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们想让她歇着,让她们来收拾,却被明锦拒绝了,这是她作为女儿应尽的孝道。知道父亲清贫,趁着收拾时,还偷偷在床铺里塞了不少金锞子。
崔晟回来后,看到真的是女儿在此忙前忙后时,吃了一惊。
“乖女,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在平南王府吗?”
崔晟扶着女儿的胳膊,上下打量检查着。
京城的风言风语他也有所听闻,他本想去跟陆聿把女儿要回来,却得知了太后欲让女儿入宫的打算,便打消了要回女儿的念头。
他这爹爹没本事,太后若真要女儿入宫,只有陆聿护的住她。
明锦道:“爹爹,我准备搬出来了,今日回去了就跟哥哥说。”
崔晟一惊,“你又在做什么打算?”
明锦怕父亲担心,没有跟他提那一夜陆聿发疯的事,只道:“虽然我很珍惜和哥哥的兄妹情,可我们都长大了,还是该避嫌的,我决定离开京城,去找魏先生了。”
崔晟心里一咯登,连忙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低声提醒道:“他是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你去找他不是找死吗?”
明锦正色道:“女儿既已认定了他,便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崔晟脸色复杂,女儿有本事,走南闯北经验多,他倒不担心女儿孤身出门,只是怕女儿去追寻那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会蹉跎一生啊!
“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这辈子只会跟他。”
“什么?”崔晟大惊失色,“你们……”
明锦想着那一年在山洞雪夜的情景,他亲也亲了,看也看了,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了。
他说过会回来看她,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果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崔晟叹了口气,心想:与其让女儿入宫,前途莫测,倒不如成全她的心意,一生自由。
遂没有告诉她陆太后准备让她入宫的事,让她安心离去,剩下的风雨,就让他这个父亲来扛吧。
“其实,前不久他在京城出没过,去刺杀了陆太师。”
明锦点点头,叹道:“这个我先前听铺子里的掌柜说了,只是现在他仍不知所踪,”
崔晟摇摇头,压低声音提醒她道:“我倒是多听说了一些情况,就我们回京的时候,你不是在魏郡遇上陆公子了吗?他就是去追拿刺客的。”
明锦一怔。
崔晟握住女儿的手,“你若下定了决心,就去魏郡吧。”
明锦心中暖流滚滚,点了点头。
崔晟生性憨厚朴实,在朔州的时候,总有同僚笑他痴,拿他调侃取笑,父亲听了也都是笑笑不反驳。
她看不过去,就对那同僚反唇相讥,言辞刻薄。反被讥笑一个假凤凰,还跟以前一样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她气的发抖,无言反驳。
那也是父亲第一次跟人红脸,为了维护她,跟同僚争执,就此断交。
她的父亲,虽无惊世大才,亦无显赫富贵,却始终在倾尽所能的养育支持着子女。
他是个好父亲。
“爹爹,等我找到他,就带他一起回来看你。”
崔晟含泪点了点头。
明锦离开散骑省官舍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
出了御道街,就到了永安坊,明锦又顺道去了一趟铺子,选了几匹料子,准备赶路时用。
路过一处巷口时,忽然听到里边有女子的求饶和哭救声,明锦让人停车,过去看看。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一个锦衣华服的高胖男人,指挥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胡服汉子把人拖回自己车上。
路人纷纷避让,对女子的求救视若无睹,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
明锦看了一眼,猜测又是哪家勋贵在当街强抢民女,毕竟这种事儿,在胡人勋贵中是屡见不鲜,她那养父陆鉴,就干过不少。
这种事儿,一般人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管了,保不准还会被一起抢回去为奴为婢。
她原不想沾惹麻烦,可那女子哭喊凄惨,实在可怜。
魏长风是汉人的救赎,他行侠仗义,除恶天下,她早晚要去追随他,岂能怕事?
索性牙一咬,心一横,硬着头皮站出来厉声制止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几个胡人大汉动作一顿,锦袍男人见是一个貌美非常的小女郎,眼睛登时一亮。
“这个更漂亮,把她也给我抓走!”
明锦后退一步,却依旧倔强,“朝廷新颁了法令,掠人、掠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罪,你们当街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响起,分外嘲弄。
“我乃中山王世子,我就是王法,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明锦眉峰一蹙,中山王世子?原来是于坚,几年不见,她更漂亮了,他却更胖更丑更恶心了,怪不得没认出。
于坚出身勋臣八姓中的于氏,是高阳长公主与中山王于逞之子,公主对其溺爱非常,以至其顽劣蛮横。
小时候,高阳长公主带他拜访姨母兰陵长公主时,于坚看到玉雪可爱的小明锦,就闹着要把她带回家。
兰陵长公主不许,于坚就又哭又闹,拽着明锦的发带,往自己家里拖。
高阳长公主尴尬不已,好言哄着儿子松手。
于坚又高又壮,一身蛮力,明锦疼的眼泪汪汪,挣扎着给他手上挠了好几条血道子。
陆聿闻声赶来时,小团子和大肉球正热火朝天地扭打在一起,陆聿怒不可遏,一拳打在于坚脸上,把他揍的几个月下不了床。
明锦看着于坚,难掩厌恶道:“狗东西,我哥哥马上就来接我了,你要想死的话,尽管抓我。”
于坚咧嘴一笑,“哥哥?谁是你哥哥?先让我这好哥哥疼爱疼爱你如何?”说着就要来抓明锦的胳膊。
明锦一脸厌恶,边闪避边后退,后背骤然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身后之人扶稳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杀意——
“她哥哥是我,你是自尽还是自宫?”
于坚看着面容阴沉的来人,汗毛瞬间竖起,“宣,宣明。”
这丫头就是当年那小团子崔明锦?
明锦闻声,心中一松,仰起头看着陆聿,告状道:“哥哥,他又想把我抓走。”
陆聿“嗯”了一声,抬抬手,侍卫们立刻将于坚一行人团团控制。
刚被他们强抢的女子挣开束缚后,也立刻落荒而逃。
于坚吓得面色惨白,陆聿手段狠辣,落他手里准没好下场,他挣扎着,“宣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娄威问道:“公子,怎么处置?”
“没听到小姐说的吗?掠人者,死罪。”
娄威眼神一狠,立刻吩咐,“来人,押去宗正司。”
于坚大惊失色,“陆聿,你疯了吗?我,我可是你表哥。”
陆聿对这聒噪的声音颇不耐烦,“带走。”
于坚挣扎着,骂骂咧咧不停,最后还是被侍卫们堵上嘴拖走。
陆聿的视线又看向小女郎。
“本事越来越大了,都能帮人出头了?”
她逞什么能?若他没有及时赶来,她真被于坚那恶心东西带走怎么办?
明锦低下了头,心虚道:“哥哥。”
陆聿面色阴沉,突然把她拦腰抱起,扔上了马背。
明锦“啊”了一声。
到家后,陆聿一脚踹开屋门,直接把她扔到了床上。
明锦后背撞到床栏,又疼又麻。
陆聿双臂撑在她的身侧,高大的阴影将她吞没,目光阴沉,语气冷漠。
“你要搬出去?”
明锦揉着腰,闻言一滞,勉强笑道:“哥哥,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想回去我爹爹身边了。”
“你不可以搬出去。”陆聿眼神动了动,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他吓到她了,她才要离开她吗?正色道:“除了我,谁都护不住你。”
明锦攥着床单,好言耐心道:“哥哥,我们长大了,以后都会有自己的家,我一直住在你这里也不合适。而且,我有喜欢的人,我想去找他,他会保护我的。”
陆聿自嘲一笑,漠然开口,“你说的人,是魏长风吗?”
明锦愕然。
陆聿向她寸寸逼近——
“你当真以为,你在朔州那几年的所作所为,我分毫不知吗?”
明锦全身颤抖着,蜷缩着,一阵头皮发麻。是了,他是手眼通天的平南王,她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耳目?
只因魏长风是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她才一直不敢跟他袒露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她毫不怯懦地直视他,硬着头皮道:“是,没错,我喜欢他,不可以吗?”
陆聿浅淡的棕眸染了一层愠色,“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吗?你不仅跟那种人勾结,还敢喜欢他?”
听他侮辱自己的爱人,明锦也气,反驳道:“在我心里,他是个大英雄,你就算是我哥哥,也不能这样侮辱他。”
陆聿眼睑抽搐着,一拳砸到了床榻上,床木隐隐听到碎裂之声。
“你知道他的模样?知道他的年龄籍贯、家中情况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说你喜欢他?”
明锦吓了一跳,却依旧倔强,“我就是喜欢他,他救过我,帮过我,送我及笄礼物,参与了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她直视着陆聿的眼睛,认真道:“我摸过他的脸,他有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眉毛,柔软的嘴唇,他应该是年轻的,英俊的,我喜欢他。”
“你不可以喜欢他!”
陆聿突然失控。
明锦不能理解,气的全身发抖,“哥哥,你为什么要反对我们?你对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感情,不懂他对我的意义。”
陆聿脸色阴寒,心乱如麻,“你是我的妹妹,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你的归宿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被朝廷通缉,朝不保夕的杀手,他注定不得善终,给不了你任何未来。”
明锦态度坚决,“我可以跟他去流浪。”
“你不可以,我不允许!”
陆聿暴喝一声。
明锦头脑发懵,全身都在发颤。
陆聿转身离去,冷静而绝望道:“我会杀了他,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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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聿:我杀我自己
掠人、掠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罪。——引用自《魏书·刑法志》
夜色如墨。
陆聿一路纵马疾驰,马蹄声如纷乱密杂的鼓点,踏在城中的石头路面上,晚归的路人惊吓四散。
天色已经黑了,夜风在他耳边呼啸,他的脑中嗡嗡一片,如同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马儿停在了一处旷野,夜风吹过野草,一阵沙沙之声。
陆聿从马背跌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呆呆看着缀满繁星的无边夜空。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以魏长风的身份去接近她。
是他害了她。
明明不愿放下,却不愿承认,把自己隐藏在气她离自己而去的伪装之下。
明明不能割舍,却不敢面对,只能戴上假面,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
他只是想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
可当发现妹妹喜欢上另一个他的时候,他却胆怯了,害怕了。
他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不爱他。
她只当他是哥哥。
她爱的是魏长风,一旦这层假面撕破,他无法想像她的惊恐。
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哥哥,却是这样卑劣、这样无耻、令人作呕。
她会恨他、怨他,会恐惧、会恶心,唯独不会再爱他。
是他,给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如今,他就必须要承受应有的代价。
他可能会彻底失去她。
陆聿不知道躺了多久,娄威急急纵马寻来,看到躺在草地上的人时,立刻到了近前,把他扶了起来。
“公子,高阳长公主带人围堵了宗正司,吵嚷着要公子放人呢!”
陆聿眼神一动,翻身上马,“回宗正司。”
夜色肃杀。
宗正司外火光冲天,一队甲胄肃然的士兵,手持火把,整装待发。
为首的贵妇人锦衣华服,珠玉满头,脸色愠怒。
高阳长公主听闻儿子被陆聿抓起来后,怒不可遏,当即就带上公主府的护卫,杀来了宗正司跟陆聿要人。
魏国开国之初,穆、陆、贺、于、楼、奚、刘、尉八大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是为勋臣八姓,于氏便是八姓之一。
高阳长公主是先帝长姐,抚养年幼的先帝很有恩情,加上背靠于氏这样的夫家,在京一贯张扬跋扈,连陆太后都会礼让三分。
陆聿在宗正司前下马。
高阳长公主径直来到陆聿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看你如今真是六亲不认了,才把你姨父抓了起来,现在又要抓你表哥吗?”
陆聿被打的头一偏,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坦然道:“于坚强抢民女,被当场捉拿,甥儿不过是依法办事。”
高阳长公主怒极,“强抢民女?人呢?我怎么没看到?全然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你就是看我儿不顺眼,故意公报私仇的吧?快把人给我放了。”
陆聿不为所动。
高阳长公主越说越气,“真是有娘生没爹教,连自己亲爹都不孝,还跟自己的养妹纠缠不清,为个贱人收押我儿子,不过就是个眼里没有人伦的畜生。”
养妹,人伦,贱人?
听到这几个字眼,陆聿眼神陡然一寒。
高阳长公主说着,便要再给他一巴掌,手还没落下,就被陆聿一把攥住了手腕。
高阳长公主心中一惊,斥道:“放肆,陆聿,你是要反了天吗?”
陆聿眼神阴寒,冷冷道:“朝廷刚颁布了新的盗律,于坚就知法犯法,姨母若是不服处置,大可去跟太后理论。”
一把将她的手推了出去。
“你……”
高阳长公主脚步一踉跄,被侍卫扶稳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聿,难以置信他敢跟自己动手。
她气的手抖,自知今夜是要不出人了,一拂袖道:“好,我这就去找太后讨说法,我就不信,还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宗正司外的护卫很快撤走,娄威眼神担忧,“公子,若大长公主真入宫在太后跟前胡搅蛮缠,太后让我们放人怎么办?”
毕竟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高阳长公主年长先帝许多,先帝是被她照拂成人的,亦姐亦母,尊礼非常,连先帝在的时候都拿她没办法。
于坚又是公主和中山王于逞唯一的嫡子,自幼宠的跟眼珠子一样,若是公主在太后跟前哭一哭,太后再让他们放人,那新颁的律法不就是要失信于天下了吗?
当初太后垂帘,鲜卑勋贵们出了大力,太后对他们一贯纵容,明面上是不会撕破脸的。
陆聿面无表情,冷冷道:“好色是病,给他根治了吧。”
娄威了然,抱拳道:“是。
翌日,高阳长公主入宫一顿胡搅蛮缠后,终于得了陆太后手谕,再度气势汹汹来了宗正处。
昨日那被于坚强抢的女子也被找了过来,那女子私下已被收买谈好条件,今日一来宗正,便当场翻供,不承认于坚有掳走自己。
高阳长公主一脸得意,让宗正放人。
陆聿此时不在,娄威拿了手谕,便冷笑着让人把于坚抬了出来。
于坚躺在木担架上,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阿娘,救,救我。”
高阳长公主大惊失色,立刻扑了过去。
她面色惨白地看着直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儿子,颤巍巍掀开他身上的布,看着他那满是血迹的下半身,一阵头晕目眩。
“儿啊!”
登时昏死过去。
于坚之事,瞬间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堂堂大长公主之子,中山王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去势可比去世要命,也丢人。
陆聿自此威震京师,新法顺利推行,再无勋贵敢肆意妄为,抢掠良民,强抢民女。
连陆鉴听闻后,都是一阵胆寒,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命根子,怕不是他这儿子,最想剁的其实是他这父亲,难以置信他竟痛恨自己至此。
另一边,高阳长公主醒过来后,就立刻来了宫里一趟,在陆太后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让太后给他们做主。
她的丈夫于逞还在查办,儿子又断送了半条命,要她以后可怎么活?
陆太后颇不耐烦,心知是陆聿冲动过火,可私心里又偏袒侄儿,对公主也不似过往有耐心,态度亦十分冷漠。
“怎么,难道是聿儿污蔑了他吗?他当街强抢民女,被抓个正着,不过是依法办事罢了。”
高阳长公主心知陆太后一贯护短护犊子,只委屈道:“可那女子已然撤状,本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这般动用私刑,我儿冤枉啊!”
“冤枉?我看是便宜他了!”
陆太后厉声道:“这才颁了不久的法令,明令禁止抢掠良民,于坚就知法犯法,他是在打我的脸吗?”
高阳长公主身子一抖,心虚哭诉着,“我们不敢对太后不敬,可我儿纵是有过,也该依法办事,他私下把我儿去势,我就这一个儿子,以后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当街强抢民女,抢的还是皇帝的女人,去势算是便宜他了!”陆太后冷笑,“若是依法,一死都算轻的。”
高阳长公主不解道:“皇,皇帝的女人?”
不就是个村妇吗?
“你就没问问你那好儿子,除了那个女子,还得罪了什么人吗?明锦,也是他抢的起的?”
高阳长公主心下一惊,寒意自脊背爬起,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让明锦入宫了?
那她儿子这公道,是彻底讨不回来了。
陆太后看着她那面如死灰的模样,缓下几分态度道:“我也不是绝情之人,顾念大姐早年对先帝的抚育恩情,于逞在吏部受贿卖官之过,我便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将其迁任夏州刺史,你们一家一起去夏州上任吧。”
这是要把他们一家驱逐出京了?
高阳长公主万念俱灭。
打发走高阳长公主后,长春殿很快恢复了安静。
陆太后坐在榻上,以手支额,露出几分疲惫之态。
内司王芸儿为她点上安神香,太后这两年精力越来越差,觉少易乏,小儿辈们还这般不让人省心。
片刻后,陆太后忽地睁开了眼,计上心头,吩咐王芸儿道:“这孩子是越来越恣意妄为了,这一次,我给他压下去了,可也积了不少怨气,你把他叫过来,我得当面说说他。”
很快的,陆聿就被从宗正司请了过来。
陆太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语带怒意道:“我看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即日起革去宗正职务,你自去廷尉领过吧。”
陆聿认罚,颔首告退。
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褪去了刚刚盛怒的模样。又传来一个小内监,吩咐道:“把今日之事,立刻传去平南王府。”
与此同时的平南王府亦是聊的热火朝天。
“什么,去势?!”
明锦喝着茶,听婢女跟自己有声有色地描述,手上的茶盏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是啊,公子虽然放了人,却把于坚给去势了,给他些教训。”
明锦心中一阵恶寒,虽说勋贵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有人犯事儿,处理的也大多是一些在朝廷没有党羽的官员。
于坚这种皇亲国戚,其父又是吏部尚书,在朝廷势力错综复杂,陆聿这样得罪于氏,恐怕不好善了。
婢女忿忿道:“公子常说乱时就该用重法,若不是勋贵们那般张狂无忌,朝廷又怎会颁布如此严苛的盗律?掠人者,依律都该是死罪,去势算便宜他了。”
明锦心乱如麻,忐忑不安,陆聿至今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这时,一个仆妇急匆匆带着一个宫里来的小内监过来,愁眉苦脸道:“小姐,不好了,因为于世子的事,太后把公子关押到廷尉了。”
“什么?”
明锦掌中茶盏落地,碎了一地茶水。
同来的内监道:“公子是以强抢民女,触犯盗律的罪名关押了于世子,可那被抢的女子却翻供不承认被掳走,高阳长公主倒打一耙,反告公子诬告于世子,还滥用私刑,公子已被关押廷尉了。”
明锦心下一紧,她是被关押过廷尉昭狱,吃过苦、受过罪的,深知那里有多可怕,他们怎么能把陆聿也抓进去?
“这可如何是好?”
内监道:“太后得知当日小姐也差点被于世子掳走,便让小的来带小姐走一趟,去廷尉做个人证,给公子脱罪。”
明锦连连点头,陆聿是因她才得罪于氏,她心里担忧,也顾不得多想,便起身跟内监同去。
刚出了府门,将要登车时,脑中乍然闪过陆聿的声音——
无论谁来找你都不要跟他们走。
尤其是宫里的人。
明锦脑中灵光一闪,欲登车的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准备再返回府中。
大意了,关心则乱啊!
这时,车中却突然闪出两个内监,直接捂着她的嘴,将她强行拖上了车。
马鞭一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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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载着明锦,沿着御道一路飞驰,驶入宣阳门。
捂她口鼻的帕上,放了微量的迷药,明锦身子有些虚软,反抗无力,被内监强行带到了宫中的一处偏殿。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她又陷入了似梦非梦之中。
昏暗的宫殿,迷离的灯火,飞蛾被烧断了翅膀,坠落在华丽的织锦地毯上。
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云髻微乱,金钗斜坠,脚步跌跌撞撞地躲避着男人的追逐。
鎏金青铜灯树被她纷乱的脚步撞到,灯架上的蜡烛摔在地上,红泪横飞。
女子在匆忙中踩到了裙摆,跌倒在地。
男人高大阴沉的身影蔓延在女子的身上,衣袍上的玄金暗纹若隐若现。
女子大睁着瞳孔,看着来人,面露绝望。
宫殿被封锁,四处都有内监宫人把守,女子用力拍着门,想要逃出去,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呼救。
梦中的明锦似乎可以感受到女子的恐惧与绝望,心口随着女子四下逃躲的脚步不时揪起。
女子跌倒后,吓得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地往床底下爬去,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躲过一劫。
却被恼羞成怒的男人一把扣住脚踝,从床底死死拖了出来。
女子趴在地上,双手徒劳的乱抓,嫣红的指甲深深扣进了地板里,被拖行的时候,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触目惊心。
男人把她拉到□□,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物,毫不怜惜,愤怒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你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要拒绝我?”
“连你都在反抗我。”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女子哭喊着、抗拒着、求饶着,破碎的衣衫在夜风中飞舞,被蜡烛的火舌吞噬。
梦中画面再一转,便是衣不蔽体的女子躺在满床的狼藉之中,一身伤痕,呆滞无神。
一片黑暗降下,她看到了漫天的暴雨雷鸣,混杂着婴儿的啼哭之声。
最后,就是女子倒在血泊,死于非命。
明锦猛然睁开眼睛,迷药的效力渐渐消退,身子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下意识伸手按着心口,那里似乎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入过一般,隐隐作痛。
梦中的一切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她不大记得梦中的画面了,只有心口的疼痛如此真实。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这种绝望而痛心的情绪究竟是为何?
梦中的人到底是谁?
明锦挣扎着想站起身子,却一下子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她趴在地上,四下张望了一番,此处陈设绝丽,绝非一般富户之家。
床头有一张金丝楠木的几案,这是仅有皇室可以使用的珍贵木料,明锦大致猜测着,她大约是被内监们带到了宫里某处。
她抓着楠木几案的腿,勉强撑起身子,此刻屋中空无一人,掳她来的人大约不知道她醒了,只是不知他们是把她关在了何处。
明锦懊恼地闭了闭眼。
哥哥提醒过她,不要跟宫里的人走的,是她大意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几道女子的交谈声,明锦竖起了耳朵。
“快进去瞧瞧,人也该醒了。”
“先去给她梳洗换衣,太后说今晚就让她侍寝。”
明锦瘫在地板上,脑子宛如炸开,侍,侍寝?
是陆太后派人掳她来的?
她与皇帝的交集不多,可残留的那些记忆中,皇帝哥哥都是很温和,很儒雅的一个人。只是当初她的身世揭露后,他也没再展现过想立她做皇后的意思。
他大概是不喜欢她的,怎么可能用这样卑鄙的方式得到自己?
宫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一个女官模样的宫人领着一群人推门而入,看到瘫在门口地上的明锦,眼睛一亮,“果然醒了。”
“你们想做什么?”
明锦有气无力。
宫人们个个面带喜色,搀扶起明锦,把她带到屏风后的浴桶前,几个宫人提来热水为她梳洗,换上华丽精致的宫装,又给她描眉修面,唇点胭脂,额点花黄,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如今陛下未曾册立嫔妃,今夜得了恩宠后,可是后宫独一份的待遇。”
明锦脸上敷了粉,本就雪白,听了这话之后,更是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宫人们妆点好她之后,就把人扔到了床上,点燃了媚香。
此香有催情作用,是从西域传来,价格昂贵,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明锦的商队中也曾贩卖过各种各样的奇香,很容易便分辨了出来,只是她现在身子无力,反抗不了,只能少呼吸,尽量少吸入那些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