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正为他清洗了伤口,又敷上了药后,才给他包扎了起来,看了一眼已经凉透还一口未动的药道:“公子,还是要吃药,不然伤口感染了继续溃烂就很麻烦。”
明锦回神,便准备端起药碗,“我去给你热了过来。”
“不用。”
陆聿端起药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明锦嘴角抽了抽,示意医正们退下,又去柜中取了干净衣物,给他披在身上。
陆聿却漠然推开她的手,自己穿好了衣服。
明锦看他那别扭的模样,没好气道:“非要我陪你睡你才开心吗?先前我说陪你睡上几年的时候你怎么不要?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陆聿被她的话激到,眼底浮现一片戾色,狠声道:“你以为我只是图你的年轻?你的美丽?你的身子?我想要你,是想让你的心、你的人都永远为我停留,若只图一时欢愉,我又何必总是患得患失?”
“阿锦,就算你恨我,骂我,恶心我,我也不想再骗自己,我没有办法跟你再做兄妹,如果我让你感到困扰,如果你真的这般恨我,那就杀了我,我解脱了,你也解脱。”
他拉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用疼痛的感觉刺激自己清醒。
明锦吓了一跳,连忙挣开他的手。
陆聿双目血红,神情中流露出一股子冷静的癫狂。
“动手。”
明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我为你找回解药,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杀你,哥哥,你为什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阿锦,爱上你,我早已声名狼藉。”陆聿苦笑,“那我索性放纵自己,你觉得我厚颜无耻也好,随心所欲也罢,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明锦摇摇头,反驳道:“可是你的爱会把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太后知晓了你我之事,她一定会杀了我,我经历了千般困苦,才重塑了我今日的生命,哥哥,我只是想活下去。”
陆聿正色道:“我说过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保护我?”明锦冷笑,质问他,“你怎么保护我?当年太后要杀我的时候,你能做的也不过是去她宫门前跪着或者拿命来拼,先前太后掳我入宫的时候,你也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太后收手。”
明锦眼眶红了,喉头堵的难受,回想着曾经他为自己的每一次出生入死,声音也哽咽了。
“可你拚命的时候,有问过我愿意吗?我根本不需要你赔上自己的命来救我!”
陆聿看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颤动着,好似在她那副铁石心肠上终于发现了一丝裂痕,便沿着那缝隙一点一点把她撕开。
他捧起她的脸,“当年你走的时候,不是还怨恨我不救你吗?为什么现在又恨我救你?怕我真的死了吗?崔明锦,你担心我,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明锦看着他那病态的偏执模样,厉声驳斥道:“我担心我的哥哥不可以吗?我想让他好好活着不行吗?!”
空气一时凝滞。
陆聿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热,他抬起手臂把她揽到怀里,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她的唇瓣深深吻了下去。
明锦闭上了眼,眼泪淌了下来。
他吻的急迫而压抑,在她的唇齿间如火一般侵略,她的泪水滑落在唇边,他便用舌尖轻轻卷走。
苦涩、微咸。
每当这时,他就会回想起二人亲密无间的小时候,小小的她会抱着他的脸,在他脸上啃的都是口水。而在长大后,他每次控制不住去触碰她那丰盈柔软的唇瓣时,心境却早已不是小时候那般。
他了解她、熟悉她,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经历。见过她最光艳明媚的时刻,也见过她落魄狼狈的丑态。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最了解的她的。所有浓烈的爱情最终都会归于亲情般的陪伴,而他们早已适应了彼此的陪伴,正将那份亲情转化为更浓烈的爱。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爱她,只有他,可以把她当妹妹一样宠,当爱人一样爱,无条件包容她的所有脾气,她的每一次任性。
他们早已是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陆聿抬起她的脸,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我们之间无论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你心里都该是有我的,你从来没有排斥过我的亲近。”
“阿锦,你还要骗自己吗?”
明锦脸色冷漠,故意刺激他道:“哥哥,如果我不排斥你的亲近便是心里有你,那我现在要是出去随便找几个男人上床,是不是也代表我爱他们?”
陆聿顿时怒火上头,手指紧捏着她的下颌,看着她那白皙脆弱的脖颈,一瞬间有了一股掐死她的冲动。
“你最好忘掉这个想法,除了我,谁敢碰你,我就剁了谁。”
明锦也气,“哥哥,世间很多事不是勉强就能有结果,佛家讲因果定数,你我之间,前因便是错,是无法结出正果。”
陆聿仍是执迷不悟,“那我们就一起下到那无边炼狱里沉沦。”
明锦浑身都在发抖,想不到他竟已偏执到如此地步,但是现在她只能狠下心来逼自己对他绝情,否则,她无法取得皇帝的信任。
“我说过,我不会跟你一起发疯,你别想拉我一起沉沦!我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没你家世显赫,没你地位尊崇,我就是想过安稳平静的日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陆聿依旧执迷,“我放过你,那我的心又要何处安放?”
“哥哥,这个世上,谁都救不了谁,我们都只能靠自己。”
陆聿眼神颤动着。
明锦推开他,头也不回的下榻离去,背影决绝。
与此同时,东海王元谧刚从宫里过来平南王府,便见小女郎脚步匆匆的从陆聿房间出来。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不解道:“明锦,怎么了?”
明锦怔了怔,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他有些神志不清,我不方便留下,殿下去看看他吧。”
元谧蹙眉。
明锦推开他的手,快步往府外走去。
元谧满心疑惑地走进屋中,看到陆聿颓然坐在榻上,眼神空洞。
“大表哥,陛下让我来看你。”
陆聿眼神动了动,往门外瞥了一眼,淡声道:“她走了?”
元谧点点头,回想刚刚小女郎的模样,又看看陆聿此刻情态,苦口婆心劝道:“大表哥,你收手吧。你这样,让明锦和陛下都很难做,明锦已经决定入宫了,陛下顾念与你的情分,不忍苛责于你,可你也不能这样藐视天子威严,一次又一次的让他难堪吧?”
陆聿置若罔闻,“你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吗?你的教训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 你……”元谧被呛到,叹了口气道:“陛下已经听到徐迁的汇报了,他不放心,只是不能出宫来看你,就吩咐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陆聿眼神动了动,“已经没事了,让陛下不用担心。”
“你毕竟是为了陛下才受的伤,陛下心里过意不去。”
陆聿听了这话,忽而自嘲一笑,“他是君,我是臣,这是我应尽的臣子本分。”
元谧眼神复杂,元晔自幼待他比几个亲弟弟还要亲,又几时真的视他为臣?几时拿过身份压他?
只因兰陵长公主的缘故,让他心中始终筑起了一道高墙,对元晔始终恭敬,恪守着君臣本分,可在明锦之事上,他怎么就偏偏越了界?
“大表哥,你若真的还记得君臣之分,就早早斩断和明锦的孽缘,我在宫里的时候,听到礼部尚书的汇报,说陆氏姐妹入宫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听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明锦能在陆氏姐妹之前入宫。”
陆聿脸色一沉,抬眸望着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是当机立断。”
离开平南王府后,元谧转头就又去了崔家见明锦。
两个小厮正收拾着院子,明锦回来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在房间整理箱箧,一抬眼便从窗户看到往屋里走来的元谧。
她若无其事的问,“东海王殿下此来,是又要劝我入宫吗?”
元谧摇摇头,正色道:“明锦,我不劝你,我就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我想入宫,迫不及待。”
明锦毫不犹豫道。
元谧此刻看着她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带着几分警惕,“陛下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是真心爱你,我也希望你是真心待陛下,对陛下可以一心一意,而不是只把他当作你逃避陆聿的挡箭牌。”
明锦挑眉,心中不由冷笑,此刻,他还想骗她相信皇帝的爱吗?
他苦?陆聿又何尝不苦?
“想来陛下也没有告诉殿下,他不是让我做嫔妃,只是让我入宫做女官,这本来就是缓兵之计,给我们彼此几年时间,让陆聿放弃我罢了。”
元谧蹙眉,据他所知,让明锦入宫做女官的确是缓兵之计,不过元晔却是为了先把她留在身边,只要她能留在宫里,他们就有在一起的机会。
“也好,无论你怎么想,看到你如此坚决要离开他的态度,我便放心了。”
元谧走后,天色已经暗了,明锦回房收拾。
陆沅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房间。
“你真的要入宫吗?”
“嗯,我此时离开陆聿的态度越坚决,皇帝的疑虑才会越少。”
陆沅止问她,“那你有想过事情解决以后吗?如果你入宫后付出的代价,远超我们的想像,那以后你要如何再面对他?”
明锦眨了眨眼,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洒下,笼在她的身上,把她照亮。
“如果那时候他还愿意要我的话,我就跟他去流浪。”
平南王府。
陆聿端坐在檀斋的佛像前,念珠在手心不停拨动着。
他不停诵念佛号,心中却始终难平。
一闭眼,就看到小女郎坐在自己腿上,长发垂落他的胸膛,柔媚唤他——
“哥哥。”
他诵经,把她从怀中推开,下一刻,她的头却又枕在他的腿上,对他仰起了脸。
“哥哥。”
陆聿额头一片冷汗,她是连佛法都无法驱散的精魅,是从地狱爬上来诱惑他的妖邪,是他定力不足,才为她堕落成魔。
佛号越念越多,念珠越拨越快,只闻“啪嗒”一声,串线断裂,念珠滚落,在檀斋的地板上分崩离析。
陆聿睁开了眼。
娄威端着药走进来,“公子,吃药了。”
一碗安神,一碗疗伤。
陆聿端起那碗安神的,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充斥在喉头,他重重咳了几声,五脏六腑都要咳出,可那疼痛也没有被压下几分。
心口很疼,疼的发抽。
陆聿知道这是心病,药石罔效。
即便喝了药,他还是无法平静。
宫里已经定下了时间,她很快就要进宫了。
一旦进了宫,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他不甘心。
他想把她抓回来、藏起来、困着她、关着她,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让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甘冲动怂恿着他。
——去,把她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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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收拾了一番后,便坐上马车往皇宫去。
因着陆太后近来还在铜雀台休养,不在邺城宫,她才敢放心大胆的入宫来见皇帝。
听说近来因为推行三长制,废除宗主都护的问题,朝廷上的汉人世家闹得很厉害。
明锦想,这或许是她争取皇帝信任的一个好路子。
魏国建国初期,汉人对胡人的统治抵触情绪很强,汉人地主修建坞堡,屯聚自卫,反抗朝廷,迫使朝廷不得不实行宗主督护制,承认他们在地方拥有自治权。
国史狱后,汉人世家虽然都被摁在了地上,打压的死死的。但是魏国想要一统天下的话,汉化改革才是唯一的出路,还是得启用这些汉人世家。
只是汉化改革会影响鲜卑勋贵的地位,必然会遭到鲜卑勋贵的强烈反对,所以只能再度扶持汉人世家来牵制鲜卑勋贵。
汉人世家是靠土地兼并控制地方政权,所以在全盘汉化之前,皇帝必须要把土地的权力收回自己手中,以免日后土地兼并激烈,皇权被世家架空,再度走上前朝亡国的老路。
均田制,便是将土地收归国有,禁止民间土地买卖,把无主的荒地分给农民,鼓励农民走出地主的坞堡,去开垦荒田,拥有自己的土地,摆脱地主豪强的控制。
而三长制和废除宗主督护,则是为了解决世家豪强隐匿人口,逃避赋税的问题,以此增加国家的编户齐民和赋税收入,减轻农民的赋税负担。
这是针对汉人大地主们的沉重打击,因为遭到很多汉人世家的反对。
秘书令李凭提出推行三长制后,中书侍郎郑崇反对尤为激烈,据说他荥阳老家的邬堡很坚固,收容了很多流民,土地也很多。
李凭年轻气盛,虽有改革之心,可他是靠着陆太后的宠信支持上位的,在朝中本就没有什么根基,而今陆太后身体不适,尚在铜雀台行宫休养,他竟一时孤立无援了。
元晔近来也在为此事头疼,为了之后的汉化改革,他现在必须维护好和这些汉人世家的关系,对于此道打压汉人世家的政策,不能由他拍板决定,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他需要陆太后挡在前面唱这个白脸,定下这道国策,等把这些汉人世家都收拾的服气后,他再出来唱红脸,这些汉人世家才会更加拥护他,汉化改革才能更顺利推行,未来的史书上,这些也都会是他的千秋功业。
而陆太后心里也很清楚皇帝的盘算,先是故意在寿宴上表现出隐退归政之心,而今又留在铜雀台休养,哪怕是陆聿遇刺这样的大事,也没让她早些归京。
陆太后就是故意让皇帝自己去面对大臣,去解决这些纷乱朝政,她心里很清楚,只有让皇帝意识到她的重要性,让自己跟皇帝的利益深度捆绑,才能避免在她百年之后,皇帝清算陆氏。
元晔再恨她,表面也必须跟她演好这出母慈子孝的戏。
明锦来到太和殿的时候,元晔刚刚和京兆王结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元显正在从殿里离去。
明锦看着迎面走来之人,常年带兵作战的将帅身上,都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杀气,比如贺洛跋,站在他的面前,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会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惶恐。
可面对着元显的时候,却让人感受不到那种凌厉的杀气。
他已是近四十的年纪,身形挺拔,相貌英武,风仪秀逸,倒不是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猛将,更似一个清雅文秀的书生。
若不是在皇帝寿宴上亲眼见过他公然拆台陆太后时的张狂,明锦是真的会被他这一副清俊文雅的皮囊所迷惑。
明锦对他微微福身施礼,本以为二人会就这样互不理睬的擦肩而过,不想元显却在她身侧停下了脚步。
“你来见陛下?”
明锦对他的突然驻足感到诧异,还是硬着头皮回话,“是。”
元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汉女娇柔多情,魏国几代先君都偏爱汉女,不想今上也没能挡住汉女的柔情似水。”
明锦不卑不亢道:“朝廷推行胡汉一家,无论胡人还是汉人,陛下都爱之如一,又何必纠结于陛下爱的是汉女还是胡女呢?”
元显笑了,意有所指道:“若你入宫真的只为求陛下的宠爱,搏一个好前程,那倒也算是件好事,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为了陛下入宫吧。”
说完,便自顾自的抬步离去了。
明锦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元显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敌意,当年父亲从洛阳调入京城还是他举荐的呢,他怎么说也曾是她的长辈,怎么就突然对她态度这般恶劣?
难不成还是因为自己和陆聿在京城的风言风语,让他对自己心生反感,怀疑自己接近皇帝是另有图谋?
明锦摇摇头,往殿中走去。
元晔坐在龙椅上,指尖轻按眉心,面上有一丝疲惫,听到脚步声,才抬了抬眼。
“你来了。”
语调有些落寞黯然。
明锦恭敬下拜请安,“臣女此来,便是希望陛下能允可臣女入宫,臣女现在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元晔揉了揉眉心,听了她这话,竟是流露出一丝苦笑。
“阿锦,你要入宫,我自是欢喜不已,可你该知道,我既让你去照顾他,便没有分毫勉强你之意,我跟他不一样,喜爱的,不一定非要占有,所以,我想问问你的真心,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入宫吗?”
“为了他,还是为了我?”
明锦攥了攥手指,心知那些小儿女情长,和假大空的话,并不能让她获得一个城府深沉、猜忍多疑,并且拥有绝对权力野心的帝王的怜悯与信任,便以当初他劝告自己离开的陆聿的说辞来回复了他的质疑。
“我知道他是愧疚于当年无法护我,心疼我那几年在朔州的遭遇,想保护我,照顾我,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才一时昏了头,偏激的想用这种方式把我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元晔静静看着她。
明锦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话锋突然一转,“但是陛下说的对,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个天下,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在天下苍生的福祉面前,我和他的小情小爱不值一提。”
元晔微微坐直身子,神情有些错愕。
明锦温柔地笑了笑,回忆着往昔,“在朔州的时候,天高皇帝远,鲜卑、汉人、匈奴、羌人、羯人,各民族部落习性风俗都不一样,所以经常爆发冲突,那时,我常常遭遇动乱,担忧朝不保夕。”
“回京之后,看到汉化改革以来,朝廷以儒的思想教化,竟能让不同种族的人在中原和谐相处,那是我在动乱的边疆从未见过的,而太平稳定的生活,正是千千万万黎庶百姓最朴素的期望。”
元晔眼神微微颤动着。
南北分裂以来,北方战乱不断,礼乐崩坏,各民族经过近百年的流血碰撞,魏国才终于一统北方。
他想结束这乱世,他想一统天下,重现大一统的太平盛世。
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汉化改革成功的前提下,以汉人儒的思想,团结这片土地上所有民族的信仰。
而汉化改革的推行,他离不开陆氏的助力,他不想再伤害陆聿一次,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可他也舍不得她。
而如今,她来了。
“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关心他,在乎他,所以我不能害了他,我要离开他,我不能让他因为一段不伦的感情身败名裂。”
明锦看着皇帝,眼神坚定而认真。
“我真心希望陛下的改革可以成功,可以和他一起完成这足以彪炳史册的千秋功业。”
元晔心底一阵动容,突然起身步下高台,向她走来。
明锦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天子,微微屏住了呼吸。
元晔在她面前站定,眸中暗流涌动。
那一刻,他看着小女郎那鲜活的神色,心中竟然感叹着,哪怕她是在骗他,他就上她一回当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个小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前世,她就是这样把他哄得团团转,可他甘之如饴,只要她还愿意对他说话,只要她不再恨他,她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给她。
但是,这个前提是,她必须只能属于他。
元晔挽起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向她承诺。
“阿锦,我答应你,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给这天下一片盛世,创造一片让所有人都能永享太平的乐土,有你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见证。”
明锦回望着他,面上回之以微笑,心底却犹如坚冰一般寒冷。
离开皇宫时,夕阳已经西下了。
马车哒哒奔行在御道上,明锦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夕阳下的宫城。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走到何处,马车突然咯登停下。
明锦心里也是一咯登。
她打开车帘,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瞬间就被一道铁臂从马车里强掳了出来,套入麻袋,拎上马背。
明锦吓了一跳,可是嘴被堵上,呼救无门,她在马背上挣扎着,却被一路强行带至城外的某座寺院。
佛殿空无一人,巨大的佛像神情悲悯。
麻袋被解开,陆聿一身玄色劲装,那张俊美无波的容颜在她面前展现。
明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陆聿?你疯了吗?”
她都要入宫了,他还敢当街把她掳走,还把她带来这鬼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聿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倒在蒲团之上,在巨大的佛像底下,二人的身形渺小的如同一叶浮萍。
明锦挣扎着,却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吃惊地看着陆聿那疯魔的神情,曾经不染尘世的高贵公子,此刻神情癫狂,状如鬼魅,宛如走火入魔,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我没疯,妹妹,我想要你,你不能入宫。”
陆聿双目充血,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颌,抬起了她的脸。
“我想通了,即便你恨我、怨我,即便将来在史书上被万世唾骂,你的名字,也必须跟在我的名侧,和我一起遗臭万年!”
“妹妹,和我一起沉沦吧。”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气急败坏道:“你这个疯子!”
“我再说一遍——”陆聿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强调,“我不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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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忽的电闪雷鸣了起来。
大殿中巨大的佛陀法相在电光明灭中忽明忽暗,雷声滚滚响起,大雨哗然落下。
陆聿把人压在身下,不似抓她来时的粗鲁暴力,此刻,他温柔的仿佛是把一件珍贵的瓷器揽入怀中。
不能太用力,会把她捏碎,也不能不用力,她会摔下去。
她是他的药,只有她在身边,心痛才能慢慢平息。
她是药,也是毒。
陆聿的细吻落下,无上怜爱着她的脸唇,渐渐在那如同淬毒的贪婪喜悦中迷失了自我。
明锦不再反抗。
她呆呆躺在蒲团上,仰头就能看到佛像的法相庄严,神佛低垂的眼眸,似乎是在凝视着他们的罪恶。
她忽然想起当年在无顶寺时,他跟自己讲的前朝那个兄弟反目故事,此刻,她仿佛变成了故事中那个女子。
她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女子嫁给皇帝,究竟是真的爱皇帝,还是无法反抗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被小儿子占有时,是真的被强迫,还是早已互相倾慕的二人,因为那世俗的伦理道德,而无法终成眷属?
明锦痴痴看着头顶上的佛像,若是穹顶在这场风雨中坍落,是否也可以埋葬了他们?
风吹开了殿们,雨丝飘入,打在二人身上,也吹在了佛像的金身之上,在佛陀慈悲的面容上汇聚成滴,从那微阖的眼眸中滑下,沿着佛像的眼眶流到下颌,然后滴落。
“啪嗒”一声——
佛陀眼眶流下的雨水滴落在她的眉心,明锦睁着空洞的眼,放弃了挣扎,语调痴痴。
“哥哥,你看那屋顶,会不会塌下来呢?”
陆聿动作一顿,看着身下衣衫不整的小女郎,神志蓦地清明。
他仰头,怔怔看着那滴泪的佛像,顿觉天旋地转。
满天神佛都在看着他们呢。
陆聿猛然松开了手,闭上眼,默诵佛经。
这一夜,陆聿没有再对她做什么。
法云寺是陆聿当年疗伤养病的休养之地,后来又以为母守孝祈福的名义在寺中寄住了三年。
藉着佛法的掩护,暗中跟皇帝谋划刺杀之事,每次杀完人,他都要回来再念上几天佛。
可他这样罪孽满身的人,大约念再多的佛都是无法超度的。
陆聿把明锦藏在了法云寺后山一座荒废隐蔽的佛殿中,又将一串小金铃亲手系到了她的足上,即便是将她困锁,也不忍绑起她的手脚,让她遭半分罪,受半分苦。
金铃轻巧精致,状若足上饰物,可铃锁是玄铁打制,除了他手上的钥匙,谁都打不开,只要她想逃跑,一走动,铃声就会响起,引来小沙弥阻止她。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明锦看着足上的金铃,神色复杂,“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明锦汗毛竖了起来,他不会真想在这里把自己给……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陆聿看着她那惊慌无措的神色,轻笑了一下,抚了抚她的头发,“放心,不会让你无名无份的跟着我。”
明锦身子一抖,心里更忐忑了。
安排好一切后,陆聿又留下了一个小沙弥看管她,便若无其事的离去了。
明锦失踪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干的,把人困在平南王府并不安全,但是不会有人猜到他会把人藏在此处。
现在,他需要回去制造明锦失踪的假象。
她既然这般介怀二人曾经是兄妹的关系,那他就让崔明锦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永远留在他身边。
若偏执是罪孽,那就让他们一起在神佛面前忏悔,一起下地狱好了。
小雨还在下不停。
明锦失踪的消息传回家里后,崔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女儿不过是去了一趟宫里,怎么会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失踪?
问那车夫,车夫也是一问三不知,他驾着车往回走,突然被飞来横石打晕,再醒来的时候,车不见了,小姐也不见了,不知小姐是自己驾车跑了还是被人劫持,连人带车一起掳走了。
崔晟在厅中不停踱步,严命车夫守口如瓶,明锦马上就要入宫了,怎么能传出被掳走的丑闻?这让天家、让皇帝怎么想?