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by昔在野
昔在野  发于:2024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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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太后睁大了眼,满脸不可思议。
她大意了,他藏得太深了,她助力他汉化改革,本来只是想缓和胡汉矛盾,没想到他竟然是想掀桌,掀的还是鲜卑的桌!
“你就憎恨自己的出身至此吗?”
元晔已经有些疯魔了,或许是沉浸在自己设想的光辉未来中不能自拔,或许是受到刚刚小女郎的刺激,他慷慨激昂的跟陆太后阐述着自己的宏图愿想。
“国史狱后,汉人世家都被打压的再也掀不起风浪。可是,魏国想要一统天下,就必须汉化,汉化是唯一的出路。”
“迁都洛阳,必然会遭到鲜卑勋贵的强烈反对,所以要再度扶持汉人世家来牵制鲜卑勋贵。”
“可汉人世家一旦翻身,士族门阀必然抬头,皇帝将会再度走上前朝的老路,成为世家傀儡。这些汉人世家,是靠土地兼并控制地方政权,所以在全盘汉化之前,我必须完成均田,立三长,废除宗主督护制,才能遏制汉化改革后门阀抬头。”
他故意不理朝政,放纵陆太后专权,借陆太后之手,替他完成均田制、三长制这些得罪汉人世家的改革,他在幕后坐收渔利,再充好人对这些汉人世家安抚提拔,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对他效忠,来支持他迁都洛阳。
一步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如今,该收网了。
“我知道母后支持汉化,但绝不会支持全盘汉化,所以我要表现出比母后更大的决心,来争取这些汉人世家的支持,完成迁都大计,彻底摆脱鲜卑勋贵。”
元晔张开双臂,波澜壮阔的声音在苍茫的夜色中激昂回荡。
“魏国需要一场改革,一场彻底改变胡人野蛮陋习,收拢南北民心的改革。”
洛阳是天下之中,兵家必争之地,也将是他千秋功业的起点——
“北朝的铁骑终将踏破南土,完成一统天下的千秋功业。”
陆太后脑中轰然作响。
元晔转身望着她,癫狂的神情已然恢复平静,“如今的母后,已经不是我的助力,而是我的阻力了。”
殿中一片寂静,只闻夜风呜呜。
陆太后怔怔看着他。
他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抱着、哄着入睡的小孩子。也不是那个需要靠她稳固朝纲,除去权臣的小皇帝了。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主。
他有他的想法,他的理想,而她老了,已经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了。
片刻后,陆太后长叹一声,对他抬了抬手。
“晔儿,你过来。”
元晔喉头一堵,竟有一瞬恍惚,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陆太后没有这样叫过他了,他缓步向前,静静跪倒在了陆太后脚边,低下了头。
陆太后勉强撑起身子,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里宽厚结实,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伸出手,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般最后轻抚了他的头顶。
“我曾是这魏国的顶梁柱,如今,却成了我儿子的绊脚石。”
元晔闭上了眼,眼角湿润。
陆太后收回了手,转身背对着他,黯然躺在榻上,静静闭上了眼。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元晔好像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他最后对着陆太后的背影深深叩首,寝殿回荡着他平静而破碎的声音。
“儿臣,谢母后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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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后一天,小雨下了整整一日。
长春殿外,白幡扬起那一刻,陆太后平静闭上了眼,走完了其波澜壮阔的一生。
百官预想的陆太后死后,皇帝对陆氏的清算也没有到来,陆聿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皇帝还颁诏要为陆太后守孝三年,以示与陆氏无隙。
陆太后生前有遗言,不与先帝合葬,丧礼一切从简。
元晔便为太后单独起陵安葬,葬礼却没有从简,甚至将其陵墓扩充至帝王规格。
王芸儿削发出家,为太后守陵祈福,完成了对她不离不弃,携手并进的承诺。
陆鉴自知罪孽深重,在太后葬礼期间哭的几欲断气,就此称病隐退,躲避天子锋芒。
陆聿正式在朝堂之上撑起陆氏门户,承陆太后遗志,辅佐皇帝继续改革。
陆氏一族依旧备受恩宠,只是这恩宠,再也不是陆太后给的了。
明锦本想着在太后的葬礼结束后,就离开宫廷。可王芸儿出家后,大内司一职便空缺了下来,按理来说,杨淑君是最适合接替这个职位的,但是元晔却点名让明锦接替王芸儿,代行魏宫一品大内司之职,抚养大皇子。
穆兰若和陆顺华二人,无论谁抚养大皇子,都会被朝廷默认为皇后人选,元晔此时并无立后之心,未免百官过多无妄猜测,提前站队,故而不能让嫔妃抚养皇子。
大内司是后宫女官之首,总领后宫事务,由其抚养皇子,合情合理。
明锦本想拒绝,可看着年幼的大皇子,想起他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临终前还在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想起陆太后最后的嘱托,要教导大皇子延续她那未完成的改革理想。
明锦犹豫了。
陆太后临终前留下的陆氏保命上策,是辞官隐退。
可现在的局势却是,陆鉴依命退了,但皇帝却不许陆聿退,还要把他架上高台。
陆聿根本无路可退。
明锦必然是要与他共进退的,他不退,她也不能离开。
最终,明锦临危受命,承担起了教养大皇子的义务。
元晔不放他们,却给了一直被软禁宫中的陆沅止自由。
他不杀她,但是要求陆沅止重获自由后,必须隐瞒身世,不得再以陆氏女的名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让陆氏嫡女的身份,彻底死在这个世上。
明锦隐隐庆幸陆沅止解脱了,送她出宫的时候,还劝她放下仇恨,回去平南王府和陆聿一起安心过日子。
毕竟为陆太后守孝这三年,所有人都不好过,她住去平南王府,起码兄妹二人能做个伴儿,都不孤单了。
可陆沅止不羁的心性,注定是无法被束缚在一处的,和陆聿道别后,她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京城,前往朔州寻找贺云珠。
她要去朔州跟贺云珠一起招兵买马,若日后皇帝出尔反尔,敢对陆聿和明锦不利的话,她就能带兵回来驰援,带他们一起离开。
元季遥也被放了出来,她因触怒陆太后,长期被软禁在城外别馆,陆太后驾崩后,元晔就恢复了她的自由。
昔日在京城艳名远播,风华绝代的三公主,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也不复过往纵情声色的荒诞模样,变得从容淡然了,大约是那最恨的仇人死了,大仇得报,一时竟也不知跟谁斗了。
元谕在收到丧讯后,便上书请求归京奔丧,他是皇帝唯一特许回京奔丧的地方州伯,听说袁姬又有了身孕,在这样的时刻有了喜,也不知是喜是悲。
在京城短暂停留了几个月后,元谕便又匆匆返回了洛阳,继续暗中进行与皇帝的计划。
在为陆太后守孝的这三年里,皇帝不入后宫,不幸妃嫔,同时也不再见明锦。
皇帝和陆聿在前朝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行着陆太后生前未完成的改革,明锦在后宫独自抚养大皇子,也没再见过他们,只是偶尔会听王密提一些前朝的政策动向。
她发现皇帝已经将这场改革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易汉服、说汉话,移风易俗,全盘汉化。
明锦虽觉皇帝此时的政策与太后的理念有冲突,可她人微言轻,无从置喙,听完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抱着大皇子,教他认字……
三年后。
华林园,波光潋滟,碧叶连天。
明锦挽着大皇子的手走在塘边,看着无边风荷美景,半大的小孩子,一步一蹦跳,追逐着草丛中不时蹦跶出来的蛐蛐。
不多时,元嗣便松开了明锦的手,趴在草丛中,左扑右扑的抓蛐蛐。
明锦含笑看着这一幕,嘱咐道:“殿下,慢一些。”
元嗣置若罔闻,看准一只蛐蛐后,一个猛子扑了上去,不想脑袋瓜上却是遭到狠狠一击,一下子就又被弹倒在了地上。
他揉着脑瓜,茫然看着面前撞到自己的妩媚明艳女子。
穆兰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风筝,正对他笑的灿烂。她俯下身,想要把跌倒的元嗣抱起来。
明锦却抢先一步,将元嗣抱到了怀里,拿掉了他头上的杂草。
“殿下,没事吧?”
元嗣摇摇头,又怯怯看了一眼穆兰若后,把脸埋在了明锦的颈间。
明锦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
穆兰若看着这一幕,秀眉蹙起了几分,“明锦,我不过是带了风筝想带大皇子一起玩耍罢了,没必要这般防着我吧?”
明锦不卑不亢,回道:“陛下明令禁止任何嫔妃接近大皇子,穆贵嫔此举,无异于抗旨。”
穆兰若淡淡一笑,轻蔑道:“你的身份不过是宫中女官,有何资格母养大皇子?我到底是大皇子的庶母,怎么都比你名正言顺吧?”
明锦毫不退让,如今皇帝三年孝期已满,已有不少大臣上书请天子立后了。
陆太后驾崩后,昔日的陆氏党羽大都陆续改换门庭了,陆顺华在朝堂的支持力量根本比不上穆兰若。
穆氏是勋贵之首,穆兰若之父又是当朝司空,加之很多大臣对陆太后有阴影,朝堂上反对陆顺华,请立穆兰若的呼声很高。
元晔迟迟没有表态,只是上个月,竟破格授予了陆聿司徒之位。
穆兰若之父是司空,陆顺华之兄是司徒,二人不仅势均力敌,并且陆氏更胜一筹了。
朝野登时变色,立后的争议才渐渐平息。
明锦心知穆兰若是想从大皇子下手争夺皇后位,便正色道:“你是陛下的女人,我是陛下的女官,你是一品贵嫔,我是一品内司,论身份,论地位,我都不在你之下,你一日不是皇后,就一日没有资格接近大皇子。”
穆兰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就在二人争执之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明锦身后传来——
“想通过提前获得大皇子抚养权的方式,来争夺皇后位,我劝穆贵嫔还是提前死了这条心吧。”
穆兰若看到明锦身后站着的男子,瞬间脸色煞白。
明锦茫然回头,阳光一时朦胧。
陆太后驾崩后,明锦便安守后宫,没再见过皇帝,也没再见过陆聿,故人多年未见,此时此地相遇,竟有一瞬恍然。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交领袍,头发如汉人般用玉冠尽数束起,改头换面的模样,让明锦一时都不敢认他。
他的眉眼愈发深邃凌厉了,显得更加成熟稳重,迎光走来的模样,丰神俊朗,轩轩韶举。
他还是她光风霁月的哥哥,只是现在的他们已不再年轻,不再是那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了。
“陆司徒。”
元嗣兴奋地男人张开小胳膊,稚嫩的呼唤,唤回了明锦的思绪,她眨了眨眼,望着向她走来的陆聿。
陆聿向二人走近,张臂从明锦怀中接过那兴奋的孩子,举止温柔。
明锦把孩子递给他的那一刻,手掌无意触碰到他温厚坚实的胸膛,便立刻蜷缩了起来。
元嗣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陆司徒,那个女人想欺负崔姑姑。”
陆聿淡淡一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这些年虽因守孝之故未见明锦,可他也不少听闻她在后宫的雷霆手段,把两个正经的皇妃都给压制的死死的,谁都别想凑近皇子一步。
穆兰若看着三人和谐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呢。
“陆司徒这是提前帮妹妹竞夺大皇子的抚养权吗?”
穆兰若语中带酸地讽刺了一句,心里还是会为当年与陆聿断绝关系隐隐不甘,可现在的她是皇帝的女人,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怪责陆聿了。
她现在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陆聿坦然道:“我虽领司徒,亦是太子少师,对大皇子有教养之责。”
明锦微扬下颌,“穆贵嫔,请回吧,我不想让今日之事触怒陛下。”
她警告她。
穆兰若咬咬牙,不甘心看了二人一眼,拂袖离去。
陆聿这才把元嗣从怀里放了下来,明锦拉起元嗣的手,低声哄了他几句,才把他交给宫人,先一步带了回去。
遣退了周围所有的宫人内监后,明锦才急不可耐地拉起陆聿的手臂,往园林深处走去。
“哥哥。”
明锦扑到陆聿怀里,抱紧了他,无声诉说着多年的思念。
陆聿抬手按住她的颈子,宽广的袍袖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拢入怀里。
明锦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润道:“哥哥,大皇子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你在前朝的改革也推行的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不想再呆在宫里了,也不想你继续在朝为官了。”
陆聿望着她泫然欲泣的容颜,抬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迟疑道:“可是,我才刚领了司徒,我答应了陛下……”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明锦打断,“就是你领了司徒我才害怕!”
陆聿一怔。
“你于国家没有巨大贡献,于朝野没有亲朋党羽,凭借陆氏贵戚的身份,才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领授司徒职位。”
明锦苦苦相劝,几是声泪俱下,“你才只有二十六岁,历朝历代,哪有这般年轻的三公?你可有想过,他是故意把你捧至如此高位,将来,你也许会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陆聿眼神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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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皇帝面前,请求辞官归隐。
“当年太后推行均田、三长制,需要三五年才能小见成效,臣虽早有冲退之心,只因不忍太后夙愿落空,才暂留朝中辅佐陛下。如今局势尽在陛下掌握之中,已经没有需要臣尽忠的地方了,请陛下允许臣辞官归隐。”
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二人的情绪。
“你所求只有如此吗?”
元晔高坐上位,冷冷看着他伏倒在自己面前。
陆聿的手掌在地板上攥成一团,低头恳求道:“请陛下允许臣带明锦一起离开。”
元晔久久不语,他自称臣,还跟他下跪。
为了明锦,他竟能放低如此姿态。从小到大互相扶持的情谊,好像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破碎了。
他以为给他们彼此三年的时间,或许就都能淡化这份感情,或许陆聿也不会再纠结于明锦,或许明锦和大皇子有了感情后,就会舍不得离开宫廷。
可听到陆聿此刻的请求时,他才发现他们谁都没有放下,他们之间依旧是个死局。
元晔按了按眉心,“你明知我喜欢她。”
陆聿坚持,“请陛下成全。”
元晔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明确拒绝他,而是给他留下了希望,让他继续为自己所用。
“宣明,再帮我一次,帮我完成迁都,迁都成功后,我就给你们自由,”
陆聿眼神颤动着,他抬头望着元晔,正色问他。
“君无戏言?”
元晔眼神坚定地回望着他,同样认真。
“君无戏言。”
陆聿回过神,望向明锦。
她不想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也不忍让她再受苦,他想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不是亡命天涯,躲避着皇帝的追捕。
无论如何,他只是想赌这一次。
陆聿勉强挤出笑颜,故作轻松的安慰她道:“我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贪污受贿,我只是忠君之事,怎么可能会不得善终?”
明锦摇摇头,他怎么还是这般天真。
“不结党,不营私,是所有的君主都希望臣子们能做到的。可如果有一天,朝廷需要立威,杀鸡儆猴的时候,那些不结党、不营私,又地位尊崇的,是会被第一个开刀的,你难道忘了宜都王的教训吗?”
陆聿眼神一动。
当年朝廷严查勋贵贪贿,律法严苛,连位居三公的宜都王,都因受贿就直接赐死。
难道满朝文武就他一人受贿吗?
不,无非是因为他是皇室宗亲,地位尊崇,偏又性格正直强硬,不结朋党,所以杀他一个人就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不必担心会牵连甚广。
无非就是让天下人都看看,看,连这般尊贵的亲王大臣受贿都会被杀,朝廷的反腐是下了大决心的。
“举世皆浊,唯你独清,不杀你杀谁?”
明锦第一次有些希望,他不是这般清正自持。
希望他像那些世家一样抱团结党。
希望他对皇帝不要那么尽忠尽心。
希望他也可以有些私心,联合那些还忠心于陆太后路线,反对全盘汉化的勋贵老臣,来制衡皇帝。
这才是保命之道,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寄望于天恩浩荡!
陆聿久久不语,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儿。
她只是阅尽千帆,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她对官场的黑暗看的非常透彻,因为看的太透,所以厌恶争权夺势,追名逐利,因为那些都不符合她心中对善良正义的追求。
追逐权力的过程必然是肮脏的,所以她永远不会爱上掌控权力的皇帝。
他心里也很清楚迁都的风险,可他更清楚,如果他不答应元晔的要求,不去做这些事的话,元晔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和明锦。
为了他和明锦的未来,他必须接受。
陆聿不再试图瞒哄她,说什么让她不要担心自己的虚话,而是跟她坦诚自己的想法。
“我懂,可只差最后一步了,阿锦,我们的改革只差最后一步了。我必须要登上那个位置,必须站在最高处,我的话、我的决定才有份量。”
明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聿扶着她的肩膀,“你不喜欢胡服,不喜欢辫发,我们可以迁都洛阳,全盘汉化,让所有人都移风易俗,穿汉服、说汉话,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我可以为你改变自己。”
明锦怔怔听着,泪水突然喷涌而出。
她本是勋贵陆氏娇养长大的贵女,衣柜中有着无数精美华丽的胡裙,可自十二岁回到崔氏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胡服了。
她憎恨陆氏、恐惧陆氏,曾经陆氏给她的一切,都让她想要抛弃、远离。
她从此恢复汉女之身,也只做汉服妆扮。
现在,他为了迎合自己,融入自己,甚至掀起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革,不惜代价的全盘磨灭鲜卑文明,让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是改革越成功,你就越危险,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别哭,阿锦,别怕。”
陆聿手足无措的把她抱到怀里,柔声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
明锦哽咽道:“我以前以为我很在乎,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就不在乎。管他什么汉人胡人,你是胡人,我就是胡人,你是汉人,我就是汉人,什么胡汉之争,华夷之辨,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就只有你而已。”
陆聿心中大动,手臂陡然又收紧了几分,明锦被他紧抱着,没法动弹,发顶传来似有若无的吻,仿若一片轻羽落下。
她听见了陆聿的声音,“阿锦,再等一等,就快要结束了,就快要成功了。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胡汉之分,再也不会有民族之争,我们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明锦泪流满面。
安抚过明锦之后,陆聿便又去了太和殿见元晔。
华林园的变故元晔已经听说了,毕竟皇宫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他知道陆聿已经见到明锦了,却没有苛责他什么,只是喊他落座,陪自己下一局棋。
陆聿拨动着棋盒里的棋子,心不在焉的下着。
“你见到她了?”
元晔突然开口。
陆聿滞了一下,棋子“啪嗒”落下棋盘,淡淡回了句,“她很害怕。”
元晔挑眉望着他,“你怕吗?”
陆聿捏紧手中的棋子,摇摇头道:“我不怕,如果连我也怕了,就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听得棋子落盘的清脆之声。
日头渐渐从东边落到西边,殿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这一盘棋还是没有下完,蒋白端来烛台,放在棋案上,照亮那将进入尾声的棋局。
棋逢对手,棋盘上几乎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落子之处了。
陆聿蓦地落下一子,自损一片后,又为棋局带来一片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你输了。”
陆聿淡淡提醒他。
元晔眯眼看着棋盘,那黑的白的突然在眼前扭曲,形成一个喧闹狰狞的模样,这世上,也只有陆聿敢赢他的棋了。
他把手中的棋子往盘上一丢,打乱了一盘乱像。
“不下了。”
陆聿颔首沉默。
“我决定立陆顺华为皇后了。”
元晔猝不及防开口,不轻不淡的声音,却如一道惊雷,落入陆聿耳中,震的他一时失神。
“你不要说些什么吗?”
元晔面无表情望着他。
陆聿案下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予置评。”
“我答应过你,我的皇后一定是你的妹妹,我就一定能做到。”
陆聿听着那些话,仿佛是在暗示他,他答应了他迁都洛阳的计划成功后,他就给他们自由,他就一定会做到。
“陛下是天子,自是金口玉言。”
元晔淡淡笑了笑,“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最有力的支持者,可你还太年轻,声望有限,所以我必须把你们兄妹都捧上高位,让你们在后宫和朝堂互为依仗。由你总领朝政,让你在朝堂上拥有更多话语权,才能给我更多支持。”
陆聿道:“我理解陛下,我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
元晔点点头,又问他,“顺华的生母,是洛阳人吧?”
陆聿眼神微动,坦然道:“是,当年陆鉴出任洛州刺史时,放纵不法,抢掠良民为奴为婢,她的生母就是被强抢回府的良家女,因为有些姿色,被陆鉴强幸才有了她。”
他毫不避讳地诉说着自己父亲的罪孽往事,将那些丑恶血淋淋撕开。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迷茫,佛经上常说因果报应,那像他这样罪孽满身之家,他为什么还可以官拜司徒,陆鉴也没有得到丝毫报应,还能辞官安享晚年,而那些受害者,却依旧在无边的炼狱中受尽折磨。
元晔低下眼,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又嘱咐他道:“等顺华做了皇后,就给她的生母另建府邸好好安置,从太师府搬出来吧,不用面对太师,也不用再受常氏的气。”
陆聿眼神一动。
“我们一起,带她们母女回洛阳。”
陆聿手指攥紧,洛阳,陆氏的荣耀,他们的自由,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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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惠风和畅。
杨柳在夕阳中婆娑,元晔踏着一地斑驳树影,向金华殿走来,蒋白埋头跟在他身后,手上端着一个檀木盘。
陆顺华自殿内走出,恭谨接驾。
她隐约听闻了元晔可能要立她做皇后,人逢喜事,精神满面,加之今日穿了一件淡粉流金色的广袖襦裙,便愈发显得她娇嫩可爱,比平时还要再美上几分。
“妾身恭迎陛下。”
陆顺华面带笑意,伏倒叩首请安。
元晔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甜蜜娇羞的模样,对他伸出了手。
陆顺华微红了脸,把手放到了元晔掌心。
元晔握紧她的手,拉着她面对面在榻上落座。
陆顺华低垂着眼,神态柔顺,夕阳透过窗格洒在她微红的面容上,衬的她愈发娇俏可人儿。
元晔抬了抬手,示意蒋白上前。
蒋白哆嗦着,端着檀木盘跪倒在陆顺华面前,额头都紧张地冒出了冷汗。
“贵人,请饮此药。”
陆顺华的笑意滞在嘴角,有些不解,“陛下,这是……”
元晔端起盘上的药碗,递到她跟前,面无表情道:“喝了它,你就是皇后。”
陆顺华脸上依旧挂着勉强的笑意,摇摇头道:“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元晔把药碗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坦然道:“我会立你做皇后,把大皇子交给你抚养,为了保证你会对大皇子视如己出,你以后都不能再生养自己的孩子。”
陆顺华脑中轰然一声,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她愕然看着那碗药,泪水渐渐溢满眼眶,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绝孕之药。
“陛下,非如此不可吗?”
元晔淡淡道:“这是唯一的代价,我必须确保你不能生下子嗣,无论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
乍闻此言,陆顺华仿若受到了天大的羞辱,难以置信道:“陛下就这样想我?”
元晔耐心道:“顺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这样的地位,或许有一日你也会被权力腐蚀堕落,我不得不防备你使用手段怀孕,为绝后患,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陆顺华泪水吧嗒吧嗒滚落,陆太后情夫无数,他就想当然的觉得陆氏女都是天性放荡,对她的贞洁操守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他不碰她,但也要戒备她剑走偏锋,借种生子,假冒皇嗣,效仿陆太后毒杀皇帝,给她绝孕是唯一的选择。
“一定要这样吗?”
陆顺华哽咽问他,柔弱可怜。
元晔叹了口气,耐心道:“顺华,你跟丽华不一样,你太聪明了。”
陆顺华闭了闭眼,泪流满面,她颤抖地伸出手,迟疑地端起那碗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浓黑的药汤了。最后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啪嗒”一声,药碗落地,四分五裂。
“陛下满意了吗?”
元晔默然看着她,温柔伸手,想给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陆顺华冷冷别开脸,躲开他的手,神色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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