后,她高傲地挺起脖颈,转身走出院子,随后充耳不闻提着灯笼的小丰在后面的追喊,牙齿用力咬着发青发白的手指关节,忍住泪意,一个人越走越快。
而小楼里,少年刚走上木阶,小娘子就迎到了门前。
“陆小郎君,你看。”
她晃动着头,让小郎君看向她头顶梳簪得极精巧的发髻。
“这是方才一个眉心有颗红点的侍女给我梳的,我很喜欢。可以把她要到我的身边,每天都给我梳吗?”
陆云门看着她:“那是外祖母身边佘妈妈的孙女,若是单独将她要来,容易使人会错意。”
“所以,只要将今日来过的那两个人都要来,就可以了,对不对?”
两人正说着,此前照阿柿的吩咐去热的饭食已经被送来了。少年习惯了不假他人,便自己将碗箸盘盏摆到了屋中。
等他忙完,静静看着他的小娘子举了举她的右手,上面还包着此前小郎君为她缠好的白布。因婢女们侍奉得小心,沐浴时从头到尾,她的伤手都没有碰到过一丁点水。
所以,此时,她就边举着有伤的手,边朝着银箸努了努嘴巴:“我没办法自己吃。”
“你想吃什么?”
少年坐到了她的身旁,端雅地拿起铺满了流云纹的银箸,听着她的话,将她说出的想吃的菜夹到她左手握着的卷草纹金银勺中。
等她慢慢吃完,再为她夹下一筷。
直到阿柿细嚼慢咽地吃饱,少年才将剩下的菜食吃了,随后又照料着阿柿净了口。
见小娘子露出了困倦的神情,少年才又开了口:“明日,我要陪外祖母去佛寺,或许要出门一整日。你要同我去吗?”
“佛寺?”
小娘子蹙起眉,似乎不解其意。
但很快,她就不在意地仰着头问:“只要去佛寺,就可以一直同你在一起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但明日,我会同外祖母在堂中听许久的讲经,若是你觉得无趣,到时可以让于伯带着你到四处转转。”
少年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要离开。
哪里都不要去。
你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一直都能看到你。
可他却无法将这些他明知道不该有的念头向阿柿说出来。
第二日,天还不见一丝晨光,陆云门便该到向来眠浅早起的外祖母那边问安陪伴了。
小郎君一贯律己,早早便梳洗妥当。
可当他去找阿柿时,即便昨晚答应得好好的,但总是一副娇生惯养模样的小娘子却似乎还是起不了这么早,刚迷糊地用鼻子应一声,眨眼间便又会睡过去。
而且,她睡得香甜极了,一小团全裹在被子里,雪白的脸上还浮着暖意的浅红,如同一朵浸着水色的初生芙蓉。
时辰的确太早了。
看她这个样子,少年不忍心强行把她叫醒,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吩咐了几句于伯,随后自己先出了院子。
然后,一拖再拖,便到了天光大亮。
于管家对着那扇门催了又催,总算将惺忪着睡眼小娘子喊下了榻。
可终于到了能出门的时候,抱着大肥猫的小娘子却刚想起似的说她找不到她的帷帽。
院子外的轿辇已等了许久,于管家边看着空中愈发高升的太阳,边匆匆为她找了片刻。
但时间太紧,实在无法细找,他便拿了手边那条很得小娘子喜爱的面纱为她戴上。
接着,再也耽搁不得,他急急忙忙推着因为“我是养猫侍女,进出当然都要抱着猫”而一定要将大肥猫带出门的小娘子,将她塞进了外面的轿辇。
随后,抬轿的下人们紧赶慢赶,冲去了卢府门外,总算没有叫于管家落到让卢家队伍中的马车单独留下一辆等他们的丢人境地。
他擦了把汗,马不停蹄服侍着小娘子抬步下辇,又目送着她躬身进了那逼仄到几乎不透气的马车厢。
直到这时,见离出发的时辰还差一刻,他才终于放下了心,也跟着坐了进去。
没人说话,等待的时间一下子就漫长了起来。
虽然于管家怕小娘子憋气,好心地让车夫先将马车的帷帘卷上一半,让她也能看看外面的景儿。
可小娘子还是觉得无聊般地拿起了她面纱下的宝石珠子,藉着一道落在她手心的日光,用宝石不停地晃动出辉亮的光点,逗着大肥猫在马车厢里跳来跳去,每次落地,都震得马车板子响咚咚。
而一早便身心俱疲的于管家,已经没有精力再为这种小事出声了。
只要小娘子老实在马车里坐着,她想做什么都行。
但就在他全然松懈下来时,阿柿玩着的那颗宝石突然从面纱脱落下来,骨碌碌地滚向了马车外。
小娘子急忙扑了过去,及时地在它掉出马车厢前将它抓住。
可宝石折映出的光点却早就落到了外面,令大肥猫追着光点便一跃而出,正好扑中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褐肤少年。
哈欠打到一半的卢梧枝,随意地弯了下腰,轻轻巧巧一把掐住大肥猫的后颈,边拎着它,边看向它冲过来的方向。
然后,他便正正好地跟还趴在马车厢地上捡宝石的小娘子对上了视线。
一见到睁着圆圆黑眼睛的小娘子,卢梧枝便当即挑起了眉。
小郡主本来是想冷他一日,所以故意不去赴约的。但既然都看到了,那她当然就要将猫放出去试一试了。
而如她所愿地,卢梧枝抬脚便朝她走了过来。
“九郎君。”
少年身后,有仆役追了过来。
“这是府中下人们的马车,老祖宗坐的那辆在前面。”
“祖母那儿已经有人在尽孝,我还去凑什么热闹?”
卢家这辈排行第九的少年说着,低头便蹬上了小娘子的马车。
见还有一个老仆装扮的人在里面,他便随口对着他下令:“你出去。”
于管家还未有所反应,阿柿就先行一步地要往外走。卢梧枝心中了然地懒懒笑了一下,直接一把拉住了快要逃走的小娘子的手臂,倨傲地垂眸看着那名老仆:“我只叫你出去。”
虽然因太多年没有出现在卢梧枝面前,于管家没有被他认出来。但于管家却靠着方才外面仆役喊的那声“九郎君”,记起了眼前的少年人是谁。
毕竟是世子极其亲近的血亲,于管家不愿与他交恶。因此,他先是欠了欠身,客气地笑道:“九郎君,这只怕不妥。”
谁知他这句话刚落,褐肤少年就对着他的后颈手起掌落,竟直接将他击昏过去。
“不用担心。只是让他多睡一会儿。”
卢梧枝在老仆晕倒时扶了一把,将他放到了马车厢的角落。
转过身,见小娘子正惊怒地瞪着他,少年懒洋洋地玩笑道:“怎么这个神情?总不会,这就是你口中那个对你百般疼爱的郎君?”
小娘子却不理他了。
她一副又气又急地推开他,扑到于管家身边,费劲地将他抱起来。
“于伯!于伯!”
细如牛毛的长针随着小郡主声音焦急的呼唤,慢慢刺进于管家的颈侧,无害且不留痕迹地,确保他这一路都不会醒来。
而这时,背对着她的卢梧枝也提点完了外面的车夫,令他合紧嘴巴、安静地放下了马车的帷帘。
前方,马蹄声起。
队伍开始行进了。
“我要下车,我要去找我的郎君。”
小娘子面带怒气地直视着少年,但声软气也软,一点也威慑都没有,反倒很让人想要欺负地去逗她。
“别白费力气了。”
卢梧枝见她要往外走,一下便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了马车最深处。
“有我在这,你哪也去不了。”
他说着,就直逼到小娘子面前,对着她呲出了他的两颗小尖牙,“说说看,一个答应了我要在今日带着食物去我那里接蛇的人,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去往兴禅寺的马车上?”
似乎是觉得他离得太近,小娘子眉头紧紧蹙着,眉心那朵绯红的流云花钿几乎都要皱了起来,伸出手就把他使劲往外推。
少年倒是也不强硬,轻易地就被她推到了马车的另一侧,大猫似的懒洋洋倚倒着坐下。
马车厢本就狭窄,他长胳膊、长腿地一舒展,一下就把阿柿挤得只能在角落缩成一小团。
一直以娇气示人的小娘子便立马就又不高兴了,贴满了红绿小花草面靥的脸颊被气得圆鼓鼓。
“我还没生气,你怎么先气上了?”
褐肤少年瞧着她的样子,不仅不收敛,还把腿舒展得更厉害了。
随后,他居高临下地、傲气地用他那双总是流淌着金色光芒的兽般眼睛盯着她道:“这马车一旦到了兴禅寺,不到日落便不会往回返,若是老祖宗向佛心起,在那里过夜也是常事。你今日上了这辆马车,还要怎么去我那里?”
小娘子理亏似的闪躲了一下眼神,不跟卢梧枝对视了。
但过了一小会儿,她还是没有忍不住般、小声地软绵绵辩驳:“你也在这里,还不是也没有等我。”
少年扯着嘴角,懒懒地笑:“我为什么要等你?我又没有承诺过。”
小娘子就又闭嘴了。
但没过多久,她就把大肥猫抱到了怀里,边给它顺着毛,边悄悄将猫头对准对面的卢梧枝。
“咬他。”
小娘子用轻到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对着大肥猫下令:“咬死他。”
少年不羁地嗤嗤笑了下,拍了拍自己的左臂。
不多时,一条细长的蛇便从卢梧枝的袖口钻出,灵活地缠到了他的手臂上。
小娘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一下把突然背毛竖起的大肥猫丢开,身子前倾着向少年靠近,声音里雀跃难掩:“你把它带来了?”
他带在身上的,正是她昨日最后看上的那条身蓝红尾蛇。
而从蛇头探出的那一刻起,身上总带着种难驯野性的少年就一直凝神地在留意小娘子的反应,连肩都不自觉绷紧了。
可她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一点虚假,仍旧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害怕。甚至,她已经跃跃欲试地又想要把蛇从他的手臂上引过去了。
少年肩头松弛地卸力塌下,又歪懒地向后靠了靠,眼角微微垂着,就像只吃饱喝足后惬意了的大猫:“我不将它带着,万一我不在时,有人溜到我的住处,把它偷走了怎么办?”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便是再不聪明的人也能听得出来。
小娘子当即柔柔地哼了声。
“我如果真的想要,才不用偷,宠爱我的小郎君会找来送给我的。”
可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她的目光却还是一直黏在那条蛇的身上。
不过须臾,抿了抿唇的小娘子就忍不住般地觑向了卢梧枝:“我能再摸一摸它吗?”
卢梧枝开口:“伸手。”
见小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将手伸向了自己,少年扬起笑,一把抓住小娘子的手腕,让蛇从他的手臂,游到了她的手上。
被他握住了手腕,小娘子似乎很不情愿。
她一脸的忍呀忍,等那条蛇的尾巴一离开卢梧枝,她就立马把他的手甩开,再也不去理他了。
少年却还是坐得很悠哉。
他散散漫漫拿出挂在怀中的陶埙,自在地吹出了一阵幽幽的古怪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