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被她害得伤痕累累,为什么还在那么温柔地对她!
心里又乱,又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她抓着少年后背的手怎么都放不开,便在亲吻时胡乱又用力地咬伤了他的嘴角。
小郎君血的味道弥漫进了她的喉咙,却更加让她心浮气躁。
不能急。
没关系。
不能急。
小郡主想不清自己为何烦闷,只能将这种情绪归因于她的手段没能奏效、没能在此时就让陆云门失控着彻底没进泥潭。
——不能急。
因为他独一无二,所以不能着急。
留给她的清闲时间还有一些,今日能让他有一瞬的失控,已经很好了。只要再来几次,他早晚会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我好开心……”
唇齿分开,小娘子被少年亲得声音发软,霜般的耳尖被揉得艳如红蔷,“这是陆小郎君第一次主动来亲我。”
少年垂着他因动情而朦胧湿雾的眼睛,望着看向他的阿柿,微微地,乱着气息。
最终,他能让她开心的,就是这些啊。
小娘子湿润的朱唇微微地红肿着,仿佛盈着花露的妍妍莺粟,令人明知道那殷红有毒,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沦。
但他可以沉沦。
可以不必再克制。
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说过了,除了脖颈,他想亲哪里都可以。
他总是会让她如愿。
遵从着自己的欲望,少年又吻住了阿柿,直到她嘤咛又含糊地说不要了,他才将她抱起,走向山腰佛塔。
虽然寺中杂役时常会进佛塔打扫,但因鲜有人至,里面虽然洁净,却也阴冷寂寥。又因这塔已建成多年,未经修缮,里面的雕像彩泥斑驳,若只是在门前粗略打量,便只会觉得里面一团混沌,难以踏足。
可当真正走进塔中,看到的却又全然不同了。
被横抱在小郎君怀中的小郡主,扬首望着面前如蛇般纠缠在一起的双修像。在那双半眯着的泥塑眼中,她分明看到了滚满的红尘,却又见那里盛着神圣和清净,像极了正从云中被她拖进浊世泥沼的这只少年麒麟。
她也想要看到他露出那样的神色。
为此,凡间富贵的雪白小狐狸亮出了它的尖牙,靠近神兽麒麟的咽喉,轻轻地舔舐着它没有沾染过人间雨露的颈项。
年少的昭昭灵兽,昂起头顶的角,将它最脆弱的咽喉、毫无保留地露给了它。
即便它已经清楚地知道,那只皮毛柔软雪白的小兽此时一切的讨好,为的,都只是在它放弃一切的提防时、用尖牙生生地撕咬掉它的鳞甲、将它剥皮到血肉模糊、好将那些彩色的鳞甲献给其他的走兽。
仰着绷紧的下颌,少年单手扯下他披着的黑裘,铺到佛像前的香案上,随后,将贴伏在他身上的小娘子放了上去。
细小的颠簸,让早就在小娘子鬓边摇摇欲坠的斜插银鎏金花雀簪彻底滑落,簪首花枝上缀着的金孔雀在地上脆声摔断,珠子般地滚了出去。
可纠缠中的两人,谁也不在意。
很快,小郎君垂下他被唇脂染得浮艳绮靡的玉颈,俯身压近绿云鬓乱的小娘子,越过了她不准他碰触的雪色脖颈,咬住了她短襦的衣带。
感觉到束胸的衣带被一点点扯松,小郡主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灿然大亮。
少年静静看着小娘子亮起来的眼睛,痛得透骨酸心,却忽然有些想笑。
看。他在让她开心。
他越放浪形骸,越放荡荒淫,就会让她越容易得到她真正想要的。
这样,她就会很开心。
那他就做好了。
他能做得比谁都好。
少年望着小娘子的眼睛,慢慢地,咬着褪去了她鱼子缬彩绣的半臂。
少了外裳,明明应该感觉到冷,可小郡主看着小郎君眼中那片愈发粘稠泥泞的黑潭,却兴奋得浑身都在发烫。
是陆云门——
她的小尖牙无声地颤栗起来。
是陆云门——
覆在她身上举止无度的,是最心迹双清、言行端方雅正到被赞誉为大梁麒麟的少年郎。
这样的情形,她不知道在心中想要过多少次,比所有她喜欢过的异宝奇珍都更想要等到。
可这还不够。
在少年刚将她薄霜般的贴身小衣咬住时,小娘子的脚尖便在他早已硬紧的两髀轻轻地踹了一下。
“我不要……”
她的声音软得仿佛朵浸满了水的花。
“陆小郎君衣衫完整,只有我这样……这不公平……”
这样还不够。
少年想。
她要引他到这座塔,必定早就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知道只要暮色一至,佛寺中的杂役便会前来,锁上塔门。
到时,杂役看到他对她在做的一切,很快,他对她的意乱情迷、他因她而起的昏淫荒唐,就会统统传到卢梧枝的耳中。
而如果要将这事达成,他自然不能衣着得体。
少年站起身,直直望着小娘子,将手指放上了自己的蹀躞带。
蹀躞七事随着带子的卸下而碰撞作响。
衣衫半褪的小郡主攥着胸前的裙带,缓缓撑起身,坐在少年的黑裘之上,默默看着他。
相似的景象,她并不是没有见过。
几年前,已经随着酷吏周西英时常出入秦楼楚馆的吴红藤,为了能让她一直看向自己,便时常卖力地为她讲着她能引起她好奇的榻上事。
有次,小郡主听着听着,便也想看看人情乱时的模样。
他便跪在她的面前,将袍衫一件件地解开,边用手乱着自己的情,边用那双冶艳的凤目,赤、裸地、勾引地、求着她,想要爬进她的裙下。
那时的吴红藤,浮着世间少见的美艳,但小郡主却还是没有那么喜欢地将他踢开了。
现在想来,理由就在她的眼前了。
面前的少年,伤着心,痛着肠,微红着眼睑,可他的骨还是挺直的,神仍是清正的。
天上的兽踏进人间,就算足沾上了淤泥,就算尾扫过了浊水,可天生带来的、护体的雷电云雾却还是不会消失。
跟路边捡来的野狗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才说,跟陆云门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的太多日子都有趣多了。
这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少年抿紧了唇,将半坐着小郡主慢慢压回了他香案上的黑裘中。
随后,他用黑裘盖住她近乎透着肌肤的小衣、为她留住全部的体面,然后,用力地将自己的领口扯得更加凌乱。
脚步更近了。
小郎君死死咬着牙,边亲吻着小娘子的眼睛,边分开小娘子的腿、向前挤进那条樗蒲绫的翠裙。
这样,在外人看来,便应当足够了。
他也可以,让她如愿了——
可就在少年快要将眼底的泪咽尽时,阿柿却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继续的亲吻。
在已经能很清楚听到的脚步声中,小娘子睁大眼睛,侧耳稍稍一听,便立马推开他、拥着黑裘坐了起来。
“有人来了……”
她把发现告诉小郎君,随后便慌张地胡乱系好裙带,左右地找起可以躲藏的地方。
为什么?
少年本来已经忍得很好的泪,因为她的举动,又晃到了他的眼前。
他垂下头,不想让阿柿看到他的眼睛。
见他垂眸不动,小娘子抱着他的腰,将他硬拖到了佛像后面,又半披半抱着他宽大的黑裘服,出去把她的半臂和簪子捡了回来。
等狼狼狈狈地逃般回来,小娘子才松了口气,站在佛像后,偷偷地向外望。
“为什么?”
小郎君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眼睑又通红了。
“我以为,你应当不会在意被人看到……”
阿柿没有回头:“我虽然听不懂很多事,但我知道,陆小郎君是为了我,才愿意不再守规矩。陆小郎君对我好,我也要对陆小郎君好。我不想让陆小郎君丢掉于伯说的、那个对陆小郎君很重要的体统。”
陆云门还是没有明白啊。
如果她对他真的只有利用,那此时自然不必避开。她可以肆意地用刀将他的心捅得遍烂,用里面流出的血、铺就她走向卢梧枝的路。然后,等血流干了,她就手一松,将不再有用、奄奄一息的他丢进旷野荒坟。
可她从没打算要丢掉他。
她要的,是让他心甘情愿走进她的金屋。
她要他亲手拿起里面的金链,缠住他自己的脖颈和四肢,将他禁锢在她每日每夜都在能看到的地方。
所以,在用刀捅伤了他的心口以后,她要好好地用药为他包扎。这样,就算之后还要再捅出很多、很深的伤,他的血也不会那么快真的流尽。
小娘子转过身,抱住小郎君,软软地、故作着跋扈:“我想好了,陆小郎君只可以在我一个人面前不守规矩。陆小郎君的这个样子,除了我,谁都不准看!”
说完,她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眼中近乎现出了恨意的少年:“之前虽然没有,但现在的我,是真的很喜欢陆小郎君。我要陆小郎君一切都好,比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好。”
少年咬紧了牙关。
——不要说谎了。
“为了陆小郎君,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不会再相信了。
“从现在开始,陆小郎君就是天底下对我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地利用我?为什么要在我已经绝望心死了以后、非要再给我希望?
快要窒息的少年,再也无法自已地掐住小娘子的腰,在外面的人即将踏进佛塔的前一刻,将她压在了佛像的背后。
“你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手慢慢伸进她樗蒲绫的翠裙中。
“你说,要帮我留住体统。”
他亲着她覆着霜般的耳尖,眼角被泪意刺得鲜红,可他轻轻的声音却平静得几乎听不出一丝颤抖,“那就不要被人发现。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毫无意义的、不会被卢梧枝得知的,这种事,你还会愿意同我做吗?
少年的眼泪无声地掉在小娘子肩上的黑裘里,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雪白小狐狸般的小娘子,本来下意识般地想要将自己缩成刺猬般的一团。但在听到少年最后的那句话后,她却神色怔怔地,努力松开了自己并紧的后肢,随后便眼神坚定到甚至有些赌气地看着少年。
可刚过了一小会儿,她那双明亮的圆眼睛便失神地、极快又极乱地眨动了起来,那颤动的上下睫羽,仿佛两片被抓住后仓皇着想要逃跑的蛱蝶的翅膀。
有人走进了佛塔,捡起被风吹到塔里的一片落叶。
听着那脚步声的靠近,不想出声的小娘子死咬着嘴唇伸出手,握住少年被翠裙掩了大半的小臂,想要让他停下。
可那她的手刚一搭上他的,她腕间的金铃随即就要因小郎君的晃动而作响,她只能急忙用自己的另一手再将金铃用力压紧。
但被止住的只有金铃的声音。
乌黑蛱蝶的扇翅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疾——
忽然,它大张开翅膀,停在半空,不动了。
顷刻后,随着蛱蝶无力地垂翅,小娘子双腿发软般地无站立,整个人止不住地向下滑。
少年搂着她、护着她,慢慢让她跌坐在自己的怀中,可却还是没有停手。
小娘子还在用力拉着他的手臂,可她这样轻弱的阻止并没有什么用。
没多久,她就开始大口地无声吸着气,湿着眼睛、不住地向身后的小郎君摇头。发髻上的几颗金粟宝石花钿早已慢慢滑到了她鸦色的鬓边,随着她的摇头晃动不止,在幽暗中映着缭乱的华光。
很快,塔中的落叶被捡尽了。
只在塔门附近走了几步的杂役,全然没有留意到幽塔深处的那点轻微的窸窣。
他将落叶丢进竹筐,随后便拿起了锁。
穿着钉铁的塔门被重重拖着关合落锁,原本照进塔中的大片昏光、混着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和杂役的身影一起,一丝丝地在塔中消失。
直到最后,阿柿也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一直等待着她出声、等着她将寺中杂役引来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恨。
可他也感受到了喜,感受到了怒,感受到了忧、惧、爱、欲。人间的七情,同时绞在少年的体内,死死纠缠,撕扯不开。
他垂着殷红到发艳的眼角,看着还在向他摇头的小娘子:“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只要你说不要、说讨厌、说你做不到给我的承诺,我就停下来。”
少年轻轻拂开小娘子脸上的发丝:“你知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一定会收回手。”
“我没有,我喜欢——”
倚靠着少年的小娘子才刚刚出声,就突然又没了声音。她无意识似的拚命摇头,胡乱地去抓他。那只一直死死压着金铃、不让它发出声音的手松了开来,抓在少年晃动手臂上的那颗腕间金铃顿时声响大作,震如急雨,毫不歇停。
小娘子仿佛一条被他捧在手中的小鱼,不停掉着眼泪,在他的掌心摆尾翻覆。
可即便她的声音只能断断续续,她却坚持地要说出她对小郎君的喜欢。
明明颤抖得厉害,她却还是迷糊了似的,一遍一遍地贴到他的耳边,说她喜欢他。
极其的。
非常的。
百般的。
喜欢他。
夹杂着水声的金铃声越来越急促,快得嘈杂,几乎要揪得人发疯。
塔里近乎全暗了,只有两扇糊死的小窗还在透进熹微的薄光。可就是那点微弱的光,却正好落在了小娘子颤动着不断弓起的鞋面,让那丛金绣的蜜蜂晃出了无数嚣杂的金色蜂影,蛰得少年的心遍是毒伤,随意一碰就会痛得浃髓沦肌。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一头乌丝云撒地,摇摇悬在小娘子鬓边的金粟宝石花钿还是落在了她轻轻濡湿、后仰绷紧着的雪白颈间。
金铃声终于歇了下来。
小娘子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却还是要使劲地去握住少年沾着水的指尖:“我才不会对陆小郎君说讨厌。”
发烫的肌肤还在微微地战栗,她却已经是得意的神情,像是一点也没有发现小郎君不对的情绪:“我做到了。我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给小郎君留住了体面。我也……好舒服……”
她说着,仰脸亲了亲少年的下颌。
“我真的好喜欢陆小郎君……”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开心。
“其他谁也不行,只有陆小郎君……只有陆小郎君……”
只有陆小郎君,才能让她这样开心。
小郡主说的是真话,可少年却已经不再相信了。
但涸辙之鲋,只用得到一丁点的水就能活命。
既然如此。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为她拾起掉落的簪花。
既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愿意如此费心地对他,那他对她来说,也许还有些价值,不会立即被她丢弃。
那就一直骗下去吧。
再对他多用些心,好好地、不要露出马脚地继续把他骗下去。
不要急着戳穿。
不要去改变。
就把他一直骗下去。
这也是他唯一能真实得到的了。
她的确很喜欢。
她可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但凡被他弄得有一点不舒服,他都别想再碰到她的翠裙。
可就算被她逼得再失控,骨子里中正无邪的小郎君也始终没有伤害到她。明明心哀到眼角的那抹泪红一直都没有褪去,可在感觉到她快要痉挛般地承受不住时,他却还是停下了手,没办法让真的让她受伤。
而且,颖悟绝伦的麒麟少年,就连这种事也做得极好。光是看着她身体的反应,听着她反覆蹭着他耳廓、说着喜欢时的气息,他就将她的喜好拂捻出了七七八八。
如果不是这次有些不合适,她险些就忍不住兴奋地露出小尖牙,用力咬住小郎君的玉颈,将“再快些”或“慢一点”说出口。
已经有些期待下一次了呢。
枕着小郎君的手臂,愉快又刺激地发泄完,心中杂音一扫而空的小郡主终于感觉到了疲惫。
她抱住少年,躺在只裹紧了她一个人的、暖和的黑裘上,慢慢睡了过去。
反正有陆云门在,她总是可以安心。
再有意识时,外面已经漆黑了。
感受到了异样,小郡主忽地睁开眼睛,藉着薄过蝉翼的稀弱月光,静静打量了会儿面前合着眸子的漂亮小郎君。
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小娘子悄然起身,提起在她腰后鼓囊踊动着的牛皮袋子,藏踪蹑迹地走向离塔门最近的一处小窗。
那糊了窗纸的小窗常年没有人动,她试了几次,才终于将它向外推出了几分。
随后,小娘子撑着那道缝隙,将囊袋里躁动的香蛇丢了出去。
那香蛇刚一落地,毫不犹疑便朝着西边的林子游动而去,所到之处,竟留下了一道如蚹蠃般的淡痕,在月色下发着极浅的微芒。
但这个,阿柿却并没有看见。
她正小心地让窗子慢慢合落。
可即便她看似做得很谨慎了,在这座阒然无声的空荡塔内,窗子落下时的声响还是极为刺耳。
小娘子当即回头。
但等了许久,小郎君那边都没有半分动静,似乎并没有被惊动。
——把香蛇送出,是她和卢梧枝从养蛇人那里离开、重新上了马车后做出的约定。
在疾驰的马车上,卢梧枝答应不久后就会再带她到去喂蛇,而且还会给她准备很多鸡。
但他有他的条件。
他要她帮他试药。
“今晚,我会说服祖母,让随着卢府队伍过去的所有人留在佛寺过夜。待子时,你就找机会将这条香蛇放出来。”
他说着,提了提装着香蛇的牛皮囊袋:“到时,我会在寺中的林边放出诱蛇的药。若能将它顺利引到我的身边,便证明这药有用。”
不等小娘子开口,褐肤少年就堵住了她的接下来的话:“要是药没能发挥作用,你就当把蛇放生了,我再从养蛇人那儿给你挑一条更漂亮的香蛇。”
听到这句承诺,小娘子眨着的眼睛一下就变亮了。
卢梧枝看出她的心动与犹豫,便又是诱她说这件事多么多么简单,又是激她道:“还是说,你不敢?”
在卢梧枝面前的小娘子,自然一下就被激起斗志般地柔柔说了声“有什么不敢!”,将这桩事应下了。
但小郡主原本并没有想到陆小郎君会这样早地得知她与卢梧枝的私会,因此,她也没能料到他会陪她荒唐到如此放浪妄行,以至塔门落锁出不去、只能在塔中过夜。
但这也许不是坏事。
说不准,会让她要做的事情更加顺利。
所以,此时的小郡主丝毫没有忌惮,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将香蛇放了出去。
而从佛塔的小窗边离开后,她也没有立马回到小郎君的身边,而是继续在佛塔内走动,边拿着她那支簪首花枝上只剩下了一只孔雀的银鎏金双雀簪,边低着头、在地上找起了被磕断掉落了的另一只。
那只展翅金孔雀比米粒还要小,不知道找了多久,她才把它找到了。
小娘子弯下腰,使劲地将它捏住。
可下个瞬间,那只小小的金孔雀就从她的指尖滑蹦出去,啪嗒啪嗒弹了几声,一溜烟地就又滚进黑暗不见了。
而就在不久前,沿着香蛇留下的那条蜿蜒亮痕,卢梧枝也走到了那扇被封死的佛塔小窗前。
但无规无矩的肆行少年根本就不去推窗。
他抽出随身的匕首,几道寒光,无声无息就将窗纸破开。
徘徊在外的冷风一股脑儿地倾泻进塔内,顿时鼓得裂开的窗纸边缘谡谡作响。
但不远处的小娘子却仿佛浑然未觉。
她蹙着眉,低着头,像是在四处寻着什么,神色专心极了。
见真是她,卢梧枝怡然地扯开嘴角,不做声地看着她,打算一会儿冷不丁地高扬出声,看看她受到惊吓时会是什么样子。
可就在她手中的孔雀珠子蹦落、他正预备开口之际,在塔中一座四肢交缠着的的双修佛像后,走出了一个如松如竹、光色盛艳的少年郎。
——陆云门。
卢梧枝嘴角的笑一瞬怔住,随后慢慢消失。
在他那双晃动着暗金色的眸子的紧盯下,半遮在黑影中的少年越走越近。
小娘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刚欲扭头,陆云门便将她揽着转了过去。在她腕间金铃的摇动声与胸前锦带缀珠的碰撞声中,他扶着她后仰的腰肢,低头吻住了她。
在塔内两人唇齿相交的那个瞬间,卢梧枝清楚地看到,电光石火般地,陆云门曾抬起双眸,淡漠地、视若无物地扫了他一眼。
卢梧枝当即挥动匕首,刀背撞上窗框,在幽静的深夜发出巨大的震响!
阿柿吓到似的抖了下双肩,下意识般想要回头,却被陆云门托住了后脑,缱绻地加深了那个吻。
在小郎君滚烫的安抚下,小娘子仿佛忘记了方才的惊吓,两手揪紧了他背后的锦袍,软着身子往他的怀里贴缠。
卢梧枝冷眼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
随后,他大步走到塔门前,三两下声响震天地砍断门锁,将塔门刺啦啦猛然拉开。
接着,他就站在门前,背对着身后苍翠的竹林和无边的月色,伸出缠绕着香蛇的小臂,不可一世地兀傲笑着对小娘子道:“按照约定,我来把蛇还给你。”
自卢梧枝露面起,小娘子便如同惊呆了一般,连小郎君压下来的吻都忘了回应。
此刻,一听完卢梧枝的话,她就立马看向陆云门:“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我不认识他。”
她像是想也不想,对着小郎君,张口就撒谎:“这个人,我从没见……”
但话刚出口,她又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立马改口道:“你去问于伯。跟我没关系。是他非要坐到我们的马车上!”
“原来你说的陆小郎君,就是我的表哥啊。”
卢梧枝懒散地昂着头,边轻轻抚摸着香蛇,边嘲弄地望向在外人眼中永远白玉无瑕的少年郎。
“你要是早点同我说清楚,我也许已经将你接到身边了。毕竟,我同表哥要过许多东西,凡是祖母没有出声阻拦的,表哥都给了我。”
“才不会……”
小娘子急急驳了卢梧枝,随即忐忑地望向陆云门:“陆小郎君才不会把我送给别人,对不对?”
“我自然不会。”
对于小娘子的慌乱和卢梧枝的无礼,塔中的少年神色淡淡。
他垂着眼眸,抚了抚小娘子仍浮着水津的艳丽唇角,将上面被他吃剩的最后一点唇脂抹掉,接着便转身去了佛像背后,将地上黑裘服拿起,掸去浮沉,披到阿柿身上,让她伸手穿好。
在小郎君的波澜不惊中,阿柿仰起头。
他对面的那片篁竹,映得他的那对双眸如同涔着青玉,平静得让她有些看不明朗。
但小郡主并没有十分在意。
她知道自己仍然在被他毫无原则地惯纵着,所以,她伸手就又抱住了小郎君,随后狐假虎威一般,故意在陆云门怀中扭过脸,眼睛瞪到铜铃大地冲着卢梧枝一脸恶狠狠。
可她这样子无论落在谁的眼中,都只能算得上是气鼓鼓,一点也没凶起来。
卢梧枝当即就冲她笑了。
接着,他看向陆云门:“表哥,我真的很想要她。”
他说着,笑着露出他在月光下森森发亮的两颗小虎牙,“而且她也喜欢我,我们二人情孚意合,还望表哥成全……”
“他胡说!他胡说!”
不等陆云门开口,小娘子就抢着喊出了声。
她揪紧陆小郎君襕袍的前襟: “我最喜欢的人是陆小郎君、我只喜欢陆小郎君……”
如果是在昨日,陆云门听到阿柿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中一定会浮出欢喜。
但如今,他的心已被冰覆雪盖,便是浇上再浓稠的蜜糖,他都尝不到甜了。
但少年仍然需要这些。
只要这些还是属于他的,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忍受得住。
“我知道。”
小郎君耐心地将她身上的黑裘服裹紧,用手捂了捂她已经冻得发冰的莹白耳朵,“外面风冷,不要着凉了。”
“嗯。”
等耳朵被他暖好了,小娘子用脸颊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把大半张小巧的脸都掩进了裘服领上的绒毛。
见状,小郎君牵着阿柿的手,走回到那尊两人荒唐过后的彩泥塑像前,用火石将它脚下的矮烛点燃。
随后,如寒珠雕就的少年举着铜锈烛台,拉着小娘子走到塔外,蹲俯下身,要背她下山。
小娘子见他背对着自己,便在走向他时拐了个弯,跑过去一脚踩中卢梧枝的影子,使劲地碾了一下,然后才趴到了小郎君背上,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凉凉味道。
走了半晌,小娘子看向了一直跟在他们身旁的卢梧枝,忍不住般、无声地对着他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卢梧枝笑着向她歪了歪脑袋,声音虽然压低了,却又足足够地能让前面的陆云门听清:“我给你的香蛇被养蛇人用特殊的秘药喂养了许久,会在恢复爬行时于地上留下痕迹。那痕迹白日看不见,但夜晚,被月色一照,它便无所遁形。”
让蛇在夜晚露出形迹的秘药,就连小郡主也是头一次听说。
小娘子听着,黑澄澄的圆眼睛睁得愈发大,里面闪动着夺目的好奇。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般:“你骗人,你明明只说了要我把香蛇放出去给你试诱蛇的药。”
她又瞪向了他:“如果我知道它会留下痕迹,我当时绝对不会答应你!”
卢梧枝的神色狡赖又无辜:“我说的是要你帮我试药,又没说试的到底是哪一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