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晔闭了闭眼,政治的残酷,不在于你有没有罪,而在于你需不需要有罪。
“你求朕有什么用呢?受害的又不是朕。”
陆丽华一懵,回过神后,又立刻跪行到陆聿脚下,磕头痛哭道:“大哥,大哥你救救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都是陆修干的,我不让他做,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话,是我错了,我应该早些提醒大哥,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大哥,我求你,你救救我吧。”
陆顺华站在陆聿身边,冷眼旁观。
明锦看着痛哭流涕的陆丽华,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不忍,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女儿、亲儿子都不在乎,陆氏这家人,还是人吗?
她看向陆聿,等待他的反应。
陆聿攥了攥手指,终是被陆丽华给哭的心软了。
她是骄纵了些,跋扈了些,袁姬之事,是她之过,可她也付出代价了。
投毒之事,与她无关,不能因为她已是无用的废人,就推她出去顶罪。
他对她没有什么兄妹之情,可纵是陌生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之人去替死。
陆聿弯下腰,扶她起身,陆丽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紧紧抱住了陆聿的臂膀。
“大哥,大哥救我。”
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一开始她就该像陆顺华一样,拚命巴结讨好陆聿,生死攸关之际,陆氏所有的人都是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只有大哥,只有大哥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有大哥,哪怕不喜欢她,也不会残忍地推她送死。
陆聿知道陆丽华的恐惧已濒绝望,自己若在此刻推开她,她就是死路一条,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陆丽华心中巨石落地,知道自己有救了。
“陛下,臣作为兄长不够友善,才使弟妹们离心离德,臣亦有过错。此事归根结底只是臣之家事,希望陛下能从轻发落。”
其他人闻言纷纷蹙眉,只有明锦,竟是莫名欣慰。
陆聿这些年性情愈发阴晴不定,不近人情,此刻这番言语,倒是又有了几分曾经的风采,又回到了她过去熟悉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哥哥。
元晔也是面有不乐,家事?
这哪里是什么弟害兄的家事,明明是臣弑君的国事!若当时他也在太和殿与他共饮,保不准就跟他一起被毒害了,这可是牵连到皇帝安危的大案。
“此案疑点重重,还未查明就轻易定性,岂不太过草率?”
陆太后沉声道:“那陛下还想再查出谁来?”
元晔心中一震。
王密暗示道:“陛下,不能再深究了,再查,就要母子生隙了。”
元晔握了握拳,太后才刚刚主持推行了三长制,他逼的太狠,难免被人议论是鸟尽弓藏,此刻,不是跟陆氏翻脸的时候。
何况,陆聿这当事人都不愿追究了,他又何必紧咬不放?
元晔松开手指,妥协道:“此乃陆氏家事,儿臣悉听母后处置。”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经过一夜的斡旋谈判,陆修投毒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投毒的内监被处死,太和殿处置了一大批宫人内监,陆太后安插过来的眼线,此番也被连根拔起。
皇帝顾念陆鉴年老,又有功于社稷,免了陆修死罪,削爵免官,废为庶人,终身不再起用。陆丽华因是共犯,则被驱逐出宫,出家为尼。
陆氏废了一子一女,终于把这件事勉强翻过去了。
天色濛濛亮时,陆丽华被送出了宫。
陆丽华吓得不轻,此刻是神经兮兮,草木皆兵,她见谁都害怕,只有陆聿能让她安心,手指死活都不松开陆聿。
陆聿便最后送了她一程,把她送上了出宫的小车。
陆太后到底要面子,隐瞒了陆丽华被驱逐的真正缘故,只以她染上恶疾,出家养病之名,逐出了皇宫。
明锦站在宫道上,遥遥看着陆丽华被塞上小车送往石窟寺出家,不由感慨万千,长长叹了口气。
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楼塌了,荣华宠爱也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在严分嫡庶的北朝,她纵是太师之女,受尽尊宠,也一直摆脱不了庶出的身份。
她怕被人轻视看不起,所以张扬跋扈,实际是自卑到骨子里,只能靠外强中干的外表来显得高人一等。
她的悲剧,是她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
陆聿回身,看到明锦也来送陆丽华一程时,微微一怔,淡声问她:“你还可怜她不成?”
明锦摇摇头,淡淡道:“不,我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给我捉的蛐蛐。”
陆聿怔了一下。
明锦继续道:“宫里的女人,就像那笼子里的蛐蛐,被关在笼子里跟同类斗的你死我活,却从来没想过跳出来,去咬一口把它们关起来的人。”
今日的陆丽华,她被驱逐出宫后,不会怨恨皇帝不救她,也不敢怪罪太后狠毒,她甚至还在期望于皇帝顾念旧情再把她接回来,期望太后看在姑侄之情宽恕她。
却不知在他们心中,早已把她当作替罪的弃子,没用的废物。
她只会恨那些跟她一样可怜的被压迫者,只会恨是三公主坑害了她,而没想过去咬真正压迫她的皇帝和太后一口。
陆聿问她,“你想咬谁一口?”
明锦淡淡笑了,“如今我亦在笼中,又咬的了谁呢?”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匆匆来报,“崔才人快去看看吧,太后要打死三公主呢。”
明锦和陆聿闻言变色,立刻往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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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她的药?”
元季遥毫无畏惧之色,轻描淡写道:“又吃不死人,儿臣也吃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陆太后眼中寒芒一闪,手指紧捏着三公主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脸。
元季遥眼眸低垂,倔强不屈。
陆太后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愈发躁怒,嫣红的指甲抵在她的喉头,似要扎入她的血肉,下一刻,指甲便狠狠在她的脖颈上一划,留下一道如断头般的刺目血痕。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嫣红的血珠随着雪白的脖颈滑落,更给公主增添了几分凄艳脆弱之感。
元季遥冷笑着,自知今天已是死路一条,也不装了,她如今在世上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索性跟太后撕破脸,彻底摊牌,狠狠吐一口压抑多年的恶气,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这么多年,你这么恨我,不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你跟朝臣私通的丑事吗?你自己行为不检,不思己过,反倒迁怒我、折磨我,还把我嫁给个残废恶心我。”
殿中诸人闻言骇然,全部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此刻,连元晔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太后早年私生活放荡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有病才有所收敛,可太后的品行是她一个小辈能挂在嘴上议论的?
陆丽华之事,他本可为她斡旋,保她无恙,可她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揭露太后的丑事,让太后颜面扫地,这是自己找死!
陆太后闻言,登时大怒。
当年她不过是念其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对她没有什么威胁,才留她性命,不想今日竟成了反咬自己的毒蛇。
早知今日,当年她就该早早把她掐死,一了百了!
“贱人——”陆太后咬牙切齿,气的全身都在颤抖,“来人,给我打。”
内监将三公主按倒在地,三公主毫不畏死,继续用言语刺激陆太后。
“你自知行不正,惧人议己,小有猜疑,便见诛戮,这些年来枉杀了多少人命,造了多少冤假错案?今日你能打死我,可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可恨我是个女儿,不能立朝执政,不能领兵造反,否则,我必要屠尽陆氏满门,活剐了你这个贱妇,为我父皇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元晔脸色大变,呵斥道:“季遥,闭嘴!”
陆太后气的咬牙切齿,"打,打死算完!"
元季遥冷笑,“打啊,打死了也算解脱。”
元晔求情道:“母后,季遥年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太后脸上一层寒霜,恨声道:“陛下刚刚也听到了,她嘴里说的,还有半分为人子女应有的孝心吗?”
元晔敛襟下拜,“母后,刚刚宣明说的几句话,儿臣深为赞同,是我这兄长没有做好表率,才致使妹妹忤逆母后,儿臣亦有失教之过,望母后责罚儿臣,饶恕季遥。”
陆太后脸色愈发阴沉,“自陛下十二岁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打骂过陛下了,陛下以为,我是真不敢再打你了吗?”
元晔伏首,“儿臣甘领母后教诲。”
元谕、元谧、元询也随即跪倒,异口同声——
“儿臣愿与陛下共领母后教诲。”
“好啊,你们以为兄弟齐心,人多势众,就能胁迫我了?”
陆太后冷笑,那他们兄弟,也太小看她这么多年的铁腕了。
“我活了半辈子,只懂得一种活法,有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陆太后拂袖转身,高坐上位,冷冷吩咐道:“既然陛下和诸王要与公主共患难,那就给我全在这儿跪着,亲眼看着公主行刑。”
看看忤逆她的下场。
元季遥被按在刑凳上,内监执杖,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脊背上,冷汗自额角溢出,她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喊一句疼。
陆太后看她那倔强不服的模样,愈发憎恨,铁了心要她的命,毫无手软之意。
元谕闭了闭眼,伏倒在地道:“母后,都是儿臣的错,季遥是为儿臣之故,才会用药骗陆丽华,您打我吧,她是个女儿家,遭不住这样的毒打。”
陆太后不为所动,“谕儿,你知我一向疼你,你若因袁姬之事,对我对丽华的处置不满,大可来跟我说,可你私下与公主这般合谋算计丽华,我心里很不高兴,你让我很失望。”
元谕垂眸,“儿臣知罪。”
陆太后继续道:“先前之事我不怪你,可此番打她,是打她的出言不逊,不敬长辈,不孝父母,你们都不必再求情。”
元季遥疼的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依旧不屈不挠,“为长辈,而无行,为人母,则不慈,你何配以长辈自居,母仪天下?!”
元谧扑到元季遥伤痕累累身上,替她挡着棍棒,又痛又骂道:“三姐,你别说了,就给母后认个错吧。”
她就不能复个软吗?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元季遥冷笑着,她可以向所有人低头,但是陆氏的人,做梦!
内监见状,一时不敢再动手,恐伤了东海王。
陆太后看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怒极反笑,轻飘飘道:“继续打。”
元谧闭上眼,紧紧抱着元季遥,等待棍棒落在身上,却没有等到记忆中的疼痛。
刑杖将要落下之际,陆聿和明锦终于赶了过来,陆聿立刻抬手拦下了将要再落下的刑杖,挡在了三公主面前。
“姑姑,够了。”
陆太后蹙眉,愈发不乐,“聿儿,你让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贱人不可。”
陆聿不让,“姑姑造的孽已经够多了,若非问心有愧,何故非要她命?”
陆太后面有不满,沉声道:“她坑害丽华,还险些害死你,我教训她,也是为你出气,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陆聿眼神阴沉,质问道:“今日之事,姑姑未经细审,便迫不及待推人出去顶罪,急着给陆修脱罪,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若非有你指使,陆修敢对我下毒吗?”
陆太后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他竟是这样想自己?原来他以为是自己指使陆修投毒害他?
自他与皇帝同食同眠胁迫自己后,她就再也没对皇帝用过毒,又岂会再出此昏招?
陆太后觉得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都被践踏了,痛心道:“你就这般想我,姑姑再歹毒,可从小到大可有亏待过你半分?”
“姑姑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陆聿失望透顶,“我实在想不通姑姑何故竟恨我至此?你一直逼着我成婚生子,是不是只要我有了后,你就能安心杀了不听话的我,再重新培养我的儿子,做你听话的傀儡?”
陆太后很受伤,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已然是这般面目全非的狠毒模样了。
明锦看着姑侄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跪倒在陆太后面前,提醒道:“太后,三公主现在是梁王的儿媳妇,纵是有错,太后也要顾念梁王的颜面,怎可在宫中就将其杖杀?”
陆太后回神,神色一滞。
明锦继续道:“梁王是南梁皇室后裔,将来南征,还要借助帮这些南朝皇室后裔复国的名义出兵,才算得上是师出有名。朝廷如今厚待南来士子,不就是为了拉拢南朝百姓人心,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吗?”
陆太后默然。
陆聿正色道:“姑姑,当年王宿卿之死,已经让朝廷大失南来士子人心,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太后脑中轰然一声。
陆聿不再多言,迳直抱起伤痕累累的三公主,迅速离开,明锦拔腿跟上。
离开的路上,元季遥脸色麻木,对陆聿的好心毫不领情,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平等的憎恨着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我恨不得你们全都去死,你们害了我,也害了我的姑姑。”
陆聿面无表情,“既然这么恨,就回去好好养伤,留着力气来杀陆氏的人,若是死在这里,还谈什么报仇?”
元季遥默然,眼眶却红了一片。
公主府的家令已经收到了消息,焦急等在宫门外等着接人了,陆聿将三公主放上了马车后,便退了下去。
明锦拉开锦被给她盖上伤,暗叹了口气,有个好夫家还是有用的,虽说驸马不怎么着,可梁王的特殊政治身份,关键时刻还是保了她一命。
她叹了口气,劝公主道:“公主,此次劫后余生,以后就别再任性了,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吧。”
元季遥凄然一笑,忽而对她道:“明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日在宜梅阁,陆丽华口中的王郎是谁吗?”
明锦神色一滞。
元季遥垂眸,黯然道:“这么多年来,太后厌恶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她的丑事,还有那个一直被我们讳莫如深的男人,王宿卿……”
王宿卿是南朝人,父兄因事被南朝皇帝诛杀后,北逃至魏国,得到了元晔和陆太后的礼遇。
王宿卿出身经学世家,元晔重其学识,常留他在宫中给自己讲《礼记》、《易经》。
时间久了,其儒雅的气质,渊博的学识,便引起了当时待嫁宫中的三公主注意,芳心暗许。
当时陆太后私生活放纵,与不少朝臣有私,得到太后宠幸的,都能在短期内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陆太后看中了王宿卿的才干,有心重用他,暗示其入卧内侍寝,并许其以高官厚禄。
王宿卿端正持己,不屈于太后淫威,婉拒了太后,以至遭受冷遇,并因南朝客卿的身份,处处遭到朝臣的猜疑排挤。
三公主见王宿卿受人排挤,便想让他做自己的驸马,以自己的身份帮他在北朝站稳跟脚,在不知这段内情的情况下,便去请求太后把自己赐婚给他。
陆太后闻言大怒,以为王宿卿是看上了年轻貌美的三公主,嫌弃自己年老色衰才拒绝了自己,不仅不答应三公主的请求,还故意把她许配给了残疾的梁王世子。
三公主不满意这份婚事,抗拒强烈,本想逃婚去洛阳投奔元谕,却被太后的人抓了回来。
她在皇帝跟前哭诉,求哥哥救救她。可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元晔对陆太后的决定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妹妹,让她暂时忍耐。
三公主大婚之日,王宿卿也离京赴边为将。
王宿卿本是儒生,在军中郁郁不得志,不到一年就病死军中了。
自此之后,三公主心性大变。
放浪形骸,纵情声色。
她游走于权贵重臣之间,谋取政治利益,成了京城有名的交际花,只待有朝一日可以推翻陆太后,为所有丧命于她手中的冤魂报仇雪恨!
也为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已随风而去的爱情。
明锦听完后,心中震惊不已,那些年她不在京城,不曾听闻这些宫廷秘辛,实不知三公主和陆太后还有这般的恩怨。
曾经沧海难为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那个人,跟哪个男人好都无所谓了。
因为曾经的爱情太过痛苦,所以只能用一段又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过往的记忆,在醉生梦死中麻痹自己。
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可在梦醒的那一刻,最刻骨铭心的依旧是那个人,以致清醒时愈发痛苦。
她今日忤逆太后,一心求死,无非是因为心已陷入绝境,无法自救了。
明锦听闻这样的往事后,心中已然清楚,她再劝亦是无用,公主这辈子,注定是不能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的。
元季遥自嘲一笑,“与其说她憎恶我,不如说她嫉妒我,她嫉妒我年轻,嫉妒我有爱。像她那种被权力支配的女人,从来没有拥有过正常的感情,她没有发自真心的去爱过人,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所以她嫉妒我有爱,于是百般折磨我。”
明锦叹了口气。
“明锦,你拥有那么多的爱,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明锦抬起头,有些茫然。
三公主已经疲惫的阂上了眼眸,静静睡去。
公主家令很快带着三公主回去了公主府,后来,京城就再不见曾经风华绝代的三公主了。
长春殿。
此番变故之后,陆太后怒火攻心,身体便又垮下去了。
王芸儿端来汤药,服侍她用下。
陆太后黯然道:“没想到现在连元谕都改投皇帝阵营了。”
她对他那般尽心抚育,视如己出,他竟也会背弃她,果然权利场上无母子。
王芸儿道:“归根结底,太后还是吃亏在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陛下与诸王纵是太后一手养大,可到底没有血缘,他们背后各有母族,即便尊太后为嫡母,又岂会真心视太后如生母?”
陆太后闭了闭眼,“成也祖制,败也祖制,我靠杀母夺子走上这权力之巅,却也因没有亲子,而处处受制于人。”
王芸儿道:“所以太后才要让陆氏女生下亲生儿子,不再重复自己的路。”
“如今丽华已废,我必须保顺华登上后位,可她要做皇后,就不能生子。”
陆太后重重锤了一下床榻,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一代又一代陆氏女的宿命吗?
“你还要再选陆氏女入宫吗?”
陆太后摇摇头,“那些还太小,我等不及她们长大,必须有其他人替顺华生子。”
王芸儿眼神一动。
陆太后目光阴沉,皇帝的态度很清楚了,他不会让任何陆氏女生下龙嗣。
干涉他人命运,就要承担他人因果,他们既联手谋害陆丽华,让她彻底丧失生育之能,那就要有人代替陆丽华去生育。
“今晚,就把明锦送上皇帝龙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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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天色又阴沉了起来,不多时,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
屋中,火炉烧的正暖,明锦脱下外裳,掸去落雪,坐到炉边烤火,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收到陆丽华被驱逐出宫的消息了。”
不知何时,一身黑衣的陆沅止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屋中。
明锦吓了一跳,见四下无人,便又去关紧了窗户,拉着她在火炉边坐下。
“她还好吗?”
“你还关心她?”陆沅止嗤笑了一声,“放心吧,死不了,纵是弃子,也是陆氏的女儿,不至于苛待她。”
明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去哪里了?”
“我替师父去处理了一些事儿,你这边情况如何?”
明锦摇摇头,“我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头绪,皇帝很谨慎,对大臣都是一视同仁,实在难以捉摸。不过陆修投毒之事,让皇帝和太后的博弈恐怕要加剧了。”
三长制确定后,改革中最艰难的土地问题就算解决了。皇帝已经没有需要太后唱白脸的地方,不需要再捧着陆氏做戏了。
太后本以为陆氏女可以诞下太子,才助力皇帝完成改革,可如今陆丽华被废,陆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完全被皇帝给利用了。
陆修在宫里投毒,到底是想毒死陆聿还是毒死皇帝都不好说,毕竟陆氏担忧皇帝卸磨杀驴,极可能先下手为强。
陆太后这种在权力的刀尖上舔血的人,早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感情,牺牲个侄子侄女对她来说跟死个阿猫阿狗差不多,毕竟陆氏庶子女多,总有孩子在长大,随时可以替代他们。
只有嫡出的陆聿才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倒不信陆太后想毒死陆聿,但是太后一定是非常想弄死皇帝,为了除去皇帝,牺牲陆聿也犹未可知。
陆沅止若有所思,“投毒案这么匆匆结案,极可能是因为牵连到了太后,三长制推行后,太后手里最后一张牵制皇帝的底牌也没了,弄死皇帝的方法又不可行,她现在必然非常急切的需要控制皇帝的继承人,来制衡皇帝。”
“可皇帝似乎并无让任何嫔妃生育子嗣的打算,他不会给太后这个机会。”
“皇帝和太后之间,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之争了,或许我们动手的时机要提前了,皇帝若是有清算陆氏的打算,魏长风的身份,极可能成为陆氏覆灭的导火索,届时,哥哥必死无疑。”
明锦心里一咯登。
这时,屋外传来小宫人的声音,“崔才人,太后用晚膳的时间到了。”
陆沅止立刻隐于暗处。
明锦拉开门,外边的雪已经下大了,地上白茫茫一片,小宫人正搓着手站在门外,她回首望了望屋内,已经看不见沅止的身影了,转身合上了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外头大雪纷飞,长春殿已然是和煦温暖。
今夜的晚膳上,又多添了一道羊羹来为雪天驱寒,明锦亲自盛了羹汤,捧给陆太后。
陆太后在病中,食欲不振,只尝了一口后,便吩咐明锦再盛一碗,“今晚这道羊羹做的不错,下雪天寒,你端一份过去,给陛下暖身驱寒。”
明锦点了点头,接过内监递来的食盒,盒底有一巴掌大的青铜小火炉,盛出来的羊羹被置于炉上,这样一路送过去,也不至于凉掉。
雪势不减,明锦提着食盒往太和殿走去。
徐贞风依旧痴痴在殿外候着,落寞可怜,明锦看着她,叹了口气,进殿给皇帝送汤。
皇帝正在用膳,明锦徐徐下拜道:“奴婢奉太后之命,来为陛下送汤暖身。”
元晔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明锦上前打开食盒,羊羹的香味溢出,惹人垂涎。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将羊羹盛出摆在了他面前。
元晔端起汤碗,那汤还是热的,捧在手心便有一股热流涌动,他没有马上喝,只问她,“太后让你端给我,你便端来给我,不怕有毒吗?”
明锦一怔,经过陆修投毒案之后,他确实应该谨慎一些,不过太后也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公然给皇帝下毒。
“我亲眼看见太后也喝了的,不会有毒。”
元晔淡淡一笑,默然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汤,那一刻,他想,哪怕是毒药,只要是她捧来的,他也会甘之如饴。
明锦脸色懵懵的,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
一碗汤很快就喝完了,明锦便准备再收拾了碗回去覆命,将要起身时,元晔却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要走吗?”
他刚喝了汤,手心暖暖的,明锦清晰的感觉到他皮肤滚烫的温度,她如被刺猬扎到一般立刻抽回了手。
“奴婢要回去跟太后覆命。”
元晔看着她,“太后不会想要你现在回去。”
明锦抬眸,二人四目相对,他那暗沉深邃的眼神,浓烈的好似殿外的夜,有大雪纷飞。
“可是,我该回去了。”
元晔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忽然一股热意上头,神情瞬间一滞。
明锦见他面色不对,试探道:“陛下?”
元晔攥紧了手指,羊羹的暖意散开,身上渐渐有了火烧之感,他心头一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太后没下毒,却是下了另外的东西。
他以为今夜太后让明锦过来,只是先试探她的态度,没想到她是想强行逼迫他们成事。
“我有些热,你去把窗户打开。”
明锦见他面色有些红,只当是羊肉性热,殿中地龙又烧的暖和,他吃了羊羹,体燥上火,内有不适,便去开了窗户。
细碎的雪花漫涌而入,微凉的风吹的人清醒。
明锦回头看着他,“陛下,这样好些了吗?”
元晔端坐在案边,竭力克制着那股燥热,他看着窗边的小女郎,在她身后,风起雪漫。
那一瞬,他恍然如同回到在铜雀台行宫那一夜,夜来风雪,他背着她登高赏雪,那时他们的距离有多近,天亮时,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
美好的梦境,总是在最绚烂那一刻被戳破,而他在最爱她的时候,被她当头一棒。
他看着她,想着那一夜把她拥入怀中的情景,那满怀娇软的感觉至今不散,惹得身上的热血翻涌上头,他竟不由自主道——
“我没有碰过陆丽华。”
明锦一滞,虽然她大约也猜到了,可他为什么要现在跟自己解释这个?
“我没有任何女人。”
元晔垂了垂眼睫,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前世,他并不会为她不近女色,他有很多嫔妃,很多孩子,每一个都宠爱有加,一视同仁。
他以为冷落她、疏远她,去宠爱其他女人,她就会嫉妒、会吃醋、会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