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by昔在野
昔在野  发于:2024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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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元晔语气严肃,他伏在案上,模仿着陆聿的笔迹,替他写着谢恩的谢表。
“谢表我已经帮你写好,从现在起,你就是太子少师。”
陆聿无语,自古皇帝给臣子加官进爵,臣子都要写上一大篇文采斐然的谢表,感激皇恩浩荡后,才能接受官职。这还是第一次见皇帝给臣子加官,还要亲自帮臣子写谢表的,他今日也算开了眼了。
元晔写完谢表后,又换朱笔写下自己的御批,“你的谢表我已批复,任命会即刻传达下去。”
陆聿不接受。
“不是我写的谢表,不是我应得的官职,我不要。”
“我说是你写的就是你写的。”元晔态度坚决,“我给你,你就要的起。”
陆聿哑口无言,终是妥协了,“这应该不是陛下期望的太子。”
元晔自嘲一笑,可惜他期望的太子,这一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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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各处看她的眼光也不太一样了,不时有人来奉承献慇勤。
宫人都在议论,即便日后陆顺华做了皇后,徐贞风也是太子生母,运气好了,说不定日后还能压陆顺华一头,做上皇太后。
明锦听闻流言后,严厉训斥了几个小宫女,禁止她们再议论。
陆太后疑心重,这些话是把徐贞风往火堆上架。
徐贞风倒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她只要能陪着她的孩子好好长大就知足了,其他的就不奢求了。
只是陆太后很宠大皇子,不愿假手于人,时刻将大皇子置于身边,亲自抚养,徐贞风纵是生母,也难见儿子一面。
宫中的一切都看起来平稳向好,似乎真是要革除旧制,焕然一新了。
冬至的时候,皇帝需依照惯例前往南郊祭天,此番,也会将皇长子出生,社稷有后的喜讯昭告天地。
一大早,皇帝便起驾前往南郊,三公以下文武公卿悉数陪同,邺城宫一时清净了不少。
长春殿外的梧桐已然落尽,数日前的积雪挂在树梢。
陆顺华端着手炉侍立一旁,看着陆太后逗着大皇子笑的前仰后合。
王密领着几个小内监走进来,朝她行礼,“太后,御驾已经出城了。”
陆太后点了点头,把大皇子抱到怀里,捏捏他的笑脸,几个月的孩子,已经长得这般可爱喜人,让人爱不释手了。
她越是看皇子可爱,便越觉得他的生母碍眼,冷不防道:“传我手谕,行祖制令徐充华自尽。”
太后出其不意,殿中诸人闻言骇然。
陆顺华手上一抖,看着陆太后一面抱着大皇子逗弄,一面残忍地说出赐死他生母的话,不由毛骨悚然。
王芸儿大惊失色,“太后,陛下才刚刚出城……”
何况,她不是已经答应了陛下不杀徐贞风吗?
陆太后逗弄着大皇子,冷笑一声,“她想做太后,做她的春秋大梦。”
王芸儿脸上血色褪尽。
另一边,明锦来到尚服局,为徐贞风取今年新制的冬衣。
杨淑君不在,梁女英亲自将衣服交给她。
明锦看着衣服上的花样,笑道:“梁小监的手艺愈发好了,这孔雀绣的是活灵活现的。”
梁女英也笑道:“徐充华如今诞下长子,又得以活命,有大福气在后头呢,如今是嫔位,保不准过几天就是三夫人了。”
随便寒暄了几句后,明锦便拿了衣服往回走去,迎面跟陆顺华撞了个正着。
明锦怔了一下,本欲避开,陆顺华却主动挡住了她的脚步,正色道:“太后要赐死徐充华,王密已经端着鸩酒去芳林斋了。”
明锦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太后不是答应了不杀她吗?”
怎么皇帝前脚出宫,她后脚就下令赐死呢?
陆顺华面无表情道:“王内司已快马出宫去通知陛下了,你去带她躲起来,拖到陛下回宫就有救了。”
明锦面无血色,万万没想到太后出尔反尔,竟然趁着皇帝不在宫中的时候赐死?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立刻掉头往掖廷而去。
陆顺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波澜不惊。
大皇子必然是要由她来抚养的,希望等他长大后,不要记恨自己没有救他的生母,她尽力了,如果要恨,就恨太后一个人吧。
明锦回到芳林斋时,屋里已经乌压压站了一群内监了。
王密领着几个小内监,端来几道菜,一壶酒,称是太后赏赐充华的冬至御膳。
一个内监满满倒了一杯酒,奉给徐贞风。
徐贞风面带喜色地接过酒杯,刚要谢恩饮酒,明锦飞也似地冲了过来,一把掀翻她手中的酒杯,大喝一声——
“酒中有毒,不要喝!”
王密脸色一变,立刻给内监使眼色,几个内监抓住了明锦手臂,合力将她制服,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徐贞风看着杯中酒洒落在地后,地毯上瞬间黑了一大片,脑中不由有些懵,痴痴说着,“太后不是说不杀我吗?”
她还有陛下的免死诏书呢。
王密垂眸,平静道:“充华,大皇子注定是要做太子的,有了陆氏的养母,哪里还会需要你这个生母呢?”
徐贞风茫然环顾四周,今日皇帝前往南郊祭天,不在宫中,太后却偏偏要在此时杀她,难道先前说留她一命,都不过是为了稳住皇帝,不让他起疑的缓兵之计吗?
内监再度倒上鸩酒,王密道:“充华快快饮酒吧,子贵母死是祖制,历代先君无有违者,你难道要让陛下落个违背祖宗家法的骂名吗?”
今日,她若死了,皇帝也只能咽下这个闷亏,不至于为个女人跟太后母子反目。
毕竟,太后以祖制杀人,合情合理,皇帝没理由追究,朝臣亦无法苛责。
徐贞风摇摇头,往门外逃去,“不,我不喝,我要等陛下回来,陛下答应不杀我的,他不会让我死的。”
王密一抬手,内监们便一拥而上,拦下了她的脚步,把她按倒。
徐贞风跌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对明锦伸出手,“阿锦,救救我,我不想死。”
明锦双眸通红,苦苦请求着,“阿翁,你放过她吧,陛下就快回来了,陛下不会让她死的。”
王密置若罔闻,示意内监灌酒。
她是未来太子的生母,她今日不死,将来太子登基,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内监们将徐贞风的双手双脚全都压住,让她动弹不得,一个内监揪着她的头发,使劲把她的头往后拽,另一个内监端着鸩酒,用力捏开她的下颌,强行掰开她的嘴。
明锦看着眼前绝望的徐贞风,眼前恍恍惚惚再度浮现出破碎的梦境,那种绝望与悲痛的情绪如此真实,仿若她也曾亲身经历过。
拯救她,宛若是在救赎那个不为人知的自己一般。
她拚命挣开内监们的钳制,想要带她一起逃走,却又被内监制服,怎么也够不到那看似不远的距离。
强权如同一座压倒在她们身上的大山,哪怕她再努力的去反抗、去斗争,那山也依旧纹丝不动。
面对绝对权力的时候,她的倔强反抗就是个笑话。
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徐贞风泪流满面,不肯张嘴,她不想死,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想看着她的孩子长大。
她想活下去。
她奋力挣扎着,毒酒肆流,眼泪横飞。
明锦挣开束缚,想要跨越那几步的距离去救她。
王密挺身挡在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拦下了她的脚步,毫不留情的把她往后扔去,内监再度将她制服。
明锦泪流满面,在被逼上绝路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用那最懦弱、最无助、最本能的反应,“扑通”跪倒在了地上,磕的头破血流,痛哭祈求。
“阿翁,我求你再等一等,陛下就快回来了,陛下不会杀她,陛下不会让她死的……”
内监们置若罔闻,快速将鸩酒尽数灌入徐贞风喉咙。
明锦眼泪决堤,她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奋力挣开钳制自己的内监,向徐贞风爬去,却被抓住,拖了回去。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地板,被拖行时,指尖在地板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鸩酒灌尽,酒杯破碎,内监终于松开了手。
徐贞风抠着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对明锦伸出手。
明锦哭的崩溃,她同样对她伸出手,二人之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指尖却始终无法碰触。
黑色的污血不断自徐贞风的口角溢出,鸩酒腐蚀了她的声带,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生命的最后时刻,只能用开合的嘴唇,含泪让明锦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明锦眼睁睁看着她倒下,情绪几近崩溃。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那么快,仿若一场梦一般。
上一刻,她们还在一起讨论午膳吃什么,这一刻,她就已经命丧黄泉。
她才刚刚为她取来新制的冬衣,她还没来得及穿上,就已然变得如同这个寒冬一样冰冷。
她想嘶吼、想呐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密道:“小姐,药已入喉,回天乏术了。”
明锦脑中轰然一声,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无助瘫倒在地上。
她神情呆滞,渐渐的,也如同对面渐渐冷去的徐贞风一样,石化般一动不动。
宫门外。
元晔和陆聿得知宫中巨变后,从南郊一路策马狂奔回宫。
来到掖廷后,二人惊愕地看着殿中的一片狼藉,呜呜哀嚎的内监,瘫倒在地上的两个女人。
一个口吐污血,气息将绝。
一个脸色惨白,麻木呆滞。
来迟了,来迟了。
陆聿看了一眼狼狈呆滞的明锦后,便毫不犹豫地跑向徐贞风,抱起人头也不回的往太医院狂奔而去。
元晔则拉着明锦的肩臂,想要把她扶起来,“阿锦,你还好吗?”
明锦呆呆的,一言不发地推开元晔的手,如同行尸走肉般从地上爬了起来。
元晔蹙眉,徐贞风之死,对她刺激太大,他想走近她、安抚她。
明锦却十分抗拒,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推开了他。
元晔猝不及防,被推的踉跄了几步。
明锦头疼欲裂,在巨大的悲痛与绝望无力感的冲击刺激下,无数画面如碎片般冲击着她的脑海,唤醒了意识深处埋藏的记忆,瞬间灵台清明。
她想起来了——
那些断断续续的破碎梦境片段中,她深陷于痛苦与绝望的情绪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总以为是皇帝辜负了她,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是产子后被毒杀的自己。
可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不是陆聿的妹妹,从来都不是他的妹妹。
她不该生于京城,洛阳邙山青,洛水长,那里才是她的故乡!
她想起在洛阳与陆聿的初见,一个春心初动少女,每天偷偷往少年的窗台放花,被他抓了个正着。
她想起分别那一日,少年少女拉着手走在洛阳的古道上,少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答应她在来年桃花春漫时,他就会回来娶她。
她想起她在桃花树下看着花开花落,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少年回来娶她。
她想起小女郎义无反顾地踏上进京的路,千里迢迢去寻找她的情郎。
在京城,她没有找到她的情郎,却被他的姑姑骗进宫里,送到了皇帝床上。
再见到陆聿时,她不仅成了皇帝的女人,连肚子都大起来了……
她想起生产那一日,宫中不是只有她生下了儿子,而是同时诞下了两名男婴,因为权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她的儿子成了次子,她得以保全性命。
而诞下长子的徐贞风,前世,也是这般被活生生毒杀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精神刺激,让她情绪濒临崩溃,才会让她混淆了自己与徐贞风的遭遇,误以为那些破碎的前世记忆中,被毒杀的人是自己。
她想起自己生产后不久,儿子就被太后抱走,自己则被幽禁冷宫,缺衣少食,任人欺辱。
她想起自己为了活下去,低头向皇帝百般曲媚逢迎,成功复宠,走出冷宫。
她想起自己为了报复皇帝,再度寻上陆聿,百般引诱,让他帮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帮她做太后,弑君窃国,双宿双栖。
她想起他们的谋划败露后,陆聿为了保全他们母子,一人揽下所有罪名,喝下皇帝赐死的鸩酒。
她想起陆聿死后,皇帝给她送来册后的诏书,许诺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只要求她忘掉过去,和他重新开始。
她想起她肆意嘲笑着皇帝,宁死也不肯向皇权低头,决绝自尽。
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看到自己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洛阳。
陆聿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少年模样,站在桃花树下对他张开手臂。
“阿锦,我回来娶你了。”
她从树上跳到了他的怀里,他们在漫天花雨中亲密相拥,笑成一团。
在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中,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锦脸上泪痕斑驳,疯了一般狂笑着,神情癫狂,状如疯魔,凄厉空洞的笑声转而变为声嘶力竭的呐喊。
她忘记了。
她那么爱他,她怎么能忘记了?
她怎么能把他们的过去全忘记了?!
元晔全身都在颤抖,看着眼前被刺激到情绪失控的女子,油然升起一股恐惧,一动不敢动。
陡然——
明锦抬起头,手指指着元晔,眼中淬满了清醒的仇恨与怨毒。
是他,杀了陆聿。
是他,毁了她的人生!
“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毁了我。”
元晔瞳孔张大,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身心俱凉。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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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心头之恨
天上忽然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阴沉的氛围笼罩在整个宫城,斋中众人无声僵持着。
元晔大喝一声,“全都退下。”
内监们立刻匆匆离开,独留下二人。
元晔向她走近一步,想要跟她解释。
明锦却后退了一步,泪流满面,声色凄然。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此刻,再回想起先前他跟自己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明锦才终于明了,他什么都知道,他先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一直都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想起来前世。
现在,她真的想起来了。
前世,他明明可以保下徐贞风,却默许太后毒杀了她。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皇帝,他让她生她就能生,他让她死她就得死。
他就是要让她害怕,让她恐惧,让她知道她永远无法逃脱权力的掌控,以此来驯化她。
想起前世他真实的虚伪残忍,再想起这些年他在自己面前伪装的温柔慈善,明锦就是一阵作呕。
“你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还是故意离宫,给太后制造杀她的机会!”
元晔心中猛然一颤,他想给她擦掉眼泪,“阿锦,别这样。”
明锦十分抗拒,狠狠推开他的手。
“你别碰我!”
元晔手上落空,神色微乱。
明锦双眸血红,“别在我面前假惺惺,我受够了你这幅伪君子的模样!”
元晔神色受伤,姿态卑微,乞求道:“阿锦,过去的为什么不能让它过去?现在我们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就别再计较过去,好好在一起不好吗?
明锦摇摇头,恨声道:“你怎么欺负我、折磨我的,你都忘了。只因不曾伤在你身,痛在你心,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的仇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元晔不能理解,“阿锦,我那么爱你,我怎么忍心让你痛?明明是你一直在折磨我,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你爱我?哈哈哈……”
明锦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问他,“你最爱的不是陆丽华吗?你还亲手为她杀母夺子呢。”
元晔脸色陡然一白。
“啊,是了,在陛下眼里,只有陆氏的人是人,其他的都不是人,都不过个可以被驯化的玩物。现在,徐充华死了,陛下何时再迎她回宫,把皇子给她抚养?”
元晔手足无措,前世今生他都把陆丽华撵出宫了,她怎么还在记恨?
“阿锦,我不会再接她回来,也不会把徐贞风的孩子给她。”
明锦声嘶力竭的吼着,“但是你曾经那样做过,你夺走了我的儿子给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拼尽性命生下的孩子,却要被夺走给另一个女人,给别人做嫁衣裳?
一边是她们枯骨黄泉,一边是皇帝搂着心爱的女人,逗弄她的儿子其乐融融。
凭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她们是女人,她们能生孩子,可她们偏又家世寒微,身份卑贱,父兄无权,就要沦为这些权贵女子的代孕工具吗!?
可她们凭什么要为别人的荣华富贵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个世道注定不公,那就让她在这不公的天幕下撕开一道裂缝,把这些欺压在他们头顶作威作福之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统统撕碎杀尽!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皇帝也不例外。
她要报复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元晔脊背一颤,看着她那激动仇恨的神色,面上乍然浮现了恐惧之色。
“不愧是真爱啊,为了不让陆丽华产子丧命,陛下还去睡后宫的女人,只为让别人生个儿子给她抚养,讨她欢心。一个贪慕虚荣,一个嫌卑爱贵,你们还真是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明锦继续嘲讽着。
“我祝你们每天都有雷雨交加的厄运,我祝你们这对狗男女,永生永世锁死在一起,别再去祸害其他人!”
明锦恨声抛下这句话后,拔腿就追着陆聿的背影,往太医院赶去。
“阿锦。”
元晔抓住她的手臂,想要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明锦却是转过身,“啪”的一声,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
元晔被打的脸偏了过去,他捂着脸,神情有几分愕然。
“你打我?”
明锦双眸中的恨意似要喷涌而出,她任性的动手,带着一股子无知无畏的莽撞,还有锥心刺骨的憎恨与愤怒,一点都不在乎站在她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片刻后,元晔先服了软,好言哄着她,“好,你打,只要你能冷静、能消气。”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继续打,明锦受够了他做作的模样,狠狠甩开他的手——
“滚!”
头也不回的往太医院跑去。
风雪渐起。
明锦来到太医院时,太医们已经放弃救治,正在跟陆聿回禀着徐贞风的情况。
“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已经回天乏术了。”
顷刻间,明锦一阵头晕目眩,抬手扶住了门框。
陆聿听到声响,看到身后险些瘫倒的女子,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她扶稳。
明锦伏在他的怀里,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前襟,眼泪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无声痛哭。
现在她知道了,前世,该死的本来是她,徐贞风是替她枉送了性命,她回宫救徐贞风,是她欠她的,是她该赎的罪孽。
可为什么重来一世,前世的遗憾还是不能避免?
陆聿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无力,对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是莫大的刺激,她一定是吓坏了,陆聿收紧手臂,把她抱到了怀里,轻拍她的后背。
“对不起,我来迟了。”
明锦被他紧抱着,哭着摇摇头,不,他没有对不起她。
整个宫里,只有他是在竭尽全力的去救徐贞风,只有陆聿是真心实意的在救她。
前世,陆聿也曾这样努力的去拯救她,甚至为她赔上了性命。
她欠他的,她还不清,一辈子都还不清。
“哥哥。”
明锦哽咽着,回想起他们曾经的那些美好时光,不由语无伦次。
“不,你不是我哥哥,你从来都不是我哥哥。”
陆聿给她擦着眼泪,只当她是因为徐贞风之死,被刺激的情绪失常,胡言乱语了。
明锦泣不成声,他是他的爱人,他们早已有过海誓山盟,私定终身,可为什么她这一世却成了他的妹妹?以至于一直因兄妹的身份拒绝他、排斥他,还要把他推给其他人,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紧紧抱住他,恨不能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肉血,把他们前世今生的遗憾统统弥补。
陆聿茫然,被她反常的热情搞得有些无措。
元晔紧跟着追了过来,甫至门外,就看到搂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二人,仿若又回到了前世撞破他们私情那一刻。
他瞬间沉下了脸。
她先前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才和陆聿纠缠不清,他可以对他们先前的所有行为都既往不咎。可如今她既然想了起来,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恪守本分,莫在与其他男人纠缠。
陆聿看到元晔黑沉着脸走进来时,神色微滞,略不自在地松开了明锦。
明锦却不为所动,故意更亲密地依偎着他,挑衅般看了皇帝一眼,嘴角泛起冷笑。
陆聿脊背微僵,一动不动。
元晔手指紧握,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他看了看榻上已然冰凉的徐贞风,抬手示意太医把人盖上,好好收殓。
陆聿看着内监们抬走徐贞风的遗体,拍拍明锦的背,和她拉开了距离。
徐贞风尸骨未寒,他们就在她的遗体前如此亲密,是有几分不像样子。
陆聿还特地解释道:“她只是有些吓到了,她害怕的时候是这样的,小时候,她连打雷都会吓得往我怀里躲,何况是死个人?”
元晔脸色更不好看了,曾经,她在打雷的时候,也会往他怀里躲,原来,她想依靠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他自嘲一笑,转身抬步,“你们随我去一趟长春殿。”
二人同时一怔。
内监抬着徐贞风的遗体,放到了长春殿外。
皇帝一言不发地站在殿外,簌簌风雪落在他的身上,孤傲而坚定地等着陆太后给他个说法。
雪势不减,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在徐贞风的遗体之上,天地同悲,愈发凄凉。
不多时,王密扶着陆太后从容自殿中走出,她站在阶上,俯视着阶下的众人,风吹动她的长袍,裙裾微扬。
明锦和陆聿抬起眼看着她,飞雪自眼睫落下,眼神也如同淬入了冰雪一般。
陆太后神色波澜不惊,语气平淡的好似只是死了一只蚂蚁,“不就是死个人吗,至于这般兴师动众的来跟我闹?”
明锦眼角一抽,不就死个人?她高高在上惯了,对性命也就麻木了。
在她眼里,她们这些蝼蚁都不过都是她权力路上的垫脚石,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就彻底被权力异化了。
可当权力压迫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遭到底层被压迫者的反扑,统治者们终将自食恶果,被人民拽下高台!
元晔开口道:“母后答应了我留她一命的,儿臣在等母后的解释。”
陆太后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没了生母这个绊脚石,皇帝必然要给年幼的皇子找个养母,皇帝就算再恨,再不情愿,陆氏也是唯一的选择,她就不信,皇帝还真会为个女人跟她翻脸不成?
“我以祖制赐死,合情合理,何需解释?”
明锦心中冷笑,祖制?一道为了维护男人统治利益的祖制,却要牺牲如此多可怜无辜的女人?
她看着陆太后那得意的神色,想起前世今生因她而遭受的迫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她猛然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将徐贞风的遗体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雪花落在徐贞风青紫的面容上,已然不会融化了。
陆聿和元晔为她的举动吃了一惊。
“太后看看,大皇子还那么小,他的母亲就惨死在你的野心之下,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看过自己的母亲,以后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还要对自己的杀母仇人尽心尽孝,太后也是女人,你不觉得残忍吗?”
陆太后不为所动。
明锦含泪盖上徐贞风的遗体,走向阶前,凛然面对着陆太后。
“太后一生看似风光,可实际上呢?你只是那些男人的帮凶,你背叛了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你和那些男人一起迫害着这些可怜的女子。”
陆太后微抬眼皮看着她。
“那些大臣尊你、捧你,让你代为行使曾经属于男人的权力,无非是想让其他女子看到,看,只要向他们这一套规则妥协,就可以轻易的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
陆太后眉头蹙起。
“于是这些女子互相攻击、互相算计、互相残杀,跟自己同样可怜的女性互相伤害。”
明锦又向阶前走近几步,白茫茫的天地间,她的身形渺小,她的声音有力。
“那些男人,就那样冷眼看着,然后把最终的胜利者捧上那至高之位,对她俯首称臣,以此来麻痹女人,让她们觉得,她们的不幸不是因为这些男人的规则,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斗赢另一个女人。”
“一代一代的洗脑下来,她们已经忘记了自己被压迫的根源是来自于这些男人,何其可悲。”
“而太后你,早已沦为了他们的帮凶而不自知。你还在沾沾自喜,自己通过杀母夺子,走上了至高之位,拥有了无限权力。”
陆太后神色沉下几分,示意内监把她拖下去,陆聿立刻挺身护在明锦左右,禁止任何人近身。
元晔也不再试图阻止明锦的输出,不再演他那母慈子孝的戏,他冷眼旁观,听着明锦对陆太后的嘲讽,听她发泄心中所有的不满与怨恨。
“可你从来都不曾真正掌握权力,你一直都只是在被权力掌握。”
“同为女人,你怎么能与那些男人同流合污,和他们一起残害这些饱受压迫的可怜女人,踩在她们的尸骨鲜血上面获取名利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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