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错了,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宠幸谁,不稀罕他的爱。他越是这样,她反倒越是憎恨他、厌恶他,最后折磨了她,也折磨了自己。
她永远不会相信他爱她,她只会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爱她也不肯放过她?
重生后,他便再不碰任何女人,一心一意等她长大。
现在她长大了,心里却没有他了,再也不是那个闹着要嫁给皇帝哥哥的小女孩儿了。
“阿锦,这一世我只会有你一人,我们都别再彼此折磨,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明锦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陛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元晔眼中遍布血色,神情僵硬,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要你。”
明锦睁大了眼。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声线,问她,“太后派你来送汤,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锦看着他那越来越怪异的神色,茫然摇摇头。
“你来了,我以为你是同意的。”
明锦愈发茫然,“我,我同意什么了?”
元晔抬手,示意她过来。
明锦忐忑不安的向他走去,一步一迟疑。
元晔碰了碰她的手,小女郎柔软滑凉的手摸起来好像一块软软的豆腐,碰到一点儿,就渴望碰触更多。
虽然是很短暂的一下碰触,明锦却被他的手指烫的一阵颤栗,暗想,皇帝不会是发热了吧?她刚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被元晔一手攥住。
明锦身上涌过一阵电流,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元晔紧紧攥住。
他的手指烫的惊人,透出不寻常的热情,下一刻,竟拉着她的手往身下探去。
明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又惊又怒,猛然甩开他的手。
“你疯了!”
元晔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相信她是真的不谙人事,跟陆聿什么都没做过了。
明锦心绪复杂,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太后在汤里加了东西。”
元晔看着她,她怎么还是这么单纯,跟前世一样好骗。
“你难道就没疑惑太后为什么要让你来送汤吗?走了一个陆氏女,自然需要有人来补上这个空位。”
明锦愕然,那汤太后喝过不假,可食盒递到自己手上时,不止经过了她一个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出了问题。
大意了。
太后让她来送汤,实际上,她自己才是那道真正要送给皇帝的汤!
明锦气急败坏道:“你明知太后用心不纯,你为什么还要喝?”
“你让我喝,我才喝的。”
“有毒你也喝吗?”
元晔竟是笑了——
“毒死我,你也活不成,有你作伴,死又何惧?”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放了那种东西你还喝,你就是存心的。”
“我乐见其成。”
“无耻!”
“我是世人眼中的明君贤主,可唯独对你,不想君子。”
他想要她,如饥似渴。
过往总想着在她面前扮好一个正人君子,一个大度英明的君主,想要对她有足够的耐心,让她慢慢爱上自己。
可是他错了,征服她,从来不需要君子,那样只会惯的她恃宠而骄。
如今藉着药物的借口,他终于不用压抑自己,终于可以撕破那一层伪装。他们之间早就见过彼此最丑陋、最无耻的一面,他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明锦见情形不对,急忙起身往外逃,却被他攥住了裙摆,用重重跌倒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后背便觉一热,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后覆上,将她整个笼罩。
元晔从背后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药效已经快要冲垮他的理智,此刻,他只知道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舒适,他迫不及待想要拥有更多。
“为什么总是要拒绝我、逃避我?你来了,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如果不愿意,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希望?阿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明锦挣扎着,她是奉命来送汤的,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啊。
元晔手指拉住了她腰间的绦带,只要轻轻一扯,她的衣裙就会尽数散落,“我们早已见过最真实的彼此,我们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明锦快要疯了,她不知道,她没见过,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放开我!”
元晔附在她的耳边低喃着,温热焦灼的呼吸回荡在她的颈弯。
“你的心,哪怕有一刻、一瞬曾属于我吗?我们也曾有过相处甜蜜的美好时光,难道你都忘了吗?”
明锦听不懂,她也不记得。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们的童年往事,可那时皇帝对她虽然友善,却总带着一些戒备,并不是真心的喜爱。
也不知是在哪一日,皇帝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开始有了出于真心的喜爱。
明锦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是她做对了什么事。后来她又觉得,或许是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是个冒牌货。
“小时宴宴,可终究已经过去了,陛下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他现在不太清醒,手上一股子蛮力,在扯她的腰带,明锦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一些疯狂、混乱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
一股强烈的悲痛涌上她的喉头,熟悉的感觉侵袭着她的脑海,她恍然又想起先前被陆太后骗进宫那一回。
她梦见自己被皇帝强迫、被困锁冷宫、她受尽屈辱,最后倒在血泊。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她的身上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勇气,猛然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对着元晔撕扯自己裙子的手便刺了过去。
殷红的血珠沾在白玉的簪尖上,红的愈发惊心动魄,下一刻,便抵在了皇帝的咽喉。
疼痛让元晔濒临崩溃的理智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身下的小女郎,她的手指在颤抖,猩红的眼眶盈满泪水,眼神恐惧而坚定。
前世,那簪尖对准的是她自己的心口,如今,却是划过了他的手背,抵在了他的喉咙。
元晔毫不怀疑,如果他再继续下去,她手中的簪子会毫不犹豫地划破他的喉咙。
她变了,以前,她哪怕再恐惧、再绝望,也不敢伤人半分,只会哭着求饶。
曾经的她是那般懦弱,懦弱的只敢伤害自己,甚至用自尽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至死都没想过先杀了他,拉他一起陪葬。
就那样残忍的留他一个人独活,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与愧恨之中。
可现在她竟然敢将那锋芒对准他,她变得坚强了、勇敢了、不屈服、不顺从,大胆无畏的甚至忘了眼前之人是她的君主。
他看着那对准自己咽喉的簪锋,竟莫名欣慰,低沉的嗓音如压抑的野兽嘶吼——
“走。”
明锦手上一颤。
“别等我后悔。”
明锦回神,推开他飞速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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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聿焚香静坐檀斋,诵经念佛,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娄威轻轻叩门,道:“公子,杨公子来了。”
陆聿抬眼,定了定神后,从蒲团上起身,窗前小火炉上,已经温好了桑落酒。
夜深雪重,宜会友,围炉饮酒,剪烛清谈。
他取下烫好的酒杯,倒了两盏淡酒。
杨绍走进斋中,摘下兜帽,抖落身上的碎雪。
“今日吏部事多,来的迟了些。”
杨绍边在榻上坐下,边继续道:“太原王殿下此番归京,太后本来准备让他留京的,我们吏部都拟定好官员调动,给太原王挪位了。可惜出了丽华这档子事儿,太后心里不高兴,原定的留京计划也就搁置了,殿下年后还得回洛阳,我们吏部算是白忙活一场,原先拟定的官员调动名单,全作废了。”
陆聿把酒杯递给他暖身,淡然道:“元谕虽然没能留京,可此番却也让他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三长制刚刚颁布,明年开春,新政正式推行,才是真正用人之际,他若在洛阳把这道新政也办好落实了,回京是早晚的事。”
杨绍点点头,元谕身份贵重,洛州又军事意义特殊,也只有他坐镇洛州推行新政,皇帝能安下心了。
酒过一轮后,杨绍突然问他,“还有一件事,我听阿姐说,太后秘密嘱咐尚服局准备明锦册封的礼服,可宫中并没有册封的旨意,阿姐心中疑惑,就让我问问礼部有没有收到旨意,我在尚书台也没见礼部有动静啊,陛下有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怎么突然要册封明锦,还搞得神秘兮兮的,一点儿风声都不走露。
陆聿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杨绍道:“说是昨日下的令,阿姐一贯谨慎,这又是太后的密旨,她不会随便跟我说宫里的秘事的,我总觉得她或许是想提醒我什么,就想着跟你说一声,看看你知不知道什么。”
陆聿眉峰微蹙,杨淑君是世家养出来的人精,轻易不说话,也不得罪人,此番有意泄露太后密旨,想来是知道什么,想提醒他们什么,又不好明说。
陆聿沉声道:“陛下并未提起此事,想来又是太后独断专行,明锦必然不会答应。”
杨绍点点头,还不忘揶揄他,“我想也是,芝芝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进宫是为了躲避你,怎么可能嫁给皇帝?”
陆聿心慌更重,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感,陆太后情急之下能做出什么发疯事,实在难以预料。
太后命人暗中准备礼服,却不告知明锦,恐怕又是跟上次给明锦下药的情况一样,想生米煮成熟饭后,逼迫明锦妥协。
陆聿“蹭”地站起身子,“我现在入宫去看看陛下。”
“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陆聿义无反顾走出檀斋,来不来得及他都得去。
他最开始是想成全她和元晔,捧她做皇后,给她一世安稳容华。
可是,如果她不愿意,如果她被太后强行送给皇帝,她会崩溃,他也会一生愧疚的。
他不能再让她遭任何罪了。
陆聿踏着风雪,翻身上马,一路策马往邺城宫而去……
太和殿。
大雪纷飞,两排内监整齐排列在台阶下,看到突然从殿内冲出的小女郎,神色俱是茫然疑惑。
明锦一路奔到阶前,看到将太和殿团团围住的内监时,才意识到今夜的一切是陆太后早有预谋。
“让开,陛下已放我离开。”
众人一动不动。
王密从人群中走出,微一颔首,道:“小姐,今夜之事,已不是陛下放你,你就能离开的问题了,陛下所服之药,非阴阳交合不可解,今夜是必然要有人侍寝的。”
言罢,便抬手示意宫人把人抓起来,强行送到皇帝床上。
明锦心中一凛,“阿翁,你放我走吧。”
王密神色波澜不惊,“皇宫禁苑,小姐又能走去哪里?老奴也不想强迫小姐,可谁也不敢拿陛下的安危玩笑。”
内监们已然迎雪上前,挡住她的前路,“崔才人,请回。”
明锦环视了一圈,“阿翁,难道非我不可吗?”
王密坦然道:“小姐不去,就要有其他人替你去,那替小姐去侍寝的人又何辜?小姐心里能过意的去?”
明锦觉得他简直是在狡辩,明明是陆太后造成的如今的后果,却要把责任推给无辜的她,好似是她拖累了别人。
今夜,太后本就是计划推她出去送死,她若不去,换了其他人去,那替她去侍寝的人,若是怀孕生子被赐死,以后只会憎恨她的逃离,牵连她无辜受害,而不是恨太后给皇帝下药。
陆太后真是好歹毒的心计,她就是吃准了自己心软,不忍心看着其他无辜女子受难。
但她还没到圣母的地步,不该她承担的苦难,她不会去吃。
“这是什么歪理?始作俑者难道不是太后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被压迫的女子去互相伤害?”
王密眉梢一扬,正色提醒道:“小姐,太后不会有错,错,只能错在我们这些奴婢身上。”
明锦气的发抖,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上涌。作为祖制的既得利益者,陆太后是绝不会放弃祖制的,长子的生母必死无疑,后宫不是不想承宠,是谁都不想做第一个生下皇子的人。
她也不想,她不愿侍寝,也不愿生子。
就在殿外僵持之际,徐贞风面色担忧,焦急从殿中跑了出了,“陛下面色很差,情况不大对,需要宣太医。”
王密眼神一沉,跟左右使眼色,皇帝现在需要的不是太医,是女人。
内监们蜂拥而上,就要来抓明锦。
徐贞风茫然看着众人,疑惑不解,这个时候,不是该给陛下传太医吗?干嘛要抓明锦?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
明锦避开内监的抓捕,夺路而逃,一如当年从高车部落逃命的时候,朔州多年的磨练,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娇弱的小女郎,她会反抗,会斗争,不会向任何黑恶妥协,不会向任何强权低头。
内监们在后边一路追赶。
与此同时,陆顺华亦正往太和殿赶来,陆太后已备下了万全之策,若明锦真的反抗激烈,宁死不屈,就由陆顺华为皇帝侍寝,太后已承诺她会为她事后避孕。
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王密一个飞跃就要上前就要去抓明锦的肩臂,明锦侧身避开,反手就制住了陆顺华的胳膊,簪尖抵在她的喉咙。
“都别过来。”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落在陆顺华身上,她柔弱又惊愕地唤了声,“姐姐。”
明锦眼神一凛,“谁是你姐姐?你跟太后合谋算计我。”
她早知陆顺华有野心,一心要做皇后,可不想她竟会跟陆太后合谋将她送去皇帝床上,给她代孕生子,陆氏的人,都是一般铁石心肠,她就不该觉得她老实可怜。
陆顺华眼睫颤了颤,碎雪落在她的脸颊,她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对明锦道:“那就挟持我,逃出去。”
明锦挟持着她,一路往宫门退去。
王密脸色一沉,明锦不愿意侍寝,又挟持了陆顺华,如今皇帝情况紧急,等不了太久了,现在只能启用第三个备案了。
他一面悄声吩咐内监,立刻将徐贞风送去皇帝寝殿,一面紧追着明锦的脚步。
陆顺华神色不乱,淡然道:“姐姐,这是在宫里,无论你逃去哪处,都会被抓回来,你就算能挟持我一时,还能逃避一世吗?”
明锦冷冷道:“你既要做皇后,就自己去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顺华轻笑,“姐姐,我不怕死,我敢生,可现在的情况是太后不许我生。陆氏女是一定要做皇后的,你们把陆丽华药成废人,驱逐出宫,如今太后就只有捧我做皇后这一个选择了,可不就得有人替我生?”
明锦懒得跟她废话,这道祖制的存在本就是矫枉过正,如今直接被有心人利用,她们陆氏是既得利益者,她们绝不会想废黜祖制。
她不必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因为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换位思考。
“少废话,待我出了宫门,自然会放你自由。”
陆顺华勾了勾嘴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姐姐就算出了宫,又能逃往何处?”
明锦眼神微沉,只要能出宫,就能找到贺云珠,请陆夫人说情。再不济,她还有火骑兵护身,大不了和陆沅止一起暗中行事。
与此同时,陆聿在宫门前勒马,看着宫门后的无边暗夜,好似风暴中的漩涡一般,将所有的风雪吞噬。
他下马,立于簌簌风雪中。
宫门已要到了下钥的时刻,禁卫军正推动着宫门,准备封锁下钥,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积雪渐厚。
陆聿踩着松软的雪地,向宫门走去,掌中的剑已出鞘三分,冰雪凝结在那锋芒之上。
禁军看到向宫门走来的陆聿,关门的动作一顿。
待看到了他掌带兵器后,立刻列阵,严阵以待,长戟指向风雪中肃杀的男子。
“陆侍中,现在已是宫禁时分,需得陛下传召方可入宫,你若再近一步,我等便不客气了。”
陆聿置若罔闻,翻转剑锋,雪花在锋刃上飞舞。
明锦挟持着陆顺华,一路走到宫门前。
此刻,已是宫禁时分,宫门将要关闭,一旦关门,她今夜就出不了皇宫了。若被困在宫里,她就是被抓回太和殿囚禁,成为皇帝禁脔,生不出儿子就不得自由的下场。
明锦定了定神,用力将陆顺华推开,拼尽全力往宫门外冲去。
王密立刻扶稳陆顺华,让人护送她去太和殿。
明锦往宫外奔去,带着生与自由的希望。
眼看着宫门缝隙越关越小,却又在突然间停止了关闭。
明锦心中狂喜,快冲出宫门时,赫然看到门外与禁军对峙的男人,一身玄袍如墨,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冷肃如暗夜肃杀的罗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撒开腿向他奔去,更加巨大的狂喜在她心头翻涌,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他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一刻,仿若得到了救赎一般,天地间的风雪都静了。
“哥哥。”
陆聿听到呼唤,愕然看着在风雪中狂奔的小女郎,她竟然跑出来了?
宫中果然有事发生。
她那般倔强固执的性子,他多么害怕在她身上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致使她走上崩溃的绝路,可现在她安然无恙,她在向他奔来。
陆聿收剑,踏过漫天风雪,同样向她狂奔而去。
那一刻,天地无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时间慢了下来,只见二人向对方飞奔而去的身影。
明锦边跑边对他伸出手,陆聿碰到她的手指后,长臂一伸,就把她整个箍到了怀里,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她的手臂坚韧有力,紧紧抱着他的脊背,无言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锦。”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好,她还安然无恙的在这里。
“哥哥。”
明锦心有余悸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润,哽咽了一声。
陆聿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语调温和,“别怕,我抓住你了。”
明锦一时凝噎。
就在二人在风雪中倾诉时,王密沉着脸上前,拔出禁军的佩刀,神情肃杀。
“右卫军何在?”
右卫禁军得令后,立刻自暗处蜂拥而出,严阵肃杀。
王密刀锋指向陆聿,面无表情道:“公子,今夜老奴定是要带走的小姐的,你若执意不放,请先用此刀杀奴,来跟太后覆命。”
陆聿将明锦护到身后,眼神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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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贞风被送入了皇帝寝殿。
元晔只觉全身燥热,血液沸腾,原本他以为这药让人弄些冰来就可以压下去,可不想这药的药性极强,根本压不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神智还是在渐渐昏沉了下去。
徐贞风俯下身子,执帕给他擦着脸上的汗。
元晔感觉到女子手指的冰凉,莫名一阵舒适,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朦胧的面容,以为是明锦又回来了。
“你回来了。”
徐贞风动作一滞。
“你为何总是这般心软?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抛下我不管。”
徐贞风眼眶一红,自她被调来太和殿后,元晔一直对她态度冷淡,不许她近前侍候。
她以为元晔是嫌弃她年纪比他大,年长色衰,所以才讨厌自己。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更加年轻可爱,所以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他、照顾他。
再冷的石头,也会有被捂热的一天吧?
现在,他似乎是真的热了,这是元晔第一次用这般柔情的语调对她说话。
她几要哽咽失声,“奴婢永远都不会抛下陛下,离开陛下的。”
元晔凑近她,哑声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后来那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就是喜欢你的无知无畏,天真质朴的莽劲儿。可后来你长大了,心思复杂了,就不可爱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诉说着过往点点。
“可是我错了,你根本不需要可爱,不需要天真,不需要这些我喜欢,取悦我的品质,你就是你,一个不断成长变化的你,就是我一直喜欢的你。”
徐贞风茫然眨眨眼,原来陛下是更喜欢她小时候天真单纯的模样吗?不喜欢她现在对他处处讨好的卑微模样?
元晔把她拥入怀里,“我一直很后悔那时对你的冷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
徐贞风喉头涌起一股酸涩之意,“陛下还能想起奴婢,奴婢就不苦了。”
“其实,你也有爱过我的吧?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下雨的时候,我急着回去处理公务,你就拉着我的手,说你怕打雷,让我不要走。我便笑你,以前怎么没见怕过?你便躲在我的怀里跟我撒娇,说陛下来了,我便怕了。”
元晔的视线模糊了,曾经他们也是温情脉脉,可后来怎么就全部成了假象,以至他们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呢?
徐贞风脸色有些茫然,皇帝说的那些事,她都不记得,好似也与她无关。
她只能回道:“是,我一直都深爱着陛下,我……”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压倒在了床上……
风雪渐停,陆顺华匆匆返回太和殿。
中常侍蒋白拦下她的脚步,提醒道:“贵人,徐才人已经在里头了。”
陆顺华神色一滞,望着太和殿朦胧暧昧的灯火,雪花在她眼睫融化,心中有什么东西如冰般在慢慢碎裂,一阵撕痛。
她本以为自己来得及,可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给皇帝下药这种事,虽然很卑劣,可元晔是不可能在清醒的时候碰她的,她不能自己给元晔下药,只能借太后的手成事,于是默认了太后的手段。
她很清楚明锦是不会侍寝的,本想着明锦送完汤,皇帝药效起来的时候,自己就立刻去把明锦换出来,一来可以和皇帝有了夫妻之实,二来还能让明锦欠自己一个人情。
可不想皇帝竟然放了明锦,明锦还挟持她逃出宫中,皇帝等不及她回来,只能靠其他女人解药了。
她以为,她会是元晔第一个女人的,这样就可以在他心里有特殊的意义,可不想还是功亏一篑。
木已成舟,多思无用,陆顺华黯然转身,语调落寞。
“走吧。”
宫门前。
陆聿把明锦挡在身后,拇指按在剑柄上。
“阿翁,我不想伤你,今夜之事,明日我自会向太后解释。”
王密刀锋横起,“老奴完不成太后吩咐,亦无颜归去覆命,老奴一介阉宦,蒙太后赏识提拔,才有了今日,有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公子索性在此将我斩杀,也算对上边有了交代。”
陆聿眼眸一沉,虽说他是宫中宦官,可如今也是有官爵加身的朝廷命官,怎可轻易击杀?
何况今夜之事,只为帮明锦解围,他无意闹大。他日陆夫人入宫劝说太后一番,明锦依旧可以安然无恙留在京城。可若跟王密交了手,他们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陆聿准备动手之际,一道剑芒突然先他一步划破雪夜寒风,直直向王密刺去。
陆聿愕然看着来人,一时忘记抽剑。
王密立刻横刀挡住剑芒,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罗刹鬼面下,一双微扬的凤眼,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明锦紧绷的情绪骤然松弛了几分,知道是陆沅止来了,原来她还没有出宫,她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陆沅止提剑独挡禁军,大喝一声,“快走。”
陆聿怔怔看着她,被她一声喝回了神后,便立刻拉起明锦飞奔,把她抱上马背,扬长而去。
王密见陆聿带走明锦后,眼神一凛,扬刀向陆沅止砍去。
“右卫列阵,抓刺客。”
陆沅止应对着禁军,见二人顺利脱身后,也不再恋战,长剑扬起地上的积雪,阻挡下追兵的脚步,飞速离去,空寂的雪夜中回荡着暗哑低沉的警告。
“你回去给狗皇帝带句话,我早晚会再来取他性命。”
右卫禁军还欲再追,王密却抬手制止道:“穷寇莫追。”
他遥望着刺客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先前太后便有怀疑魏长风是陆沅止假扮,今日交手,那刺客的眼睛与太后倒是有七分神似,这个消息,足够回去跟太后覆命了。
陆聿和明锦同乘一骑离开宫城,马蹄陷入松软的雪泥中,渐渐寸步难行,腿一崴,将二人双双坠在雪地中。
陆聿索性丢下了马,把明锦从雪地里刨出来,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明锦趴在他的背上,看着无边的雪夜,恍然又回到了那一年在山洞雪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自己,给自己踏出了一条生路。
从孩提时期,到长大成人,从少年到男人,他稚嫩的肩膀为她一点一点强壮起来。
她的哥哥,本该是这世间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手持红缨银枪,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去实现他少年时的梦想。
而今却为她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中,提起长剑去做那见不得光的杀手,去做那搅动朝堂风云的酷吏,最终尘埃满身,污名难洗。
她轻轻拂去他肩头的碎雪,好似为他拭去尘埃,还他一个干净澄明。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陆聿思索后道:“去定北王府,现在只有大姑姑能护住你。”
明锦默然,她是宫中女官,私自逃宫就是死罪,若是跟陆聿去了平南王府,陆聿就是私通后宫的罪名。太后一贯忌惮这个长姐几分,现在只有陆夫人能在陆太后跟前说上话了。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陆聿眼神黯了黯,已然释怀了一切,“我不想让你难过,阿锦,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所以也不会让其他人强迫你。即便你不能接受我,我也要保护你做一个自由幸福的小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